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最后一次。 哪怕她要走向另一个男人,傅霆州希望,至少是她完全清醒时做出的决定。
第98章 婚礼 如今京城最大的事,大概就是锦衣卫都指挥同知陆珩的婚礼了。贵族无论郎君还是小姐成婚都早,而陆珩拖延到二十多岁,身边连一个叫得上名的女人都没有,哪怕有为父守孝这一层因素在,朝堂底下还是流传着不少闲话。 本来大家都要默认陆珩身体有问题了,谁想陆珩出孝后突然公布了婚讯,京城叫得上名字的人物都收到了请帖。 陆珩这一招十分突兀,各方势力都在猜测他的妻子是何来路,接下来会对局势产生什么影响。众人忙着揣测那位神秘的准陆夫人,而关于陆珩不举、不喜女人等流言,不攻自破。 王言卿并不知道外界对她的臆测,她正在专心准备婚礼。女子应当从娘家出嫁,王言卿父母俱亡,为了婚礼好看,陆珩用她的名义在京城买了一处宅院,婚礼前三天,王言卿从陆府搬到了别院。婚礼当天她就从这里出嫁,迎亲后便可名正言顺搬入陆府。 因为是临时过渡的宅院,王言卿并没有上心,宅子中的事情完全放权给陆珩的人手管。虽然这是一个只住三天的私宅,但陆珩对这处房产的用心都快胜过自家府邸了。 原因无他,还是拜傅霆州所赐。 陆珩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傅霆州想干什么,婚礼在即,陆府无法渗透,王言卿暂时搬出来的这三天就是最好的动手机会。陆珩对宅院的人手筛了又筛,来往全部用熟面孔,一个生人都不能放进来,宅院外也安排了重重守卫。 陆珩将王言卿保护得密不透风,在他的严防死守下,这三天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眨眼,到了婚礼正日子。 王言卿刚闭眼没多久就被叫起来,侍女们伺候她沐浴更衣,换上白色内衬,然后五六个人围着她,给她折腾妆容。陆珩从外面请了父母健在、夫妻和睦、儿女双全的全福人来给王言卿梳头,全福太太握着犀角梳,从王言卿瀑布般的长发中穿过,嘴中絮絮唱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王言卿端坐在镜前,她看着铜镜中螓首蛾眉、星眸点漆、华如桃李的女子,竟然生出种陌生感。妆容一层层敷上来,她的眉毛、眼睛被细细勾画,虽然较以往更加明灿夺目,但也掩住了她的特点,像是戴上了一层华丽的面具,美则美矣,王言卿看着总觉得不真实。 包括不远处盛大华美的嫁衣,人来人往的新房,甚至即将成为新娘的她自己,都让王言卿觉得不真实。她在镜子前像木偶一样被众人摆弄了许久,终于,丫鬟们说道:“可以了,快扶着姑娘更衣。” 王言卿头上顶着繁琐沉重的发冠,根本不敢大动,只能展开手臂,任由丫鬟们在她身边转来转去,依次给她穿上鲜艳繁琐的嫁衣。 侍女们展开织金马面裙,交换系带,一圈圈绕紧,仔细地将马面裙系在王言卿腰上。然后是红色交领袄,侍女们半跪在地上,将衣服边缘拉平,轻声退开。两个侍女举着长长的大衫补上空位,正红色大衫长及地面,胸前用三枚镶金珍珠扣固定,袖子外缘缀着青色绣金缘边,长长压在裙裾上,端庄又隆重。大袖衫之外还压着青色霞帔,霞帔垂在膝盖上方,一簇珍珠流苏缀在霞帔下端,随着风细细晃动。 里外好几层衣服压下来,新娘就算是个活泼性子也得慢慢走路。王言卿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在丫鬟们的扶持下坐在喜床上,等待迎亲队伍。 红衣绯艳如火,王言卿坐在床上,裙裾整整齐齐垂在脚边,脚踏上只露出一对缀着明珠的云鞋尖。她肤白胜雪,明眸皓齿,哪怕浓艳的新娘妆都盖不住她眉目间的沉静。她这样安静坐着,宛如浓墨重彩的画卷上,最清淡最精妙的一抹留白。 全福太太和喜娘见了,都暗暗称赞此女美貌,平生仅见。怪不得身为平民女子却能被陆大人看上,这样的容貌,抵得上万贯家财。 众人感慨之余,见这位即将新晋陆夫人的女子在这么盛大的场合中都不急不躁,脸上没有得意也没有胆怯,不由都高看她一眼。然而事实上,王言卿没有多余表情,纯属饿得没力气。 婚礼仪式要进行一整天,为了防止新娘在礼仪中途想更衣,往往前一天晚上就不让新娘吃东西了。王言卿从醒来至今只喝了几口水,被她们折腾了半天,又要顶着沉重的发冠和霞帔,哪还有力气想东想西。 王言卿在京城里没有亲眷,喜娘见没有娘家姐妹来添妆,不断在她身边说讨巧话,生怕冷场。其实王言卿并不在意,无人送嫁,她倒也省了应酬的功夫呢。 她等了一会,渐渐吉时到了,她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吹打声,丫鬟端来盖头,喜娘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扬手一抛,王言卿的视线里荡悠悠落下一片火红。 盖头遮挡了视线,只能看到自己纤白的指尖交握放在膝上,衣袖对称堆叠在身侧,中间是一条庄重华贵的青色蔽膝。喜乐声越来越响亮,王言卿仿佛只是一晃神,耳边就响起喜娘欢欢喜喜的叫嚷声,同时,丫鬟扶着她的胳膊,搀着她往屋外走去。 绣鞋落在外面坚硬冰冷的地砖上,王言卿被冷风一激,终于生出些真实感。她要成婚了,二哥就在不远处。她期盼了许多年的事情,今日终于要实现了。 可是,为什么她心里一点都没有放松,反而很害怕? 王言卿在人群簇拥下走出新房,前往正厅拜别高堂。王言卿的父母祖辈都已过世,今日她辞别的是王骢、沈兰的牌位。牌位是陆珩去大同府迁回来的,此后就供奉在这个宅子,算作王言卿的娘家。 王言卿再次恍神,这一切都是陆珩安排的。虽然名义上是他们两人的婚礼,但王言卿除了试嫁衣,其余什么事情都没操心,不知不觉间陆珩就都安排好了。王言卿心里稍微安稳了些,这是多年来对她体贴入微、关怀备至的哥哥,他真心对她好,如果父母、祖父母泉下有知,也会赞同这门婚事的吧。 王言卿莲步轻移,而裙摆纹丝不动,款款走向正堂。陆珩一身红衣候在堂前,他惯常穿红衣,飞鱼服更是极尽奢华嚣张之能事,但今日这身衣服,却让他觉得格外隆重。 红色云锦上绣着暗纹,花犀带将绯衣高高束起,勾勒出一段利落修长的腰线。他站在廊檐下,外界风声呼啸,碎琼飞舞,而她盖着大红盖头,在人群簇拥下一步步朝他走来。 陆珩提了半年的心终于落下,他防备的那些事情并没有发生,一切都是最顺利的模样。她乖巧等在原地,期待热忱地等着他来娶她,如今他已经顺利接到亲,接下来一路,不可能再出波折了。 王言卿眼前通红一片,根本看不清自己走到了哪里。喜娘示意她行礼,王言卿就端正行万福,她站好后,还不知道下一步要往哪个方向走,手忽然被一阵温暖包裹。 覆在她手背上的手修长有力,指腹、掌心有细微的薄茧,王言卿马上意识到这是谁。王言卿有些纳闷,昨日听喜娘说流程时,没记得有新人牵手这一环,是她忘了吗? 王言卿见四周没人反对,就以为是自己记岔了。其实并非她记错了,而是陆珩自作主张改流程。 喜娘急得眼睛都瞪大了,礼成前夫妻二人不能接触,陆大人此举于礼不合啊!但喜娘看着陆珩平静深远、不可见底的眼睛,到底不敢废话,只能装作自己瞎了眼,由着陆珩去了。 陆珩牵着王言卿进入正堂。厅堂正上方已经摆好了王骢、沈兰的牌位,陆珩和王言卿依次对着灵牌下拜。 婚姻大事,未敢自专,告知祖宗,永保百年。 陆珩默默在心里对未曾谋面的王骢夫妻说抱歉,他行事不义,望岳父岳母原谅。今后他愿意接替岳父岳母,用一生陪伴她,保护她。 拜别高堂后,喜乐再次吹打起来,陆珩带着队伍骑马,而王言卿在喜娘们的搀扶下登上花轿,前往她后半生的住所——陆府。 王言卿坐上花轿后,悄悄松了口气。她滴水未进,而这一身衣裳十分沉重,她一路上又是拜又是起,渐渐觉得浑身无力,眼前发晕。王言卿暗暗告诫自己再忍一下,等到陆府拜堂后,她就能回新房歇着了。 王言卿双手交握,哪怕无人看着,她也端端正正坐在花轿里。王言卿正在恢复力气,突然感觉到下方有动静。 王言卿一惊,赶紧挑开盖头,朝下看去。电光火石间王言卿飞快地想,今日婚礼,她唯独在今天没带防身匕首,莫非有人算准了这个,在花轿里设伏? 可是,这乃是迎亲队伍,前面不远处就是陆珩,仅隔一道帘子就是随从侍卫,刺客藏在这里有什么用? 一切发生在刹那间,王言卿低头看的功夫,对方也从座位下的暗格中爬出来了。她看到王言卿,不顾自己半边身体还在暗格里,祈求地对王言卿使眼色。 王言卿看出来,这个女子是怕她出声喊人。王言卿明明没有见过这个女子,心里却涌上一股莫名的熟悉,内心深处仿佛有一道声音提醒她,她不必紧张,这个女子不会伤害她。 王言卿想不通这阵声音来自何处,但她觉得一个女子躲在轿子底下,应当另有苦衷。王言卿便没有出声,而是默默挪开,先让这个女子从座位下方爬出来。 翡翠能自由行动后,立刻对王言卿跪下,低声说:“姑娘,奴婢总算找到您了。” 锦衣卫最高指挥官成婚,花轿当然十分气派,同时容纳两三个人都不成问题,王言卿和翡翠一坐一跪,完全不觉得拥挤。而女子的体重轻,她们两人恐怕还没有轿子重,所以轿内多藏了一个人,轿夫也没感觉到不对。 王言卿看着跪在自己腿边的人,生出一种非常荒诞的感觉:“你是谁?” “奴婢是翡翠。”翡翠低头拭泪,迎亲队伍吹吹打打,高亢的唢呐声压倒一切,翡翠刻意压低了嗓音,竟也没被外面人听到,“姑娘,奴婢伺候了您十年,您连奴婢都不记得了吗?” 陆府宛如铁桶,而王言卿暂居的宅院也被陆珩护得滴水不漏,傅霆州能利用的,只有花轿迎亲这一段路。迎亲队伍要绕城一周,而且,这是难得的王言卿独处时间,反而是绝佳的动手机会。 王言卿盯着翡翠的脸,深深沉默了。翡翠见王言卿无动于衷,眼神平静的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翡翠又是悲切又是心疼,忍着泪意,将这些年的事情一一道来。 翡翠比王言卿大三岁,王言卿刚入府时,翡翠就调到王言卿身边伺候了。最开始翡翠是二等丫鬟,因为办事妥帖被提拔,最后成了王言卿贴身婢女。 王言卿表面看着光鲜,其实是寄人篱下的孤女,她和翡翠相依为命,两人名为主仆,实际上宛如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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