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幽幽脱口而出,淡淡的声调似在为一湖夏景做念白:“路隔银河尤可借,世间离恨何年罢。”【1】 黯然神伤的陆进之听罢这句,回头望向晏亭柔,觉得自己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愁绪从眉头下,眼前人又上了心头。他眉宇舒展,“世间离恨何年罢都不重要了,毕竟路隔银河,我还能借。” 这话说的含蓄,可是人都听得出这话语里有些暧昧,意思是陆进之可以抛却过往,不再理「世间离恨」了,他想前进,可遇到了银河做拦,他觉得他可以借路。 晏亭柔发现自己不能再同他聊下去了,就起身,朝着船舱外喊道:“六郎,可要到岸了?” 阮六郎回:“小姐,马上靠津渡的木板了,站稳。” 这岛不大,上头只有一处院落,黑瓦白墙,于天光云影一道,成了这夏日里的美景。 这私宅是陆进之好友的,他说岛上有纸坊,确实是真的。可这与晏亭柔想的却大相径庭。 既然岛上是私宅,那纸坊必然是私宅里的附属了,那肯定就不是用来印书的。 院中的纸坊不小,可造出的纸张,只能赏玩。因那纸质地极厚,比往常用的竹纸、麻纸厚上三倍有余。 这要是用来印书,且不说纸张吃墨和印刷上的难度。但从书重上来说,那书籍就要沉上许多,装订时也笨拙的很。 晏亭柔兴致缺缺,只想赶紧回船上去,逃离开陆进之。陆进之瞧出她心不在焉,可还要一试,他从一匣子里拿了一叠纸张出来,“晏姑娘看这纸,是我觉得最为有趣的。” 那纸在晏亭柔手中被翻开来,竟然没有一张是相同的,因每张纸上都有被压实的花朵。花形舒展,花瓣色彩依然鲜艳,每朵花的位置还不一样。 花朵的种类、颜色、大小均不同,是名副其实的花笺。 她抚摸了一下纸上的花瓣,“确实少见,也有趣,就是这样的纸张费时费力,不能量产。” 她闻了闻纸张,“但就这一张纸,都需攒上一年才能得,上头的干花叶是二月的杏花、三月的桃花、白露时摘的茶叶、冬月的山茶花。 闻着纸还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想来是熏过的。就算拿来写字,都有些浪费了,何况是用来印书呢?” 陆进之听她分析,低笑出来:“我可没说带你来看印书用的纸坊啊。是你想到那里去了。” 晏亭柔不悦,“咱们回去吧,今日端午节,我答应了我爹爹,还要陪他回去吃饭呢。” 晏亭柔心里觉得自己被陆进之骗了一通,可毕竟这一趟,她也没白来,那童书之事算是敲定了。 可她心里很是别扭,觉得好像是同陆进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一样。 回去一路顺风顺水,船行的飞快,两人一路无话也不显得很是尴尬。 待到再上岸,回到彭蠡泽之滨的渡口时,湖上起了一轮新月,倦鸟归林。 阮六郎先跳上了渡口半浮着的木板,待船家将缰绳绑好,他伸了手要去拉晏亭柔。 天色才暗,船头只亮了驿站昏暗的红灯笼,也瞧不大清楚岸上的情形。 一片乌黑中,好似岸边站着一道白色身影,有道冷冷的目光正盯紧此处,晏亭柔一手去拉阮六郎袖摆,余光瞥了一眼,如此熟悉?她就又定定的看了一眼。 正在此时,一个浪花打了过来,船身随之摇晃,晏亭柔一个不稳,朝着后倒去。陆进之站在她身后,伸手前向揽住了晏亭柔的胳膊,“晏姑娘,小心!” 晏亭柔忙松开陆进之的支撑,拽了阮六郎胳膊,上了岸。她还未从方才差点落水的惊吓中恢复,就低头施礼,“多谢陆通判。” 陆进之笑着说:“今日多谢晏姑娘,陪我度过了难忘的一天。我才发觉,路隔银河好似也是不错。过几日我带人去青萝斋付童书的定金,届时再会了。” 晏亭柔听他的意思,好像还不放弃,就想着让他死了心,“我明日要去汴京,此去不定何时回呢。青萝斋的洪掌柜会跟进的。陆通判,还是不要再见了。” “哦?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晏亭柔不再遮掩,“陆通判,我不知贵夫人是何等模样的人,可我料想她一定很好。你对她很是情深,也希望不要因为我的某些举动,让你想起了你家夫人,你就觉得你我之间有什么可能。那么好的人,没谁能做她的替身,不是么?” 望着晏亭柔离去的背影,陆进之笑笑不动,直到倩影消失在黑夜中,陆进之才缓缓的说:“像,确实像。可是不是替身,不是我说了算么?晏姑娘,汴梁见啊。” 晏亭柔和阮六郎走过渡口,朝马车去时,看见了站在路边的赵拾雨。阮六郎识趣的说:“小姐,我去驾马车来。” 晏亭柔几日没见赵拾雨,此时突然见得,满眼欢心,“拾哥哥。方才我就觉得好似岸上有人在看我,真的是你。” 可她说完话才发现,赵拾雨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她以为方才自己说话声音小,又唤了句:“小王爷?” 赵拾雨衣袖中的手攥成拳头,努力的压抑着心上的怒火,他见陆进之还笑涔涔的望着晏亭柔,一声不吭,转身拂袖而去。 留下晏亭柔愣在当场。直到阮六郎驾车过来,“小姐,上车。” 晏亭柔不明白赵拾雨这是怎么了,一脸诧异的她,直到坐上了马车才有知觉,脸上竟然全是泪痕。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理赵拾雨了。反正明日也要去汴梁了,从今再不相见就是了。 这人阴晴不定,对人好时,满眼都是笑,对人凶时,一声不吭就走了。 她收干眼泪,想着逢楼的客栈里还留着首饰盒,要去取来,把客栈退掉。 前日丰秀儿去收拾行李,她特地只留了一个首饰盒,想着将百索放在首饰盒里,等赵拾雨回来时,亲自送给他。 以至于这两日都回了洪州的晏府住着,可客栈却一直还付着店钱。 她敲了敲车壁,“六郎,去逢楼。”入了逢楼晏亭柔气冲冲的拿了首饰盒子就上了马车。 阮六郎算好了房钱,打马奔着晏府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1】“路隔银河尤可借,世间离恨何年罢。”出自晏几道《蝶恋花》; 今日双更……
第37章 临江仙·云易散 待到晏府路口,已见得晏府门口掌的淡黄灯笼,在晚风中微微浮动。 忽然有人拦了马车,阮六郎吓得一惊,勒住马才要骂人,看清了来人是赵拾雨,低声唤道:“见过小王爷。” 赵拾雨本来白皙的脸,在黑夜里瞧着丝毫不俊俏,还有些阴冷,阮六郎都有些诧异,不是半个时辰前在湖边才见,人都走了么,这?怎么又守在晏府门口呢? 赵拾雨冷冷的说:“你回去,我送你家小姐。” 坐在马车上的晏亭柔听见赵拾雨声音,怒从中来,吼道:“六郎!驾车,回府!” 赵拾雨已经放下脚蹬,上了马车。阮六郎知小姐心意,也不好硬来伤着赵拾雨,就不敢动了。 赵拾雨掀开车帘,一手拉住晏亭柔手腕,就往下走。晏亭柔还未来得及放下首饰盒,一手攥着首饰盒,一手被赵拾雨拉下来马车,“赵拾雨!松手!” 他压抑着心上怒火,冷声说:“小柔,我有话同你讲。” “松开!就这里说。” 赵拾雨见她不肯同自己走,“做个了断。” 阮六郎忙问:“小姐?你,你没事吧。” 晏亭柔一听「了断」,心凉了一半,那便做个了断!就同阮六郎说:“你回去吧,同爹爹说我今日坐船吹了风寒,让他不必等我吃酒,我回屋躺着去了。” 赵拾雨拉着她手腕,径直将人拖到了临街的一条小巷里。 借着点点月光,可见赵拾雨眼里全是伤心,还带着一点恨意,“不是答应了要等我?怎么跑到陆进之的船上去了?” 晏亭柔觉得他不可理喻,自己就是一直在等他啊,不然就去汴梁了。 可这话在当下的场景里,她说不出口,也强硬着说:“我同陆进之只是谈生意。” “谈什么生意?你就差他那些银两么?” 晏亭柔一听就怒了,没想到赵拾雨这般误解她,以为她为了做生意就陪陆进之去游船? 可她丝毫不想解释,说做一套童书一直是她所想,做一版图画精致的《山海经》是她从小的愿望。 人到了生气吵架时,往往都是口不择言。她亦如此,字字如刀:“你头一天认识我晏亭柔么?打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是商人之女啊?你来临川半年了,你瞧不明白么?我就是每日抛头露面的女子!我就差那些个银两!我就同他游船了!可这,与你何干?” 赵拾雨还希冀小柔能解释,她心里是有赵拾雨的,这次游船只是谈生意。 可一听她如此说,赵拾雨心里难过极了,一手砸在巷道的石壁上,让晏亭柔圈在他胸前与石墙间,一字一顿的问:“所以你才投他怀,入他抱?” 原来赵拾雨看见陆进之临下船时,扶了晏亭柔一把,才生气的。 可不过是碰了一下她胳膊,怎么就成了投怀入抱了呢!晏亭柔气得不禁冷笑,重复了一遍,“与你何干。” “因他求媒人上门娶你,你看他就不同了么?现在你是觉得他好么?” 晏亭柔觉得自己待赵拾雨的心,人人都见得到,怎么他却如此看,气的浑身发抖,“赵拾雨,你就是个混蛋!” “是,我就是个混蛋!打小就是个混世小魔王,你不晓得么!”他被晏亭柔一激,就耍起无赖来,恶狠狠的说:“我抱过你身子。你我有了肌肤之亲,别想嫁给旁人!” “胡说!那才不算肌肤之亲!”晏亭柔知他乱讲,就也凶道。 赵拾雨心里一阵恼火,“是啊,那不算,所以你才给陆进之抱的么?” 晏亭柔伸手就要去打赵拾雨的脸,手才抬起,就被赵拾雨的攥住了手腕,按在墙上,她还没骂出来声,赵拾雨的唇就凑了上来,对着她的唇就是一吻。 那吻来势汹汹,可印在唇上时,气力已衰竭了大半去,他有些舍不得了。 冰冷又软糯的感觉,将晏亭柔吓坏了。赵拾雨亲了一下,也被自己这番轻薄举动吓到了。 可那触感让他大脑一片混沌,不由自主的想再尝尝,他试着撬开了那双薄片桃花,想浅尝辄止一下里面的甜美。 晏亭柔另一只手上抱着的首饰盒「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里面的珠钗、百索都散开来。 赵拾雨应声停了下来,他忽觉的懊恼,自己是在做什么,把着晏亭柔的手腕竟然僵住了,仍要嘴硬的说:“这下有了肌肤之亲,你就没法嫁给旁人了。你……你,你只能嫁给我!” 晏亭柔眼泪含在眼眶,气得要炸,她觉得自己是被赵拾雨羞辱了,她的自尊让她争强好胜,定要伤回来才算,“亲就亲了。我若是想嫁给谁,你也拦不住。”她挣开赵拾雨的手,不理其他,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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