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卿无奈地闭了闭眼,从没觉得肩膀这么沉重:“可是我连你都看不准。你们那些心机算计,我不懂,也做不来。” 陆珩眼中浮起淡淡的笑,虽然他没有道德,但很擅长用道德绑架别人。他伸手扶了扶王言卿的簪子,说:“没关系,你不需要懂那些算计。论心机,没人算的过皇帝。你只需要说真话。” 陆珩这话是真的,王言卿没有家族背景,没有经历过任何政治训练,想法还停留在好人应该有好报、恶人应该有恶报的“民”思维上,这反而是最能让皇帝放心的身份。 像陆珩、夏文谨这种老油条,无论表现的多诚挚,皇帝也不会托以全盘信任。 王言卿轻轻叹了一声,忽然肃起脸色,冷冷道:“站好。” 陆珩都快抱在她身上了,他可惜地叹了声,最终放开手,缓缓站好:“准备好了那就走吧。我趁皇上睡着了出来的,不能离开太久。” 陆珩出宫时孤身一人,回来时就带了个女子。宫门的守卫看了王言卿好几眼,最终不敢盘问,乖乖放她通过了。 王言卿再一次站在紫禁城中,今天晚上之前,她还觉得自己和这些事情再没有干系了。夜风传来,紫禁城的树影呜呜咽咽,看着十分吓人。陆珩握住王言卿的手,问:“冷吗?” 王言卿抽出手,冷冷道:“陆大人,我们不是说好了一拍两散吗?” 陆珩心里叹气,怎么老提呢?他坦然说道:“但你现在还是我的妻子,陆夫人没‘亡故’前,劳烦在宫里给我留些面子。” 王言卿冷嗤一声,不理他,但也没再甩开陆珩的手了。 皇帝在端妃宫中遇险,虽然救醒了,但不宜移动,所以现在皇帝还停留在翊坤宫。王言卿悄悄打量周围,陆珩知道她不认识这边的路,说道:“这是西六宫,宫妃居住的地方。要不是这次,我也没想到我能进入西六宫。” 陆珩虽然时常出入宫廷,但去的多是乾清宫、奉天殿,蒋太后在世时还常去慈宁宫,出于避嫌,他从未涉足后妃出没之地。他当真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夜宿后宫。 王言卿点点头,在这种地方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只能跟着陆珩。跨过翊坤宫大门时,她心生恍惚,仿佛回到了失忆的时候。那时她的世界一片空白,唯有陆珩是真实的。 可惜,最后陆珩亲手撕破她的梦,连这唯一的支点也是假的。 翊坤宫内处处都是锦衣卫,见了陆珩齐刷刷行礼。陆珩目不斜视从甬道上走过,锦衣卫一直低着头,等陆珩走远后才恢复站姿。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仿佛对陆珩身边多出来的女人没有丝毫好奇。翊坤宫正殿守着一个人,听说陆珩回来,他连忙迎出来:“大人,您总算回来了。” 他跑过来时,目光扫到王言卿,眼中似有意外但又心照不宣。郭韬很快收敛好表情,他可不敢忘,这位夫人十分擅长识别表情,读心术堪称邪门。 郭韬的仕途才刚起步,他可不想被长官针对。 郭韬垂着眼,恭敬避嫌地给王言卿行礼:“参见夫人。” 王言卿对郭韬的反应并不陌生,陆府所有人见了她都是如此表态,害怕又压抑,生怕被王言卿看出心绪。 原来王言卿还不懂,哪怕大家都不喜欢被读心,但何至于这么怕她呢?直到王言卿恢复记忆,才知道灵犀等人那么害怕,不光是怕王言卿,更是在怕陆珩。 王言卿礼貌笑笑,对郭韬点头。她和郭韬见过几次面,但彼此都不熟。面子做完后,陆珩马上进入正题,他问:“皇上怎么样了?” “皇上睡得不安稳,应当快醒了。” “我出宫期间皇上苏醒过吗?” “没有。” 这再好不过,陆珩先去侧殿解下大氅,同时将王言卿安置在侧殿中。他给王言卿手中放了暖炉,说:“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合适的时候我派人来接你。” 王言卿点头,表示明白。侧殿离正殿不远,而且外面都是锦衣卫,陆珩放心地回到翊坤宫寝殿,他进去没多久,果然皇帝就从噩梦中惊醒了。 皇帝满头冷汗从梦中醒来,陆珩稳步走向床帐,镇定问:“皇上,您要用水吗?” 皇帝惊惧地缓了一会,疲惫点头。陆珩叫女官进来,依然经过复杂的验毒流程后,才端到皇帝面前。 皇帝喝了一杯水,情绪稍微平复。陆珩守在床边,他揣度着皇帝脸色,轻声说道:“皇上,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请您开恩。” 皇帝被人勒住脖子,损伤了声带,现在声音还是嘶哑的。他无精打采问:“何事?” 陆珩半垂着脸,只露出英挺的眉骨、清濯的眼睛:“臣的妻子恢复记忆了。” 皇帝一顿,差点被口水呛住。他回头,仔细打量了一眼陆珩,似乎明白了什么。 陆珩等到了首肯,继续说道:“臣婚礼当天被倭寇埋伏,臣妻在混乱中不慎摔倒,撞到了头,正好都想起来了。她非要闹着解除婚约,臣没办法,只能假借让她帮忙查杨金英等人的理由,将她带在身边。” 皇帝心想世事变幻无常,唯有陆珩从不改变,还是这么缺德。要皇帝说,陆珩故意撒谎骗了女方两年,女方恢复记忆后要解除婚约,这简直天经地义。陆珩不认错、补偿就算了,还非要头铁,继续算计女方。 被他看上的人,也真是倒霉。 经这么一打岔,皇帝心情稍微轻松了些。他注意到陆珩话中隐藏的信息,问:“那些宫女怎么了?” 陆珩敛下睫毛,恭敬道:“皇后心系圣躬,已将涉案宫女全部处死。” 其实皇帝刚醒来的时候陆珩说过,逆贼已被全部诛杀,那时候皇帝以为是锦衣卫审讯后杀的,没想到,竟然是皇后。 也是,如果是陆珩,他怎么会擅作主张? 皇帝静了静,突然意识到不对:“端妃呢?” 陆珩终于能把这件事说出来了,他更深地低头,道:“端妃及大公主晚间已被皇后带走。” 陆珩自己成了婚,非常能明白已婚男人的心情。皇后和端妃一个是正妻,一个是宠妾,外人无论帮哪个都不对,不如完全不插手,让皇帝处理他的女人。 皇帝皱眉,明白陆珩为什么将王言卿带到宫里了。涉及后宫女眷,只能让女人来查。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皇帝赶紧下令道:“先去坤宁宫,把端妃关起来。” 陆珩抱拳,飞快领命而去。但他们还是来迟一步,锦衣卫到时,曹端妃已经死了。 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竟是被凌迟而死。
第107章 主谋 陆珩听到方皇后带走曹端妃、抓捕王宁嫔的时候,就预感到方皇后会公报私仇。但锦衣卫的任务是保护皇帝,等皇帝醒后,陆珩才转述此事,由皇帝拿主意。 皇帝让陆珩去坤宁宫关押曹端妃,其实是变相地留端妃之命。锦衣卫是外朝亲军,和后宫没有任何牵扯,但司礼监、尚宫局有各种宫妃的势力渗透,那些太监随便动点什么手脚,就足够让端妃吃苦头了。 虽然皇帝还没查明白宫人为何杀他,但以他的感觉,不会是曹端妃干的。 曹端妃父亲在朝为官,本人十分受宠,还育有一个年仅八个月的女儿。曹端妃要是真有异心,这些年和皇帝吃饭、共寝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要在侍寝当夜,让宫女用绳子勒死皇帝呢? 此事无论成败,曹端妃一定会受到牵连。她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做这种事。 陆珩去坤宁宫带人,方皇后最开始不肯说,东拉西扯半天,陆珩拿出令牌,露出强硬之态,方皇后这才松口,说将逆贼关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审问。 锦衣卫按方皇后的话赶来御花园后面最荒僻的一处宫殿群,终于在冷宫中找到了曹端妃。陆珩推门一进去,就狠狠皱了皱眉。 陆珩还是低估了方皇后的狠心。方皇后非但动用了私刑,甚至用了最残忍的凌迟极刑。 凌迟是用刀子一片一片割肉,往往几百刀下去,受刑者还有意识,可谓生不如死。这是最残酷的刑罚,往常只有叛国、谋逆之徒才会被除以凌迟。曹端妃是第一个,估计也是唯一一个,被凌迟处死的宫妃。 诏狱号称人间炼狱,锦衣卫审问犯人时,也会上烙铁、鞭子、夹棍之类,郭韬自认见惯了血腥场面,刚进入冷宫的时候还是差点看吐。不久前还活泼爱笑的宠妃此刻已成了满地碎片,一颗头颅连着不再完整的身躯,冷冰冰躺在地上,眼睛大大睁着,再不见曾经的娇艳柔美。 好些锦衣卫都面露不适,年纪轻些的已经跑去墙角干呕了。陆珩冷着脸绕过端妃的尸体,在宫殿里找了一圈,没找到有用线索。动手行刑的太监贴在墙根,他们有些慌,但还是底气十足地说道:“皇上在翊坤宫被奸逆谋害,端妃却恰巧不在,她必然知情。这等大逆不道之人,凌迟都是便宜了她们。” “她们。”陆珩缓慢重复这个词,回头对锦衣卫吩咐道,“搜查周围所有宫殿,王宁嫔也在这里。” 太监顿生慌乱,他没想到陆珩这么敏锐,太监不过随口一句话就被陆珩抓到了破绽。但太监想到自己奉了皇后的命,又无所畏惧地昂着头。 陆珩下达命令后,没一会,锦衣卫跑回来报信,说在宫墙根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找到了王宁嫔,但是他们去的太晚,宁嫔已经被吊死了。 陆珩无声叹了口气。 毕竟是宫妃,尸横于野也不是事,陆珩命人给曹端妃、王宁嫔收尸。王宁嫔倒好说,曹端妃的身体被割成一片一片的,想收尸实在不容易。锦衣卫艰难地收拢断臂残肢时,一个穿锦衣卫校尉服的人飞快跑来,附在陆珩耳边说道:“大人,皇后去翊坤宫了。” 陆珩赶回翊坤宫,方皇后已经在里面了。方皇后双手捏着帕子,依然那么端庄持重,说道:“后宫出现这么大的事,是妾身治宫不严。臣妾深以为罪,不敢求皇上原谅,只想赶快将功折罪。臣妾命内监抓捕宫人审问,有宫人曾听到杨金英与人密谋,原来是王宁嫔久不得宠,心生怨恨,所以指使杨金英做大逆不道之事。曹端妃虽然没有参与,但她也知道杨金英的阴谋,故意离开许久,这才害得皇上受难。” 陆珩站在门前听,听到一半他就垂下眸子,暗暗摇头。方皇后这些证词漏洞百出,王宁嫔怨恨自己不得宠,那更不会杀皇帝了。就算真是王宁嫔主谋,她都因为不得宠恨得要弑君了,为何会联合最受宠的曹端妃呢? 哪哪都说不通。皇后说完后,皇帝沉默,良久没有表态,陆珩适时地接话道:“皇后娘娘一心护驾,其心可鉴。但人心难测,臣担心恐有人利用皇后急于护驾之心,欺瞒皇后。” 方皇后见陆珩拆她的台,面有不悦,板着脸说道:“陆大人莫非在怀疑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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