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不知。”他拿起桌边木拐,冷硬的脸庞浮起丝柔和,“要不是她,我可能死在山里也不知。” 明明是闪闪发光的金子,奈何她们眼瞎看不见。 曹氏有句话说对了,云巧跟着她们的确吃了很多苦,说太多都没用,他伸进衣襟,掏出个钱袋丢在桌上,面无表情道,“婶子容不下云巧,就让她跟着我...” 钱袋砸在桌上发出嘭的声响,曹氏眼睛亮起了光,“你要买云巧?” 唐钝不喜欢‘买’的说法,眯起眼,扫向曹氏,似冰刀霜刃般阴寒。 曹氏讪讪闭了嘴,瞥到桌上钱袋,搓搓手要去,还没碰到,唐钝又捞了回去,不容置喙的语气道,“给云巧收拾包袱,让她和我走,身份文书一并给我。” 沈家每年都有卖猪,曹氏大致估得出钱袋里有多少文钱,别说买云巧,买云惠都够了,她高兴得合不拢嘴,推开凳子急匆匆跑回屋找身份文书去了,沈老头还残存着几分理智,“你买她做丫头还是做媳妇?” “和你们有关系吗?”唐钝看都懒得懒他。 沈老头心虚地低头,见小曹氏端着荷包蛋进屋,吩咐她,“跟老三说声,让云巧收拾东西和...秀才爷走...” 语声未落,就见穿着整洁的云巧拎个篮子活蹦乱跳跑了进来,狭长的眼里盛满了光彩,直奔唐钝道,“唐钝,你来接我了吗?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晃了晃手里的篮子,篮子上挂着唐家给的猪蹄和镰刀,篮子里是她的衣衫,下边应该还有东西,瞧着分量不轻。 她欣喜道,“知道你来我就开始收拾了呢。” 唐钝:“......” 沈老头:“......” 她怎么知道唐钝来接她的? 不太对劲啊! 两人齐齐涌出这样的想法,沈老头心里直打鼓,视线不停往两人脸上瞄。 曹氏被钱迷了眼,翻出云巧的身份文书毫不犹豫给了唐钝,拿过钱袋后方虚情假意叮嘱云巧,“以后你就是唐家人了,要孝顺长辈知道吗?” 唐钝站去门口,注意到昏暗的西屋门槛上坐着个青衣汉子,他脑袋埋到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旁边妇人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细语说着什么,整个小院,会为云巧离家而哭的人只有她父母了,他缓缓上前两步,拱手作揖道,“我不会亏待云巧的,你们要是想她了,就来长流村看她。” 汉子抬起头,泪流满面地张了张嘴,唐钝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主动道,“我奶很喜欢她,会待她好的。” 汉子揉着眼睛,突然痛哭出声。 其他人俱在屋檐下缩头缩脑地打量着他,有好奇的,有忐忑的,有不忿的,也有眼冒精光的,唐钝一一扫过他们的脸。 待云巧出来,他漫不经心的目光霎时像雷电劈到最角落啃着馍馍的青年脸上,跟一脸谄媚的曹氏说,“过几天就要服徭役了,沈家男子多,能为整个福安镇做不少贡献,婶子得把他们身子骨养好了,别到时累出个好歹来。” 曹氏瞄到角落吃东西的云山,震惊,“服徭役,什么服徭役?” 她一脸惊恐,唐钝难得露出丝真心的笑来,温声道,“婶子不知道吗?衙门要修路,服徭役的告示很快就会张贴出来,年满十五岁的男子全部要服徭役,瞒报或躲藏者按律法收监处置!” 曹氏身形一颤,差点晕厥。 见云巧往猪舍走,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忙唤,“巧姐儿...” 云巧回眸,指着猪舍里的背篓,“奶,唐钝脚伤着,我拿个背篓背他啊。” 巧姐儿,不能让巧姐儿走,得让她留下,顶替一个人服徭役才行。 曹氏那点心思逃得过唐钝的眼,他杀人诛心地道,“云巧还真是离了沈家就过好日子呢,这徭役除了男子,成亲的女子也得参加,云巧沾着我的光倒是不用去了...” 这话远不过瘾,他叫云巧,“背篓给你奶留着吧,她扯猪草要用呢。” 没了云巧,那些事她自己担着吧。 曹氏:“......” 他要不是唐钝,曹氏扑过去撕他嘴的心都有了,偏偏他是唐钝,曹氏惹不起。 唐钝杵了杵木拐,似乎嫌这儿晦气,走得极快。 夜幕降临,愈发给他蒙了层阴暗冷峻,曹氏尚未回神,走出院门的他突然回过头来,微张的唇像舌吐着蛇信子:“荷包蛋婶子留给叔吃吧,毕竟修路是个体力活,他这把年纪不知撑不撑得住...” 院里鸦雀无声,沈老头狠狠吸口烟,脸与青色的烟雾融为一体,随风扭曲的抽搐着,他看出来了,这人就是给他们找不痛快的。 徭役亏人,他是拐着弯诅咒他呢。 云巧牵着唐钝衣角,听到他说话,忍不住跟着回头看沈老头,真诚问道,“唐钝,我爷撑不住死了家里是不是得办席面啊?” “对。” “......” “那我就能喝到鸡汤了吗?” 农家人都有养鸡,红白喜事都会炖鸡汤喝,但味道寡淡得很,没多少鸡肉香,不过汤多得很,随意喝,她怕是只在那会尝得到鸡肉味吧,他眼里闪过抹心疼,扬声道,“想喝鸡汤还不简单,明个儿就让奶杀只鸡给你炖汤喝。” “......”这豪气,沈老头觉得唐钝故意眼红他们的,他成功了。 “席面上的鸡汤更好喝。”云巧坚持。 “......”沈老头想咆哮,他没死呢! 两人的说话声渐渐远去,小曹氏喃喃自语般嘀咕了句,“巧姐儿以后就是秀才娘子了?” “......”沈老头心头憋屈得慌,怒视小曹氏道,“管她什么娘子,傻子永远是傻子!” 飞上枝头也成不了凤凰,然而到底被气得不轻,扔掉烟杆,怒冲冲跑回卧房将门摔得震天响,曹氏被摔门声惊得哆嗦了下,突地坐地嚎哭,“亏了,亏了啊。” 走到半山坡的云巧听到熟悉的干嚎声,和唐钝说,“我奶又假哭了。” 唐钝没心情关心曹氏是否假哭,更在意云巧提前收拾衣物,好奇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接你的?” 云巧低头,指指他的脚,理直气壮道,“你脚受了伤,忍着痛走那么远的路来我家不会就为和我奶讲道理吧?肯定来接我去你家的呀...” “......” 这调调,说得自己运筹帷幄似的。 不知为何,他有种被算计的感觉,“我不来你怎么办?” “我就跟我大伯去北村啊。” 唐钝拧眉,“北村是人待的地方吗?” “北村很恐怖的。”云巧夸张地形容北村吃人的情形,完了说道,“翔哥儿不想我去北村,找了认识的人假装北村汉子买我呢。” “......”所以没有他,她还是能脱身?那他火急火燎来绿水村干什么?他呵了声,“你弟弟倒是聪明。” 她与有荣焉的笑得欢,“我也聪明,你一来我就收拾东西,不让你多等。” “......” 可真够聪明的呀。 毫无疑问,他就是被算计了吧。 但看她高兴的晃着篮子,喜悦溢于言表,他跟着扬起了唇角。
第52章 052 有鸡有鱼 沈家住在山脚, 走了段陡峭的坡路,还得过几块庄稼地,地埂蜿蜒狭窄, 木拐好几次差点杵到坡边滑进地里, 走到拐角的功夫, 他后背衣衫汗湿了大片。 额头不知是冷汗还是给热的。 云巧侧身走在一侧, 估计担心篮子摇晃会撞到他,她拎篮子的手藏到了背后, 另只手时不时捏衣角给他擦汗。 目光专注, 一如给他摘衣服上的针叶草那般。 他神情恍惚了下,“路窄, 你走前边吧。” “你摔着怎么办?要不我背你吧。”说话间, 她站去前边,微微蹲身,“我走路很快的。” 篮子被她衔在嘴里,说话口齿不清,唐钝拍她后背,严厉道,“又不是鸟, 拿嘴衔东西干什么?” 这篮子比她预料的重多了, 刚咬着牙就酸疼得很,云巧不逞能, 急忙拿下篮子, 和他商量, “要不你提着, 我背你...” “不累啊。”唐钝看了眼月色铺满的羊肠小道, 咬牙道, “时候不早了,咱赶紧走吧。” “哦。”云巧乖巧地站去他身侧,小步小步往野草里迈脚,动作轻轻的,像惊着草里的蛐蛐,唐钝忍俊不禁,“还怕踩死蛐蛐不成?” 云巧歪头看他,嗓音细脆,“不怕啊,我怕踩着蛇了。” 凉意爬过脊背,唐钝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扯着她往路中靠了,人也走在了前边,严肃道,“你走后边。” “蛇咬你怎么办?” “我有木拐探草。”唐钝说。 这段路尤为狭窄,村里人为了多种点庄稼,有意无意往地埂挖两锄,再宽的路也禁不住人挖,他寻思着等修路时和衙门的人提两句,得把这种路扩宽些,否则雨天很容易摔跤,再者,万一哪天地埂塌了,两侧庄稼地的主人肯定会起争执,大打出手都有可能。 他往庄稼地瞅了眼,莫名浮起曹氏视财如命的嘴脸来,不禁问了句,“这谁家的地?” 云巧说,“我家的。” “......”地埂也不放过,不愧是曹氏做的事儿,眉心拢了拢,说道,“和你弟弟说,打架的话跑远点。” 否则迟早被曹氏拖累。 云巧望着他清瘦汗湿的后背,轻轻撩起衣襟给他擦,“翔哥儿很惜命的,打架溜得贼快了。” 这是褒奖吗? 唐钝懒得揣摩她的心思,大抵走太多路的缘故,双脚沾地就疼得慌,速度也越来越慢,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唐钝,你是不是疼着了?”云巧回眸瞅了眼走的这段路,她快能扯半背篓猪草了,等了会儿不见唐钝答,果断拉住他,上前两步,强势反手抱住他双腿贴到自己后背上,一如那晚在山里她背他那般。 身子腾空,唐钝下意识抬起了木拐,没有丝毫挣扎,篮子挂在她身后,随着她走路,来回撞着他的腿,他说,“篮子给我,找个玉米杆堆把木拐藏起来。” 这样她轻松些。 “我知道藏哪儿。”云巧眉眼弯弯往前走了几米,停在一处斜坡前,歪着身说,“你把木拐放这儿就行。” 草丛遮映,黑漆漆的,白天是何光景倒是不清楚,他拍她肩,“你放我下来,得拿草将木拐盖起来才行。” 木拐是四祖爷的,村里谁家歪脚受伤都会借来用,在他这弄丢了不好,云巧掂掂他,自信道,“不用盖,这是夏雷的地盘,没人来的。” 他高出她许多,两句话功夫,她又将他往上掂,唐钝不再迟疑,松开手,木拐就落进了坡里,依稀能看到锃亮的木头,云巧说,“夏雷每天都会来这捡石子,到时我让他捡来给你就成。” 唐钝将另外只木拐也丢下去,反手拿她手里的篮子,纠正她,“什么夏雷,你要唤他声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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