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知何时,本就敬仰崔家的流民里又流传起了崔家的老主人的故事,其中崔徽年轻时候的种种壮举,更是听的他们惊叹备至,如听天书,对崔家更是敬服备至,神往不已,只觉得如此人物实在不似凡人,竟像是上天庇佑的神人一般。 在雇佣流民的齐心协力下,曾经被战火损坏的苇城城墙很快便修缮完毕,不等事成的喜悦过去,流民们便又陷入一片惶恐,他们惊觉自己已经无事可做,正满心恐惧即将失去崔家庇佑之际,领着他们做工的管事却雷打不动的在第二天出现,又带着他们去了更远处,说是组织商队,远去行商,可是兜兜转转也只在苇城周遭打转,他们虽然不解,然而崔家规矩严明,稍有不听指挥者,就会立刻被赶出用工队伍,他们也不敢多问,只是依言默默行进。 后来,他们去的地方越来越来越远,崔家便声称担忧他们会受到沿途山匪袭击,又担心崔家的下人遭遇不测,便出动大批护从,披坚执锐,大力清扫沿途匪患,花费了数月时间,将苇城周遭落草为寇的流民山匪,掘地三尺地清了出来。 那面漆黑的旗帜,猎猎飘洋于青天之下,犹如一道漆黑的闪电,轰然席卷整苇城的大地。 人们远远见了,便会指着那面旗帜,骄傲地说,瞧,那就是崔家的人! 而渐渐的,有人偷偷将这支名义上的私人武装称呼为崔家军,他们并不了解所谓世家大族不可养兵的规矩,只是隐隐约约听说这支来去如风的队伍所护卫的是一位身份高贵的女性,所以他们便理所应当的认为,这支被私底下称为崔家军的,日渐壮大的武装,是奉这位女性一人为主的军队,恰似前朝战乱割据的世家豪强,夫死子年幼,便由性情坚韧的遗孀主事,数以万计的军队为了护卫主母幼主而出生入死,他们笃信忠义,不惧生死,拱卫家族,护卫百姓,满是豪侠之气。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这黑旗下的一切,都只会听命于季青雀一人的声音。 飘摇的黑色旗帜如漆黑的火焰,与春草共长,燎原遍野,青色的鸟雀展翅而飞,清越的啼叫跨越山川,庇佑来往行人,崔家军的名号逐渐被抛之脑后,取而代之的,是青雀军的称号。 入夜的苇城城墙下,熊熊的昏黄篝火中,许多来自四面八方的人聚集在一处,听发须皆白的说书老人说话,他说传闻蓬莱漂浮在九重天之上,四方八面皆是云海,只有青鸟往返其间,沟通音信,而西王母出行之时,也是青鸟作为西王母的使者,先一步降临,这本就是一种祥瑞之鸟。 这个带有强烈神话色彩的故事极受人民喜欢,于他们而言,黑旗上的青色的鸟雀自然也是传说中祥瑞的青鸟,更何况这支举起黑旗的私人武装,又的确如鸟雀般灵活快速,行进如风, 对大多数人来说,青雀军都是一个更加简单易懂的名号,不仅一眼便能看懂,更饱含了所有人都未曾说出口,却根治在每个人心里的深深愿景。 他们发自内心地希望,这支于异军突起,于乱世里举起黑旗的军队,真的会那个如说书老人描绘的那样,只带来祥瑞美好的消息。 于是正如神话传说里沟通音信的青鸟,青雀军这个名号越见响亮,南来北往,将全新的消息随风传遍四方,许多人听到了这个消息,纵使半信半疑,依然拖家带口向苇城而来。 虽不能入城,但是平原广阔,外城平坦,日日夜夜都有城卫严阵以待,一旦有人闹事便立刻上前缉捕,如此多形形色色的人聚居于此,乱中有序,又筑有高墙,掘有深井,渐渐的,竟然成了一片苇城城墙之外的外城一般,而苇城内的住民也不再畏惧城外的流民,时不时有小商贩挑着担子前往外城售卖,赚的盆满钵满,其余人见他满载而归,也眼急心热,纷纷出城谋财,一道城门,两方百姓,人潮涌动,熙熙攘攘,隐隐约约中,竟然显出几分从前的繁荣景象。 刘师爷原本见崔家声势甚隆,行事越发张扬,不似商户行事,仿佛一夜之间便变了心思,另有所图了起来一般,他静观了数日,心中已经有了退缩之意,只是他也知道自己与崔家牵扯太深,骑虎难下,又不敢对孙大人明言,到底只能硬着头皮,装聋作哑,默认崔家行事,只是后来又见内城外城一片祥和,四野安分,心里那点儿惊惧惶恐也渐渐消散,又想如果崔家真的要行大逆不道之事,他既无力阻拦,而与崔家牵扯甚深,恐怕事后也难以自证清白,正所谓上了贼船,身不由己,万般无奈之下,刘师爷一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横竖都是个死字,一条路走到底也就罢了。 如此想来,他反而放下心头枷锁,转身便以官府名义征召人手,一门心思投入安置流民,建设外城的工作里。 他自认是被逼上梁山,一介穷酸书生,如今居然被逼的屈从贼寇,满心都是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无奈凄凉之意,但是他于政事上本来就颇为老练,又一贯爱惜民生,老百姓见他青衫布衣,又容貌清瘦,一看便是两袖清风的好官,反而对他交口称赞,还有那不知事的,竟然口称他为青天大老爷,朝他三跪九叩,吓的那日正翻看人员登记名册的刘师爷原地跳了起来,连声道非也非也。 后来传扬了出去,又是另一番美谈。 一日,城门才开,天光破晓,枯黄的草叶上凝了细细的寒露,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停在了苇城的城门。 驾车的中年人衣着朴素,翻身下车,向守城的城卫殷勤道:“大人,小人是崔家的下人,曾经侥幸得了主人恩典,得以外放出去,前些日子听闻苇城有乱,才匆匆赶回来,想要回来助主人一臂之力……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那城卫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噗嗤笑了一声,嘲讽道:“你这人倒是能说会道,什么叫想助主人一臂之力,不过眼见世道大乱,心里害怕,想要回来攀附旧主罢了!” 那中年男人也不反驳,只是赔笑躬身道:“啊,大人明鉴,小人实在是……” 那年轻的城卫打断他,不耐烦道:“好了,少说废话,路引拿出来,去后面排队等着,不然,哪怕你是天王老子,嘴里能说出花来,也别想进城!” 中年人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向那城卫的手里塞了一个小袋子,又规规矩矩地向他又行了一礼,言辞恳切:“请大人听小人一言,小人皮糙肉厚,倒是无妨,但是这车里都是女眷,长途奔波,身体又弱,还有一个小女儿,如今正生着急病,就等着回府治病,半点耽误不得……不如这样,我与崔府的张秀才有过几分交情,还望大人请他出来一见,便知小人所说俱是实话,绝非什么逃难的流民之徒。” 年轻的城卫掂了掂手里的重量,心里咋舌,又想着那张秀才,一袭轻衫,折扇翩翩,委实是风流倜傥,与他们满脸劳苦相的刘师爷简直是两个极端,一看便知道是得重用之人,他想到此处,倒是高看了这个一副老农长相的中年人一眼,他下了决定,面上仍然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斜了对方一眼,沉吟片刻,自觉吊足了胃口,才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不耐烦道:“行了行了,看你大老远回来,又携家带口的,我便找人给你去问问,你就在这里等着,别想混水摸鱼溜进去,我好话说在前头,我愿意当这个好人,可是他愿不愿意来见你,那我说的可做不了数!” 那中年人立刻喜不自胜,连声道:“多谢大人!”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张秀才便匆匆前来,见了那神情殷切的中年人,张秀才那张俊秀斯文的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神情,他快步走上前,对那中年男人急急开口道:“竟真是你?多年前一别,没想到竟然还有再见的一天,你如今可好,家里可好?” “好,好,我样样都好,只是心里一直挂念着老爷,”那人脸上也泛出一丝笑意,人却仍然唯唯诺诺道,“家里倒是出了些事,实在不好解决,只好又来投奔老爷与大小姐,实在无颜见人啊!” 张秀才瞳孔深处微微一缩,脸色却不变,依然笑容满面道:“好了好了,这些话留着回去再说,大小姐也一直很想见你。” 话音未落,张秀才便拉着这中年人的手,对城卫指了指,道:“这的确是我崔家之人,多谢诸位来报,不然不知他还要在外受几日冷落折磨,小生日后,必有重谢。” 其他人见了这一番旧友情深,心中早已信了十分,哪敢再受他大礼,连忙避开,还有年轻的城卫还想检查车内,被其他人连忙挤到了后面去,一群老兵油子恨铁不成钢地想: 这都是哪里来的愣头青,当着张秀才的面就查人家兄弟女眷的车,岂不是当场打张秀才的脸吗,云管事和蔼可亲,可是这小白脸一看便知是心胸狭隘之人,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他,日后被他回去在刘师爷面前告上一状,在场所有人恐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天色尚且早,天空还泛着微微的薄灰色,远山的轮廓在晨光与白雾里若隐若现,街上人烟稀少,马车的车轱辘碾在青青的石板街上,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微响声,张秀才与中年人一前一后,并不多言语,只是静静行过一段路,街角的偏门处早已有人等候,一等到马车进门,便快速地将侧门合上,崔府里也颇为安静,除了几声鸟叫,便只有马车行在车道上的响声,一路默然无声,终于行到了正堂下。 正堂之上,灯火通明,左右下人容装整肃,垂眉敛目,屏气凝神,季青雀独坐正中,眠雨伺立在侧。 肃穆华贵,不敢直视。 那中年男人乍见到季青雀这副的模样,方觉得和记忆里不大相同,一时竟有些不敢行礼,迟疑片刻,他身后的马车里却忽然掀开帘子,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连滚带爬地冲下来,哭喊道:“大小姐,大小姐,救救我们二小姐吧!” — 左右下人都一一有序退下,偌大的正堂转瞬只剩下季青雀和眠雨两人,眠雨这才快步下了台阶,将伏在地上抽泣的红玉扶了起来,那一边,马车的帘子被再度掀起来,一身素衣的季青珠被崔羽扶着下了马车,季青珠站稳之后,又伸手去扶母亲孙氏。 在季青雀的记忆里,孙氏几乎是个没什么缺陷的世家贵妇,美貌聪明,仪态端庄,手腕老练,难得是心术极正,并不爱使下作手段,哪怕是整个盛京后宅圈子里,她也是极有名望的人。 可是如今这个缓慢地挪下马车的人,却让季青雀一时有些陌生,穿着一身平平无奇的简陋的布衣,头上只簪着一支金钗,脸色青白,形销骨立,看不出一丝昔日季家主母的风采。 季青珠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又回头看了看季青雀,小声地叫了一声:“大姐姐……” 季青雀走下台阶,瘫软在眠雨怀里的红玉却忽然挣脱了眠雨的臂膀,哭着扑倒在季青雀脚下,抓住她的裙角,哭叫道:“大小姐,大小姐,救救二小姐吧,救救我们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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