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懿月像是真的不胜酒力,紧抓着贺兰霆的袖子。 二人说了几句话,另一端的崔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嫉妒在心房四处钻洞,而崔樱只能拼命压抑这种无法控制的情绪,她试着退让,让自己不要在意,反复劝慰,才逐渐觉得好过些。 等那阵激荡的心绪缓冲过去,手指骨都攥红了一片,她才问:“我可以走了吗。” 崔樱一手扶着头,揉了揉穴位,道:“我感觉有些不舒服,大概是风吹的,外面太凉了,我想回家了。” 不止头疼,她没喝酒,却觉得内心在烧灼,好像没有一个地方是好好的,都在疼。 有人在把她浑身上下的骨头一点一点捏碎地疼,她示弱了。 可贺兰霆说:“孤让人为你准备了药膳,用过再走。” 崔樱:“我吃不下。” 贺兰霆固执道:“一盅汤而已。” 崔樱不得不再多留一会,而贺兰霆开始命令守在附近的侍人,将喝晕过去的樊懿月送回房里歇息。 为此,他对崔樱多余地补充了一句,“等她酒醒,孤会派人送她回去。” 崔樱因为身上不舒服,此时无论贺兰霆说什么,她都胡乱应付地点着头。 她一心只想着快些离开这里,她从未觉得这个地方让她感到如此难受,仿佛体内的疼痛都是因为待在这造成的。 等药膳送上来时,贺兰霆还命令她坐到他身边来,崔樱四肢无形中像被线牵着,僵硬地靠近贺兰霆。 在她低头喝着药汤时,贺兰霆虽然没说话,却还替她布了几筷菜,让崔樱一同吃下。 崔樱是真的毫无胃口,也是真的觉得吃不下了,但贺兰霆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他给她夹得吃的,崔樱都默默咽进喉咙里。 她忘了当时是不是都吞进了腹中,只知道一得到贺兰霆的应允,便迫不及待离开那个宛如梦魇的露台。 在她背后,贺兰霆的目光一直都在沉默地注视着她。 而崔樱一走,那里的气氛就像一处肃立而寂静的深渊,让周围的侍人提心吊胆。 回去路上,崔樱让人停车,她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巷子里,扶着墙将刚才那些吃的全吐了出来。 胃里的不适还在向她抗议作乱,直至几乎吐无可吐,她才抬起那张白的虚幻的脸,旁边的落缤为她心惊胆战,被她的反应吓得差点魂飞魄散,第一次害怕的道:“女郎,去医馆好不好,我们,我们找大夫看看。” 她很怕崔樱身体方面出了事,眼泪都吓了出来。 崔樱抓着她的手臂,虚弱道:“我没事,用不着太担心,走吧。” 她只是吃了那些东西不舒服,从太子府一直忍着,现在忍不住了才这样的。 许是吐的场面和样子太过骇人,才令落缤感到格外的不安。 崔府的长庭中,躲在自己院里很长一段时间没出来过的崔玥今日是第一次出来散心,不想会这么不巧,与崔樱狭路相逢。 她恐惧而飞快地遮住自己的脸,避免被崔樱看见她的伤口后嘲笑她。 然而从外面回来的崔樱像根本没注意到她般,径自从她身旁走过,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连背影都透着一股不对劲。 崔玥匪夷所思地盯着她消失的方向,片刻之后冷哼一声,罢了,“祸害遗万年,等天收拾她。” 她脸上有着不甘,同时还有一种深深的畏惧和害怕之色。 崔樱跟人私通,不仅毫发无损,没缺胳膊少腿,更没被赶出崔家,还活得好好的,连顾行之跟她的亲事都没退成,可见这种局面有多可怕。 只有她,只有她近段日子都活在恐慌当中,因为崔樱,崔玥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人盯上了,要是有一点异动,过不了多久,怕是连命都会没了。 崔樱那天去过贺兰霆那,回来之后,跟着就病了一场。 这病来势汹汹,精神可见得萎靡不少,落缤求她,说要帮她请大夫来瞧瞧,崔樱也不愿意。 她拒绝了,甚至淡笑着说:“我知道自己怎么了,你请谁来都没用。” 她这是犯了心病,基本无药可医。 真正能治好的,只有她自己。 落缤拗不过她,于是借口跟伙房说崔樱旧病复发身子弱,又拿了些库房的药材给她补身体,天天熬补汤给她喝。 但崔樱吐过一次后,后面几日就一直食欲不佳。 “嗤。” 顾行之来找崔樱时,当面轻视地讥诮了句,“我早说过他与我表姐情分不同,她只差一点就能当上那位正妻了,你……算了。” 或许是看她犯病了的样子不好再多嘴舌,顾行之说到最后还是放弃了。 显然,他也已经知道了那天在太子府邸发生的事。 崔樱面不改色地听着,冷不丁问:“你手上那东西,是给我带的吗。” 顾行之跟她坐在暖阁里,然而衣袖和裤脚鞋履都沾了不少雨水,他拿帕子擦脸的手一顿,眼睛随着崔樱的视线落到自己还提着的吃食上。 他莫名尴尬,佯装不在意地反驳,“不是。” 崔樱只是问问,被反驳后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应该说她开始对有些事不那么上心了,身体反馈给她的感情也变淡了。 “那就是给你院里的姬妾了,那对双姝吗。” 顾行之皱眉,听崔樱提起他身边那些人,顾行之还是感觉到怪怪的,他毫不怀疑崔樱要是不断提起,他可能会因此坐立不安。 至于为什么坐立不安,他想可能是出于一种诡异的心虚与防范。 “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 顾行之挥手打断她,让落缤把东西拿过去,“你要是想吃就说,我不会舍不得一点吃的给你。” 他不会承认,也不会告诉崔樱,这东西是他在快到崔府之前,临时又打道往回走,去了那家近来据说极为红火的铺子买来的。 崔樱闻到一股令人口齿生津的酸甜味道,她本想开口拒绝的话咽回喉咙里。“多谢。” 顾行之看着她连接吃了三块,才慢慢停了下来,似乎滋味很不错,令他也不禁觉得那酸枣糕或许是真的好吃,没白买。 当他嘴角溢出笑时,顾行之察觉到不对,脸色瞬间僵冷下来。 他咳了一声,“我来是为了告诉你——” 吸引了崔樱的注意力,顾行之才冷哼着道:“吉日已定,为了你,我可是好不容易说服家里不去顾及那些犯冲的规矩,崔樱,你最好不要临到头来变卦不嫁,要是被我发现你是在骗我,我绝不放过你!” 崔樱良久回神,她看着一副要与她鱼死网破样子的顾行之,淡淡地许下承诺,“不会的,我以崔家的名义起誓,决不食言。” 顾行之威胁冷视的面孔微微一愣,像是想不到她会这么决绝。
第90章 那天崔樱在太子府邸的情绪明显很不对劲,她那脆弱悲伤的万念俱灰的眼神,和迫不及待逃离的身影都在贺兰霆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说她不满,她又表现得很忍让。 说她不知事,她又因为他的话而一再妥协。 说她闹脾气,她不仅没有破口大骂,还对他的吩咐都照做了。 明明那天是个不错的安排,然而,崔樱后来提出要走的决定,还是让贺兰霆的气势越发肃然冰冷,整场下来竟是让他感觉到一丝陌生的不得劲。 那感觉太过微妙,就仿佛崔樱冒犯了他一样,贺兰霆自然地为自身竖起心里的屏障。 崔樱越不高兴,露出的神色越难过,看着似乎再忍不住要崩溃的模样,贺兰霆心中那股不舒服的滋味才逐渐淡去一些。 未来天子之威,怎能任由他人冒犯呢,就是崔樱也不行。 后来贺兰霆不仅知道她回去后病了,还知道魏科派出去暗地里护送崔樱的下属回来禀告,她在巷子里将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生的什么病。” “不知。” 贺兰霆严厉的眼神看过来,魏科也是一脸为难,他是真不知。 “贵女她,没让人请大夫过去看。” “那天的饭菜可有问题。” “已经命人盘查过了,吃食也都一一验过,没有发现问题。” “不过,”魏科顿了下,想起来朱墨传回来的一点情报,说:“贵女如此讳疾忌医,像是犯了劳神伤神的心病。” 心病自然是连大夫也医不了的,至于崔樱为什么会患上这个,答案显而易见,还是跟那天发生的事情有关。 贺兰霆跟樊懿月重修于好,还让她与樊懿月和解的做法,彻底伤到了她。 既然她伤到了心,该安抚的时候还是要安抚的。 不日,崔樱便收到了贺兰霆派人送来的一堆礼物,他似乎总是这样,以为给点东西,就能抹平伤害过的痕迹。 崔樱对朱墨给她看的极品玉珠视若无睹,“都退回去。” “女郎?” “从今起,他送我的东西,都别收了。” 崔樱苍白的面容上多了一丝坚毅,她亲口道:“让他也别送了,已经没有必要了。”崔樱脾气不大,但她这回对贺兰霆展现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倔,任凭朱墨怎么劝说都没用。 这话传到贺兰霆那,无异于是一种她还在闹别扭跟他置气的表现。 “没有必要是何意。” 贺兰霆:“若孤认为,有必要呢。” 他大手一挥,更多的东西流水般送往崔樱的院里,却让崔府的人误以为,那些东西都是顾行之送来的。 朱墨替贺兰霆传话,“女郎要是不收,后面还会有。” 崔樱呆呆地看着差点摆满屋内的箱子,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半晌之后,神色回归到恹恹时的状态,“……随他的意。” 朱墨:“殿下还提了,让女郎身子好些了,就去见他。”能置气,崔樱的身子就不会差到哪去。 心病是内伤,外伤没有,从外表看,崔樱除了脸白了不少,气色较差,其他都很正常。 贺兰霆迈入房中,看到的就是崔樱倚窗发呆的一幕。 就跟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他没有惹她不痛快,崔樱也没有发脾气,贺兰霆从她身后双手揽了上去,自然而然地怀抱住崔樱的腰,将人扣在胸前相偎依。 紧跟着,温热的唇擦过她的鬓边,贴着崔樱的耳朵道:“不是病了,怎么还开窗。”屋内火盆烧得再旺,离得远了,也暖不到吹着冷风的崔樱身上。 他一抱她,就能感觉同样的凉意席卷过来,贺兰霆不由得将她搂得更紧了。 距离他们狎昵亲近,已经过了小几日有余。 贺兰霆缓缓抚摸她的手仿佛都透着一丝怀念,但崔樱却像木头一样,不说话也不回应。 贺兰霆扳过她的脸,眼神微微一顿,崔樱眼里看他的目光是那么陌生,悲伤中还凝聚着一点怨恨,只不过与他目光接触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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