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天保听说姜暖来了,心里头更是五味杂陈。 有的人,明明得不到,可是又忘不了。 马上就九月了,天气凉得厉害。 徐春君和姜暖都穿了夹棉的衣裳,姜暖更是连棉鞋都穿上了。 孕妇最怕着凉,尤其是脚上。 宗玉缃今日也在娘家,和母亲一起到二门上迎接徐春君和姜暖。 “真是难为你了,大着肚子还过来。”宗夫人拉住姜暖的手,也对徐春君笑着说,“郑家大奶奶又这么忙,也还抽空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客套了几句往里走,宗玉缃格外留意地打量了徐春君几眼。 她当然是见过徐春君的,但以前只是觉得她温柔可亲,端庄知礼。 如今听说了她的那些事,便觉得这是个深藏不露,有智慧,有手段的女子。 她们先到外间坐了一会儿,喝了碗茶,等身上暖了才到里边来看姜晴和孩子。 姜晴生产的时候遭了不少罪,此时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见姜暖他们来了,还想要起身。 徐春君上前一步道:“快躺着吧,你这日子还浅呢,得好好养着。” 不过她气色虽然差,看样子心情还不错。 孩子白白胖胖的,正睡着,因为太小,还看不出长得像谁。 姜暖他们并没有呆太久,坐下说了会儿话,放下礼物也就出来了。 因为又有客人到,宗夫人便没送出来,而是让大女儿把两位客人送到门外。 宗天保站在月亮门里,借着一棵垂榆树遮着大半个身子,探出头,远远地看着姜暖。 虽然只是看到背影,他也知道姜暖现在过得很好。 深秋的冷风把残存不多的树叶吹得哗哗作响,宗天保觉得自己就像这棵树一样冷落寂寥。 宗玉缃和徐春君一递一搭地说着话,姜暖总觉得背后有人,不由得回过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了宗天保,宗天保也看见了她。 这一眼像隔着山,隔着海,隔着跨不过去的银河。 姜暖从未见过他有如此落寞的眼神,那个曾经口无遮拦,心无城府的少年,终是死去了。 宗天保先收回了视线,他默默地退后半步,将整个人隐在树后。 刚才那一眼就算是跟姜暖的道别吧,从此以后,他须得承担起自己为夫为父的责任来。 他懂得了什么叫覆水难收,懂得了什么是无力回天。也懂得了认命二字,是个什么滋味。 他把头抵在墙角,任泪水无声淌下来。 “对不起,阿暖,我负了你。我没有资格再把你放在心里,你要好好的,永远好好的。至于我,就这样吧!” 徐春君回到家里,郑月朗过来她这边说话。 “无疾一大早就出去了,到这时候还没回来。”郑月朗说。 “大爷出去谈生意了,”徐春君说,“男人家本也不是关在屋里头的,天气冷了,大姐怎么还只穿一件夹袄?” “我倒没觉得冷,”郑月朗笑了,“前些日子你给我请的大夫开的药,我吃了就觉得手脚都不冷了。” “调养调养应该的,快入冬了,气血上得留意。”徐春君和郑月朗说了会家常,郑无疾就回来了。 “我去老太太那边瞧瞧,”郑月朗抿嘴笑着站起来说,“老小孩儿小小孩儿,这几日又说要吃甜粥,我叫她们炖了一碗,这会儿应该好了。” 郑月朗走后,郑无疾问徐春君:“今天家里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徐春君说,“也没人来。” “那你都做什么了?”郑无疾笑着问,“别总做针线了,对眼睛不好。如今天短,每日你只能早饭后午饭前做一会儿,其余时间不许你碰针线。” “哪里就伤眼睛了?”徐春君笑了,“我累了自然就放下了。” “你不知道么?久视伤血,女子气血是头等大事,耗损多了伤身的。”郑无疾郑重其事。 “人人都做的,又不费什么力气,”徐春君自己还是很喜欢做针线的,“再说我也没什么别的可做。” “你已经够忙了,”郑无疾不同意,“里里外外劳心劳神,还不够累么?我叫绿莼每天都看着你,你可以晚起,也可以早睡,睡不着就喝喝茶,尝尝点心,或是叫人陪你玩儿,都使得。” “那成什么了?”徐春君摇头,“多不像话。” “有什么不像话的?咱们自家日子,又不是给别人看的。”郑无疾说,“前日霍公爷夫妇来,姜暖被照顾得那么好,我看了实在惭愧。 问霍公爷怎么照顾他夫人的,他说只要吃好睡好,不叫她操心生气就是了。 我想女子就如花朵一般,有人细心呵护着,不受风吹雨打,自然娇艳妩媚。若是无人怜惜,要么憔悴零落,要么孤芳自赏。 我知你自幼独立惯了,没有我照顾也一样。可我一想到你为什么成这样,就心疼得喘不上气。 春君,我想让你依赖我。虽是无情也动人,何如白首不相离?”
第333章 向善 重阳节一过,天气更显萧瑟。 老太太金氏这些日子身体颇不适,老年人身子弱,再加上节气变化,这都是难免的。 郑无疾不让徐春君去伺候,老太太每顿的药都是他亲自喂。 “这些年我都没有好好孝敬祖母,这都是我应尽的。”郑无疾说了要改过自新,就真的这么做了。 服侍老太太吃过了药,郑无疾来徐春君房里和她一起吃早饭。 “绿莼,你到大姐姐那边去一趟。前儿她说要描个花样子,你把咱们这边的花样子拿过去给她,让她选吧。”徐春君刚端起碗来,又想起一件事。 绿莼答应着开了匣子,拿了花样子和阿蓑一起到郑月朗那边去了。 绿莼走了,徐春君笑了笑,向郑无疾说道:“有件事要跟官人商量。” “你说。”郑无疾放下了碗,认认真真听徐春君讲。 “是绿莼那丫头,”徐春君说,“她年纪也不小了,我早就想着等我们太太的丧期过了,就给她许配个人家。让她也跟紫菱一样,有个自己的家。” “这不是挺好的吗?你是不是想把她许配给思坎达?”郑无疾笑问。 “果然瞒不过官人去,”徐春君笑了,“你觉得他们两个合适吗?” “挺般配的,”郑无疾点头,“思坎达在这边无亲无故,对咱们忠心耿耿,绿莼又是你的贴身丫鬟,他们两个成一家再合适不过了。” “前几日思坎达就因为这事来求过我了,”徐春君说,“今天咱们就把这事儿准了吧!” “娘子,我想问你件事。”郑无疾看着徐春君,眼里含着笑问,“这些事明明你自己做主就够了,为什么还总是问我呢?” “官人是一家之主啊,”徐春群微微红了脸颊,“夫妻间就是要有商有量,以前不问你,是因为你不喜欢管家里的事。如今不一样了,家里的事情当然都要叫你知道才行。” “娘子,你真好!”郑无疾听了徐春君的话,心中熨帖无比。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说,“人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对我而言,我这个浪子能回头,是因为你始终站在我身后,不曾离开。” “官人,快吃饭吧。”徐春君害羞地缩回了手。 郑无疾的确是改过自新了,但有一样总让她觉得不好意思,那就是随时处处都要说些肉麻的话。 吃完了饭,徐春君令人把思坎达和绿莼都叫了进来。 郑无疾和徐春君坐在椅子上,神情比以往都要郑重些。 “我方才跟大爷商量好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今日就给你们两个指婚,准备准备在年底前把亲事办了吧。”徐春春看着绿莼说。 “姑娘,我不……”绿莼开口就要拒绝。 “思坎达真不错,也懂得照顾你。你年纪也不小了,成个家才是长久之计。”徐春君笑着说,“莫非你心里有别人?” “没有,没有。”绿莼使劲摇头,“我只是想好好伺候姑娘。” “这说的就是孩子话了,你嫁了人也一样能在我身边,就像紫菱一样。可你也得有自己的日子呀,你瞧紫菱现在多好。”徐春君说,“你们两个打小就跟着我,如今你也和她一样,我把身契给你,再给你们两个一处宅子。嫁妆也都帮你筹办好,什么都不用你操心。” 绿莼低着头,心里头难过,说不出话来。 思坎达却咧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来,对着徐春君和郑无疾千恩万谢:“多谢大爷大奶奶赐婚!大恩大德,我思坎达一辈子当牛做马来报答!” 徐春君知道思坎达是真心喜欢绿莼,况且他在这里做管家,绿莼便是嫁给他也一样在这里做事,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绿莼何尝不知道徐春君是为了自己好,因此伤感过了,便也跪下向徐春君和郑无疾谢恩。 “娘子,我也有件事想和你商量。”给绿莼和思坎达指婚后郑无疾跟徐春君说。 “什么事?”徐春君拿起针线来,给姜暖家孩子的衣裳还没做完呢。 “我想把吴先生请进来,接着教我读书。”郑无疾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我这个年纪用心功名有些晚了,可是我还是想多读些书。” “此言差矣,有少年成名,也有大器晚成,只要肯用心总是有所得的。”徐春君十分赞同,她倒不一定让郑无疾考取什么功名,但多读些书,总是好事。 郑无疾早想让吴先生来府里的,但吴先生外头有些事要处理所以就拖到了现在。 有吴先生的家事,也有苦力营那边的事。 当时在苦力营里帮过郑无疾的红姑娘,早就已经让吴先生给救了出来,还有她的那个妹妹。 吴先生在那里扮大夫,所以就说这姐妹两个身上长了会传给人的毒疮。 苦力营里的那些监工一听顿时慌了,就要把她们两个给丢到深山里去,或是直接给弄死埋了。 还是吴先生说由他来处理,才能真正万无一失。 那里的人没有怀疑他,因为这姐妹两个身上确实长满了铜钱大的红疙瘩。 其实这都是吴先生配的药,给人服下之后会有这样的症状,但只要停了药,过段时间就会消下去了。 依照郑无疾的意思,吴先生把她们两个送到了郑家的田庄。 在这里她们虽然也需要耕种做活,但是自食其力,没人打骂。和苦力营相比,已经算是世外桃源了。 而且也明白告诉她们,到什么时候她们都是自由身,想走就走。 并且她们要离开,会给一笔安置银子,保证能够吃喝不愁。 等到霍恬把郑无疾从那里带出来之后,郑无疾就让吴先生将之前掌握的罪证一并送到了官府。 从到管营到监工,全都被送进了监狱。 那些苦力依然还在做苦力,只不过待遇比以前好了些,能够吃饱,也不会再挨毒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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