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从我开始应付王府事务就消失得连个影都找不到的平王殿下,此时却大摇大摆地坐到了我旁边。 他单手撑在我们中间的茶桌上,歪着头微探身过来,笑盈盈地跟我说:“夫人,我们一会儿进宫谢恩去吧?” 我一口茶点儿喷他脸上,脸色黑了个头。 “你最好是在开玩笑。”我冷冷瞪他。 被王府的下人烦了一天,我心里已经想骂街了,如果还要进宫在他皇帝哥哥面前装的低眉顺眼,我觉得我会被憋死在勤政殿。 再说,这天眼看就要黑了,这时候进宫干什么? 嫌王府饭不好吃,想让皇上留他吃个晚膳吗? 赵谌见我瞪他,却丝毫不恼,脸上笑容没有消减半分,倒是换了一副循循善诱的语气,“真的很想去,夫人陪我去吧。我保证,没有人会为难你的。” 皇宫没有人会为难我?我扫了他一眼,嗤之以鼻。皇宫里怕是根本就没有不为难人的人。 “皇兄也不会的。”或许是见我不为所动,赵谌终于祭出了大招,“夫人陪我去的话,我可以缠着皇兄游说游说,让你留在皇嫂那里过夜。” 我几乎是瞬间就抬眼向他看了过去,我想我的惊诧和动摇一定表现的很明显,毕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赵谌脸上的得逞笑意。 我妥协了。 哪怕我心里清楚外人不可能在宫中留宿。按照一般流程来说,我这次进宫,最多能和赵谌一起站在大殿之下,看着长姐和皇帝并肩坐在殿上说些体面话。 新婚之妇进宫谢恩,向来谢了就走,哪有留下来和皇后娘娘话家常的道理呢?哪怕皇后娘娘是我亲姐姐。 可是不得不承认,听到赵谌这句话时,我还是忍不住地有了期待。常人不行,那平王呢?毕竟他可是敢堂而皇之地喊新婚妻子一起赖床,游手好闲到快晚上才进宫的荒唐人物。 …… 我对宫中还算熟悉。长姐毕竟是皇后,虽然不算十分得宠,但的确是后宫独一无二的尊贵,逢年过节召家人入宫的权利还是有的。 我对这座富丽堂皇的牢笼并不陌生。 可是身边站着另一个人,以别人妻子的身份拜见谢恩,实在是人生头一遭。 我望着眼前长长的宫道,竟觉得这条无比熟悉的路在这一瞬间莫名陌生了起来。 袖子被人轻轻拨了拨。我垂眸,看见身侧伸来了一只手。赵谌垂眸看我,似是在询问,“不知道我想牵着夫人的话,夫人会不会觉得唐突。” 话说的倒是礼貌,表情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看着赵谌含笑的眼,他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含着些善解人意的体谅。 体谅谁?体谅我吗? 我负气地握上了他的手,“怎么,你以为我在紧张?” 手心紧了紧,另一个人的力道分外鲜明,赵谌声音轻柔,“怎么会。是我在紧张。” 赵谌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皇兄啊,他可实在没什么好怕的。虽然在旁人看起来高高在上,威严的很,可是一直拿我没什么办法。这番过去,一定也就是嘘寒问暖,关照体问几句,再欲言又止一番。或许会为我的纨绔不成器痛心疾首,但绝对不会疾言厉色,更不会有什么处罚。我皇嫂啊,也就是你姐姐,就更是温婉贤淑了。按理说,我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才是,可是为什么我就是这么紧张呢?” 我一阵无言。这话说的,字字句句像担忧,却分明字字句句是安慰。 我目光复杂地抬眸扫向侧边,看到了赵谌映在晚霞之下的侧颜。 笑颜无瑕,深浅难辨。 我心里又是一阵挫败。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明明放浪形骸、游手好闲,却又敏感至极、体察入微。明明看着荒唐无矩,却又体贴温柔,从不对人疾言厉色。 这就是我的夫君吗? 手上传来的温度清晰可感,心里的茫然却越来越升。夫君……究竟又意味着什么?又算什么呢? …… 或许,夫君是一副荒唐漂亮、冠冕堂皇又束缚人至深的枷锁。 我望着殿上坐在皇帝身侧的长姐,不由得心中发酸。 她带着漂亮贵重的首饰,尊荣端庄地坐在高位,仪态举止、言辞问侯全挑不出来差错,真像一个漂亮的木偶。 跟在皇帝之后说完了体面话,长姐才克制又深挚转过眼来,牢牢地盯着我不放,“微漪近来可好,和平王殿下相处的怎么样?” 微漪…… 我心里一阵发酸。对啊,女子出嫁而字,我如今已经有了另一个称呼了。 赵谌一口一个夫人,竟让我不自觉地忘了,记忆里的“阿濯”已经一去不返,只剩下了一个连名字都承载着他人的意味,为他人所有的“宋微漪”。 按照礼制,称字为礼。 原来,“阿濯”已经被远远地抛在记忆里了。 我心下黯然,却知道不能在御前表露,只好匆匆垂眼,规规矩矩地答,“臣妇很好。” …… 或许,夫君也能是一种慰藉。 “洒了。”长姐接过我手里的茶壶,熟稔地斟好茶,“心思不在就不要做了,交给我就行。” 我一愣,正疑惑长姐宫中的宫女怎么没有一本正经地过来制止,说些“皇后娘娘怎可亲自做这些”的煞风景话,就看见整个内殿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了我们两个。 “知道你有话要说,我让人出去候着了。”长姐揉了揉我的头。 心中紧绷的弦一松,我顺势扑进了长姐怀里,环住了她的腰,闷声道,“长姐真好。” “辛苦你了。”长姐叹了口气,温柔地理了理我拱乱的头发。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皇上他对爹爹始终不放心,守清却偏偏不让人省心,和郭将军家的女儿走的那么近,苦了你了,本来马上就要嫁给郑侍郎了。” “关大哥什么事,难道皇上猜疑大哥就要放弃心上人吗?”我故作嗔怒,向长姐撒娇。 长姐果然笑了笑,眉心却没松,“傻丫头,他放不下心上人,就要苦了你了呀。皇上一意孤行,我也劝不住。今天一见,只觉得当时不该那么轻易就松口,哪怕皇上再发一常怒,我也该求他收回赐婚才是。” “男人和女人,终归是不一样的。守清他就算娶了个自己无意的,也为难不到哪儿去,可你如今嫁给平王,岂不是处处为难?” 我从长姐怀里抬起头,看着她煞有介事地懊悔,这才觉得很是不对。 等等……我怎么就为难了? “平王恣意惯了,嫁给她能讨到什么好。今日一见,你憔悴了这么多,他是不是为难你了?”长姐见我摇头,更是痛悔,“你别替他瞒着,你是我看着长大的,素来活泼,什么时候有过这种疲态。都怪姐姐无能,平王他胡作非为,皇上却执意偏宠,我竟然连句话都说不上。” 呃……我看着长姐痛心疾首,心里一阵尬尴。 疲态……被平王府那些下人叽叽喳喳大半天,能不疲吗? 可是要说为难……赵谌还真没有过。不仅没有,就连我气不顺时冷言冷语,他也没有介怀过。自始至终都是眉眼含笑,温声软语。 这么一说……他倒真是奇怪。明明这世道夫为尊,他却没有摆过架子,给我脸色,好说话地过分。 真是奇怪啊。我心下暗叹,越发摸不透他。 “新婚第一天,竟然就缠着皇上说要住在太后先前的旧居,真是无法无天。宫里哪里有外人住进来的先例?还扯什么不想阻碍他思旧的借口,不让你同去,皇上想让你先回王府,他还要拦着,说什么虽然晚上不想见到你,明天回府却想和你作伴。”长姐怒气冲冲,“我们帅府的小姐,在他眼里就是个作伴的随从吗?抛下新婚妻子自己住在亡母的殿里,这是什么道理?” 呃……当时在殿前时,也没人问我话,就只顾着发呆了。竟是没注意,赵谌他扯借口扯的这么的……惊世骇俗。我顿时面色复杂,有些尴尬。 长姐好像气的不轻,我想了想,还是讪讪开口,想为赵谌挽回一点形象,“长姐,可是他这么做,我不就能留在你这儿了,这不好吗?” 长姐话一顿,垂眸瞥了我一眼,似有动摇,可是随即就又不满起来,“可是新婚第一天就和你别居,这不是冷落你吗?他这么不在意你,你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你竟然还为他说话。” 别居就别居呗,反正同居也不一张床。我暗自腹诽,却不敢说出口,不然长姐不知道又要怎么惊讶责怪。 再说了,赵谌他在外面的名声如此,我如果和他面上和谐美满,世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我,皇帝还不知道要怎么忌惮我。他如此煞费苦心地为我挡下了探究和戒备的视线,我怎能不领情? “他没有冷落我。”我本想解释两句,却又实在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要说赵谌温柔体贴,细致周到吗?长姐肯定更要以为我在说谎。 赵谌啊赵谌,他究竟要怎样?我左思右想无从开口,只好转了话锋调侃,“难道长姐怨我占了你宫里的地方,让你不能和皇上恩爱和美?” “嗔怪鬼。”长姐失笑,“他怎么能比的过你。” “再说了……什么时候恩爱和美过。”长姐眉目含忧,“我只盼你能恩爱和美,可是如今……” 恩爱和美吗? 恩爱我尚且不知,可是若说和美的话。赵谌倒也和颜悦色,平时都无人约束,倒是很美。 我弯了弯眼,收到了长姐恨铁不成钢的一个眼刀。 我心内暗叹,可是赵谌他表里不一至此,我有什么办法呢? 我觉得我过得很好,可是你们都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点收藏的小可爱们^o^ 第4章 回门 先圣有云:“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1]平王府这一干子人真是黑透了。 也不知道我这粒可怜的小白沙能撑到什么时候。 我盯着面前准时的像点卯一样的管家,看着他那和他主子如出一辙的笑脸,真的很想撂挑子走人。 无耻,实在无耻极了。 谁家回门礼是让新妇自己挑的? 又有谁家挑回门礼,需要让下人把库房的贵重财物都搬到院子里的? 我看着那满了平王府庭院空地的金银玉器、古董字画,气的差点犯头风。 这是挑选备礼呢,还是杂货铺卸货呢? 堂堂王府,竟没半分体统。 真是气的人一眼也不想看。 遥想那些叱咤风云的枭雄,总会有这么些奇怪的头疼毛病,总不能也是被不省心的下属气的吧? 管家周安殷勤地在我旁边介绍,长篇大论活像茶楼说书的先生。 我听的厌烦极了,一抬头,却看到他笑呵呵地朝着我问:“王妃看中了那些?” 好的,很好,我自暴自弃了。 我站起身对着庭院一通乱点,胡乱指了七八件器物,“就这些吧,让人装好了备着,我明天带走。” “好嘞。”周安富态的脸笑起来眯的眼睛都快看不清了,爽快地拍了拍手,吩咐下人,“听见没有,王妃说这些、这些、这些还有那些,还不快搬。” 听着下人们窸窸窣窣的搬运声,我心头燥乱的火气终于平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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