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她言辞中带上了恳切,是真的怕给钟慕期添麻烦。 “不用,被看出是个姑娘也没关系。”钟慕期放弃让她认清自己了,朝她左手边示意,道,“下面放的有卧被,披着歇一会儿。” 他说完就闭了眼,似乎是打算闭目养神。 李轻婵犹豫了下,没有再打扰他,怕下马车的时候精力不济,还是弯下了腰去取卧被。 在马车上歇会儿,省得待会儿下去时没力气,毕竟现在可没有秋云扶着她了。 她正抽出卧被,马车似乎碾过水坑,忽地往一侧偏斜。 李轻婵原本就半边身子倾着,被这么一晃,如被人推着般猛地往前撞去。 眼看要撞到车壁,腰身被一道臂弯扣住,生生止住跌撞的趋势。然而李轻婵根本没注意到腰间的手臂,这一下跌撞太剧烈,让她眼前发黑,差点儿晕过去。 四周声响顷刻间朦胧了起来,车夫紧张的谢罪声传来,但她已听不清了。 李轻婵只觉得仿若万丈悬崖一脚踩空,极速下坠时腰间被铁链箍住,让她不上不下,就这么悬在半空。 她艰难地喘息着,感觉腰间力气收紧,似乎是有人想拉她上去。李轻婵一阵眩晕,急急软声央求道:“……别、别动我……让我缓缓……” 钟慕期顿了一下,缓缓松开了手臂。 失去腰间的支撑,李轻婵身子瘫软,无力地滑坐在马车垫子上,歪头随便攀着个东西就没有了动静。 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缓了不知多久,李轻婵呼吸渐渐平稳,五感随之恢复。 她先是听见了落雨声,接着感觉手臂下硬邦邦的,硌得很不舒服。 李轻婵动了动,又伏了会儿才有些力气。她撑着手臂微微起身,在昏暗的光线中看见自己手下压着的暗色衣摆。 愣了愣神,她顺着那衣摆缓缓往上看,映入眼帘的先是劲瘦窄腰,再是挺拔宽肩……李轻婵霎时间浑身一热,不敢再继续往上看了。 这时她才明白过来,先前迷迷糊糊枕了许久的哪里是马车里的软垫?分明是钟慕期的双膝。 她手臂像被烫到了似的,飞快收了回来,扶着车壁坐起时,手臂被人握住。 “缓过来了?”钟慕期问了一句,见她面色涨红、低着头不吱声,心中一软,眼中多了几分柔和。 他往旁边侧了侧,托着李轻婵的手臂将人挪到坐垫上。——不是她原本坐着的地方,而是夹在他与车壁之间。 李轻婵懵懵的,坐稳了才发现自己所处的空间更加狭窄了。 她偏头瞅了钟慕期一眼。 “省得你再摔下去。”钟慕期解释了一句,可李轻婵没听进去,她只注意到钟慕期说话时滚动的喉结了。 她以前也见过别的男子,比如她爹、她舅舅,比如那个讨人厌的荀翰,但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别人的喉结。 这东西可真怪异。 “阿婵?” 李轻婵回神,心虚地看向一旁,见钟慕期将卧被打开递了过来,急忙接过,声若蚊蝇道:“……谢谢表哥。” 她盖上卧被,欲盖弥彰地从头遮到脚。 无人说话,马车里寂静下来,只听见外面的风雨声和车轱辘滚动碾压过积水的声音。 过了会儿,李轻婵悄悄将卧被拉到了眼下,偷摸又朝钟慕期看去,见他腰背挺直,靠着车壁抱臂合目。 视线悄悄移动,又落到了他喉结上,这时候这怪东西倒是一动不动了。 李轻婵在卧被下偷偷摸了摸自己脖颈,平滑一片,与钟慕期的完全不一样。 难怪他要问自己与他有什么不同……可是这个东西也没法作假啊。 “好怪!”她在心底嘟囔了一句,闭上了眼。 马车就这么行驶着,偶尔会颠簸一下,虽然动静都没有很大,但还是引的李轻婵身上卧被慢慢往下滑。 钟慕期悄无声息地睁了眼,侧身重新把她盖了个严实。 李轻婵被喊醒后,懵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自己是在哪。 暮色已落下,但幸好雨也彻底停了。 她身上已重新换了件斗篷,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提着斗篷和裙边,就着灯笼的熏黄微光俯身去看踩脚凳。 马车高大,上去时还好,下来时没人扶着,李轻婵有点不敢落脚。脚尖颤巍巍伸出去又缩回来,壮着胆子再次抬起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 李轻婵看着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眼睫颤了颤,慢慢松开扶着车门的手,轻轻搭了上去。 手掌宽大有力,撑着她稳稳地下了马车。 只是那掌心源源不断的热气灼人一般,即便很快分开了,却依旧烧得李轻婵红了脸,一路再也没抬头。 这就导致进了大门她还不知道身处何处,见到迎来的冰冷侍卫急忙跟紧了钟慕期,头压得很低,生怕被人看见她没有喉结。 钟慕期吩咐罢侍卫,冲身旁垂着的脑袋道:“是刑狱司,等会要去地牢里。” 李轻婵惊讶抬头,又慌张垂下。 “无妨。”钟慕期目光在她身上圈巡一周,确认她裹得严严实实,道,“让你穿男装只是不想你太显眼,免得被有心人盯上。现在已经进来了,无需再遮掩。” “表哥……”李轻婵小心地瞅了眼一旁立着的冷脸侍卫们,又往钟慕期身旁蹭了蹭。 见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钟慕期与她保证:“没事,不用装男人了。” 他转身,领着李轻婵往里走,边走边道:“那大夫见不得光,只能住在地牢,要委屈你过去见他。” 钟慕期耐心说着,见她又要避开地上积水,又慌慌张张紧跟自己,特意放慢了步子。 “为什么啊?”身处陌生环境,李轻婵胆怯,说话声音很小。 “他见了强光就会全身溃烂。” “还有这么奇怪的病?”李轻婵觉得不可思议,“那他不是一辈子都不能出去了吗?” 钟慕期点头。 往里走不远,便到了地牢入口,阴寒气息扑面而来。墙壁两侧虽燃着壁灯,却如盏盏鬼火,衬得地牢越发幽暗阴森。 李轻婵打了个颤,见钟慕期抬步往里去,下意识伸手捉住了他手腕。 钟慕期停住,侧身垂目,朝她微凉的指尖看去。 李轻婵心尖一跳,急忙松开,将双手缩回斗篷里不说,还背在了身后。 “害怕就牵着,没人敢乱说。” 李轻婵面红耳赤,瞄了眼林列在牢门口的侍卫,见那些人果真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 她又看向阴暗的地牢,慢吞吞将手指头从斗篷下伸了出来,这次没好意思去牵钟慕期的手腕,只是紧紧攥住他袖口的一角。
第20章 大夫 地牢常年不见天日,脚下台阶似乎都被寒气浸透,冒着丝丝凉气。 李轻婵不敢乱看,紧跟着钟慕期,视线一直黏在他脚上,他走一步,自己就跟一步。 下了数十层阶梯,钟慕期止住,李轻婵这时才怯怯抬眼,见随行侍卫扣响角落里不起眼的木门。 她小声问:“是到了吗?” “到了。”钟慕期回答她的同时,木门被从里面打开。 外面燃着许多壁灯,尚能视物,木门里面却是乌漆墨黑,什么都看不见。 李轻婵躲在钟慕期身后,只敢探出脑袋小心往里瞧,见那侍卫进去之后就没了声响,过了会儿,里面传来微弱光亮,似乎是点了蜡烛。 钟慕期进去之前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面露怯意,道:“这大夫叫孟梯,本事很大。” 李轻婵“嗯”了一声,仰起脸,双手扯着他袖口,软绵绵地又唤了声表哥。 她喊完了也不说什么事,仿佛只是顺其自然地想喊就喊了。 钟慕期听她这嗓音满是依赖,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但面上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带她进去了。 里面与其说是个房间,不如说是个地洞,很宽敞,入目便是摆着瓶瓶罐罐的柜架,左右各两列,上面的药瓶摆放得格外整齐,间距都一模一样,好似用尺子量过一般。 柜架中间摆着简陋桌椅,桌上只有一根正燃着的细长蜡烛。 烛芯被侍卫关门带起的风扇动,闪了一下,险些就此熄灭,等门合上,又重新立了起来。 “这就是——” “唔!”李轻婵正悄悄打量屋内,尖细诡异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身后响起,吓得她后背一凉,扑上前抱住了钟慕期的胳膊。 “表哥……” 钟慕期听着她颤抖的嗓音,低下头去看她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尖泛白,抓得很紧。 因为地牢里寒凉,李轻婵将斗篷上的帽子戴上了,此时只露出一张白净小脸,泛着水光的双眼满是惊吓,一下望着钟慕期,一下往后瞟,可怜巴巴的,一副想转头看又不敢的模样。 “是孟梯,他畏光,所以喜欢躲在暗处。”钟慕期说着,视线从她肩上越过,看向孟梯,道,“站在灯下。” 李轻婵听见后面的人用抱怨的语气嘀咕了句什么,发声很奇怪,她听不懂。 接着眼前光影一动,余光看见矮桌旁立了一个人。 李轻婵依然搂着钟慕期的胳膊,脸贴着他的肩,小心翼翼地偏脸往那人看去。 乍入眼的是一身黑袍,那人竟裹得比她还严实,她至少露了脸,那人却是连脸都藏在了黑袍下面,只有烛光勉强照出下巴,看着白得瘆人。 等钟慕期出声让对方将帽子摘下,李轻婵抓着他胳膊的手又紧了紧。 这孟梯看着年纪不大,模样尚可,但脸上没多少肉,显得颧骨很高,看着干瘦干瘦的。 李轻婵瞄一眼孟梯,悄悄扯了下钟慕期,等他低头看过来,踮脚凑近他耳朵,细声道:“他看着病得比我还重呢……” “可我不会死,但你会。”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沙砾碾磨般刺耳,听得李轻婵身上毛毛的。 她没想到自己声音这么小了还能被听到,脸上一烫,缩着脖子把脸又掩在钟慕期肩上了,倒是没把孟梯的话放在心上。 可钟慕期皱起了眉,淡淡扫孟梯一眼,后者立马改口道:“是人都会死,我也会死,大家都会……” “他数年不见天日,所以看着不大正常。”钟慕期想着孟梯方才那句话,与李轻婵说话时声音不自觉轻了许多。 他动了动被搂着的手臂,道:“坐下让他给你把脉。” 李轻婵还在羞愧中,没有撒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含糊道:“……表哥你跟我一起……” 最后两人并坐,李轻婵才将手腕伸了出去。 孟梯人看着怪异,指尖也没什么温度,刚按到脉搏上李轻婵就被冰得打了个激灵。 先前被钟慕期警示过,这回孟梯不敢再多言,装作没看见,默默给她把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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