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若不是她生下二姑娘,老虔婆早叫人把她送到庄子上去了。 如今沈慈不过过世了两年,那老虔婆竟想着给傅仲儒续弦了。她是傅家三个房头的主事人,若是她发话,谁又能拦得住。 薛细蕊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人浇了一桶冷水,这才清醒过来。她自打怀了孕,这些事情都不多思了,倘若傅仲儒真续了弦,她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那继室再是个厉害的,把她的孩子抱了去,她可就连个依靠都没有了。 薛细蕊脸色苍白,想到刚才在饭桌上傅仲儒连提都没有提一句,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妾室,还是靠爬床才进了傅家的大门,本来傅仲儒就没对她有什么感情,不过是这么多年看在她柔弱无依的份上才对她好些。 可也仅是衣食无忧,在大事上傅仲儒从未找她商量过。 她一时也没了主意,许久道:“那老虔婆想给你父亲续弦,你父亲也未必答应。”她握住傅长宛的手说:“不怕,你忘了姨娘肚子里怀的可是个男孩儿,哪还有什么好人家会把女儿嫁过来,不过是那老虔婆一顿瞎折腾罢了。” 薛细蕊越说越觉得是这样,渐渐有了底气。 傅长宛却很是失落,她还以为薛姨娘能有什么手段不让傅仲儒娶继室,说到底他们没有外家撑腰,谁会看重她们。 父亲娶了继室进门,那她可就要顶着一辈子的庶女名头了,难道她要被傅长宜踩到脚下一辈子? 薛细蕊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她笑着道:“你舅舅前儿给我写了信来,说他已经成了赵王的幕僚,如今甚得赵王欢心,过几日要跟着赵王进京了。” 这是连日来她最高兴的事了,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薛坤了,当初她还以为是闹着玩的,根本都没放在心上。 傅长宛却愣了愣,愕然道:“姨娘,你是说舅舅如今是赵王的幕僚?” 薛细蕊点了点头说:“你舅舅好歹谋了个差事,虽说是个幕僚,但总归是王府的人,对咱们母女也有好处。” 傅长宛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从正房回来,傅长宛径自坐在床上发呆,玉香见自家姑娘失魂落魄的,放下联帐道:“姑娘也该给自己打算打算了。” “打算?”傅长宛瞪了她一眼,冷声道:“怎么打算?” 薛姨娘自从有了身孕,已经不太管她的事了,这次去大兴,傅老夫人也从未提起过她的婚事,她如今都已经及笄半年了,却连个管她事的人都没有。 傅长宜的亲事是沈氏一早就替她看好的,她现在甚至都有些想念沈氏了,至少沈氏在的时候,也并不是不关心她的,说不定也会替她找个好人家。 玉香想到程淮的模样,向往道:“若是老爷能给姑娘找个像程家那样的人家就好了。” 傅长宛就看了玉香一眼,见她脸颊红红的,想起来玉香比她还要大一岁,自然是想着她能嫁个好人家,以后跟过去说不定能做个姨娘什么的。 她脸色慢慢阴沉下来,和玉香道:“你先出去吧,让晚香进来值夜。” 玉香和晚香是贴身伺候傅长宛的,玉香不知哪里得罪了傅长宛,见她脸色冰冷,心下生惧,悄悄退了出去。 烛火微微跳动,傅长宛的目光落在朱漆雕木屏风上,程淮清秀俊朗的面容慢慢浮现在她眼前。她是做庶女的,有些事得要自个去争取才行。 回到大兴,长宜就清泛起来,除了每日晨昏去书房给傅仲儒请安,剩下的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中练习大字,她按照徐衍教他的,每日都写上一百个大字,笔力果然更胜从前,只是还是不能与徐衍的字相比,但也算有进步了,她这样劝慰自己。 薛姨娘在傅仲儒身边旁敲侧击,又收买了一行跟着去大兴的仆妇,才打听出来傅老夫人给傅仲儒相看的人家是户科给事中的侄女,但后续又没了音讯,薛姨娘提心吊胆了一阵子,看胡傅两家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才慢慢安下心来。 既然没动静,那想来就是最后没谈妥,不然两家早有来往了,但薛姨娘还是不敢太大意了,花了钱打点让人盯着胡家的一举一动,她这些年攒的银两已经花去了大半。 长宜从王升家的口中得知这些事,放下笔道:“也不能把人太往死路上逼了,只要她不整那些幺蛾子的事,还是透露些风声,让她安心待产吧。” 王升家的道:“姑娘还是太心软了,像她这样的人,给她一点好过都是便宜她了。” 王升家的是沈氏的陪房,当初沈氏收留薛姨娘,听说冯氏要把薛姨娘嫁给当地的商户做小妾,可怜薛姨娘的遭遇,还让她替薛姨娘相看清白的人家,谁料薛姨娘根本志不在此,满腹心机爬上了傅仲儒的床。 她还记得那日,薛姨娘跪在门外,哭得梨花带雨的,说她怀了傅仲儒的孩子,让沈氏把她留在身边,就当是养个小猫小狗,沈氏当时正值临产期,闻说此事气的提前发动,幸得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足月,但还是伤着了母体。 王升家的自然是对薛姨娘恨的咬牙切齿的。 长宜把写好的大字晾干,放在一旁的红木匣子里,淡淡的道:“其实她安心做她的姨娘,也本来没这么多事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她还是有想做正室的心,不过有我在一日,她这辈子都是不可能了。” 槅扇大开,长宜看到庭前的海棠树已经落了叶子,树上的果子渐渐的红透了,她蘸了蘸墨,低下头道:“叫你打听的薛坤的事如何了?” 那到底是赵王府,不是轻易就能探得消息的,王升家的摇了摇头道:“我那家的怕泄露了,还亲自去了一趟济南,说是看到了薛坤大摇大摆的出入赵王府,但别的一概不知了。” 长宜也知道此事困难,思索了片刻,放下笔道:“我知道了,先让你男人回来吧。”赵王府眼线众多,若是看出王升行迹可疑,那就不好了。 王升家的禀完事就先退下了,长宜练了半下午的字,想着等傅仲儒回来问问他知不知道此事。长宜一问,傅仲儒果然不知,惊讶的道:“他不是在任城县做典史,何时去了赵王府?” 长宜觉得父亲做事太不上心,这样的事竟然是经她提醒才知情,她道:“父亲还是好生斟酌下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下个月中旬就是秋闱了,程淮要去京城赶考,临行前特地过来拜见傅仲儒,两家已经私下定了亲事,就等过了年长宜除服后下定。 长宜想到他以后就是她的夫君了,一时竟生出些别的滋味来,她现在不好见程淮,让木槿给他传了话:“……望不负二十年寒窗苦读,长宜遥祝公子早日高中。” 程淮在花厅坐了一会子,就等来了这句话,心下却有些失望,他还以为长宜会出来见见他的,让木槿把带来的点心给长宜捎了去,他正要起身告辞,出了花厅,却见夹道前面的月洞门前站着一位身穿淡青色缠枝菊花纹褙子的纤瘦少女。 他不由自主走过去行了一礼,傅长宛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是程淮,轻轻柔柔福了福身子,微笑道:“公子怎么这就走了,长姐没出来和你说话吗?” 程淮见她耳边戴了银丁香,腰间束着牙白色的汗巾,越发显得腰身纤纤,风流袅娜,不由得看呆了,呐呐道:“傅姑娘说不好相见,已经让人传了话过来。” 傅长宛微微一笑,声音愈发的柔和:“长姐的性子是有些冷淡,还望程公子能多担待些。”说着深福了一礼:“若是长姐哪里有得罪之处,长宛在这儿替长姐赔个不是了。” 程淮心中有了别样的念头,不敢再看傅长宛,低下头道:“二姑娘多礼了。” “我听父亲说程公子要参加科考了,祝公子高中。”傅长宛抬头望了一眼洞窗前面种着的的翠绿的芭蕉树,想了想,柔柔的道:“天气渐凉,公子此行前去记得多带件秋裳,以免受寒了。” 她说完屈了屈身子走了。 程淮直望着少女纤弱的身影好大一会子,这才想起来出门。余光却瞥见芭蕉树下有一方细白的纱巾丢在地上,他扫了一眼院子,见四下里无人,竟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拾起那方纱巾,握着放进了宽大的衣袖里。 ** 徐衍从直房出来,夜色已经很深了,万春驾着马车等在大明门外,看到一席绯红的身影,小跑着过去道:“四爷,方严传信说这就回来了。” 徐衍上了马车,直奔小时雍坊而去,这是他在京城买的一处宅邸,若是当值很晚,二日一早又要上早朝,他就不回大兴了。 徐衍回到四方胡同,在书房见了方严。 方严禀手道:“大人叫打听的事有了眉目。”他望了一眼脸色平静的徐衍,这才道:“程家和傅家定亲,听说是一早就有的事,早先年沈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傅大姑娘似乎不太愿意这桩婚事,就一直拖着没有定亲,程家倒也是实心实意的想求娶傅大姑娘,沈夫人去世后程家还真等了两年,不过程家也是有些着急了,前些日子程知府邀了傅大人到府上小叙,回去后没几日傅大人就应下了亲事,说是等傅大姑娘除了服再过六礼。” 方严说完偷偷的瞟徐衍的脸色,他从卫所出来就跟着大人,还从未见他身边有过女色,不知这次怎的叫打听起傅家姑娘的事,难不成……大人喜欢那傅家姑娘。 不过那位傅家姑娘,倒是真有几分姿色。 徐衍蹙了蹙眉头,起身走到槅扇前面,打开了窗户,这时候夜色已深,外头黑漆漆的,连院子里的树木都看不清,只有重重的黑影。 方严看到徐衍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攥住了。 他不知大人在想些什么,其实以大人的身份,若真是喜欢那位傅家姑娘,上门提亲就是,那傅家还能有不答应的,何况两家不过是口头上的约定,没有过明面上的文书,那都是虚的,即使程家知道了,也不可能说什么的。 况且徐太夫人一直催促大人娶亲,若是知道大人心中已早有喜欢的人,说不定别提多高兴呢。 刚刚入秋,夜里的风已经有些凉了,徐衍任凭风吹拂着衣衫,夜色中谁都看不清他的脸色。 她一直都不愿意嫁入程家,怎的这次就转圜了?难道是傅仲儒逼迫她了? 方严见徐衍不说话,轻声喊了一声:“大人,还有件事。” 徐衍凝眸看他,方严道:“傅姑娘最近在查一个叫薛坤的人,好像惊动了赵王府,我在保定看到了神策卫的人。” 神策卫归中军都督府所管,左都督朱安曾是赵王的手下。 “薛坤?”徐衍听到这个名字并不是很陌生。 方严点头道:“是赵王身边的一位幕僚,此人口才了得,颇会讨赵王的欢心。” 屋子里点了檀香,格外让人心静,徐衍却皱起了眉:“她调查薛坤做什么?”那赵王府可不是容易探听的地方,赵王生性狡黠狠愎,现如今连太子的人都不敢轻易招惹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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