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马车, 长宜连打了两个哈欠, 马车里笼了火盆,热气一熏她就更困了,还是徐衍把她喊醒的。 长宜慢慢睁开眼睛, 片刻才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靠到了徐衍怀里, 身上还披了一件大红白狐狸毛的斗篷, 她就这样睡了一路。 长宜刚刚睡醒,小脸白里透红,如新桃一般粉嫩,嘴唇鲜红欲滴。徐衍替她拢上斗篷, 扶着她下了马车。 走到猗园门口,万春早已经侯在那里多时了,上前道:“四爷你可回来了,大爷让你回来去一趟明锡堂,说是有事要和你相商。” 看样子是急事,长宜送走徐衍回了随安堂,在马车上睡了一路子,她现下倒是一点儿都不困了。吩咐木槿取了绣绷过来,她这些日子越发的懒怠了,一副护膝到现在还没做好。 姚嬷嬷带了万春进来,说徐衍和徐大爷出去了一趟。长宜靠着窗做了一下午针线,眼睛有些酸涩,她起身去庑廊下站了一会,青竺笑道:“姑娘不如去月湖边走走。” 长宜记得傅长容说月湖里养了上千条鲤鱼,安隅堂前面的亭子里就能看到很多条,她还没去那里瞧过。 安隅堂离清心堂不远,长宜从猗园出来就看到了月湖,已经是冬日,树上的叶子都枯黄落光了,小径两侧却清扫的很是干净。 亭子是建在湖边上的,回廊下设了美人靠,一旁是太湖石堆成的假山。长宜捏碎了糕点洒在水面上,没一会引来一群鲤鱼游过来,倒有许多条已经养的很肥了。 长宜抬起头打量,见假山前面种了几十株红梅,这会子还不是红梅绽放的季节,灰秃秃的枝梢上零星有几朵花骨朵,待下过一场大雪,这些红梅可就好看了。 她心里这样想着,隐隐听到假山后面传来脚步声。 “……你说这个叫什么事,三太太病了有几日了,三爷竟然回都没回来看过一次,听说一直住在外头养的那位那里。” 接着听到一声嗤笑,这回换了个人说话:“我倒是听说了一件事……”她的声音比刚才那一位压的还要低,突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张望旁边有没有人,过了一会才又说。 “三太太嫁给三爷之前,听说曾和四爷议过亲,也不知怎么回事,都快到了下定,这门亲事倒散了。” 听她说话的人‘啊’了一声,“还有这事?” 在亭子里的主仆三人闻言不由都愣住了,脸上的笑意逐渐凝滞,长宜手心里还握着半块绿豆饼,过了一会她才缓过神来,看到绿豆饼已经被她握碎了。 青竺上前一步,正想出声,却被木槿用眼神制止住了。 那人又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当初三太太和三爷成亲后,四爷就把丫头婆子都遣了出去,后来这么多年才娶了如今的四太太……你说四爷对三太太,是不是……” 妇人摇了摇头,却是长长的叹了一口: “这“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三太太若是嫁给四爷,想来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哪里还会有如今的糟心事……” 脚步声渐走渐远,说话声也慢慢听不到了。 长宜的心‘砰砰砰’直跳,全身的血液直往头上涌,手脚冰凉,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好似偷窥到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却又让她不知所措。 长宜攥了攥手心,“去看看嚼舌的是什么人。” 青竺应声而去,长宜知道她性子直爽,又叮嘱她:“悄悄地,把人带过来就是,别惹事。” 她望着平静的湖面许久没有说话。木槿皱着眉轻声叫了一句:“夫人。” 长宜看到木槿担忧的神色,笑了下道:“我没事。”垂下头,拿过帕子仔细包住捏碎的半块绿豆糕。她声音淡淡的,脸色却有些发白。 木槿有些担心,小声的道:“夫人,她们说的未必都是真的。” 长宜微微吸了一口气,语气还是很平静:“我知道,你不必担忧。”四爷待她如何,她又怎会不知道,她无需怀疑,也不会轻信了嚼舌的话。 没过一会,青竺就带了两个穿灰绿袄子的妇人过来了,看到坐在美人靠上的长宜,两人一脸惊恐,谁都没想到亭子里坐着四太太,也不知刚才说的话被听去了多少。 长宜没见过她们,她们倒都是见过长宜的,两人跪下行礼,长宜抬眸望了她们一眼,也没有让她们起来,不动声色的道:“你们是哪个房的?” 其中一个年轻些,腰上扎着翠绿汗巾的妇人喏喏的道:“回四太太,奴婢们都是留榭院后院厨房里的。” 长宜不由皱了皱眉,郑氏这才病倒多久,院子里的人就敢这样乱嚼舌。她轻轻扫了说话的妇人一眼,她如果没听错的话,这个人就是说郑氏和徐衍议亲过的人。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她淡淡的道:“主子们的事,是你们该嚼嘴的吗?” 两人跪在地上,脊背上出了一身的冷汗,都战战兢兢的望向长宜。 “四太太,奴婢再不敢胡吣了。” 另外一个妇人吓得浑身都哆嗦了,说话也不利索:“四太太,奴婢,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长宜冷冷望着她们,刚听到的时候她只觉得震惊,现在镇定了下来,心里面却空落落的,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样。 听她们的话音,议亲的事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蓁姐儿都六岁了,郑氏嫁过来也得有七八年……那时候徐衍不过刚刚考中进士,而她还没有跟着父亲来到保定。 那么久远的事,连傅家都不知道,不管是真是假,她根本无需在意…… 长宜定定的看向那个年轻的妇人,问道:“这件事可是你亲眼看见的?” 妇人听长宜问她话,额头上都出了汗,实则这事是她过去送东西,偷听三太太和郑二太太所说…… 她听到郑二太太叹气道:“你若是嫁给了四爷多好……但他下定前又反悔,也是对不住咱们郑家,让你受了委屈,凭他们徐家再好,若不是你执意要嫁过来,你祖母也不会让你嫁给三爷的。” 丫头进去回禀,她看到三太太苍白的一笑,道:“二婶娘,这话你以后可不要再提了。” 妇人当然不敢说,道:“奴婢也是听别人说的。” “既然不是亲眼所见,这样的话就不要乱说,诋毁主子的清誉可是大错,徐家也容不下嚼舌根的人。”长宜望着她道。 妇人点头如捣蒜。 若是随安堂的人,她肯定会处置了,但她们是郑氏院子里的人。这种事徐太夫人定然不会让人传出去,最好是尘封了,谁都不再提起,不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可这话却是从郑氏院子里传出来的…… 沿着青石小径回到猗园,天空低沉,灰蒙蒙一片,看样子倒像是下雪的前兆。 姚嬷嬷正在庑廊下吩咐小丫头,看到长宜回来,迎上前道:“夫人,大人刚捎来了信,说是外头有些事耽搁了,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叫您用过晚饭就歇下。” 长宜轻轻‘嗯’了一声,扶着木槿进了暖阁,姚嬷嬷觉得长宜的脸色不太好,跟着进来问木槿发生了什么,木槿是知道轻重的,这种事怎能轻易说,只是道:“外头天冷,夫人可能受凉了。” 姚嬷嬷是个精明干练的,她以前就是猗园的管事婆子,后来才去了庄子上帮着徐衍看守园子,木槿虽然行事还算稳重,但落在她眼中还是稚嫩了些。不过夫人不愿意说,定然是有她的原因,她也不拆穿,道:“那我叫厨房熬一碗姜汤送过来。” 姚嬷嬷打着帘笼出去,木槿才又进了暖阁,看到长宜坐在临窗的炕上,又拿起绣绷做起了针线。 长宜绣好了护膝上的花纹才放下了绣绷,抬头望向窗外,庑廊前面植了一丛翠竹,北风吹得竹林呼呼作响。 她望着窗外发了一会呆,想到妇人说郑氏和徐三爷定亲后,徐衍把丫头婆子都遣了出去……为什么要遣出去呢,又这么多年没有娶亲,这让她不由得多想。 掌灯时分果然飘起了雪,起先是雪霰,慢慢地上积了一层白,雪越下越大,没一会地上的雪就有半指厚了,徐太夫人打发了婆子过来回话,让各房都不必去清心堂请安了。 姚嬷嬷在东次间摆了晚饭,长宜没什么胃口,沐浴后就回了内室,木槿正在铺床……这几日她和徐衍睡在一起,里侧的被子倒没用过了,她想了想,爬到了里面去睡。 长宜躺在被褥里却没有睡意,翻来覆去了一会,听到外头的说话声,徐衍放轻了脚步进来,就看到长宜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他吹熄了灯,长宜闭着眼睛感觉到屋子里暗了下来,过了一会,一股潮热的胰子香气萦绕过来,有人躺在了她的身边。 长宜这才觉得装睡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假装梦呓了一声,翻了个身,一双有力的臂膀就轻轻把她环住了。她只好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假装继续睡下去。 翌日一早长宜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身边空空的,好像昨晚只是做了一个梦,长宜望着承尘,在想昨天晚上她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像被徐衍抱着没多久她就没意识了。 木槿服侍长宜起床,跟长宜说,“外面下了一夜的雪,把后院的枯树枝都压断了。” 长宜夜里睡的太好,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听到,问道:“四爷什么时候出去的?”外头积了这么厚的雪,雪路难行,今天还是早朝的日子。 木槿回道:“大人寅末就走了,还吩咐我们不要喊醒夫人。” 长宜望了望镜中的自己,今日她不用去清心堂请安,就没有让贾妈妈过来给她梳头。
第57章 四叔回来啦。 远处的砖瓦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 和青翠的竹枝白绿相间,太阳透过庑廊照进来,映衬的暖阁里十分亮堂。 前些日子徐家上上下下都裁量了尺寸, 今儿正是发放冬衣的日子,丫头婆子都去回事处领过冬的衣物, 院子里只有两个婆子清扫甬道。 小厨房熬了人参黄芪乌鸡汤送过来,长宜喝了碗汤, 闲来无事让木槿端了纸墨过来, 在字帖上蒙了澄心堂纸描红。 二太太打发人送来了月钱, 沉甸甸的很有份量。长宜这才知道她的月例竟然有二十两。姚嬷嬷是猗园的管事婆子, 和一等丫头都是二两银子。 送月例的是二太太身边的陪房刘喜家的, 长宜让木槿给她搬了个绣墩坐下说话,刘喜家的看了一眼炕几上的墨宝, 笑道:“四太太的字写的可真好。” 长宜就道:“你可别夸我了,四爷说我这字写的像小鸡挠的似的, 叫我好好练字呢。” 刘喜家的打量了一眼新进门的四太太,见她一头青丝松松的绾了个纂儿, 插了一支青玉簪子, 身上穿着蜜合色棉袄,肌肤雪白,通身的气质温婉沉静, 让人第一眼瞧着很是舒服。 “四老爷是进士, 四太太您又不考科举, 我瞧着这字就已经写的很好了,您可不要太过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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