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我还有个妹妹。”一双大手将众人扒拉开,径直站到靳苇面前,将人护到身后。 被推开的官员心怀不满,正要发难,却在看清来人面容的一瞬间泄了气,恭恭敬敬喊了声:“二皇子。”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果然仪表不凡。”姜行云双手帮靳苇整理了一下衣襟,又回过头笑着对在场的官员说:“看看好好的一个状元郎,被你们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靳苇回过神来,赶紧低下头,随着周围的官员们向他行礼。姜行云拍拍他的手,似乎在说,不必。 此刻靳苇依然铭记着父亲的话,保持平视,不敢抬头,更不敢左顾右盼。所以他除了没看到龙颜外,又错失了辨清二皇子容貌的机会。 在百官眼中,姜行云是有几分神秘感在身上的。在他十几年的人生中,他总是安安静静,既没有什么特别的美名,也没有广为流传的趣闻轶事,又不曾听说他嗜好什么、厌恶什么。 他从不一个人站在人前,偶尔在宫中见到他时,也总是跟在太子身后,碰到人问好,也不言语,不过是点一点头。没想到今日在大殿前,竟能看到如此鲜活的二皇子。 于这些官员而言,姜行云虽然有些陌生,但他方才的话显然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于是便有胆大的接话:“二皇子有所不知,状元郎可是抢手的很。” 听了这话,姜云升清俊的脸上泛起了微笑,这一笑,倒是显出了几分少年未脱的稚气:“大人说的对,我来给我那皇妹掌掌眼。” 姜行云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觉得没了意思。当今陛下除却两位皇子之外,只有一女,这声“皇妹”喊的是谁,不言而喻。 状元郎虽然抢手,可既然宜安公主看上了,旁人谁又敢去抢。 不消姜行云多说,众人便纷纷散去。只靳苇依旧留在原地,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不一会儿,只听得头顶传来一句:“走吧,我送佛送到西。” 皇子相送,靳苇来不及想是否合理,忙不迭地跟了上去,方才被“围攻”的情形,实在令他心有余悸。 到了介云巷,姜行云掀开帘子,远远的便看见有一户人家里三层外三层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家府邸。他敲了敲马车的车壁,便有一人打开车门,姜行云起身凑近,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地坐着。 似乎是在等待什么,期间姜行云几次掀开车帘,直到有人上前回复:“殿下,可以了。”姜行云才起身,同时示意靳苇下车。 方才在车上,明明听见外面人声鼎沸,下了车,入眼处却清清静静,靳苇偷偷抬起头看了眼走在前面的二皇子,心中暗忖,难道这就是天家威严? 二皇子刚帮他解了围,他还不至于不识好歹到这种地步,但平心而论,他对这种所谓的天家威严并不甚喜欢,甚至有些抵触,就像只有他自己知道,今日有多少次,他都想抬起低下的头,而他低着头的那些时刻,心中并没有一丝惶恐。 靳家在介云巷住了十几年,并不曾想过这样简单僻静的宅院,有朝一日会迎来这样一位“贵客”。 靳鸿虽然当了大半辈子官,但七品这样的品阶,在权贵遍地的京城,甚至都算不上一个官。可纵使他官职低微,似乎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但面对姜行云这样的天潢贵胄,却不曾有一丝畏缩和胆怯。 “小臣见过二皇子。”靳鸿的语气,不卑不亢。 “靳大人不必多礼。”姜行云说着,将躬身的靳鸿搀起。 在剩下的时间里,姜行云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意要商议的,只是他不能立刻走,于是便对靳鸿说道:“靳大人请自便,我略坐一坐就走。”罢了又对靳苇说:“状元郎且留一留。” 靳鸿应声而退,走到门口,余光不自觉地瞟了屋内一眼。 见靳苇一直站着,姜行云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说了句:“坐。”靳苇也没有推脱,掀起衣摆,坐了下来。 很长一段时间,二人就那样坐着,并没有说话,但在逼仄的屋子里,却彼此自在,没有人局促不安。 良久,姜行云来了一句:“你家,倒是个清幽的所在。”难怪能养出那样的文字,不过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 面对姜行云冷不丁的这一句,靳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没什么朋友,也一向不懂攀谈。 正在他踌躇之时,有人走了进来,对姜行云说:“殿下,可以起身了。” 靳苇顿时舒了口气。 “嗯。”姜行云点点头,然后对靳苇说:“我走了。” 靳苇立马起身:“恭送殿下。” 看着姜行云渐行渐远的背影,靳苇长出一口气。 姜行云走后,靳家立马关门闭户,像以往的十几年一样,一道门,与外面的热闹纷扰隔绝开来。 他回到自己的寝宫,一推门,便看到了桌旁有一人,正手执茶盏啜饮。 “回来了?人情兄。”那人看见姜行云便笑着问。 姜行云大步踏进殿内,走到桌旁,翻起茶杯倒了茶,咚咚几口灌了下去。才对着那人说:“大哥,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今日可是拆了不少姻缘。” 姜行尧脸上依旧挂着笑:“你放心,有什么冤孽,我受着。” “大哥为何要劳心劳力,为靳苇挡这一遭?”姜行云有些不解,榜下捉婿,乃是旧俗,成与不成,都不过是这京城中的轶事。 “他身世微寒,不能糊里糊涂地找个岳家,影响了仕途。”姜行尧缓缓说道。 两人做了十几年兄弟,姜行尧是什么人,姜行云再清楚不过,但能为一个臣子做到这个地步,这世间,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人。 姜行云抿了抿嘴:“但愿状元郎能明白大哥的苦心,日后不要令大哥失望。” “他不会的。”姜行尧笃定地说。 朝廷开科取士是一件大事,从筹备到出榜,上上下下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 最终的结果不仅关乎考生个人的前程,更关乎国计民生,不到尘埃落定,考官也好、考生也罢,终是悬着一颗心。于是张榜之后的俞林宴,便成了君民同乐的一场盛宴。 临出门时,靳德拉住靳苇,前前后后看了几遍,反复确认他的衣着是否得体,而后才一脸笑意地送他出门。 在这位老人眼中,中了状元的哥儿无疑是人中龙凤,毕竟靳鸿为官十几年,从来没在天未亮的时候出门上过朝,而靳苇,短短几天,又是面圣,又是引来了当朝皇子,如今还要去赴满座勋贵的宴,十几岁的年纪,实在是比他那几乎不开口的父亲强了上百倍。 走在街上,靳苇第一次闲下心来细看三月份的京城。 前人有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东野四十六岁中进士,他今年十七岁,比东野小了近三十岁,虽然没有东野那种一吐胸中郁气的快感,但到底十几年寒窗苦读没有白费,抬眼间,天高云阔,畅意无限。 行至宫门口,便遇到了同科的进士。大家纷纷上前打招呼,其中一位叫孟涪的尤其热情。如果靳苇没有记错,这是皇上钦点的探花,大殿之上他的策对,可是引得皇上连连称赞,而且,靳苇偷偷瞄了眼身侧的探花郎,实在算得上是俊美无双,风度翩翩。 作为新科状元,靳苇自然是人群关注的焦点,他身边人来人往,自是少不了一番应付,好在孟涪一直在他身侧,倒是让他自在许多。 新科进士、当朝勋贵,今日的俞林苑熙熙攘攘、一片混乱,在内侍的再三提醒下,众人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静候着天子的驾临。 “见过陛下,见过太子。”如何在人声中完美隐匿,靳苇无师自通。 “诸位不必拘礼,彼此自在些。” 各人纷纷落了座,在歌舞声中,美味珍馐一道道传送上来。看演出的功夫,靳苇无意间瞟到不远处的高台之上,陛下身后的那个身影,心想那便是太子了。 他一向深居简出,却独独听过当朝太子的贤名,行尧,行尧舜之时、尧舜之事,想来人如其名,是必定的了。 只是他看了一圈,却不见二皇子的身影。 陛下待了一会儿,便推说身体乏累,让太子留下,先行离去了。天子一走,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之后推杯换盏,彼此呼朋引伴,氛围轻松又热烈。 靳苇未沾酒,桌上的佳肴也只是浅尝了几口,他独处惯了,在这样热闹的场合颇不自在。 正在靳苇出神时,身旁冷不丁的冒出一个宫女,附在他耳边悄悄说:“公子,我家殿下有请。” 靳苇有一瞬间的愣神,但略一想,宫中与他有交集的殿下便是前几日的二皇子了,恰巧今日二皇子也没来赴宴,便不疑有他,立即起身,随着那宫女七绕八绕来到一处宫殿。抬头一看,门匾上书“凤阳阁”三个大字。 刚踏入殿门,一股馨香便扑鼻而来,靳苇瞬间联想起方才门匾上的三个大字,心中暗叫不好,转身就要走。 “站住!”少女的声音传来,清澈明亮。 靳苇不敢抬头乱看,只得待在原地,脑子里嗡声一片。 殿中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其他人的身影,只剩下他,和缓缓朝他走来的女子。 “你便是……”女子一边打量着靳苇一边问:“皇兄为我相看的状元郎?” 此话一出,靳苇什么都明白了,找他来的根本不是他猜想的二皇子,而是二皇子那日口中的皇妹。 “呆呆的,说话!”命令的口吻下,宜安公主似乎很嫌弃他。 “臣……”刚一张口,想到当前他还未奉职,自称“臣”,好像有些不妥,便又改口道:“在下靳苇,见过公主。” 这下宜安公主倒是不说话了,只是围着他前前后后地看。末了,突然开口:“大胆!” 靳苇不知自己如何开罪了宜安公主,“大胆”二字一出,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下意识地皱着眉,抬头看向了宜安公主。 四目相对,映入眼帘的却并不是一副怒容。片刻之后,宜安公主突然笑了,露出一对可爱的梨涡,一点点凑上前来。 突然的亲昵,让靳苇很不自在。 “你是女子。”耳边轻轻传来四个字,令靳苇直接僵在原地。 他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你是女子!”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女子,胸间的不适,每月按时到来的癸水,鬓间的碎发,无一不在提醒他,他是女子。 可是十几年了,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如此笃定地告诉她,你是女子!甚至连她的父亲,都逐渐遗忘了这个事实,当她是货真价实,能出入考场、封侯拜相的男子。 靳苇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样的反应,又或者,没有反应才是她此刻最真实的反应。可是片刻空白之后,害怕、恐惧顿时涌上心头,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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