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空虚地喃喃:“洛之蘅,你可真是块木头……” 他声音小,话又说得模糊。 洛之蘅没听清:“阿兄说什么?” “没什么。”太子无力地摆摆手,“忽然有点想吃小馄饨。” 洛之蘅眨眨眼:“那我明早做给阿兄吃!” “不用。”太子看了眼她莹白如玉的食指,随即移开视线,“咱们去试试西街那家馄饨,看有没有他们吹捧得那么美味。” 洛之蘅也有些意动,点头应下。 翌日天刚蒙蒙亮,太子和洛之蘅便相偕来到了西街。 馄饨铺也是刚开张,老板麻利地搬桌整椅,老板娘围着围裙在灶台边十指翻飞地包馄饨,圆嘟嘟的小馄饨整齐有序地在食盘中列队。锅中汤底沸腾,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 显得安谧静好。 洛之蘅几乎都有些不忍打破如此美好的情景。 老板娘包馄饨的间隙瞥见两人在馄饨摊前不远处站着,笑着问:“两位来吃馄饨?” 洛之蘅点点头,跟着太子走进摊铺。 馄饨摊的店面不大,也就将将摆下五桌。虽然瞧着狭窄,收拾得却很是干净。 两人落座,老板分别给两人倒了杯水,介绍完他们店的馄饨口味,问:“二位要尝尝哪种?” 太子点了碗清汤底的小馄饨,又看向洛之蘅。 老板机灵地望过去:“夫人和您郎君要一样的?” 洛之蘅下意识点头,点完头,才发觉老板的称呼不妥:“你……” 还没来得及解释,老板已经转身给他们下馄饨去了。 “……” 洛之蘅愕然扭头:“阿兄,他怎么会误会——” “误会什么?”太子声音平静,垂着眼,轻嗅陶碗中的水。仿佛他手中不是平平无奇的清水,而是举世难寻的好茶一般。 洛之蘅看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蹙眉道:“他误会我们是、是……”“是”了半晌,才难以启齿般吐出两个字,“……夫妻。” 太子抿了口清水,借着陶碗遮住上扬的唇角,稳了稳心绪,用义正辞严的口吻解释:“时辰尚早,我们孤男寡女来用馄饨,不知情的人有此误会是情理之中。” “是吗?”洛之蘅半信半疑。 “自然。”太子面不改色。 他的神情太正直,反倒给洛之蘅一种是不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之感。 她迟疑半晌:“等会儿老板过来时,我们还是跟他解释一下……” “为何要解释?”太子道貌岸然地说,“我们同老板只是一面之缘,若是太较真,反倒让人下不来台,何苦来哉?”顿了下,又反问,“倘若街上有人唤错了你的名字,你会煞费苦心地一定要纠正他吗?” “这如何能相提并论?”洛之蘅觉得荒谬,认真道,“这有关阿兄的清誉。虽然平川远在边境,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叫阿兄未来的妻子知晓了,定然是要介怀的——” “她不会。”太子笃定道。 洛之蘅不知道他这份信誓旦旦从何而来,只觉得太子看着她的眼神太过灼热复杂。 她辨不清,凭借本能避开,呐呐道:“……听阿兄的。” * 太子吃饱喝足,将洛之蘅送回营房,便径直驾马出城。 洛之蘅又围着伤员忙碌一天,到晚上筋疲力尽,洗漱之后便如往常一般早早歇下。 闭上眼,早间时太子灼灼的目光乍然浮现在脑海中,令她措手不及。 她理不清太子的想法,却不期然想起,太子问她要不要随他回盛京的情形。 当时不觉,如今细想,倒觉处处不妥。 她生在南境,长在南境,就算是去盛京,也不该用“回”字;况且,她本该要随阿爹进京,怎么阿兄却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回? 阿兄行事虽然不拘小节,可说话素来滴水不漏,怎么会犯这么不入流的错误? 如若不是粗心,那就只能是他故意而为。 但故意说错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还有当时阿兄的眼神,问她时的期待,得到她答案时的狂喜,再到后来的失望…… 就好像,他本以为得到了什么,最后却发觉是一场空欢喜。 他想得到什么? 又误会了什么? 洛之蘅闭着眼,不断地反刍他们地对话,掰开揉碎地揣摩太子那些话中的深意。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那些场景不断地在她脑海中重复,最后定格在最不起眼的一幕: 馄饨摊的老板误会他们的关系时,太子不由自主上扬的唇角。 好似乐见其成。 洛之蘅藏在被衾间的手无意识地用力攥起,努力压下那道最荒谬的想法。 怎么可能呢? 阿兄怎么可能会对她有意呢? 他是太子,自小到大什么女子没见过? 她除了那份虚无缥缈的故友之谊,又有什么值得太子另眼相待的? 不会的。 他们只是故友之谊。 洛之蘅侧身缩成一团。 仅此而已。 * 翌日的医馆依旧人头攒动。 洛之蘅握着药杵捣药。 昨夜冒出来的荒唐想法被她压在心里,可来过到底留了影儿,叫她如今仍然耿耿于怀。 和她说话的老奶见她没反应,拍了下她的肩膀:“……囡囡?” 洛之蘅吓了一跳,回过神才意识到眼前人正是给她送新鲜马蹄的阿奶。 她暗缓口气,对上老奶疑惑的眼神,稳着声音问:“怎么了,阿奶?” 老奶举着药方和她确认怎么抓药,等确认完,才和蔼地问:“囡囡碰见什么事了,怎么今日魂不守舍的?” “没……”洛之蘅欲盖弥彰地想要否认,刚吐出一个字,对上老奶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慢慢合上嘴。 她脑海中闪过诸多想法,许久,鬼使神差地问:“……阿奶,有人问,愿不愿和他回家,是什么意思?” “问的人是男子?”老奶的神情不见丝毫意外。 洛之蘅硬着头皮点了下头。 老奶笑着揶揄:“是哪家的小郎君眼光这么好,相中了我们囡囡?改日带来让阿奶瞧瞧?” 洛之蘅的心倏地一沉,勉强地露出个笑。 何必要明知故问呢? 洛之蘅思绪纷乱如麻,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太子。 好在局势一变再变,太子忙于军务,无暇顾及她。 她才勉强得以松口气。 十月末,平川的天已经冷了下来。百姓纷纷换上厚实的衣衫,不约而同地为入冬做准备。 两国大军僵持许久后,随着新一轮对阵的掀起,局势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洛之蘅听过太子的分析,知道紧张的气氛不会持续多久。 十一月上旬,两军先后交手五次,除第一场南越因为援兵的到来取得小胜外,其余皆以失败告终。 南越大军节节败退。 而我朝守军士气高涨,一路势如破竹,将南越大军击溃得四散而逃。 十一月中旬,南越主将津布溃逃时被发现,面对重重围困,自刎而死。 南越群龙无首,束手就擒。 南越王庭派使臣求和。 持续了两月有余的大战就此落下帷幕。 宣告胜利的那一天,平川城万人空巷,喜气洋洋。 动静叫洛之蘅在偏僻的营房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半雪被这动静感染,探头探脑地看着外面,可惜被围墙堵着,什么也看不到。 她遗憾道:“听说今日殿下率先锋部队回城,百姓都去城门去迎着了,这等风姿……” 洛之蘅莞尔道:“左右今日无事,你好奇便去瞧上一瞧。” 半雪眼睛一亮,又迟疑道:“那郡主呢?” “咱们快要归家了,我耽搁了好些时日的课业,要抓紧补回来,免得过不了师父的考校。”见半雪仍然犹豫,笑着朝外挥挥手,“去吧,营房中安全得很,不用担心我。这种热闹旁人一辈子都不见得碰上,你若是错过,日后可别和我说后悔。” 听到洛之蘅这么说,半雪也不再坚持,撒欢儿跑向了城门。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洛之蘅拿着卷医书,久久失神。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知道关门?” 洛之蘅恍惚地望过去。 太子换下了战时穿的劲装薄甲,穿上久违的金丝锦袍,勾勒着如意云纹的月白布料剪裁得当,勾勒出他颀长飘逸的身姿;仙鹤纹的银冠束发,和衣裳上的如意纹相得益彰,更显熠熠生辉。 他解下薄氅,披在她身上,担忧地蹙起眉:“冷不冷?” “不冷。”洛之蘅摇摇头,轻声回。 然而太子并未安心,反而更深地蹙起眉:“怎么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近来有些忙,没睡好。”洛之蘅轻轻垂下眼,避开他的探究,“阿兄不是要率先锋部队回城,怎么来了这里?” “冬凌瞧见了半雪,一问才知道只你一个人在营房,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卫队巡逻尽忠职守,我一切都好。” 若是寻常,太子定然能瞧出她的异样。 可今日他藏着事,压根没注意洛之蘅淡淡的疏离。 两人凑在一起向来有说不完的话。 眼下却罕见沉默。 太子率先打破沉默:“洛之蘅,叔伯和我兵分两路,我要先回盛京,你畏冷,越早赶路越好,所以你要不要先跟着我回去?” 洛之蘅躲避似地避开他的视线:“……我都听阿爹的。” “叔伯疼你,自然是没有二话的。”太子权当她同意,欣喜不已地定下这桩事。 洛之蘅未置可否,余光中,看到太子垂在身侧的手紧张地理了理衣裳。 即便是没抬眼,洛之蘅也能感觉到有道目光灼灼,有如实质一般落在自己身上。 让她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她听到太子清了清嗓子,声音细听来有些紧张:“盛京四季分明,你自幼在宁川,想必将到时不会习惯那里的天气。不过那里百姓安居,经贸繁华,比起宁川也不在话下。叔伯是藩王,不能在盛京久留,可你愿意,为了我,留在盛京,多了解了解那里吗?” 洛之蘅轻轻地道:“阿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即便你我是故友,也没有要时时在一处的道理。” “不是故友。”太子打断她,晶亮的眼神落在她身上,郑重地说,“洛之蘅,我对你有意,想要你做我的太子妃。” 洛之蘅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为什么要到现在她才发现呢? 阿兄的举动明明已经明显到人尽皆知,是她迟钝,缺了“情爱”的弦,才会懵懵懂懂地,以为他们只是简简单单的故友之谊。 两个年龄相仿正处在知慕少艾年岁的人,在同一屋檐下,日日朝夕相对,同进同出。再单纯的故友之谊,在几乎形影不离的相处下,也会渐渐变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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