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无疾点头:“若他让诊脉,此事干休。若是不肯……只怕就不好干休了。” “咱们不会打草惊蛇吧?”吴先生有些担心,“淮阳王可是出了名的疑心重啊!” “咱们就算什么也不做,他也会疑心。”郑无疾冷笑,“说一千道一万,早晚得有一场恶斗。” “那倒也是,”吴先生点头,“咱们不妨先行一步,这样胜算说不定会更多些。” 淮阳王自从郑无疾上任以后一直都很低调,如今天气冷下来,更是轻易不见客。 管家姚义走进来,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细瓷白酒瓶。 圆满的瓶肚上,画着折枝海棠。 姚义满面含笑地说道:“老奴见王爷近来有些倦怠,胃口也不好。特意从酒窖里寻出这苏合香酒来,就在这炭火上温一温,趁热喝下去,最是温和脾胃,祛除湿寒的。” 淮阳王看他一眼说道:“整个府里,也就只有你还懂我三分了。” 一旁的两个哑仆见管家来了,便都躬身退了出去。 “这苏合香酒是大长公主在世时每逢冬至必要喝的。”姚义一边将酒瓶悬空在火上慢慢转动一边回忆旧事,“咱们府里每年都有要酿上几十瓶,如今会这手艺的也就剩下老奴自己了。” 很少有人会用苏合香来酿酒,即便大内也不曾有。 淮阳王听了也不禁感慨,说道:“你我都老了,你这手艺也不必传给别人了,随你带到土里去吧! 别人都喝不惯这味道。曲高和寡,其必然也。” “王爷的吩咐老奴记下了。能陪在王爷身边,这是老奴的造化。若还有来生,老奴依然愿意在您身边侍奉。哪怕不能托生成人,做个牛马也是好的。”姚义说得情真意切,甚至眼圈都红了。 “下辈子?”淮阳王盯着面前的碳火,冷冷一笑,满是嘲讽,“我不想再要什么下辈子,这一辈子就活得够累了!” “王爷忍辱负重,殚精竭虑,为国为家操碎了心啊!”姚义叹道,“只是到头苦了自己。” 淮阳王久久没有出声,许久才说:“我自出生起就没见过父亲,母亲跟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要争气。 她一生好强,可惜父亲却始终不肯如她的愿。 她说父亲亏欠她的,都要我来报偿。我能说什么?我唯有把一切都扛下来,只为了她能满意。” 酒香微微透了出来,姚义取过酒杯,拔开瓶塞,倒了一杯温热的苏合香酒。 那浓郁的香气,还没喝,就已经让人熏熏然了。 姚义柔声劝道:“王爷,这天又要下雪了,您且吃一杯热酒,搪搪寒气。 这样的天气就是容易叫人意气萧索,您热热地吃上两杯酒,好好睡上一觉,身上舒服了,精神也就更健旺了。” 淮阳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一口热酒下肚,好像燃起了一颗火球,紧接着四肢百骸都通泰起来。这样的舒适,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王爷千万保重身体,”姚义说,“只要有您在,皇后娘娘就有倚靠,太子也能顺利登基。 将来您伴驾太庙,受万世敬仰,才不负您的韬略和辛勤啊!” “如今岑家那帮人折腾得正起劲儿呢!”淮阳王道,“皇上宠爱那个贱人,竟把她当做当初那个女人。 其实不过是色令智昏罢了,一厢情愿地假做前世今生。男人……呵!” “圣上的确有些糊涂了,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帮他登上皇位的。”姚义摇头道,“难怪您和皇后会寒心。” “最难倚靠是君恩啊!”淮阳王又喝了一杯酒,他喜欢这种香气浓烈的热酒,像无所顾忌盛开的花儿,不用遮遮掩掩,就那么放肆,那么自在。 “不过,有您坐镇,岑家那帮子泥鳅终究翻不起大浪来!”姚义又满上了一杯,淮阳王的酒量很大,这几杯酒根本微不足道。 “你可别这么说,”淮阳王忽然变得格外严肃,他指着面前的碳火说,“三分黑处尚有骨,十分红处竟成灰。 盛极必衰的道理我懂,我姚家巍巍赫赫将及百年,三次扶植新帝。 这样的功业,别家只能望而兴叹。可有得必有失,皇上也是一直忌惮的。 我只希望能在有生之年,把最后一步棋下稳。到了九泉之下,也能有脸面对母亲,这就足够了。” 淮阳王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洗不脱的疲惫。 他坐在那里,神情木然,面容苍老。而衣裳却宽大而厚重,如同绫罗绸缎裹着一截朽木。 他像个傀儡一般,被无形的绳索操控着,不死不休。 窗外飘起了雪花,被风裹挟着,凌乱地飞舞飘散,像不可把握的命运。
第563章 远和近 玉成宫内,钟婕妤带着四皇子来了。 四皇子已经有三岁,可是因为生得格外瘦小,看上去也不过才一岁多的样子。 五皇子的脸都比他的大些,胳膊也比他粗些。 但即便这样也难以掩饰这孩子的清秀聪慧。 他已经随着母亲识了许多字,且礼貌温厚,很招人疼。 岑云初叫着他的名字说:“应安,这羊乳糕五弟弟都能吃,你也能消化得了,也吃一块吧!” 四皇子先是道谢,然后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接过一块糕来。 钟婕妤一手搂着他,另一只手拿着个碟子接他嘴边掉下来的糕屑。 这些事她从来都亲自做,对这个孩子,她真的是无时无刻不精心。 “难得应安有喜欢吃的,回头叫御膳房每日都给他蒸两块。”岑云初说。 钟婕妤连忙道谢:“多谢贵妃娘娘,叫您费心了。这孩子脾胃弱,平日我只敢给他吃些山药粥茯苓糕之类的。 “这个也好,总吃那么一两样,容易腻的。”岑云初说着又告诉一旁的宫女,“去跟御膳房说,以后每日给五皇子做的都有四皇子一份,叫他们别忘了。” 宫女连忙答应了,钟婕妤更加感激。 以岑云初如今的身份地位,完全没必要刻意讨好他们母子。 可是岑云初却始终都很关切照顾,足见人品了。 岑云初对钟婕妤说:“皇上太忙了,有时候顾不上你们母子。可是也时常跟我说要我多照应你们。前些日子又听说云南那边有个大夫善治毒,已经命人召其进京了。到时候让他给应安仔细地治一治,说不定有用。” “娘娘,虽然您说是皇上提醒你的,实则我知道是您在提醒皇上。当初我误会了您,险些将您刺伤。换做旁人,即便不报复也不会再帮助我了,可您非但不记前嫌,还一直寻医问药医治应安,我……”钟婕妤有些说不下去了。 都说患难见真情,日久知人心。 发生在儿子身上的事,让她彻底看清了皇后和岑云初这两个人。 “别说那些见外的话,咱们是自家姐妹,应安又是个仁厚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你千万放宽心些,你愁容满面,孩子也会变得谨小慎微。”岑云初对她说。 过了好半天,四皇子才将一块糕吃完。 钟婕妤给他擦干净了嘴,岑云初又叫宫女端过温水来给她漱口。 见他始终盯着自己桌上的一卷书,便拿起来问他:“应安,你认得这上头的哪些字?” 四皇子一个一个地念,一页书竟认识六七成的字了。 岑云初忍不住夸道:“你真是好聪明!” 钟婕妤不免叹息道:“这孩子身体不好,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蹦跳玩耍。可总得做些什么,于是我便教他认些,也还算能打发时间。” 岑云初说:“心有所托,情有所寄就好了。他又有趣味,不觉得枯闷,比什么都强。” 五皇子是活泼的性子,伸着手让四皇子抱他。 可是四皇子哪里抱得动这个小胖子呢? 钟婕妤于是说道:“安儿,你摸一摸五弟弟的小手吧!” 四皇子很喜欢这个弟弟,于是就用自己干瘦的两只小手握着弟弟白胖的小手,脸上难得有了笑容。 这一幕看得钟婕妤心如刀绞,想当年自己的孩子也是多么的健康白胖啊! 岑云初心里也怪不好受的,只能拿话开解:“应安的掌纹好清晰,是长寿相呢!况且这两年虽未治愈,可好歹也有了些起色,假以时日一定会好起来的。” 钟婕妤说:“借娘娘吉言,但愿如此。” 正说着,冯昭仪和水昭仪两个人都来了。 冯昭仪近几日穿得十分鲜艳,脸上的气色也很不错,三公主不用去和亲,她的心彻底放下了。 知道是岑云初在皇上面前求的情,两相比照之下,皇后面慈心狠,岑云初大度慈悲。 因此冯昭仪也同岑云初亲近起来,和皇后自然不能交恶,但总归是淡了。 “听说惠妃娘娘不大舒服,你们可去看了?”岑云初笑着问她们两个。 “这时节确实容易闹病呢!”钟婕妤说,“不小心就会着了凉。” 水昭仪把四皇子抱过来,对钟婕妤说:“你得把应安裹得严实些,早晚喂她他两头两勺姜糖水,喝不坏的。” 岑云初让她们二位坐下,宫女上茶。 冯昭仪和水昭仪坐下后,冯昭仪压低了声音说:“你们知道惠妃娘娘怎的病了?” 众人都摇头,冯昭仪一笑,说道:“依我看倒不一定是真病,心里不痛快才是真的。” 冯昭仪这人向来有些嘴碎,又喜欢打听事情,不过这也不完全是坏事。 水昭仪就催促她说:“你既知道内情,不妨说一说。” 冯昭仪于是说道:“会飞惠妃心里不痛快,是因为二皇子挨打了。” “二皇子挨打?” “什么时候的事?” 众人都觉得奇怪。 二皇子从来是个最省事的,读书用功又知礼,并且为人谦和,从不惹事生非。 就连皇上也常说他好。又怎么会打他呢? “皇上最近也忙得很,哪有时间去管教皇子们?”水昭仪本能地认为二皇子挨打应该是惹怒了皇上。 “可不是皇上打的,这事儿皇上也不知道。”冯昭仪说。 “那是谁?”钟婕妤忍不住问。 “还能有谁?当然是太子了。”冯昭仪把嘴一撇说的。 众人听了,不禁有些愕然。 虽说太子的身份比二皇子要高贵,且是兄长,可那也不代表着他就可以随意去打骂别人。 “你们当太子爷是讲理的吗?”冯昭仪冷笑一声说,“谢学士查太子的书,太子不会背。让二皇子背,二皇子也说不会。这自然是不敢抢太子的风头。 但回过头,学士又命众人做文章,太子又做得一塌糊涂。倒是二皇子写的不错,叫学士表扬了几句。 这本来也不犯什么,可是太子心里窝着火儿。自然就不愿意了,下了学找个由头,便把二皇子给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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