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下雨,黄氏就往屋里放许多木盆接水。 接来的水留着洗头。 说到洗头,她算算日子,“唐钝,你会洗头吗?” 她该洗头了。 唐钝哪儿会这个。 他伤了脚,头都是老唐氏给他洗的。 不过是趁云巧不在家的时候,她没看到。 他看眼花草盖着的头发,抬手摸两下,道,“不脏。” “也该洗了。”云巧慢慢拿掉头上的花儿,“奶,你会洗头吗?” 老唐氏对她有求必应,洗头根本不算事,回道,“等我拿皂角。” “好。” 她学黄氏,去屋里端个木盆放在屋檐下,等水装满了就搬到檐廊放好,再找根矮凳坐好,等老唐氏出来。 时间有点久。 她也不催,静静望着雨幕下的田野。 老唐氏提着热水出来,见她面前的盆装满了水,又骂曹氏缺德,看云巧的眼里满是慈爱,“冷水洗头不好,用热水洗。” 倒掉半盆水,将热水倒进去。 先拿梳子顺好她的头发,然后蹲在旁边,她舀水将她的头发打湿,“咱家柴火多,往后洗头洗澡都用热水,墩儿是男孩,洗冷水没什么,你是女孩,洗冷水会伤身子的。” 这话黄氏也和她说过。 黄氏也说家里穷没办法,有冷水总比没冷水强。 云巧闭着眼说,“好。” 天昏沉得厉害,看不出是什么时辰,云巧洗完头就坐在门槛上擦头发,老唐氏倒掉水进屋看唐钝,同他商量,“这么大的雨,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中午吃面怎么样?” “好。” “你要不要吃鸡蛋?” 云巧来了后,鸡蛋都是云巧的,鸡汤鸡肉也是,唐钝识趣,“给云巧吧。” 老唐氏去村里买了五只鸡,算上之前家里养的,每天能捡七八个鸡蛋,然而不太够,云巧早饭要吃四个荷包蛋,晚饭要吃炒鸡蛋,算下来家里应该没攒下多少鸡蛋。 果然,下句老唐氏就道,“天晴了我去村里问问谁家有鸡蛋卖,多给巧姐儿买些回来。” 云巧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可老唐氏顿顿肉和鸡蛋伺候着,早晚会把她嘴养叼。 唐钝不欲提醒她,而是唤云巧进屋,准备和她说说家里的情况。 昨个儿老唐氏杀了只鸡,今天没来得及,但那只鸡活不过明天。 由着老唐氏安排伙食,迟早会穷得揭不开锅。 他没来得及开口呢,就被云巧拿话堵了回来,她擦着头发,一副恍然又不赞同的口吻说,“唐钝,你是不是又无聊了。” 这两天他经常喊她进屋,定是无聊想找她说话。云巧看着自己刚刚坐过的门槛,“我在那儿也听得到的。” “......” 她的头发散在肩头,滴着水,她拿棉巾接着,视线落到樟木的书架上,“唐钝,你不读书的吗?” “......” “你无聊了就读书啊。” “这儿有这么多书呢...唐钝,你不能老想着跟我说话,要多读书。”她走到书架旁,抚摸着厚厚的书籍,很是为他发愁的样子。 刚才四祖爷问她有没有打扰他读书,问他读了多少书,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经常拿着本黄色纸皮的书看,看了好几天都没换其他的,明明鲁先生说考科举要学富五车,唐钝一本书就看这么久,五车书得看到什么时候? 她挑了本最后的书,翻开书页放到他面前,“唐钝,你看这本啊。” 四祖爷警告她不能打扰唐钝读书,她不听话的话四祖爷就不给她撑腰了。 想想,她抬脚走人,走到门口不忘叮嘱他,“唐钝,多读书。” “......” 行。 有事就唐钝,没事就多读书! 云巧再进屋是端着面给他吃。 她翻开的书被他阖上了,他不看书,也不练字,手转着笔,望着窗外不吭声,她放下面碗,同他说话他也不搭理。 她不得不撑着桌子,绕到前边观察他的表情。 他睫毛颤了下,看她一眼,又移开。 云巧问,“唐钝,你心情又不好了吗?” “没有。” 他脸扭向别处。 云巧顺着他目光看了眼,竹篾编的篓子,里边装着好几个纸团,她走近了细看,注视着他的脸道,“你丢错东西了?” “没有。” 云巧回到桌边,“你就是心情不好啊。” “没有。” 云巧不说话了,回到灶间,和摊鸡蛋的老唐氏说,“奶,唐钝心情不好。” 她纠起眉,扯着脸往下拉,学唐钝的表情,“他这样。” “别管他。” 巧姐儿来了后唐钝就阴晴不定的,捉摸不透,她和云巧说,“往后他这样你就离他远点,等他好了再搭理他。” “哦。” 锅里抹了猪油,鸡蛋搅碎了倒进去,滋溜溜地响。 老唐氏铲两下,熟了后铲进碗里,“这碗是你的,端着去堂屋吃吧” 云巧嗅了嗅,笑眯眯端着碗走了。 出门就碰到东屋投来的视线,她顿时想到什么,问老唐氏,“唐钝是不是想吃鸡蛋了?” 她端着碗,稳稳往东屋走,唐钝看到她就背过身。 云巧笑着把碗里的鸡蛋夹给他,“给你。” 唐钝拿手挡,但还是慢了,鸡蛋落到他碗里,她呼呼喝着面汤说,“吃了鸡蛋开开心心的啊。” “......” 雨声哗哗,老唐氏没听到云巧的话,也不知她把鸡蛋给了唐钝,光线昏暗,她眼神愈发不好,就在灶间用的饭,还熬了大半锅姜汤。 李善他们回来时雨仍大着,几个人像落汤鸡似的,进门就直奔后院,云巧没瞧见平安人影,忍不住拉衙役问。 衙役抖着裤脚的水,说话嗓子都是哑的,“他们走得远,得更晚些。” 山里没有遮雨的地儿,路又打滑,平安他们肯定会耽误很久。 几人不停地打喷嚏,雨水顺着裤脚湿了一地。 老唐氏端姜汤去后院给他们。 云巧要帮忙。 老唐氏拦着不让,“你是姑娘,避讳些。” 村里有些人爱嚼舌根,云巧清清白白的都能被她们说得那般不堪,真要出什么事,岂不戳着云巧脊梁骨骂?她道,“你回屋睡会,待会磨豆子我叫你。” 云巧恹恹地哦了声,经过唐钝屋前,想进去和他聊天,又忍住了。 小脑袋垂着,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唐钝没理她。 天儿越来越暗了,云巧睡不着,窗边没有桌椅,只能捂着褥子望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吱呀晃了下。 几个人匆匆忙闪进来。 她看到了平安,平安背着个人。 她欢喜地跑出去,“平安,你回来了啊。” 唐钝:“......” 平安抬起头,看到她愣了瞬,云巧不高兴的后退到门前,隔着雾蒙蒙的雨看他。 老唐氏抱着干爽的棉巾出来,挨个递给他们,“先擦擦身上的雨,我给你们端姜汤去。” 老唐氏也瞧见平安后背上的人了,见他穿着身普通的衣衫,猜是哪家孩子进山受伤被他们救了,没有多想。 而平安后背上的人这时抬起头,头发湿哒哒的贴着脸,盖住了眼睛,他歪过头,瞅了眼周遭,目光定在云巧身上,像抓住最后根救命稻草,歇斯底里地喊,“傻子。” 云巧打了个哆嗦。 急忙跑到堂屋门口,等平安走近,拨开他背上人的头发,“大堂哥。” 平安问她,“他是你大堂哥?” “对啊。”云巧凑近又看了几眼,“他就是沈云山啊。” 沈云山这会儿脑子晕乎乎的,嗓子干得难受,感觉像要死了。 迷迷糊糊间,有人灌他水喝,水火辣辣的,烧得喉咙更加难受了。 想到自己在山里迷了路,又遇到暴雨,害怕得嚎啕大哭。 老唐氏担忧,“他是不是烧糊涂了,要不要请四祖爷过来瞧瞧?” 云巧站在矮床边,眉毛拧得死紧。 唐钝脸上淡淡的,“这会儿雨大,四祖爷怕是来不,家里有没有退烧的药,熬了先给他吃上。” “有。”老唐氏转身就要回屋拿药材,“还有酒,待会给他擦擦。” 没走两步,衣服就被云巧从后边拉住了。 云巧偏着脑袋,看着沈云山雨水淌过的脸,幽怨地说,“药要钱买的,我大堂哥没钱。” 老唐氏没想过那么多,人是衙役背回来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况且还是云巧的堂哥,便道,“要不了几个钱。” 云巧抓着衣角不放,“我大堂哥还不起。” 老唐氏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不用还。” “必须还。”云巧认真道。 唐钝打量着她,脑子里顿时浮起件事儿。 她掉到河里,沈家不肯拿钱医治,沈云翔在赵氏那碰壁后,跪在四祖爷院里,发誓这辈子做牛做马都会把药钱还上,求四祖爷救救她。 他没觉得四祖爷做得不妥。 草药是四祖爷辛苦采来的,不可能白白赠人,况且沈家不是自己村的,如果开了先河,以后谁家有个伤风病痛就在四祖爷家院里叫苦,四祖爷救还是不救? 她这时强调钱,应该是记着那事。 他问,“你不想救他?” 云巧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定定望着矮床上狼狈的人,坚持,“得收钱。” 唐钝道,“他没钱。” “得问我奶。” 他又道,“你奶不在。” “我去问她。” 眼瞅着她松手朝外跑,唐钝心惊,大声喊她,“这么大的雨,你淋雨生病怎么办?” “我穿蓑衣。” 唐家有雨伞,有蓑衣,就在粮仓旁边的墙上挂着的,她轻车熟路的往粮仓去,唐钝揉揉眉心,“这会儿很晚了,你摔着怎么办,先回来,我们商量商量。” 人自然是要救的。 云巧什么心思他看不明白,但她想收钱,他帮她。 他推凳子给她坐,缓和语气道,“先给他退烧,等明个儿雨停了你回沈家传个信,要是想医治,就把他送四祖爷院里,沈家要是不管,咱就把他丢出去。” 沈云山是长子,从小就欺负她。 曹氏卖她也是为了给沈云山娶媳妇。 唐钝不会为了这种人跟云巧闹别扭,他道,“你磨豆子,我盯着他。” 云巧盯着他的眼睛,“不能给他吃药。” “好。” 沈云山淋了雨又发烧,明显病了,不吃药怎么行。 等云巧提着豆子去后院,他杵着木拐,悄悄让老唐氏熬些药给他喝下。 他烧得意识不清,嘴里又呜呜哀嚎,老唐氏灌药却规矩得很。 一碗汤药,几口就没了。 唐钝轻哼,“还是个怕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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