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不常踏入后宫的背后,究竟是不想,还是不敢呢? 是我真的勤恳如斯,连为人之欲都一并压制了吗? 还是因为想去的地方是不该去的地方,退而求其次便觉得索然无味呢? 我感受着身上的生机一点点消散,看着守在床边的,那令我牵挂了一生的人。 我用力地抬手,想最后握一握她的手,可是她却似乎没有注意到,或许是鼻子发酸了吧,她抬了手去掩在鼻翼,刚好错开了我的手。 离得更远了。 我没有更多的力气,不得不收了徒劳无功的挣扎。 我想喊她“轻涟”,可是话在嘴边转了良久,还是只吐出了一句,“皇后”。 她抬眼看来,或许是她生来端庄,明明这个场合应该悲伤,表情好像也带着沉闷,她的眼睛竟殊无伤痛。 像一块又空洞又透彻的琉璃。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旧疾的原因,我竟然突然觉得心口很疼。 我自知时间无多,便越发贪婪地盯着她,想把她整个人都细致地描摹一遍,永远刻在记忆里装走。 可是看来看去,她带着华丽的冠,穿着锦绣的衣,贵重无比,可是…… 怎么却不像一个人呢? 冷冰冰的,像不够传神的画,只得其形,不得其意。 好生蹉跎。 …… 什么是怕?帝王也会怕吗? 我问过自己很多遍,也告诉过自己很多遍,我不怕,这天下,已经没有能让我怕的任何东西了。 可是为什么每每闭上眼,都能看到那破败的掖庭?为什么我每一行,每一事,都带着记忆中抹不掉的烙印,像是和什么无谓地抗争。 我自以为自己胜过父皇良多。 我的前朝,权柄收束,尽归天听,太平清正。 我的后宫,雨露均沾,安稳从顺,和谐平衡。 我的心上人,贤良温厚,知礼随和,是大卫最好的皇后,岂是那妖妃可比? 可是…… 我恍然间想起了天光下那璀璨的眼眸,也曾经灿若琉璃。 我的心上人,也是身份显赫、千娇百宠的名门贵女,丝毫不逊于齐贵妃半分。 可是那齐贵妃踩着别人的血与痛开成了堂皇深宫中最娇艳的花。 可是…… 我病重之时,我的皇后端庄持重,言行得当。 我传位给太子时,我的皇后端庄持重,言行得当。 如今我行将就木,我的皇后依旧端庄持重,言行得当。 毫无差错,从无差错。 可是我没有道理地很是难过。 我没能抓住她的手,但我还是用力地抬眸看她,我想告诉她…… 我的话却僵在了嘴里。 告诉她什么呢?对不起? 话变得干涩,或许是在帝王之位上待的太久,这句话竟这么难出口。 我不敢拿着最后的时间玩笑,我也没有时间再左右犹豫,左支右绌之下,我只好翻遍赤诚、搜索枯肠,拿出了我从未有机会说,却最想说出来的话。 我在逐渐消散的生机中拼尽全力。 “我爱你。” 没有回答。 或许是将死之人的声气太弱,她听不见。 一片虚无。 我或许是走了吧。 周围有人宣告、有人恸哭。 我却偏偏听到了那极轻的声音。 她说。 “可我不。” 作者有话要说: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自己在遗憾什么。 他所痛恨的,被人捧着明媚恣意,他所深爱的,被他亲手碾碎零落。 ps: 听说死后人的听觉并不会立刻消失,假使这时候人的大脑还能工作的话…… 第34章 番外二:人祸 我应该是一个坏人。 我一直这么认为。 他们说我有着举世无双的美貌,说我有着最清澈透亮的心,说我一尘不染,如仙临尘。 那便让他们以为好了。 我换上最洁白的衣裙,佩戴最简单的首饰,挂上最无害的笑意,练出最纯净的眼神。 我骗过了所有人。 …… 我的父亲是我族的王,他手握权柄,至高无上。 我是她的女儿,我却无人问津,卑贱如尘。就因为我的母亲出身卑贱,不配与她的王后相提并论。 她们说母亲美的像一朵花,心善性温,这才有如此福报,能得父王垂青。 垂青?垂青就是空有我这个不值一钱的女儿,遭受着那些妄想高攀而不得的人的妒忌、那些闲的无聊说三道四的人的指摘、那高高在上的王后王子和公主的冷眼? 明明干着和仆从一般的事,受着和仆从一样的待遇,优渥在哪里?幸运在哪里? 我想不通。为何我人人可欺,他们还要我以德报怨,要我像我的母亲一样,做这草原上圣洁的精灵。 沦落到这般地步的精灵吗? 十五岁时,有个贵族垂涎我这张日渐长成的脸,诱拐我到他的私帐,意图对我不轨。 他没有得逞。 我假装惊恐又隐含娇怯,趁他凑近,用我腰间的小刀划开了他的皮肉,割断了他脖颈上最粗的血管。 我没有失手,我平时里最擅长杀牛宰羊,闲来无事,喜欢盯着来往的每一个人,研究我能看见的每一寸。 我看着倒下的人和地上的血,沉默着扔掉了匕首,我突然意识到我该做些什么,于是我尖叫,我崩溃,我惊慌失措。我痛苦,我狼狈,我惊恐颤抖。 我成功了。 我那从来都对我置之不理的父王没有看穿我,他震怒于藐视王威的贵族,痛斥侵犯公主的恶行,让我这个恶人逍遥法外,成了被人怜惜也受人指点的幸存者小可怜。 看呐,原来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有人想起来,我也是公主。 …… 我是公主,所以我有义务为部族奉献。 可笑。 只有在无人愿意捡的差事面前,我这个公主才这么引人瞩目、无可否认。 于是我不得不奉献。 她们逼着我学习梳妆、学习歌舞、学习如何拿出一个公主的做派…… 仿佛我是今日才出生,在短短几月里,就该把作为公主的十几年走完。 我“喜欢”梳妆、“喜欢”跳舞、“喜欢”他们教我的一切。 毕竟在不久的将来,遥远的他乡,我将靠此安身立命。 我只好乖巧、只好懵懂、只好“一无所知”地对着这些把我推向未知的深渊的人欢笑顺从。 顺便把使人躁郁的药,千方百计地送入这些人身边。 我精心为我父王准备了慢毒,借着远行的借口对他百般依恋,饮必同席、食必同桌。 我熟读医书,精通奇门,各种偏门奇方多有涉猎。 我自信,他们必将万分“受用”。 …… 我用我勤学苦练的舞蹈作为见面礼,和我余生即将“依靠”的人见了面。 他坐在异朝高高的王位上,显得既高不可攀,又不近人情。 我想笑,像圣洁的雪莲那样笑。 还想杀了他。 不为什么,只因为这个人的权柄,让我背井离乡,让我沦为祭品,让我不得不为我族牺牲,作为一个被交易的物品,嫁入这陌生冰冷的皇廷。 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好了。 反正我总也会让这里鸡犬不宁。 我有的是方法一点点耗尽他的生机,让他在我眼前从一颗无可撼动的大树,化为干枯皱缩的枯槁朽木。 我兴致盎然。 可他戒心太重了。 他从不亲近、从不相信,哪怕留宿,从不共膳、从不同饮。 我竟无从下手。 怎会如此?我生平第一次感到茫然,我绞尽脑汁,搜索苦肠,苦苦探寻能突破的路径。 直到我见到了一个人。 她坐在高高的后位上,端庄尊贵,占据着这深宫的顶端。 曾经有个人,拉着情郎偷看我跳舞,她自以为聪明地揣测我,又自以为了解地定论我,我冷眼旁观她,饶有兴致地配合着她的“误会”。 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的一段逗弄,不想临入宫前,她却告诉我,“如果在宫中遇到什么难处,可以去找皇后,她是我长姐,为人宽厚仁穆,有什么事应该会帮你的。” 皇后?就是这皇廷的另一个主人,那必将逃不脱我手下的天子的妻子? 我看向她,思忱些许。 若是这样,对这位皇后娘娘手下留情一些,倒也不是不可以,权当是戏弄这位自以为是的小姐的报酬了。 于是我说:“你放心,我去了之后,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 她似乎不置可否,又或许是根本不信。 无妨,无人知我,无人须知我。 我依言经常去皇后宫里坐坐。 她比她妹妹还要天真,又冷又木,我甚至有些瞬间,会突然觉得,她或许不是一个活人。 只是被吊在这深宫中的一个木偶,不得不在,只能如此。 但也就是这么一个人,给了我新的希望。 我发现那个诡计多端又多疑的君主,竟然会对这个木然天真的皇后娘娘放下心防。 虽然也没有多么浓情蜜意,但总会有那么些天待上一时片刻,或者饮些茶水,或者用些小食。哪怕是争执和冷默,宁可不欢而散,也从不肯缺席。 有趣。 也真是有利。 我按兵不动,用心调配着我的大礼,花了心思和皇后相交,等着这位皇后娘娘能为我所用的契机。 契机果然如期而至。 那日我在她的宫门苦候,看着她被宫人扶着回返,我知道她在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我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忧心忡忡的表情。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茫然和失望,这些苦和怨,只需一点机会,就能被碾碎重黏,组合成绝望和恨。 或者也根本不需要这么决绝的心绪,只需要一点点的不甘,再加上一些积怨。 …… 我很快开始了我的动作。 我更频繁地找她聊天,和她“交心”,陪她同游,让她空落的生活能被我略微填补,也让她发觉她的人生除此片缕慰藉之外,是多么的乏善可陈和空洞无望。 我对她讲我母亲的悲惨,我父王的冷漠,我对她讲我所怀念的母女的深情,我所厌恶的深宫的闭锁,我讲我的百无聊赖,我讲我天真的疑惑和憧憬。 我看着她沉默,也看着她眼里的光消寂和失落。 直到后来我要为她改换香料、推荐菜色、为她布置迎驾的准备、为她推荐陪驾的餐食。 她看了我很久很久。 她没有拒绝。 我得偿所愿,满意地看着这异朝的君主日渐衰败,看着他勤医问药,看着他仔细清查,看着他总是在同一个地方罢手,看着他可笑的信任和无用的挣扎。 他们说他勤政过甚、身体渐衰。 说的人多了,或许他便信了。 我曾看着他在皇后宫门口停留,却又只是悄然静立片刻便起身而去。 我不知道他是否知情,我也不想知道。 正如我不想知道那天真的皇后娘娘是否看穿,我只想静静地…… 看场热闹。 造场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这个文文选了用了第一人称来写,所以其实正文都是按照阿濯的视角在写,所以有些事也只是阿濯眼睛里的有些事orz某些判断也可能被阿濯的个人情绪带跑哦~(无良咕丢下话后飞速遁逃) ps: 感谢绿檀香小可爱的多瓶营养液~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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