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雪愣愣地应了,又忙摆着手道:“不是啊郡主,这回他们没打起来。” “没打起来?”洛之蘅愣过之后面露喜色,“那就是阿爹松口了?” “没、没!”半雪气还没喘匀,断断续续地开口。 洛之蘅难得生出几分急躁:“到底是怎么了?你快说啊!” “比打起来还可怕!”半雪深吸一口气,面露惊恐,“他们居然凑在一起品茶了!!” 洛之蘅:“?” 洛之蘅:“!”
第77章 洛之蘅深感震惊,去往正厅这一路,都沉浸在难以置信的情绪里,久久没有回神。 她着实是想象不到,阿爹主动坐着同人品茶是何情形。 在她的印象里,阿爹能够在她泡茶时安静坐着,已然是极为难得一见了。和旧友见面,他要么同人大口吃肉喝酒,要么同人比划武艺,从来随性不羁,何时会把品茶放在招待人的安排里? 先不说旁人适不适应,就说阿爹自己,都做不来这种风雅事。 洛之蘅怎么也想象不来,阿爹和人正儿八经地品茶论对是何种模样。 她心里觉得荒谬,但又知道半雪不会无的放矢。怀揣着这种矛盾的心情,终于来到了正厅。 里头的情形让洛之蘅的脚步微微一顿。 窗明几净的正厅中,南境王落于主位,身侧是长须斑白的崔老将军,太子位于下首,三人手中各执一只瓷杯,不约而同地凑在鼻端轻嗅,略一啜饮,各自口出夸奖之辞,言这茶香如何隽永,这茶色如何清透,这茶汤如何回味无穷。 一盏茶毕,又有侍女分别为之奉上新茶。 帘幕后和着袅袅琴音的脆嗓柔柔道:“凤凰单枞,诸位请品……” 佳人抚琴,名手泡茶,清香袭人,琴音不绝。 洛之蘅长到这么大,从未想象过,自己家中有朝一日竟然会出现如此情景。 恍惚中,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刚一动作,南境王便眼尖地瞥到她,笑呵呵地道:“蘅儿来得正巧,你素来对茶道深有研习,快来品品,爹派人从福州千里迢迢寻来的好茶味道如何。” 洛之蘅愣愣地应了声,凭着本能进屋落座,接过侍女的茶,食不知味地沾了沾,欲言又止地望向南境王。 南境王满怀期待地问:“如何?” “……”洛之蘅哪里品得出味道好坏,干巴巴地道,“好茶。” 南境王像是有些不满意,眼神幽幽。 洛之蘅想了想,稍稍凑近他,低低问:“阿爹这是,想要卸甲,转投文官麾下了吗?” 南境王眼睛一瞪,一脸“你在想些什么了乱七八糟之事”的荒谬神情,义正词严地辩解:“怎么可能,那只会打嘴仗的劳什子文官有什么好当的,爹才——” 旁边漏出一声轻笑。 是这话落入人耳,太子没有忍住。 南境王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清了清嗓,端起严肃认真的神色,一本正经道:“蘅儿休要乱说。” 洛之蘅:“……” 蘅儿有点错乱。 似是不满意洛之蘅的表现,南境王也不再询问她的意见,扭头继续和崔老将军及太子探讨起茶道的奥妙来。 洛之蘅听他张口《茶经》闭口《茶谱》,说得头头是道,当即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家阿爹一样。 向来只将兵书奉为圭臬的阿爹,何时居然也懂了这些? 尤其是,就连崔老将军居然也和他聊得有来有往。 洛之蘅莫名觉得这场面怪异,恍惚了半晌,下意识去望向太子。 谁料太子一脸的专注认真,目不斜视地望着南境王,没朝她这边分出丝毫眼神。 洛之蘅:“……” 洛之蘅兀自震惊着,饮完了杯中的茶水。 一盏茶尽,侍女又奉来了旁的名茶,流水似的,络绎不绝。 洛之蘅就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话题从茶道,到四书五经,到为人处世之道,到人品性情之论,再到天下局势之辩。 从头至尾,愣是没有她插腔的机会。 听到最后,洛之蘅也隐隐察觉出阿爹的意图,她有心想说两句,似有所察的南境王及时递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一番长谈行至尾声,侍女也奉来了最后一盏茶。 南境王端起茶盏,亲自介绍:“这最后一盏,无色无味,非茶非汤,乃是由王府后院井中提出,煮至沸腾后盛入盏中呈上,没什么滋味,两位随意。” 说着,自己当先一饮而尽。 崔老将军似是有些摸不透南境王的意思,端着茶盏有些踌躇。 一旁的太子已然随着南境王话落,利索地饮下这一盏茶。 南境王目光中掠过一丝满意,却仍是端着架子,不动声色地问:“殿下博闻强识,方才这诸多盏茶,味道如何,不如请殿下一评。” “叔伯今日所取,皆为各地名茶,回甘者有之,色出尘者有之,有须以未染尘之雪水烹煎方得其味者,亦有寻常泉水冲泡即能惊艳四座者。”太子说着,微微一顿,“但于我而言,若论其中翘楚,莫过于最后一盏。” 南境王提醒:“最后一盏可是最普通不过的白水。” “名山乐水育名茶,名茶珍贵,却只是锦上添花。唯有这白水一盏,若为活命,不敢或缺。” 话到此处,南境王的意图昭然若揭。 崔老将军原本有些紧张,此刻也捋着长须笑吟吟地在一旁看着。 洛之蘅搭在膝上的手微微紧握,心脏紧张地快要蹦出胸腔。 南境王只看着太子,神情如常地问:“但你为天潢贵胄,这所谓的名茶,于你而言,不过如江河之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江河水滥成灾,茶汤饮多伤神。凡事皆须克制有度,不能贪量。名茶须应四时,早则涩,晚则柴,不若白水始终如一,不改其味。” 南境王步步紧逼:“但白水寡淡,难免有腻味之时。” “那便是我或命尽,或誉毁之时。”太子不紧不慢。 南境王却忽然一愣。 洛之蘅似有所觉,喃喃:“阿兄……” 太子终于第一次望向她,朝她轻轻一笑,继而起身,朝着南境王行下端正礼节,一字一字,字字千钧地道: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赵珣今日,愿以一人之心求娶南境王之女洛之蘅。誓著明旨,布告天下,使众生皆闻:赵珣此生,无妃无妾,唯洛之蘅一妻。终余残生,不改初衷。若有相负,声断誉毁,纵然文治武功彪炳史册,亦有薄情寡义之名流传百世,以为后人戒。” 他说得郑重其事。 洛之蘅脑海中一片空白,呆呆起身,下意识朝他走去。 南境王却眼明手快地扣住她的手腕,不错眼地盯着太子,毫无所动地问:“皇室之子,以求多子多福,你贸然立誓,倘若圣上有异,朝臣拦阻,这浩荡反对,你待如何?” “兼济天下为大义,小小后宫只是私德。若大义无缺,纵是朝臣,也不能对我的家事指手画脚。” “你能做到?” 洛之蘅呼吸一窒。 太子似是察觉到什么,偏头看向她,笑容轻绽,却如满山群芳一息同绽,盛得惊人。 他望着洛之蘅,发于肺腑般,一字一字地道: ——“既为她,虽千险万阻,无敢怠也。” *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① 盛京的上元夜热闹非凡,大街小巷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各色花灯高悬,映得城池如白昼。各样小摊摆于街旁,小贩各出奇招,引得百姓纷纷驻足。 洛之蘅提着一盏花灯,小心翼翼地跟在太子身边。 许是人多,她被挤得一个趔趄,所幸及时被太子扶稳。 “小心。”太子扶稳她,问,“这里人多,想不想去城楼看看?” 洛之蘅自无不可地点头,微微垂眸,看到太子伸出的手,缓慢却又坚定地把手贴在他掌心。 太子灼热的温度顺着手心传来,叫她耳根又是一红。 脑海中不由再度回想起不久前,太子站在府中正厅,郑重其事朝她许诺的模样。 她想过很多他会如何说服阿爹,或是诚恳说服,或是锲而不舍,从未想过,他会给出这样的承诺。 以储君之尊,将一生唯此一妻之事布告海内,承诺永不相负。 这份决心,足以让人动容。 他像是知道她和阿爹最担忧的是什么,给出的礼物令谁也挑不出错误。 她想起阿爹一改前几日不让他们见面的态度,赶着她和太子单独出来逛上元的情形,不由牵了牵唇角。 “想什么呢?”太子瞥她一眼,眼中含笑,明知故问。 洛之蘅偏不让他如意,煞有介事地道:“我在想,阿兄惯会吊人胃口,初一许诺告诉我的事,到现在都没有给我解惑。” 太子稍一思索便知她说得是什么,状似心痛地道:“我们好不容易得了叔伯的允准,出来共度佳节,你却还想着旁人。” 洛之蘅才不会被他迷惑,不为所动地推推他,催促道:“阿兄快别卖关子了。” 公/众/号:月/下/看?书人 太子长长一叹,只好认命地解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大嫂身体虚弱,说不准何时便会撒手归西。而父亲春秋鼎盛,我那位长兄若有心更进一步,自然要提前选好后路。” 这所谓的后路,不消太子说,洛之蘅便一清二楚。难怪大皇子妃当时看着林岁宜是那副眼神。 洛之蘅一阵心惊:“但是正妻还活着,便提早挑好了续弦的人选,未免太过凉薄。大嫂和她的母家肯忍?” 大皇子既有心帝位,当初选皇子妃时自然家世颇高。 如今未及皇子妃逝世,便提早谋划后路,难道就不怕开罪了皇子妃的母家,失了依仗? “你可知,大嫂的身子是因何落下的毛病?” 洛之蘅隐有所悟:“莫非是……” “女子生产伤身,大嫂是因着生产才落下了毛病。为了她的孩子,她和她的母家也只能忍。”太子语气淡淡,“这才是我那长兄有恃无恐的原因。” 洛之蘅心中一凉。 “我们家世代都是这样,只看利益,不念人情。”太子见怪不怪地说,语气中似有讥讽,“不过你也无需担忧,只要大嫂安然无恙,林姑娘自然能够独善其身。” 洛之蘅想起旧事:“所以阿兄当时为她送药,便是想要替岁宜解围?” “我可不是为了她。”太子立时澄清,“我是为了小五。” “赵世子?” “对。”太子咬牙道,“这家伙平素里安分守己,没想到全都窜着劲儿用到娶妻上了。” 洛之蘅失笑,好声好气地哄道:“阿兄能者多劳嘛。” 太子凉凉地瞥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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