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少年失怙,或许,失忆是她的家人看不过去,冥冥之中保佑她吧。她嫁给陆珩,确实比嫁给他要幸福的多。 傅霆州猛然将一杯酒饮尽。身边的歌姬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本想打情骂俏抱怨两句,抬眸看清傅霆州的脸色却被吓住,不敢再缠上来了。 陆珩是京城中的禁忌,没人敢说他的闲话,他平时也不参加宴会,特立独行的很。突然打开话匣子,众人都忍不住倾吐两句:“他才二十多岁就升到从一品,去了后军都督府,却还握着锦衣卫的实权,圣上未免太信任他了。” “如今就他还能正常见到皇上了。夏首辅的求见信送上去后都要等,他却能直接在西内出入,连东厂西厂都成了他的应声虫,能有什么办法?” “他官至一品,夫人贤惠,如今连儿子也有了,难怪走路总带着笑。他儿子的名字,好像是圣上取的吧?” 一群人不知道妒还是羡,话里酸味冲天。傅霆州一直静静听着,这时冷不丁接话:“叫什么名字?” 旁边人怔了下,没听懂傅霆州的话:“什么?” “她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众人相互询问,不确定道:“好像叫陆渲吧?” 傅霆州沉默地将酒满上,仰头一饮而尽。 满座宾客,权贵云集,却无人听得懂他话中的“她”是男是女。 很好。她如今已是一品官夫人,有夫有子,余生安稳。他们少年时对未来的期许,至少,她实现了。 之后傅霆州异常沉默,一杯接一杯喝酒,两个舞姬早就不敢再靠近他了。郭勋见傅霆州一个劲喝闷酒,以为他不服气陆珩,说道:“你们都是年轻人,未来还长着呢,没必要争一时长短。你比他年轻两岁,你今夜回去让女人怀上儿子,就算你赢过他了。” 席上众人听到都大笑,眉宇间是心照不宣的了然。勋贵子弟耳濡目染,小小年纪都说得一口荤话,傅霆州自小生活在勋贵圈子中,早就习惯这些行径了。众人开着他和其他女人的玩笑,傅霆州却不合时宜地想起,很多年前祖父寿宴时,来做客的少爷开了句玩笑,众人都逢场作戏一笑置之,王言卿却很不喜欢,羞得耳尖都红了。 一转眼这么多年,不知道现在,她是不是还那么容易害羞。 傅霆州突兀地开口,打断了众人嬉笑:“恐怕我是赢不过陆都督了。今日面圣时,皇上有意让我去甘肃,我不日就要启程,恐怕来不及考虑子嗣之事了。” 酒桌上众人一听,都收敛了说笑之心,郭勋认真问:“皇上有意让你任甘肃总兵?” 傅霆州点头,郭勋抚掌,大笑道:“刚立了战功,又有实权,真是后生可畏啊。来,我们一起敬镇远侯一杯。” 一堆男人聚在一起,无所顾忌,直闹了一宿,后半夜才各自领人回房。第二天下午,永平侯世子才回府,永平侯夫人见到,慌忙问儿子:“怎么才回来?昨日你舅舅说什么了?” 昨天永平侯有事脱不开身,就让儿子代他赴宴。永平侯世子喝了口茶,把嗓子里的苦味压下去后,放下茶盏,忽然肃着脸说:“娘,傅霆州等过完年就要去甘肃了,妹妹至今还没有嫡长子,是不是该想想办法了?” 永平侯夫人一听愣住:“这……这夫妻房里的事,我们娘家能想什么办法?” 作者有话说: 小肚鸡肠、以己度人的陆某: 别人说他比夫人年纪大,陆珩:她一定在讽刺我老。 夫人说他年轻,衬衣服,陆珩:她一定在暗讽我老。
第133章 孩子 夜晚,洪晚情独自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丈夫离家一年半,胜利归来,她却不是第一个见到他的。甚至她派人去问傅霆州的行踪,都要被陈氏骂,说她不懂事,耽误男人正事。 可是,她是他的妻子啊。 洪晚情睡不着,盯着床上的合欢花,不由想到今夜赴宴全是武将,他会不会带舞姬回去睡?甚至江南那个地方也全是烟花柳巷,这两年他会不会养了外室? 洪晚情越想越挠心,辗转反侧许久,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她早早就起来梳妆,便是出嫁那日她都没有这么用心地打扮过自己。她坐立不安等到中午,突然丫鬟跑来禀报,说:“夫人,侯爷回来了。” 洪晚情蹭的一声站起来,连忙找镜子检查自己的头饰:“他走到哪里了,要进来了吗?” 丫鬟顿住,低头道:“侯爷去老夫人院里请安了。” 洪晚情匆忙赶去陈氏的屋子,路上遇到了同样来请安的小姑子们。洪晚情脸上有些挂不住,两拨人一起进门,听到里面说:“……你要去甘肃?你才刚回来,怎么又要走?” “这是皇上的意思,等过了年就走。” 陈氏一听,越发着急:“何必这么赶,好歹在家里过了正月。” 傅霆州只是淡淡道:“军令不可违。” 陈氏叹气,皇帝都这样说了,她能怎么办?这时候陈氏看到洪晚情和女儿们来了,挥手道:“你们都听到了吧,侯爷不久后又要出征。趁现在,有什么话赶紧和侯爷说吧。” 洪晚情听到他年后又要出发,如遭雷击。她跟着人群坐到陈氏身边,面上勉强笑着,心里却在琢磨她过门快三年了,至今没有子嗣。傅霆州又要离京,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她要不要随他一起赴任? 可是,甘肃荒凉遥远,风沙又大,洪晚情一想到要去那种地方居住,心里又十分不乐意。她心里揣着事,听陈氏等人说话也没有插嘴的心思,偏偏这些人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拉着傅霆州说个不停,洪晚情被迫跟着听,像傻子一样呆坐了一个多时辰,等得她心烦不已。 等终于能抽身时,天色也不早了。傅霆州隔了一年半回家,肯定要回正房坐。洪晚情一路雀跃地和他同行,等回房后,她连忙唤丫鬟给傅霆州上茶、端糕点,将所有人支使得团团转。 傅霆州其实很想和她说不用麻烦了,他坐一坐就走。但看她那么兴奋,他也不好开口。傅霆州只能低头喝茶,这样就不用说话,洪晚情坐在他对面,以为他喜欢这壶茶,傅霆州一放下杯子就立刻给他满上:“侯爷,这是今年春的六安茶,专门从齐云山摘下来的。” 傅霆州嗯了一声,之后缓慢旋转茶盏,也没后话。洪晚情等了很久,试着找话题:“昨日侯爷怎么一出宫就去武定侯府了,也不说回家换身衣服。许久没去拜会舅舅了,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好?” “武定侯一切安好。” “侯爷要去甘肃?那么远,要去多久?” “听朝廷安排。” 一个男人想不想和你说话,根本没有悬念。如果他想搭讪,哪怕对着一位冰山美人也总能找到话题,如果他不想理会,哪怕全是话茬,他也可以置之不理。 洪晚情动动嘴,再接不上话了。她本来想借着甘肃的话题,慢慢引出她是否随行的事,但傅霆州不接话,她能怎么办? 洪晚情说道:“无论如何,这一个月侯爷待在家里,总能好好休息休息。侯爷,正月四妹妹要出嫁了,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赶上,这是我给四妹妹准备的添妆,你看看怎么样。” 洪晚情让人从妆奁中取出一套纯金头面,傅霆州只看了一眼就点头,说:“你是她们长嫂,你来安排吧。” 说起首饰,洪晚情找到熟悉的话题,喋喋不休道:“快到年关了,京城里宴会多,宫里也要搭场子。今年新开了一家首饰店,他们家的累丝金线掐的又匀又细,编出来的花鸟也好看。京中独此一家,每次来新款都要抢才能买到呢。四妹妹年轻,又是新妇,我给她买了一套蝶穿花,自己留了套凤衔珠。可惜最好看的那套金镶玉却被陆府订走了……” 傅霆州一直无所谓地听,直到洪晚情说陆府也订了套首饰,傅霆州才终于抬头,仔细打量这套首饰的工艺。 首饰确实做得很精致,细细的金线编成蝴蝶、花瓣,层次鲜明,活灵活现,哪怕是纯金也不会显得俗气,看着就很压得住场面。傅霆州想象这件金首饰镶嵌玉石会是什么模样,想来,应是很雅俗共赏、宜清宜贵的吧。 戴在她头上定然好看。 洪晚情还在絮絮抱怨明明是她先到的,她本尊都站在跟前了,陆府下人却抢先,直接拿走了那套首饰。洪晚情语言间充满了不忿,傅霆州却突然说:“一套首饰,让给她便是了。” 洪晚情本来是随口抱怨,事情都过去那么久,她早就不在意了,只不过回想起来依然意难平。但傅霆州却不耐烦地打断她,直白地让她让给王言卿。 仿佛王言卿用比洪晚情好的东西,是理所应当。 洪晚情愣住,回过神后,从昨日就积压的委屈、怒火再也控制不住,拉下脸道:“侯爷这是什么意思?我是你的正妻,镇远侯府夫人,在你心里莫非还不如一个外人吗?” 外人。傅霆州听着这些字眼刺耳极了,语气同样转冷:“你既知道自己是侯夫人,还做这等无理取闹之事?成何体统。” “你说我无理取闹?”洪晚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忽然觉得委屈不可自抑,眼泪簌簌而落,“我十七岁就和你议亲,可是,你先是守孝,然后随皇帝南巡,之后又去了大同府,我等了你足足三年,才终于等来婚书,我说过什么没有?成婚后你从不踏足后院,天南地北去打仗,我操持侯府中馈,孝顺公婆、太婆母,替小姑子们准备婚事,我自进你们傅家门后任劳任怨,事必躬亲,现在,仅因为一套首饰,你说我无理取闹?” 洪晚情一哭起来就止不住,嫁人后的委屈决堤一样涌出来。傅霆州看着洪晚情的泪,心中有愧疚,但也仅是愧疚。 他曾经以为男人天生拿女人的眼泪没办法,卿卿只要稍微不开心,他就心疼不已,她眼睛里含着泪时,傅霆州心肝都被揪起来,以后再也不会做惹她落泪的事。可是现在,洪晚情在他面前哭,他却发现女人哭起来并不美,任何人情绪失控的时候,都不会好看。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洪晚情,可是,愧疚不是喜欢,责任也无法变成爱。 傅霆州静默地坐在对面,片刻后起身,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侯夫人做的很好,以后也绝不会有人动摇你的位置。不必哭了,找帕子擦擦泪吧。” 说完,他就走了。 洪晚情感觉到傅霆州转身,惊了一跳,慌忙抬头,可是只来得及看到他掀门帘的背影。洪晚情呆呆坐在罗汉床上,许久无法反应。 他怎么能如此狠心薄情。是她错了,世上有那么多貌合神离的夫妻,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例外,只要占据了他的妻子之位,就能进而拥有他的感情?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嫁给的,一直都是镇远侯夫人这个牌位啊!家族联姻,这桩婚事从来都是他和父亲、舅舅之间的事情,与她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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