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沅似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半晌无话。 “阿娘同顾叔商量吧,女儿先回去。”楚黛冲孟沅和顾怀诚施礼,转身步上马车。 坐在马车中,楚黛终于得空翻看那套游记。 刚翻开一页,便被霜月拿开去,放回匣中:“天色已暗,姑娘仔细着眼睛,明儿再看也不迟。” 楚黛手中一空,无奈笑笑:“哪有那般娇气。” 嘴里说着,目光却移开,未再看盛着书的剔红木匣。 不承认也不行,她的身子确实娇气得紧。 以她的身子,嫁到尚书府,跟着舅母主持中馈?楚黛失笑,怕是只会给府上多添一大笔药钱。 回到府门前,天色已全然暗下来。 楚黛扶着霜月的手,走下马车,花一般的裙摆被风吹起些许,又柔柔垂顺,落在绣腊梅的鞋面上。 抬脚欲上石阶,余光却见另一辆马车停下。 顿住脚步,侧眸望去,是宫里的马车,楚黛亭亭站定。 “楚姑娘,奴婢奉太后娘娘懿旨,请楚姑娘即刻入宫。” 来人一袭宫装,笑颜慈蔼,楚黛记得,是太后娘娘跟前的章嬷嬷。 对上楚黛疑惑的眼神,章嬷嬷含笑解释:“太后娘娘前两日便想接姑娘入宫,知道今日帝师夫妇回门,姑娘必要相陪,特意叮嘱奴婢晚些来接。” 太后娘娘为何忽而接她入宫? 今日未听阿娘提起,显然她们也不知,楚黛不解其意,眸中仍是困惑。 章嬷嬷却未再多言,面上含笑,恭恭敬敬等在马车旁。 入夜寒风彻骨,对方又是太后娘娘身边得力之人,楚黛不好让人久等。 未敢耽搁,甚至没来得及进府更衣,便折身登上入宫的马车。 厚重的锦帷绣着螭龙瑞凤,挡住无边寒气。 车辙声骨碌碌响在耳畔,楚黛捧着手炉,望着车厢壁角精巧的琉璃宫灯,有些不安。 马车行至宫门外,缓缓停下,守门侍卫查验令牌,章嬷嬷温声与之交涉。 一声冗长的沉响之后,宫门打开,寒风穿过宫苑吹来,狠狠吹动锦帷。 凉意灌进来,楚黛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马车尚未驶动,后面便传来一阵铁蹄声,哒哒敲在青石砖上,铿锵有力。 “圣驾回宫,速速避让!”开道的羽銮卫泠声高喊。 嗓音隔着些距离,中气十足,极具穿透力。 马车快速驶动,避至一旁,让出入宫的御道。 一息功夫,铁蹄声已飞至耳畔,风卷窗帷,送入淡淡的血腥气。 楚黛下颌略收,攥着锦帕的指微微使力,将锦帕抵至鼻尖,淡淡蔷薇香将血腥气驱散,压下翻涌的不适感。 舅母说皇帝今日出城狩猎,看来此番收获颇丰。 听闻陛下骁勇善战,虽一年多未上战场,却时常去猎苑,不管什么时节,从不落空。 楚黛默默想着,只等圣驾快些过去。 谁知,一声嘶鸣过后,马儿骤然停在她的马车前。 “章嬷嬷。”宋云琅扫一眼马车,把玩着手中乌金扇,随口问,“这么晚,母后召何人入宫?” “回禀陛下,是定北侯府楚姑娘。”章嬷嬷躬身禀,“奴婢恭喜陛下满载而归!” 楚家那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宋云琅略侧身望向锦绣车帷。 车帷上瑞凤祥云被寒风吹动,下缘略露出一双鞋面,似绣的腊梅。 鞋面并排靠拢,精致秀气,小巧纤丽。 感受到外面的视线,楚黛莫名有些局促,下意识缩起身形,那鞋面便又被绣帷挡住,再瞧不见。 皇帝是旷世明君,可气场太让人印象深刻,同她过往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先帝在位时,贤王远在北仓,甚少回京,她无缘得见。 宋云琅即位后,她和阿娘身上戴孝,尚未参加过宫宴,倒是被太后娘娘召见过几回,并未遇见皇帝。 观顾叔品行,楚黛一直以为皇帝行为处事应有些像顾叔,阿娘成亲那日她才知晓,一点也不像。 想想在尚书府听到的,祖父定国公接连三日入宫觐见,都没见着皇帝,锐气大减。 连顾叔也说君威难测,楚黛只觉眼前君王心思深沉似海,听到对方声音,她便忍不住发憷。 可对方终究于她有恩,她一言一行代表着定北侯府,亦不能失礼。 她稳稳心神,钻出锦帷,恭敬施礼:“臣女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寒风从宫苑吹来,带着他身上沾染的血腥气,寒冽肃杀,让人胆寒。 楚黛立在风口,身形不由自主发颤。 倒不是怕对方伤害她,而是面对极具威势的上位者,身体本能的反应,根本不受控。 “平身。” 小姑娘颈间仍戴着那只赤金苜蓿花长命锁璎珞,金镶玉的长命锁下坠着三枚玉铃,精致贵气。 她身形细瘦柔弱,竟也能压得住那贵气。 宋云琅收回视线,轻扯缰绳,宝骏扬蹄往前:“朕新猎一头猛虎,明日叫人把虎皮剥了送与母后。” 目送圣驾走远,又等跟随的羽銮卫也过去,楚黛才扶着霜月的手,重新登上马车。 猎苑积雪想必还没化完,不知多冷,皇帝竟能猎到猛虎,实在骁勇。 楚黛细细想着,不知不觉便到慈安宫外。 这才后知后觉忆起,方才偶然遇上圣驾,于情于理她该叩谢圣恩的,阿娘说有她和顾叔,可毕竟只她一人能代表定北侯府。 心下微微懊恼,她被阿娘照顾得太好,终究不够周全。 好在定北侯府低调惯了,如今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也不求着在御前得脸。 略一思量,便释然。 穿过宫苑,进到殿内,迎面而来的热气将她团团包裹。 折腾一日,着实累。往常这个时辰,她已沐洗毕,捧一卷书在暖榻,等着随时困倦便歇息。 此刻,她强撑着,面上未显疲态,竭力端起定北侯府嫡女该有的仪态,侍应太后。 礼行至一半,楚黛被顾太后拉住:“不必多礼,你一人守着偌大的定北侯府,不止你娘不放心,哀家和长公主也不放心。” 说话间,顾太后笑着扫一眼内殿方向:“正好哀家被栀栀吵得头疼,有你陪着哀家,她还能收敛些。” 云宁郡主乃长公主和宁阳侯之女,名唤宋玉栀。 阿娘与长公主关系亲近,她和玉栀也是自幼相识。玉栀性子活泼,仿佛永远充满活力的模样,是她最羡慕的。 玉栀在宫里住上数月也有过,只是,听太后之意,要留她也在宫里长住? 楚黛受宠若惊。 “多谢太后娘娘抬爱,只是臣女身子不好,恐损太后贵体。”楚黛福身行礼,诚惶诚恐婉拒。 太后娘娘素有贤名,留她是好意,可她不能侍奉太后娘娘,反倒要太后照顾她,总归不成体统。 况且,顾叔乃太后幺弟,沐恩侯府的姑娘们都没有的体面,反而给了她,不知侯府中人会如何编排阿娘。 纵然顾叔护着阿娘,阿娘也不可能不与沐恩侯府来往,总有他护不到的时候。 楚黛不想麻烦太后娘娘,更不想给阿娘带去任何困扰。 宋玉栀刚沐洗好,头发尚未绞干,听说她来了,着急忙慌过来。 再听到她不肯留下,更是越过替她整理衣饰的宫婢,急急冲出来:“身子不好才要住进宫里来呢,宫里有真龙护佑,兴许住进来就好了呢?” 说着,她挽住楚黛手臂,望向顾太后:“皇祖母,我不管,若您不能把楚姐姐留下,栀栀就把慈安宫掀了!”
第5章 玉铃 把楚姐姐留在宫中,是母亲的主意,她也同意。 外面那些眼皮子浅的,不知还有多少酸话要说,传到楚姐姐耳中,势必对她养病不利。 楚姐姐性子恬静,一个人在侯府,容易胡思乱想,不如在慈安宫,两人作伴。 “好好,都依你。”顾太后无奈。 长公主和先帝都是前头那位正宫所生,对她敬重又亲近,她自然视宋玉栀为嫡亲的孙女。 “正好郭院正时常来请平安脉,楚丫头住进来,也免得哀家再让他往宫外跑。”顾太后拉住楚黛的手,冲霜月吩咐,“今日暂且歇在宫里,明日跟章嬷嬷出宫,把你们姑娘惯用的东西收拾好搬进来。” 吩咐完,又笑凝着楚黛:“缺什么就跟哀家说,你娘已嫁给怀诚,论起来,哀家还是你姑母,便把慈安宫当自己家一样。” “臣女惶恐。”楚黛略垂首应下,“多谢太后娘娘!” 她自然不敢把太后当成姑母看待,在她心中,姑母也不是好词,会让她想到楚岚。 留在宫中也有好处。 阿娘便不必担心她一个人,能安心和顾叔过日子。 外祖母也没办法催她同表哥成亲,好叫表哥同旁的贵女说亲。 “太好了!”宋玉栀欢喜不已,一面随楚黛往寝殿去,一面朗声吩咐霜月,“记得把云杪也带来!” “云杪是谁?”太后好奇,谁值得她特意叮嘱一句? 宋玉栀驻足:“楚姐姐养的鹦鹉,还是楚将军从北边带回来的,养了八年,聪明得简直成了精。” 原来惦记的是只鸟雀,顾太后听着直摇头。 宋玉栀以为她不信,眉毛一扬:“明日见着,皇祖母就知道玉栀所言非虚!” 沐洗之物皆提前备好,寝屋陈设也多依着她喜好来。 显然,太后召她前来,并非被宋玉栀闹得一时兴起。 楚黛身着寝袍,闻着鎏金狻猊香炉中散发的名贵蔷薇香,抬手触触花觚里的山茶、腊梅,心内莫名踏实下来。 地龙温度适宜,夜里她睡得极好。 醒来时,已是红日迎窗。 霜月不知哪儿去了,香英服侍她起身穿戴。 不多时,太后身边的寒翠姑姑过来:“郡主尚未起身,姑娘不必着急,且用罢早膳再到娘娘跟前。娘娘特意吩咐奴婢来知会一声,孟夫人递帖子求见,约莫巳正时分入宫。” 阿娘已来慈安宫谢恩过,今日入宫,定是为她而来。 楚黛含笑颔首。 用罢早膳,陪太后插了几支花,宫婢便进来禀报,帝师夫妇在慈安宫外求见。 “怀诚也来了?”顾太后失笑,望着楚黛,指指殿门,“瞧瞧,生怕哀家把他们的宝贝女儿吃了。” 楚黛愣愣,顺着顾太后的视线望去。 见到相携而来的一双人,楚黛忍不住想,若当初阿娘是跟顾叔在一起,这十余年许是另一种光景。 寒暄过后,顾太后把她和宋玉栀支出去:“你们小姑娘去御花园玩。” 继而,又吩咐随行的丫鬟、宫婢:“天寒地冻,把新制的雀氅取来,给两位主子披上。” 两件雀氅皆是新制,一模一样。 宫人们惯会见人下菜碟,看在眼中,个个心惊,太后娘娘这是要她们对楚姑娘和云宁郡主一视同仁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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