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昇用自己的鼻尖去寻找怀中人儿柔软的面颊,同样叹气道:“这并不是你的错,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信更是我自己写的,怎么也赖不到别人头上。” 说完,他又换了坚定的语调,掷地有声道:“不过,我也得感谢这两封信,让我看明白了,栾策到底是个仁德的君子,还是个虚伪的小人。” 孟岚道:“确实如此,他是龙子凤孙,一方首领,理应保家卫国,呵护百姓。要是心中不平,大可以将此事宣之于众,而不应该使阴招,背后捣鬼。” 栾昇摇摇头:“这是策略,我不怪他,可我此生最恨通敌叛国之人,要是他网罗天下有志之士征讨我,我还会敬佩他几分。但是他居然将火药火器此类国之重器,轻易送给外敌,用来排除异己。要是我当时真将皇位让给了他,我才会后悔。” 若不是孟岚购买皮货时认识了猎户,发现了鞑靼人居然有了火药火器,并且以此来欺辱边境手无寸铁的百姓,时间久了,怕是会把西北都护府拱手让人。 栾策同鞑靼首领乌古斯的交易他们无从知晓,但通敌叛国,任何一位有脊梁的大邺人,都做不到。 更何况他的身上,还留着栾家的血。 栾昇沉思了许久许久,孟岚从未见过他如此踌躇,难以决断的模样。 过了半晌,栾昇才道:“栾策通敌叛国险些酿成大祸,但念在此事究其原因因我而起,便只杀他一人,祸不及子孙家眷吧。” 他声音沉重,同往日的低沉不同。孟岚知晓他现下心里也不好受,腾出一只手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脊背,不过还是提醒道:“祸不及子孙家眷,会不会有什么隐患?若是之后栾景或是栾景的孩儿卷土重来,又该如何是好?” “只要我活着,他们就不可能有卷土重来的一天。”言罢,栾昇摸摸孟岚担忧的小脸,想抚平她眉间的褶皱:“不用担心会对霄鸾有什么影响,我会将他们打发的远远的,派人一直看着他们,闹不出什么风浪的。” 孟岚钻进他的怀里,闷闷道:“我相信你。” 栾策手边尽管没了兵马,但还留有一只贴身的忠诚暗卫,人数不多,行军打仗不怎么擅长,但是行刺暗杀却很在行。正是他们中的几个,越过了西北大营的重重看守,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邢掌柜“自杀”了。 栾策正好有一张相对应的底牌,配着这只不能见光的暗卫。 幸好栾昇为了方便看住他,特意将他放进了离皇宫不久的前亲王府邸,幸好这前亲王府邸是一个弑兄夺位的狠辣人物留下来的。 栾策住在亲王寝室中,寻到一个神奇之处时,差点要仰天大笑。 天不灭他,竟然让他白白得了别人耗费一二十年才完成的东西。 他倒要看看,没有儿子为储君的栾昇,自己身死之后,这朝中大臣和天下百姓,会拥护谁为新帝。 栾策出身皇宫,对宫内环境再熟悉不过,他特意画了一封宫内的地形图,让暗卫们提前探查好宫内环境,方便行事。 正在暗卫们做好准备,等待时机去完成暗杀任务时,栾策却接到了通传,说郑稳言带着人上门来了。 栾策自然是激动万分,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同御史大夫疏远了,没想到郑稳言还能主动上门来见他。 可当他准备亲自去门前迎接郑稳言时,郑稳言却已经冲到了栾策所在的屋中,来势汹汹。 栾策的心,猛地沉了下来。 当日是在休沐,并未上朝。云南王世子栾景也为了舒缓心情,去外面同几个相熟的年轻公子吃茶,路过顺天府时,看见人头攒动,围在榜前,好不热闹。 他出于好奇前去张望,当看见榜上所书写的内容时,惊下马来,重重地摔倒在地。 相熟的年轻公子们也看清了榜上文字,面面相觑,神色惊疑不定,看见栾景摔下马也没人敢去扶他。 栾景顾不得身上伤痛,挣扎着骑上马,匆匆朝亲王府中行去。 待到亲王府前,这里已经被禁军团团围住,只能进,不能出。 看见他回来,守门的禁军纷纷让开了道,让他进府去。 栾景下马太急,甚至又摔了一下,但他完全没在意身上的痛意,声音凄厉道:“父王!父王!”他的父王是想当皇上,想当皇上有错吗?谁让栾昇要写那封书信,若不是他写的那封信,父王也生不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可他的父王,怎么会勾结外贼,叛国通敌呢?这绝对不是他的父皇!他的父王就算再生气,也是大邺人,也是栾家人,怎么会做出此事! 栾景想要去栾策书房,找父王问个明白,不过书房已经被禁军严格看守着,哪怕是他也不能进。 郑稳言带着几个曾站在云南王一边的言官正在书房里,对栾策厉声批判。 “王爷,你怎么这般鬼迷心窍!竟然私通鞑靼,要将我们大邺朝江山拱手让人!” 栾策不为所动,淡淡抬眼看向郑稳言等人:“你们来给栾昇表决心了?栾昇可是早已知道我们的谋划,竟然也会放过你们?” 提起此事,郑稳言等人也是心中忐忑,皇上并没有下令处置他们,但也绝不可能免除他们的罪罚,他们几人如今只能努力表现,尽可能求得皇上的宽大处理。 郑稳言反应的很快,他意识到栾策是在试探皇上的底线,于是呵斥道:“当时我们几人敬佩你品行,结果遭到你花言巧语蒙骗,谁知道你居然能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他想再骂栾策两句,又想起栾昇叮嘱,忍气道:“多亏皇上仁慈,念在世子与王妃不知情,故而宽恕了他们性命。你快些赴死吧,下辈子定要做个忠君爱国之人。” 郑稳言的话音刚落地,身后的言官便托着一壶鸩酒上前来,低头道:“王爷,您上路吧,皇上特意为您留了全尸,不要辜负皇上的心意。” 栾策冷脸看着面前几张虚伪的脸,冷冷一笑:“你们去传话,我要见栾昇。”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思索起来。 皇上赏了鸩酒,没有说是不是得立刻处死栾策,而且栾策犯得是通敌叛国这种要灭九族的大罪,还要保全栾策的妻儿,对于栾策来说,真的是君恩浩荡,格外留情了。 郑稳言考虑许久,他如今是待罪之身,更想做些事情让皇上宽恕,于是咬咬牙,准备博一把:“云南王在此处等等吧,容我等去宫中禀报皇上,若是皇上愿意见你,我们自会前来带你过去。” 栾策对于这回答并不意外,也没说什么,直直地坐在椅子上,仿佛身子僵硬了。 郑稳言给几个言官使了眼色,几人一齐退下,他们走得匆忙,甚至没给栾策行礼。 也许是完全不想行了。 屋外,栾景的叫声凄厉,栾策听得心烦。他并不打算见栾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时间,不能白白浪费,他需得立即行动,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栾策急急地从榻上起身,慌张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来适才的镇定,因为起身起得太急,他甚至差点摔一跤,好在最后稳住了身子,朝屋中做出了一个手势。 隐匿在屋中的暗卫看到栾策做了号令行动的手势,纷纷现身,走到栾策刚刚起身的软榻前,掀开极为厚重的床榻,一个接着一个闪身跳下。 栾策走在两队暗卫的中间,要下去时停顿了片刻,朝窗外瞄了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榻下是一条长的看不到头的暗道,光看这暗道规模就可以知道,这暗道若是要背着人暗地修建,至少得耗费一二十年的光景。 此刻,成了他在溺水前能抓到的最后一块木头。 栾昇来得速度实在太快了些,明明他都已经杀了周秀娘和她的妹夫,按理说栾昇应当不可能有他与乌古斯联系的证据,可他似乎还是找到了什么,迫不及待地昭告天下。 栾策心想,还好他没有耽搁,提前做了准备,要不是早早将这些暗卫召集起来守在自己身边,他还真不一定能活着走出亲王府。 地道很长很长,里面并没有灯盏,暗卫们没有一个人发出多余的声音,栾策也刚刚定住心神,更不会说什么话。一行人就这么沉默地走着,脚步声在黑暗的地道中显得更加响亮。 走了许久许久,还是没看到地道的头。暗卫们和栾策都曾经在这条地道中来回穿梭过,知道如今只走到这条地道的一半路程而已。 终于,有暗卫按捺不住,小声问道:“王爷,世子爷和王妃该怎么办。狗皇帝找不到您,会不会改了心意,又要杀他们?” 地道中黑暗,栾策不知道出声的是谁,如今也不好惩罚他们,只冷声道:“他们不会有事的,只有我们抓紧时间,完成了原先定好的任务,他们才会没事。若是晚了一步,或是没完成任务,那这条地道里的所有人都会死,不用再操心别人。” 那暗卫倏地噤了声,不敢再多言。地道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是这队人前行的速度要比之前更快了些。 又过了许久,打头的那个暗卫猛地停下,轻声道:“王爷,我们到了。” 栾策叮咛:“先不要着急,打头的两个先出去探一下情况,若是安全再让大家出去。” 适才说话的暗卫应了一声,随即便摸了出去。 过了片刻,外面传来几声轻响,说明外面没有什么异常。 栾策这才出声,让其他暗卫挨个出去。 近日朝中风波频起,孟岚听了栾昇的话不再出宫了。她日日就在宫中待着,实在有些闷。趁着天气好,便总抱着霄鸾去紫宸殿外走走,晒晒太阳。 霄鸾如今会说的字越来越多了,已经可以简单的说一次平时用的到的词语,甚至有一日夜里,因着不想离开爹爹和娘亲,被逼急了,脱口而出道:“我要和娘亲睡。”说词语都有些困难的霄鸾,那天夜里说这六个字时,中间甚至都没有停顿。 这可是个大惊喜,栾昇听了这话,自觉自家闺女不愧是龙子凤孙,天赋异禀,强于常人许多,一下子膨胀起来,得意万分。 谁知他再逗弄霄鸾,想让霄鸾说话时,女儿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似乎之前说的完整句子,只是一个意外。 来来回回试了许多次,霄鸾都被他逗烦了,蹬着肉肉的小腿踹了栾昇几脚,嘴里还嘟哝道:“爹爹,烦!烦,爹爹!” 孟岚放声大笑,栾昇垂头丧气,看着撅着小嘴的霄鸾不断叹气。 还是孟岚提醒他,说霄鸾只有一岁多些,能说成这样已经难得,不知道他要求如此之高是不是想让他的女儿变成小妖怪。 栾昇听了这话,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不再逗女儿了。 不过孟岚说女儿是小妖怪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于是栾昇又笑嘻嘻地凑到孟岚面前去,低声诱哄她:“我已经得了一个小妖精了,日日应付她都疲于奔命,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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