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女子的声音:“没有。我如何会与二哥置气?” 她总是这样,生气了也不吵不闹,从不使脾气。以前傅霆州喜欢王言卿冷静有分寸,现在,他却讨厌王言卿的分寸。 傅霆州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他有意和她说好话,她倒不冷不淡,仿佛置身事外。傅霆州心里不断积火,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闹矛盾,直觉告诉他,必须及时说开。 傅霆州打算说什么,前面却突然传来吵闹声,随即队伍停了。傅霆州皱眉,派随从去问话,没一会,随从跑回来,说:“侯爷,永平侯三小姐的马车不知怎么坏了,无法前行。侯爷,您看……” 傅霆州拧眉,怎么正好在这个时候?王言卿听到,不等傅霆州开口就说道:“二哥,洪三姑娘马车坏了,你快过去吧。” 傅霆州是队伍中唯一的男主子,还有永平侯未来女婿这层身份,他出面理所应当。如今时机不对,傅霆州忍住心里的话,对着帘子说:“这段路危险,你待在车上别动,我去前面看看。” 傅霆州等了等,没听到里面的回话,车帘一动不动。随从已经在前面催了,傅霆州只能暂时抛下,下马离开。 这里是一处窄道,旁边是悬崖,赶路须得十足小心。傅霆州走到前面,发现是洪晚情的车轴坏了,傅霆州心里飞快闪过疑惑,女眷出门的马车,永平侯府不会不检查。来时还好好的,为什么在最危险的一段路,恰好车轴坏了? 傅霆州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不对,就在同时,背后传来破空声。箭矢携着冷光,齐刷刷向傅霆州射来。傅霆州小时候的打也不是白挨的,他反应极快,立刻闪身。箭矢没射中傅霆州,却惊了旁边的马。马嘶鸣一声,忽然撅起蹄子横冲直撞,而马车的一个轮子还是坏的,车里的洪晚情猝不及防,她后脑勺重重撞到车厢上,整个人被掀翻,狼狈地摔出马车。 眼看洪晚情就要滚下山崖,傅霆州脸色冷肃,立刻上前,及时接住洪晚情。而后面的冷箭就像长眼睛一样,趁机往傅霆州背后袭来。洪晚情已经被吓懵了,抓着他的衣服不撒手,傅霆州动作受阻,眼看就要被利箭射中,身边忽然传来一股推力。 傅霆州被这股力道推得踉跄两步,险险躲开致命一击,只被划伤了胳膊。他回头,看清后面的人影时,脸色大变。 “卿卿,小心……” 王言卿推开了傅霆州,自己却落到危险中。她为了躲避箭矢,不得不朝后退去,脚下忽的一滑,后背整个悬空。 王言卿坠落前,看到傅霆州将洪晚情推到后面,飞快朝她扑来。傅霆州极力伸长胳膊,但他的指尖和王言卿的手一擦而过,傅霆州用力握紧手指,却只抓住一捧空气。 王言卿当着他的面,摔下悬崖。 王言卿推开傅霆州时根本没有多想,其实以他的身手,要不是为了洪晚情,根本不会被箭矢困住。他可以拿命去保护另一个女人,王言卿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王言卿舍命救了傅霆州,自己也失足落下山崖。 她坠落期间撞了好几棵枯树,虽然为她阻挡了冲势,但后脑勺也无意撞到岩石。她脑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阵阵发白,很快她后背接触到什么网状东西,她被网兜了一下,还算平稳地落地。 饶是如此,她接触到地面时也浑身剧痛,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位了。她躺在地上,有气无力,连移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四周似乎响起脚步声,她意识越来越模糊,闭眼之前,她看到一袭大红曳撒衣摆,颜色红的张扬,上面绣着张牙舞爪的四爪飞鱼。 一双干净的皁皮靴,停在她身边。 王言卿再也无力支撑眼皮,她脖颈朝旁边一歪,彻底昏迷过去。
第4章 失忆 严寒刺骨,满地披霜,夜幕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但镇远侯府主院的灯火还亮着,一夜未歇。 傅霆州胳膊上扎了绷带,冷着脸听下面人禀报:“侯爷,弟兄们找了一夜,并没有在悬崖下找到王姑娘。” “附近山口呢?” “都找过了,雪好端端盖在地上,没有人去过。” 傅霆州按住眉心,他身上还穿着白日的衣服,仅在胳膊上粗粗包扎,连衣服都没有换。管家见傅霆州脸色苍白,心疼地劝道:“侯爷,您都熬了一夜了。您身上还带着伤,先歇一会吧。” 傅霆州放下手,眼神冰冷,如发怒的猛虎,不怒自威:“她还没有回来,我如何睡得着?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摔下去,要不是她,我如今伤的可不止是胳膊。传令下去,继续在西山搜索,活要见人……” 傅霆州顿了顿,甚至不忍心说出后半句“死要见尸”。她怎么可能死呢?他比她年长三岁,作恶多端,薄情寡义,他都好端端活着,她凭什么出事? 侯府下人们见傅霆州脸色铁青,都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侍卫抱拳,默不作声退出去,去山下寻找第二遍。 侍卫推门时,外面的冷风吹进来,直窜到人衣领里。管家缩了缩胳膊,他拢着手,迟疑了一下,才说:“侯爷,外面天这么冷,野外根本待不住人。如果王姑娘落崖后昏迷,西山又没有野物,王姑娘肯定好端端留在崖下;如果王姑娘没昏迷,怎么也会想办法和侯府的人联络。这都一夜了,还没有动静,会不会……王姑娘不在京郊了?” 傅霆州起身,负着手在书房里缓慢踱步。这就是他最害怕的事情,无论是死是活,人总不会凭空飞走,可是侍卫却说,悬崖底下干干净净的,他们出事那个隘口下面被积雪覆盖着,连脚印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呢? 没有痕迹,就是最大的痕迹。这只能说明有人在他之前去过崖底了,并且提前一步做好了伪装。敢在天子脚下袭击侯爷,还能把案发现场伪装的滴水不漏的,除了那位,不作他想。 傅霆州揉了揉眉心,疲惫地叹了口气。陆珩……他还是低估了这个疯子。 傅霆州就是怕陆珩对傅家人动手,这才亲自护送老夫人和王言卿去大觉寺上香。傅霆州实在没想到,陆珩竟然猖狂到在京郊设伏,当着傅霆州的面下手。 他就这么自信,自己能全身而退? 傅霆州头疼得不行,如果是其他人,傅霆州敢保证不出三日他就能抓到证据,之后谈判也好施压也罢,非得让对方脱一层皮。但如果落在陆珩手里,那就成了大海捞针,傅霆州甚至没把握能查到王言卿在哪儿。 锦衣卫就是搞情报工作的,他们的眼线遍布朝堂市井,锦衣卫指挥使想藏一个人,外面人就算把京城地皮翻一遍也未必顶用。管家见傅霆州表情不好,说:“侯爷,您如今是镇远侯府的顶梁柱,千万要保重身体啊。您要不先回去歇一会,过一会该上朝了。” 傅霆州现在哪有心思睡觉,他摆摆手,说:“不必了。让门房把马备好,我一会出发。” 傅霆州下令,一夜未眠的主院马上运行起来。主子不睡,下面人都得跟着熬。傅霆州匆匆洗了个澡,换药后穿上朝服。一个丫鬟领着厨房的人进来,她给傅霆州行礼,讨好道:“奴婢给侯爷请安。侯爷,老夫人听说您要上朝,心疼的不得了,命奴婢过来给您送些服帖的热食。侯爷,您身上的伤严重吗?要不今日和衙门告个假,歇一天吧。” 傅霆州整理朝服袖摆,眼睛也不抬,道:“有劳母亲挂念,小伤而已,不妨事。” 这个丫鬟是陈氏身边的红人,将陈氏的做派学了十成十,在内宅里面颐指气使,一见着傅霆州立刻满面赔笑。她小心觑着傅霆州脸色,说:“侯爷,昨日的事可把老夫人吓坏了。老夫人听说您这里亮着灯,一宿都没睡好。侯爷,昨日到底是谁胆大包天,胆敢袭击镇远侯府?” 真是群蠢货,傅霆州瞭了下眼皮,忍无可忍地抬起头。昨日镇远侯府和永平侯府在下山途中遇袭,洪三小姐更是差点滚到山崖底下,最后洪晚情没事,反倒是王言卿落崖了。傅家毕竟也不是吃素的,先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立即组织反击,对方见先机已去,毫不恋战,马上就撤了。 傅霆州粗粗止了血,当即要亲自去寻王言卿。然而洪晚情不停地哭,陈氏拉着他的手念叨害怕,傅霆州脱身不得,只能将寻人的事交给亲信,自己先护送女眷回来。 等回城后,永平侯府对他千恩万谢,永平侯也说来日亲自带洪晚情登门道谢。两家人都是在政治漩涡中历练过的,知道轻重,永平侯和傅霆州不约而同压下此事,只说女眷上香路上受了点小惊吓,没有声张遇袭的事。 傅霆州回了镇远侯府才好好包扎,他一晚上守着外面的动静,不断发号施令,但是,传回来的都不是他想听的消息。 她不见了。像从未出现在他身边一样,彻底消失了。 傅霆州担心王言卿,也为陆珩手眼通天的程度胆寒。可是镇远侯府这些人,不能给他解忧就算了,竟然还跑来问,昨日袭击他们的人是谁。 傅霆州都要被气笑了。还能有谁呢? 丫鬟本来有一肚子关心的话,撞上傅霆州的视线后,她像是被老虎盯上,霎间哑了声。傅霆州面无表情,冷硬道:“母亲既然受了惊,那就好好休息,不用关心外面的事了。” 丫鬟被吓到,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女主内男主外,外院的事,女人是不能问的。老夫人也是昏了头,竟然跑来打探侯爷。 丫鬟赶紧垂首,战战兢兢道:“奴婢并非有意冒犯,请侯爷恕罪。” 傅霆州哪有空和一个小丫头置气,他一眼都懒得扫,道:“下去吧。” 丫鬟蹲身,连忙低着头退下。丫鬟有些急切的脚步声落在地上,越发显得屋内安静。管家亲自给傅霆州布了菜,弓身问:“侯爷,过两天就是腊八了,今年的节礼还按去年的送吗?” 大明是人情社会,家族政治,人情往来也是很重要的一环。节礼看似是两府女眷相互送东西,但里面的牵扯却是方方面面的。按理这是当家主母的活,但以傅昌和陈氏的脑筋,傅霆州可不敢把这种事交给他们,只能自己操心。 傅霆州正待说话,忽然脑中闪过什么,忙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管家被问得愣了下,回道:“今日腊月初二了。” “初二……”傅霆州站在原地,心脏忽然一阵抽痛。 昨日是十二月初一,她的生日。 他竟然逼着她在生辰这天去见洪晚情,还害她落崖。难怪她昨日总是闷闷不乐,他暗怪她过分拿乔,殊不知,他才是过分的那个。 傅霆州失神般立在饭桌前,食物的热气腾腾而上,但傅霆州完全没有动筷的心思。窗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管家见傅霆州表情不对,赶紧出去拦住不长眼的人:“侯爷正用饭呢,过一会上朝该迟了。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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