徐青衡向来习惯啰嗦一堆,尽管大多数时候徐青慈就是听到了也不会听话,但他这叮嘱的毛病可是怎么也改不了。 “知道啦,快走了,哥,婆婆妈妈的。” -- 徐青慈一脚迈出去,见顾萱有些魂不守舍的,鞭子垂地了都没发现,于是抱臂好笑地说:“这位姑娘,在发什么呆啊?” 顾萱挺直了背,脸上却微微发红了:“我没发呆,你们买好了没?买好了我们就要走了。” 徐青慈觉得她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问,牵着七七走上了前去,目光时不时变落在楚晔的未名剑上。 他从前出剑根本没个准路子,如今细细想下来,剑法其实还是有迹可循的。 不过这次,好像换了副骨头似的。 上上次木鸢隐鸣,这人也是,莫名其妙还很会修理机关,还说了些什么巧合之类的话,好像故意提醒她多长个心眼似的。 顾萱发现了她这动作,于是戏谑道:“这位姑娘,你怎么一直盯着别人的剑看啊,直接看人就好了嘛,看剑多没意思。” 徐青慈扬手就是一拳头。 楚晔回过身来,见她们两个追打起来,不禁也笑了,琥珀色的眼睛由着天光轻垂,好像更澄澈了几分。 行至官道,一批车马浩浩荡荡地自一行人前方行去。 明眼人都会看见,这批车马的盖角处均坠着枚编织精巧的青绳结,而细心点的人才会发现,绳结中穿插的金线形态并非是胡乱编织的,而是一个微微变形的篆体的“付”字。 第37章 天下 领头的马车行的并不快,后跟的马车也以同样的速度行进。 走在前头的马车侧窗微开,里头的人瞧见了方才才告别的熟悉面孔,于是停了下来。 后方的马车也徐徐停驻于此。 付俞言走下马车,朝徐青慈一行行了礼,然后道:“没想到又同各位碰头了。” 前番告别付俞言,后脚两批人马又在官道的分叉路上碰面,倒真是碰巧了。 这一路马车有七辆,除了马夫外,载着的也只有付俞言和他所说的一批东西了。 至于这批东西是什么,付俞言没说,他人自然也不方便去问。 一行人连连说了几声好巧,也并未再多言。 一路马车久停也不太方便,再次启程时付俞言又道:“哦,等等,方才还忘记提醒诸位一件事情了。” “万山盟由李盟主坐镇多年,为江湖太平出了不少力,可进来盟内也是人心浮动,各位在外,万事也要多多小心。” 楚晔答道:“多谢付公子提醒。” 徐青慈和徐青衡齐齐说了声“路上小心”,而顾萱和顾刀娘一样,没说什么,遥遥望着马车平稳地行上了前往洛塘城的方向。 -- 自邺都前往曲陵城,沿途有不少村镇,其中有个闻名的小镇名为北琴镇。 北琴镇出了不少乐师舞姬,最知名的乐坊枕月坊的招牌班子年年都会入宫给皇族宴席演奏。 “公子姑娘们,走一走,看一看,北琴镇的小玩意儿咯,难得来一回,只要五文钱一个!” “来来来,看看新出炉的古琴小包子,琵琶松糕,都只要三文钱一个!” “大乐师同款箫,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瞧瞧枕月坊鼓琴奏乐舞女图嘞!” “……” 沿路叫卖的小摊小贩的东西基本都同琴乐有关,徐青慈最感兴趣的还是吃的,顺手买了个琵琶形状的松糕,觉得甜味有些过了头,堪堪称得上可口,不过还是有不少人拥上来一样来了一个。 “北地的东西还是比不上蜀郡的啊。”徐青慈这一趟大远门,算是把胃口也折腾了一顿。 犹记得闭关那一年,虽然每日苦得要命,但吃的总归谈得上好,出来数月,美味全都聚在付俞言出手阔绰的一顿饭里了。 “说来蜀郡的东西味道挺重,北地人多数吃不太惯。”楚晔边走边道,“好在荆城在倒北不南的地方,南北来往人也多,东西也挺丰富。” “说来荆城的东西我也没怎么吃。” 徐青慈记得同徐青衡在去路上买了些零嘴,但是想着当时要去的薛长生百日宴,便留了肚子。 谁知在薛府酒足饭饱之后,还出了那样的变故。 也不知薛长生由顾家源的大娘们带着,最近过得如何。 楚晔牵着马笑着说:“来日方长,徐姑娘看起来口福不浅,自然有机会吃遍天下。” 徐青慈比了个大拇指说:“自然,我自小就口福甚好,每次我舅舅罚我,我哥都会给我送好吃的,是吧,哥?” 说罢,她胳臂肘碰了下徐青衡。 徐青衡轻呵了一声,忍住了揉她脑袋的冲动,说:“你还好意思说,不过就算我没送吃的,你还不是不会挨饿。” 这话倒是有理,就算徐青衡不送,大抵其他师兄也会从饭堂挪些东西过来,就算师兄们真真狠心坐视不理了,惩罚的时间其实也没那么长,大不了溜达到饭堂,那里的大娘若是见她没准时来,总是会给她留些的。 徐青慈又想起了先前有关于宋知歌护短的事迹,便打趣楚晔:“楚晔,那朝闻剑会追着打过他儿子的人打,你近来可得多加小心了。” 楚晔丝毫不显惊慌:“这倒不必担心。依照那位宋公子的脾气,估计绝对不想宋知歌知道自己在客栈挑事,还不幸被人划伤了衣服吧。” 那不幸二字十足戏谑,徐青慈想起了那个斗大的“衰”字,简直想再一次拍手称快。 “不过你使出的剑法倒挺有意思的,回头跟我比试比试?” “也好,切磋切磋。” -- 镇子上乐坊众多,每走几步好像都会出现一个新乐坊。 嘈嘈切切的琵琶声和流水般的琴声高低错落地交织,同街上的叫卖声,众人匆匆行路的脚步声,说话声还有马蹄声落至一处,喧嚣中杂着丝高雅气。 沿街除了叫卖的摊贩,倒是还有不少蒙着面纱的舞女,她们直接穿着舞衣出行,一路有说有笑的。 北琴镇因此显得尤为有活力。 一行人中楚晔走在前头袒探着路,徐青慈跟徐青衡跟在后面,顾萱和顾刀娘压在后头。 因为街道来往行人不少,他们基本走成了一列,而不是三两人并辔而行。 不过大街中央忽然有了声哑着嗓子的叫喊声,过了好些时候徐青慈才听到那叫喊的人在说着什么南方南方的。 很快那声音的主人也出现了。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同北琴镇大街上来往人群格格不入的佝偻老人捧着一个缺了口的碗,一瘸一拐地朝前走着,大声叫着:“天子在南方!天子在南方!” 他这横冲直撞地走着,一路撞了不少人,遭了不少白眼。 有人朝他碗里扔了几枚宣德通宝,啐了一嘴:“臭乞丐,别在那里瞎嚷嚷了,小心哪位大人听了,抬手将你毙了。买点东西吃着,一边儿凉快去!” 略近了些,徐青慈看清了那乞丐的左腿有些跛,所以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连带着说话声音也越发颠得紧。 但是他仍然坚定十足,不懈地说道:“天子在南方,天子在南方欸!” -- 北琴镇的客栈服务周到,边吃着饭,还边有美人弹小曲,有钱的赏几枚通宝,没钱的也就听着乐呵乐呵,不会有人缠着给。 一行六人择了处角落的八仙桌吃着饭,旁桌的人大抵是喝酒喝高兴了,开始在那里高谈阔论。 一个喝得面有浮红的人晃着酒杯说:“刘兄我跟你说,你别看这天下太平,那些王侯将相的可是一刻都没消停过,嗝。” “就说这储君吧,咱们大周,梁姓的当朝,开国那几代可不都是立嫡立长,后来那规矩就变了,选贤举能起来了。” “要说何贼刚开始造反那会儿吧,现在的这位皇上啊,其实还没被立为太子呢,还不是跟自己兄弟斗来斗去,若不是平反何贼之乱里立了首功,有些兄弟打着打着没了,指不定被哪位弟弟抢了皇位呢。” “我看呐,皇上还得感谢那何贼,不然怎么能彰显自己的才华呢。你看看皇子现在,不是也都斗得如火如荼的,我听我那升官了的兄弟说,朝廷上现在就两大派,一派是那皇长子的人,一派啊,就是近年来最得宠的贵妃的六皇子。” “那六皇子原本也就是仗着母妃得宠显了面来,可谁知越长大越聪慧,后来也学着兄长笼络起江湖人脉来了,现在可不就势均力敌了么。” 这人说到此,又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他同桌的几个人也喝得不大清醒了,那位刘兄顺着这话问:“虽说是选最贤德之人做这储君,不过若皇子背后根系不稳,难免未来难以坐稳位子。这位六皇子的生母虽然被立为贵妃,可毕竟出身卑微,势必会有些影响。” “理是这个理,可皇帝心眼可不止这一个两个的,怕是儿子斗来斗去伤和气,又怕早早定下储君儿子有没上进心了,怕这骨肉背后势力太强,将来外戚篡权,又怕这膝下如浮萍无根,将来无凭无依,难立稳根基,由着一众风烛残年的老臣撑着,也不成气候。” 同桌另一人道:“对呵对呵,兄台说的不错,我看呐,六皇子和大皇子如今争得厉害,说不定只是鹬蚌,后头不知是哪位渔翁收了江山啊。” “李兄说的好啊,这天下嘛,说太平也太平,若说不太平,也确实是有点。”那原先挑起话题的人又接着道,“要说原先何贼占了大半大周,要不是当时的广平王,还有四地起义的好汉杀出重围,你说光靠当时垮了大半的虎贲军,能成什么事?” 那李兄应和了声又道:“说到广平王,确实是个奇才,不过皇帝定然防着呢,我看北边的那些个狄黑子隔三差五蠢蠢欲动的,可也没见皇帝松口调点南线军队北上,不就是怕广平王正大光明地领军直取邺都么?” “皇家叔侄,皇家叔侄呵。” 说到此处,几个人方才消停了些,继续斟酒续饮。 徐青慈听得一清二楚,心想着:现在好了,不仅仅是在茶棚子里,客栈里也有不少闲话大话可以听了。 她余光偶然瞥见一只通体幽绿的小鸟扑腾着不知从哪里飞出了客栈,一时间以为是错觉,打心底认为这世上不该有羽毛色泽比苍灵鸟还要奇怪的鸟种。 不过片刻功夫,客栈原本闭上了的大门忽然大大敞开,活像是被一阵狂风吹开的。 然而门扉竟偏折至一定角度后便岿然不动了。 “是内力。” 顾刀娘缓缓开了口。 此时忽然有位身着彩裳的高挑女子径直走了进来。 她赤着一双脚,眉角飞扬,然而神情淡漠。 这人面容徐青慈不识得,然而这穿着,她却十分熟悉-- 而随女子的脚步停于此,一辆七彩漆色的马车也缓缓停驻在了客栈门前。 这次那本懒洋洋地坐在马车上的红大人抬起白得胜雪的手掀开了帘,一手摇着孔雀羽扇缓缓走下了马车,眨眼之间便到了高挑女子的前头。 此人面容同那先前出现在邺都平交里的十二傀儡身之一并无二致,但却多了几分冷冽的懒散来。 红大人赤华安一袭红衣红得熠熠生辉,他轻晃着孔雀羽扇,一只通体幽绿的小鸟飞上了他的手腕,尖声道:“六皇子!大皇子!广平王!皇帝!皇帝!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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