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还得从半旬之前说起。 皇上近些年来有志于收拢势力,推行新政,收束零散旁落的权利。朝堂上几经政斗,皇上和文官的拉扯几乎已经有了分晓,正是分化收归,各自处置的时候。 淑妃的父亲陈尚书,正是首当其冲,不知被皇上揪到了多少把柄,数罪并罚,锒铛入狱,连性命都是朝不保夕。 据说淑妃娘娘忧心家人,在勤政殿外跪了足足一天,像是铁了心,傍晚大雨倾盆都没让她退避分毫。 生生跪晕在了勤政殿外。 正是这一晕,出了大事。 天色昏暗,随侍的宫人隐隐发现雨水颜色不对,淑妃的丫头大着胆子上前一看,当即吓晕在了地上。 竟像是被雨打散的血水。 宫人慌忙去报,一通手忙脚乱。 太医踏着雨水匆匆而去,最终还是徒劳而功。 淑妃宫中只传出了她压抑的哭声和一片片跪地请罪的声音。 这位淑妃娘娘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有了身孕,又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没了孩子。 乍一知道母子缘分,却是缘尽离别之时。 皇上子嗣稀薄,勤于政事少在后宫,各宫近年来都没添上子嗣。 眼看有了喜事,却生生成了憾事。 说来滑稽,位居高位的妃嫔怀有身孕,竟无人知。 一向对后宫态度冷淡的皇上发了大火,后宫上上下下和此时相关之人,被惩治者不在少数。 请脉的太医、伺候的宫人、甚至掌管六宫的皇后。 都或多或少收了牵连,得了罚。 我守在长姐床前,心绪复杂难言。这些事本是后宫密辛,按理不该说给我听。或许是我到底也算嫁入了皇家,又或许是长姐和我姐妹情深,或者……或许只是长姐心里太苦,需要有个人听一听,一起担一担。 我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不要忧心,我心中有分寸,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包括赵谌。 长姐笑了,她带着病容的脸上依旧难掩那明显的宠溺,“平王殿下倒是无妨,陛下不防他,我又有什么好防的。更何况,夫妻同气连枝,我这么要求你,岂不是要让你为了我伤了和气?” 长姐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手,“你如今嫁了人,到底还是夫妻情重些。我不碍事,我盼着你恩爱和美,不想让你们生了嫌隙。” 长姐本就连年操劳,又无辜受了牵累,心绪郁结,一病多日,不见好转。可就算如此,她依旧惦记着我过的高不高兴,依旧考虑着我的处境。 “不会的。”我看着长姐的脸色,心里酸涩一片,却为了让她宽心强自忍耐,“他不会怪我。我和长姐血脉相连,是极亲极亲的人,对自己亲近之人好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对长姐好,他难道还能妒忌不成?” “你啊。还是这么不讲理,浑身都是小性子。”长姐对着我笑,眼中似有欣慰,“你之前和我说他对你好,我本来还不信。如今见你依然这么没规没矩,倒是信了。” “也好。他对你好,我就放心了。其他倒没那么要紧。只是你们新婚燕尔,正是情浓之时,他一时对你情牵,放纵一些是自然的。但你不能总这样没有防备,不为自己打算。为人夫君的,哪个不喜欢夫人对自己全心全意、依赖信任。巴不得她哪怕是对她的家人,也重要不过自己。就是这么蛮横无理,又觉得理直气壮。你现在由着性子胡来,他现在对你情浓,乐意受着,有一天情意消退,你可怎么办?” 我一时无言,我知道长姐是为我忧心。可是我不懂。难道防备和自保,就是把自己的性子磨平吗?难道为了让夫君长久心系,就要委曲求全,把自己磋磨的面目全非吗? 值得吗? “可是夫妻之间,不是应该心意相通,将心比心吗?”我问。 “夫妻……”长姐愣了愣,神色有些落寞,“是啊。或许,是我根本就不懂得夫妻之道吧。” 长姐笑得有些自嘲,“我倒忘了,你是个有主意的。是我病糊涂了,不该对你说这些,你也不该学。” 我本来只是想法到了,随着心思一问,没料到长姐竟然会这么回答。 不懂? 可是长姐在皇上刚登位那年就被召入宫中,封为皇后,多年来打理后宫,勤勤恳恳,和皇上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甚至育有一子,怎么能说是不懂。 我问长姐。 长姐叹了口气。 “我和陛下,不仅是夫妻,也是君臣。可能相比‘妻’来说,我作为‘臣’的身份倒更重一些。这么多年来,我也在想,与其说我是他的妻子,倒不如说我更像那领着主人家银钱的长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只是这后宫的打理之人罢了。” “至于心意相通,俗话说君心难测,我又怎么敢去奢求探明他的心思呢。”长姐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抬眸朝我发问:“你倾慕平王吗?” “我……”这话题来的猝不及防,我一时口干舌燥,不知如何开口。 长姐倒像是了然,“那就是有心思,还不定了。不必急,来日方长,你们自有你们的缘分……可是我……我却不敢,也不能。嫁为人妻,却连对夫君的倾慕都不能有。不敢生恋,不敢有心,生怕心摇神动后就鬼迷心窍,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 “阿濯……”长姐又唤了我的闺名,神色幽远,倒像是我们都还未出嫁,闺中长谈一样,“你说……我又算什么呢?我兢兢业业地管着这深宫大院,战战兢兢地去猜他的心思,一言一行都不敢懈怠。可是他呢?他偶尔来我宫中都像是施舍,堂而皇之地对帅府百般猜忌,蛮不讲理地插手你的婚事。就像淑妃……淑妃的父亲真的罪无可赦吗?他雷霆震怒,上上下下处置了一通,可是真正让淑妃在大雨中跪到晕厥的,不是他吗?” 我望着长姐看来的眼神,不敢言声。我甚至不敢去探究那眼神中究竟是失望还是愤恨。 “我甚至在想,如果知道淑妃有孕,淑妃还会跪吗,如果淑妃跪了,他会让淑妃起来吗?” 我迎着长姐的视线,心头莫名一悸。 “你知道吗?我想来想去,竟然觉得,他不会。起来意味着留情,意味着开恩。”长姐声音越来越轻,却听的我浑身发冷,“他死死抓了那么久的东西,眼看近在眼前,怎么可能开恩,怎么可能留情?我甚至在想……他会不会,从来就没想要过这个孩子,他会不会……根本一点希望都没想给陈家。” 我胆战心惊,虽然明知长姐早已屏退了所有下人,但是心中对皇权的敬畏还是促使我捂住了张姐的嘴。 长姐视线往下扫了一眼我的手,眉眼弯了弯,似乎想笑,眼里却先滚下泪来。我被她的泪水惊的手足无措,只好收了手,长姐伸手抱住我,下巴压在我肩头,泪水濡湿了一片,“我太了解他了……我为什么这么了解他……” …… 长姐说,皇上顺势罚她,意在敲打帅府。而等她撑过了这次,病愈之后,说不准那位“赏罚分明”、“恩威并施”的陛下,会在大哥的事上网开一面,让两个有情人结了良缘。 我想着出宫前,长姐宫里的宫女进来伺候她用膳。 长姐只不过是用了一碗汤,她目光渺远,明明是在一口一口地喝着,却无声地滚下泪来。 一众宫女讳莫如深,低垂了头不敢看。 我想到了养在皇子阁的小皇子。皇上为了防止先皇时后宫倾轧,外戚乱政,皇子被卷入乱象之中,特意在后宫划出了皇子阁和公主阁,有专门的乳母嬷嬷、宫女内侍、甚至有专门的侍卫暗卫,尽心养护。 唯独没有他们的母妃。皇上为了防止皇子和母族关系太近,收母族所钳制,竟干脆让他们和母亲分离,母子相见竟都要跨了宫去拜见。 长姐只有这一个独子,贵为皇后,却被迫母子分离,周岁之后,聚少离多,一年也难见几次。此次在病重,怎么会不想起,怎么会不牵挂? 我先前每每前苦于不能时时进宫,哪怕牵挂长姐,也无缘得见。如今如愿得见,却是心酸。 我确实不懂,不懂这宫中的隐忍扭曲,也不懂这宫中的无声倾轧。 明明高高在上,明明一人独尊,明明那么怕,那么忌惮,为何还偏偏要抓着不放,互相折磨? 我望着长长的宫道,看着延绵的宫墙,从未有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为什么人们都说这富丽堂皇的皇宫,是座金雕玉砌的牢笼。 我从这“牢门”踏出,看见了等在枷锁之外的赵谌。 他似是在出神,听到了脚步回神望来。眉眼舒展。 面上是柔和温情,身后是碧空浮云。 我鼻尖一酸,破天荒地抛开了矜持防备,疾走几步,扎进了他怀中。 第12章 画舫 “怎么了?”赵谌问。 我抬眼向上看,就见赵谌轻垂眼睫,盯着我环着他的手,似乎有些失神。 “太忧心了?”见我不答,他又试探着问到。 我收敛好情绪,定了定神,松开了他,挪开几步站好,“没什么,我如果说我是因为跑的太快了才不小心跌过来的,你信吗?” 赵谌笑了,“那我还真要谢谢土地公盛情。” “不过……夫人……”赵谌盯着我挪开的距离看了片刻,抬眸看我,“你用的着我的时候就饿虎扑食,用不着的时候就退避三舍,这不太好吧?” 我:…… “你说谁饿虎扑食?”我瞪他,“又说谁退避三舍?” “唔。说的不对吗?”赵谌无赖地弯了弯眼,“我胸无点墨嘛,娘子多担待。” 我:…… 胸无点墨的人能说的出来自己胸无点墨吗?欺人太甚。 我气呼呼地往马车上爬,把跟着的弄影都甩开了几步,以至于我抬腿往上迈的时候,她也没赶得及搀扶。 可能是心神不宁后又心绪激荡的缘故,我脚下不稳,上个马车时身形一晃,险些跌下去。 腰身被人稳稳扶住,赵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夫人小心。” 我还没来的反应,身体就忽地腾空,被人抄着膝弯抱了起来。 赵谌揽着我,一步一步,稳稳迈上了马车,甚至俯身进车厢时,都不知道先把我放下来,致使仰头看着他失神的我额头重重磕在了车厢顶上。 已经探身进了车厢的赵谌被迫又撤了回来,垂眸看着一脸恼怒地揉着额头的我,满脸写着始料未及和啼笑皆非。 我实在是气急败坏,挣脱了他,自己钻了进去,坐在了靠窗的软榻上,还特意往里缩了缩,紧紧贴着车厢壁,以示我和他保持距离的决心。 赵谌果然还是很没眼色地坐了过来。 我于是掀开车帘,探头往外张望。 “入夏了,城中宵禁已经撤了,听人说近来晚市上很是热闹,夫人想不想去逛逛?”赵谌问。 我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他,就见他也顺着我的视线往这边看。我不想觉得他是在看我,索性默认他是在透过我没占全的缝隙看街景。 “晚市?”我转过身去,回头看他,“不知道殿下是想带我去哪里逛逛?是画舫游船……还是赌肆酒场?” “原来夫人喜好这么别致。”赵谌好似完全没听出我语气中的揶揄,“那我自然却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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