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木相对便宜,且坚硬,雕刻的时候易成型。枣木细腻,也是不错的选择。我们这里用的最多的是梨木,次之是楠木和枣木。” 她看了看赵拾雨,“木材这里,你摸摸看,一会用曲凿刻几下试试,自然就明白质地的差别。还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赵拾雨坐在长案前,不错眼的看着晏亭柔,看的晏亭柔觉得心里似有个小兔子要跳出来,颇为紧张。她继续说:“接下来就是上版了。” 长案的一角,摆着砚台、墨条、墨滴、镇尺、麻纸,还有个立着的笔架上挂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毛笔。 晏亭柔拿起墨滴在砚台中滴了些许清水,将墨条放在砚台里碾了起来,徐徐墨色晕染开来,乌黑锃亮。 她将麻纸铺在案上,那麻纸本就是打了红色格子的,已是刚好的书页尺寸,列出了几行间隙。 她用那对铜制的镇尺压了纸张两边,选了一笔细的紫毫毛笔,开始沿着红格纹的麻纸,书写了两句词,“浅酒欲邀谁劝,深情惟有君知。”【1】 作者有话要说: 【1】「浅酒欲邀谁劝,深情惟有君知」出自宋ㆍ晏几道《临江仙》。
第18章 蝶恋花·阳春 纸面上不过只书了一十二个字:浅酒欲邀谁劝,深情惟有君知。字迹隽秀清逸,欹正相生,似常见的印体字方方正正,其中又露出些刚柔并济的味道来。 赵拾雨不单看着字形舒朗,还瞧着这句词,颇为有趣。他眼中有些意味不明的颜色,看着晏亭柔,“好词,好字。” “我随意写的,给你示范看的。真要上版肯定还是要最工整的宋体字才行。” 晏亭柔说着,就转身到别的长案上拿了一个盖着木板的大瓷碗来,说道:“上版也叫上样。将木版上涂一层稀浆糊,将写好的纸样有墨迹的一面贴上去。” 打开瓷碗上的木盖子,里面盛放的是熬好的稀浆糊,这盖子也就是起到保持稀稠状态的作用,免得水汽蒸去太多,过于浆干,那样会在木板上留下不平的颗粒。 晏亭柔拿了一柄扁平的刷子,沾了稀浆糊在木板上薄薄的刷了一层,她将写了字的那张纸附在浆糊上,字面朝下,贴了上去。 葱白的柔荑细指,捋平了薄纸,又轻抬一指将木板上的四角抹平。 她解释着:“我惯用手指抚平的,若是起先不熟悉这工序的。可以用平口的棕毛刷在纸背扫一遍,也可以贴的严丝合缝。你看,这样纸上的字就反着贴在木板上了,这就算上版的第一步。”【1】 赵拾雨看着她认真的模样,颇为欣赏,仔细的点点头,“还有第二步?要等着纸在木板上晾干么?” “嗯。这浆糊很稀薄,涂的也少,估摸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差不多干透了。” “那你要先去忙,还是等一阵?” 晏亭柔起身朝屋里其他的长案走去,“一边忙,一边等着。”她将长案上各个刊工修补的《大藏经》刻版一一拿起看了看。 武同已端了茶上来,“小王爷、晏姑娘,吃茶。”又退出外间去。 赵拾雨端起茶盏,递给晏亭柔,“修的差不多了么?” “嗯,能在约定时间修补完。”晏亭柔接过茶盏,都未抬眼看,吃了一口。 盯着雕版,有些惆怅的皱起了眉,“就是没时间印了,还得去找人通融通融。” “找谁?这版在哪里借来的?” “这是官印出的版,自是官府那里,江南西路洪州府。” “掌事的人是谁?” “陆通判,陆进之。”晏亭柔拿着雕版查看,随口答着。 吃茶小憩过后。 晏亭柔伸出手指摸了摸方才上了浆的版,已经干透,就寻了一个水盂,右手五指指肚蘸了水,按在版上,慢慢的揉搓起来,“把指尖洇湿,将纸背的纸张纤维搓掉,仅将墨字那里薄薄的一层印在版上,字迹更清晰一点,如写上的一样。这样木板上就是反的字。” 刻在雕版上的是反着的字,之后再覆纸印刷,印出的来书页才是正字。 赵拾雨问:“为何不直接写在木板上呢?” 晏亭柔淡淡的笑了一下,这个问题先前她学雕版时,也问过,“可以写,只是木版远不及纸张细腻。写的字小,边线易模糊,且需要字迹功力强的人,直接写反字。能把反过来的字写好的人,少之又少。这样的方法看起来笨了一点,但是最为精准。” 因本来写的字就不多,她已将纸屑搓掉,抬手拿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扫帚将案面清扫干净。 又从长案的一角拿过一个褐色软牛皮的小包袱,不过一尺来长。 解开包袱上的绕线,展开来就是一副一字排开的刻刀工具。 “这套就是刻雕版的刀了,同一般木工都有的刻刀差不多,只是尺寸小了许多,精细许多……” 她随手拿起一柄,给赵拾雨看:“这个刻刀上头是有一些弯曲的,所以叫曲凿,专门用来刻精细小巧的木工,主要是做雕版用的。” 褐牛皮包袱的最边上是一方小巧的磨刀石,晏亭柔把那柄曲凿在水盂里沾了一下水,放在磨刀石上,“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就不多解释了,磨刀是必须的。这样横竖撇捺的细小之处更精细。” “咔嚓,咔嚓……”她每磨几下,就抬起曲凿放在眼前近处,借着窗外的光,看看刀口是否锋利。 反复三四次,觉得差不多,将曲凿拿在左手,展开右手掌:“小王爷看,拿曲凿的手法。” 她也不多说,因知晓赵拾雨只是好奇所有的步骤,又不是真要学这门技艺,就将曲凿递到右手里,手指捏住开始下刀。 她从包袱里拿出一把铜尺,按照纸上原有的格子线又用曲凿划了出来:“这是拉线,也叫划线、扯线,就是将所有字对齐的参照,万不能偏了。”不过两句词,她只拉了四角的线,和框住文字的线。 又拿了一柄平刀,将字以外的地方一刀一刀平刻除去,将碎木屑铲走,“这个叫做清底,空白的地方一定是要清干净,以免沾了墨去,影响书页的干净度。这个步骤一般老的刊工都会放在最后,他们能掌握好分寸,不会在清底的时候不小心破坏了字的笔划。但是新手一定要放在前头,道理是一样的。” 晏亭柔取了适中的曲凿,开始沿着文字的笔划,一刀一刀将横向的纹路都划出来,“这个叫打横。文字横着的线都拉出来,然后再刻。” 她手上好似未怎用力,全凭一股巧劲儿就将曲凿入了木板,轻轻一切,一铲,掀起文字以外的多余木料。 她只刻了一个「浅」字,然后换了一个平窄的小刻刀,将比划中间的地方尽量的拉平。 她想了一下,要如何让赵拾雨更清楚的明白其中的道理,就说:“刻雕版同雕刻阳文的印章有些像,都是凸出来的文字,不过印章多是用石料的,力度和巧劲不尽相同。” 手如青葱白玉,指若蒲苇柔荑。不过一柄曲凿,在晏亭柔手中确如能幻化鬼斧神工的利器,不过轻松几下就将顿挫有力的字,浮于木板之上。 她吹了吹木屑,将曲凿递给赵拾雨。这才发现,好似有道执着目光,已盯着她看了许久,“怎……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她忙侧首去水盂里瞧自己的倒影,她左右看看,好似没有啊。 赵拾雨觉得她这副认真模样好生动人,不经意间流露的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她自己定是不知。 可这样的好,他瞧得见,万一被别人瞧了去,岂不是也会动心。 他忽生了一股自私的想法,想独占这样的美好,不给旁人觊觎的机会。他唇上微微一动,“没有。只是觉得小柔好生优秀,觉得自己来晚了。” “这有什么早晚的,你有心学,何时都不晚。” “晚了……”赵拾雨幽幽的附和了一声,还好他来了,万幸她还在。 正午的日头高悬天上,屋里暗了些去。 瞧着晏亭柔轻松刻出一字来,没想到自己上手却困难的很,赵拾雨不禁感叹,她有那样的巧手是用了多少功夫换来的。 他手上生硬,还小心着别刻多了木料去。万事都如此,若是新手,过犹不及,所以宁愿刻不到位,也不要将版毁了才是。因有着这样小心翼翼的心思,他手上动作就更显别扭。 在长案对面的晏亭柔,已经翻了两本账簿,她时不时抬头看看赵拾雨,又望望他拿着曲凿的手。 虽然动作笨拙了一些,但是这日的胭脂衣衫他穿着好生儒雅,这样低头细细刻画着雕版,显得人温柔和顺,文质彬彬,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他手纤长,指节明显,如弯曲青竹,只是……晏亭柔瞧见他指节已经磨红了,想来是初出用不惯曲凿,过分用力导致的,“歇一会吧,你手指红了。” “我……是不是有点笨?”赵拾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晏亭柔拿过他的雕版,“第一次上手,这样已经算天赋异禀了,成字了,不错呢。” 她伸出自己的手掌,展开在他面前,“你看我指缝这里,都有一层薄茧。是练过无数次,才能刻出这样的字来呢。而且起初只是红,而后会磨出水泡来,等过些时日水泡下去了,慢慢长出厚茧来。似是器物同手指相互适应,时间长了,厚茧会变成薄茧,看不太出来,但是摸上去,有些硬的。” 她掌心淡白泛着粉红,那瞧不清的薄茧在指缝里么?让人忍不住想触碰一下。 赵拾雨不自觉的伸手去碰了一下那处薄茧。可待肌肤相触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如此轻薄。 只一瞬间,他又缩回了手指。他全然不记得那薄茧的触感怎样,只剩下让人心上酥酥麻麻的感觉在脑中回荡,久不能去。他心上起了波澜,涟漪一圈一圈,摇曳着水面。 晏亭柔觉得自己的心在指间被他触碰那一刻,忽然停了一下,而后如百颗珍珠掉落玉盘,砸的心上如汤沸里的水。 才沸腾的水不过是蟹眼大小,可她心上的水,一下升到鼓浪一般。 她忙收回了掌心,压着心上波涛,面上端的云淡风轻,“我就是想同你说,你这样已经刻的很好了。” 她没想到,诉说自己多年的积累和努力换来的巧手,其实不过是想安慰赵拾雨不必着急,可不想伸出的手掌却…… “我……”赵拾雨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方才的情不自禁,可如何解释…… 自己都没有控制住的感情,如泄洪之水,已将堤坝冲毁,他低声道:“是我唐突了,对不起。” 屋室微暗,窗外是和煦三月阳春,暖意绵绵。屋内微凉,可长案之前,对坐着两个低头不语,红了脸颊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1】雕版印刷相关内容参考:《唐宋时期的雕版印刷》、《中国古代书坊研究》、《了不起的宋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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