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听到这璞玉般的声色,小花眼眶红了半圈。 她这辈子鲜少得到过关爱,像一个被扔到黑暗中,无人问津的孩子,虽然难受害怕,到底是熬过了这么多年,一个人受着就受着了。 可曾经笼罩过她的那道月光洒下来,轻柔地告诉她,他知道她的恐惧害怕,无人再欺她。那些被压下去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将她的理智与防备淹没。 她眼角温热,微微抬起头,犹带着不敢置信,眼睫微颤着。 “太子殿下……是你吗?”
第5章 长靴踏过地面,顿足于拔步床前。幔帐被一双修长的手挽起,挂上金钩,露出一张令天地无光的面容。 小花的呼吸停了几息,一瞬不瞬地望着对方。 楚南瑾也含笑望着她,一双眸子似呈了璀璨星河,秋水鸿波,让人沉沦溺死其中。 门启时刮入的冷风在炭火中消失殆尽,带起几粒微芒的火星子,炭火烧得很旺,许是因为屋内温度骤增,小花的耳尖染上薄红。 她舍不得移开眼,却呼吸急促得胸腔闷动。 她害怕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幻觉。 她试探地用力去捏两颊,一阵疼痛,手下颊肉红肿。 “会疼。” 楚南瑾几步上前,微微俯身握住她的腕臂,“你这傻娘子,女子花容最为重要,你扯自己作甚?” 肌肤相触,小花触电般一颤,猛地缩回宝蓝锦被内。眼神胡乱瞟着,太子离得这般近,近得她能闻见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清幽香气,令她心神大乱。 “怕我吗?” 他柔润的眸子清涧无尘,好似无措地朝后退了一步。 他温声解释:“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没人再能到伤害你了。” 见小花仍低着头,他苦笑道,“是我的错,未能一眼认出你,让你在曹家受了那样的委屈,中了不明之毒。” “你本该是被娇宠呵护长大的公主,却受苦受难,险些被逼嫁人妇。今后,我会将你失去的东西加倍补偿回来,疼惜你、爱护你,不会再让你受这些委屈。” 他说的每个字小花都能听懂,可是连在一起,小花就被绕糊涂了,“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她后知后觉,察觉出不对劲来,她从小在村里长大,不过一个胸无点墨的村姑,何德何能惊动指挥使和太子殿下? 楚南瑾轻声道:“你方醒,我还未来得及与你解释。” 越听下去,小花的眼睛睁得越大,完全不敢相信太子殿下说的话。 太子说,她是皇帝兴师动众寻找的永乐公主,本名姜念兰。 十几年前,兰妃在民间诞下永乐,婴儿尚未足月,当地兵匪引起动荡,粮草枯竭,而后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大逃荒。兰妃在逃难途中罹难,皇帝寻到她时,兰妃没了气息,却是紧抱着襁褓中的婴孩。 皇帝大恸,抱着兰妃的尸体离开,婴孩则被扔给了同行的几位御史和宦官照顾。 未曾想,襁褓中竟是个死婴。 彼时的皇帝因痛失兰妃而变得有些疯魔,膝下唯有这一位子嗣,若禀上公主薨逝的消息,他们一行人的脑袋不保,胆战心惊地回了宫,在旁人怂恿下,胆大包天地寻了个女婴冒充永乐。 皇帝沉湎于悲恸,自那以后神智时好时坏,变得疯疯癫癫,竟也没发现被调包的公主,就如是平稳地过了十几年。 这十几年来,无论皇帝如何日思夜想着兰妃,兰妃都从未入过他的梦,他也曾大兴找过高僧入宫做法,都不偿夙愿,直到一晚,兰妃破天荒地入了他的梦境,却是斥责他有眼无珠,让她的女儿流落民间,过着非人的日子。 皇帝大怒,提了当事人审问,一行人不堪重刑,道出了当年的真相。 也就有了皇帝举国上下寻找真公主的举动。 “可是,你们怎么就认为我就是永乐?你们会不会认错了人……” 楚南瑾道:“指挥使有兰妃娘娘生前的画像,你与娘娘生得一般无二。” 小花不安地绞弄着手指,“可是殿下也说了,圣上寻到兰妃娘娘之时,那婴儿已经死了。我是有爹娘的,我家住在菩村,兴许我只是碰巧与兰妃娘娘长得像……” “指挥使常在御前行走,眼光独到,为人沉稳,我相信他的判断。当年之事多有腌臢,指挥使已派人去了菩村,待你的家人来了,便能知晓些眉目。” 小花的不安并没有降下去,更没有飞上枝头的喜悦感,只觉得虚妄得很。 她做了十几年的小花,也逆来顺受地苦了十几年,而今却有人告诉她,她的身份是皇城里的公主。这就像她做了十几年的姑娘,却有人说她其实是位郎君,她无法去相信接受,只觉得荒唐。 可是说这话的人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是苍穹皓月,是她匍匐泥泞之时唯一愿意站在她这边的人,他是圣明贤德的储君,她宁愿去质疑指挥使被蒙蔽了双眼,也不愿意对太子殿下生出任何一丝不信任。 小花的眉毛揪成一块,很是苦恼纠结,内心深处却涌着一股莫名的期待。 如果她真是那位公主,那么她这些年来不受爹娘待见,只是因为她非他们所出。 而不是因为她做得不好,更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儿。 她亦可以站在太子殿下身边。 小花心口微颤,因为自己大胆的想法。 可没过多久,这股子期待又被另一番浪潮压下。 “我这个样子,真的能做公主吗……” 她伸出双手,怔怔地凝望着。 哪个公主的手不是莹白如玉,葱嫩如花?她这般粗鄙不堪,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公主的特质。 楚南瑾低眸看了眼,忽然转身离去。 太子是嫌弃她的手难看吗? 小花猛地回过神,像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从美梦中抽身而出,脸上烧得厉害。 张婶说她的手冻得难看,她不以为然,可在太子面前,被太子嫌弃,她心底涌起一股无地自容之感,酸涩涨得胸口撕开一条口子,恨不得将这双手永远藏起来。 太子殿下这般尊贵,见过的玉手定是数不胜数,恐怕从未见过她这样的。 小花将手收回被衾,垂下头,浓浓的自卑将她包裹。 她用力地搓着手,恨不得将那块皮搓下来,再重新长出嫩白肌肤,就不会遭人嫌恶了。 没过多久,楚南瑾又走了回来,“你怎么又在弄疼自己?” 他这下是彻底无奈了,“一会□□脸,一会儿□□手的,莫非要我把你拴在身边时刻看着,你才不会伤害自己吗?” 小花被他这番话说得脸颊桃红,怯怯地抬眼望他,见他手里多了个精致的小瓷瓶。 楚南瑾在榻边侧坐,取下瓷瓶瓶塞,一股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这是手膏,我问了旁人,一般小娘子都会用此物涂在手上,有润泽修复之效,只是这里的东西比不得宫里,只能委屈你先凑合着用了。” 小花呼吸一滞,她一眼看出,手膏出自县里最好的胭脂铺,她本是不懂这些东西的,隔壁家的阿莲却很是喜欢捣鼓这些玩意儿,一次阿莲拿了个这样的小瓷瓶回来,说是仿品,她问阿莲为何不买真品,阿莲说真品手膏抵他们半年的收成,她买不起。 阿莲家里有地,在他们村里算是小富户,却要半年的收成才能买得起这一瓶手膏,太子却说是委屈了她。 小花自认身份卑微,哪里能受得起太子这般贵重的馈赠,不敢去接瓷瓶。 恰在此时,门外生变,刀剑划过衣帛的刺啦声、从咽喉处发出的惊叫声,两两混杂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 陈晔见公主与太子相处还算融洽,便悄然退出了房间,继续提了曹老爷审问。 正巧他派去调查的下属回禀,曹老爷所言属实,他府中所购置的药材都是市面寻常之物,他也没有渠道获得毒药。 在那碗迷神汤中掺毒的另有其人,那人躲在暗处,欲要谋害公主。 陈晔面色冷凝地审问:“那碗迷神汤可还经了他人之手?你细细回忆,若有半分差错,你那痴儿的另一只手不保。” 曹老爷不敢违命,绞尽脑汁地忆着当时情形,“今日小儿大婚,府上人员流动密集,许多宾客都是带了仆从来的,事发突然,我也不及去调动人手,就借了一位友人的婢女……” “那位婢女身在何处?” 陈晔步步紧逼,曹老爷惊出一身虚汗,正要开口回话,一柄箭簇破窗穿空而来。 陈晔反应迅速,两指挟了那柄箭簇在手,眉目生寒,面色凛然地睇了眼箭簇的材质,余光瞥见一道虚影掠过。 此人定与谋害公主的黑手脱不了干系,陈晔立即下令让手下严加看守此处,翻窗去追那道虚影。 那人似是对衙署地形十分熟识,袂角翩飞,眼看就要消失在廊庑假山之中,却又忽现行踪,似是故意引他追逐。 跟上几步,陈晔忽觉不妙,脚步一顿,立即往回赶去。 再回到原处,血凝成浆,从栏轩蔓延至木阶,回廊充斥着血腥味。 他下令看守的人皆断了气,尸体纵横交错。曹老爷死状最为凄惨,喉咙被人割破,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厢房门大开,陈晔快步踏进,太子和公主已经不见了踪迹。 陈晔懊恼不已,这般明显的调虎离山之计,他竟中了招。 …… 变故就在一夕之间。 透过红木雕花窗桕,隐隐可见兵刃相见的血腥气,看守之人难以招架,从牙缝中挤出声道:“殿下快跑!” 楚南瑾当机立断地脱下鹤氅,拧成一股,推开内间窗牖,将鹤氅系在叉竿上,充当长绳,带着小花攀了下去。 风雪扑簌而来,雪花黏在脸上,冰冷潮湿,屋内生了炭火,小花穿得并不厚实,此刻寒风入骨,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楚南瑾身形微顿,覆上她冰冷的小手,合拢在掌心,担忧道:“可是冷了?” 小花摇了摇头,她每年冬日都是冻过来的,现今身上的锦缎可比以往的粗布麻衣暖和多了,她能捱得住。 厢房在二层,离地面不高,脚踏实地后,楚南瑾用力一扯,钩刺穿破衣帛,那件雪色羽纱圈白绒鹤氅算是彻彻底底地毁了。 小花心疼地望着那件鹤氅,只觉得这身穿在太子身上好看极了,却勾破了个大洞。 正想着,那件让她惋惜的鹤氅披在了她的身上,身上一暖,小花睁大眼睛,抬眼望向太子。 “那些刺客应是冲着你我而来。我前脚未挈随侍进了衙署,后脚便有刺客闻风而至,想必有人一直在暗中盯梢,他们能支开陈晔,这衙署中定埋有他们的接应,不时就会追来。” “即便增援赶到,也不知是敌是友,如今之际,只有逃离此处才算安全。不过你莫要害怕,有皇兄在,定会拼死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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