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昇面不改色,他说的和事实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被纳征下聘的人成了他自己罢了。 中原马比不得草原马强壮高大,胜在灵敏迅捷,平原丘陵作战多用此马。众将士得了马匹,心满意足,连庙观都不愿回了,急着上马驰骋田野。 栾昇也好久没骑过马了,但不曾生疏骑艺。他酣畅淋漓地的跑了一会儿,直到薄汗浸湿内衫,才堪堪停了下来,指挥将士们收拾东西去往城中。 嵩阳富庶,又挨着汴京,行商走脚往来之人实在不少,他们一行人骑着马在见惯了场面的嵩阳人眼中也不怎么打眼。 可领头的男子实在太过俊美,哪怕马疾如电,只能瞟一眼他的侧脸,也足以让人动魄惊心。 “这是哪家的郎君的,竟能生成这般模样?” “嵩阳城里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人物,应是外来的。” 有人窃窃私语,揣测着男子的身份。只见那男子停在了孟府街门,门房恭恭敬敬出来,牵过了他手中缰绳。 男子也不客气,随手递给门房缰绳便大踏步走了进去。 孟岚正和孟夫人一起准备纳采的东西,她家招婿,准备的东西和普通嫁娶男方家准备的东西一样。按大邺朝的规矩,得送一对男方亲手射到的大雁,若是男方家重视女方的话,还得备些上好的缎布。 孟岚没那个出息射到大雁,好在正是春季,大雁北归,市面上买卖大雁的也不少。孟夫人一早就出了门,亲自给她挑了一对毛色水亮、膘肥体壮的大雁。 缎布是要从林掌柜亲自送到府上的布样中挑的,孟岚和她娘就在这里意见相左了。 孟夫人的意思是各种花样的布料都来几匹,反正就是自家的东西,倒个手罢了。孟岚的意思是拿几匹走个过场就行,她现在就希望孟家越低调越好。平时孟夫人肯定顺着女儿的心意来,但在这事儿上毫不妥协,言说一生只有一次的纳采,怎么能随意走个过场。 栾昇被桂圆领进来时,两人还是各说各的,各有道理。 见他来了,孟夫人一把将栾昇拉到各式各样的布样前问道:“盛公子,你说说看,这些花样是不是都不错。” “自然是很好的。” 孟夫人朝女儿露出笑来:“看吧,盛公子自己说好,就把这些都当了纳采礼。” 孟岚阻止:“上百种花样都要当纳采礼?皇上估计也没咱们家排场了,您低调些。”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得一齐看向栾昇:“你说。”
第15章 入住别院 栾昇机灵叫娘子,孟岚慌乱夺…… 栾昇看了一眼满含期待的孟夫人,又看了一眼面带威胁的孟岚,第一次发现,这世上原来还有如此令人纠结烦恼的事情。 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日后多数是要在孟岚那里支取银两的,这点道理他自然是明白的。 孟夫人眼睁睁看着那俊美无双的未来女婿不着声色的往女儿那边迈了一步,无情地开口:“还是低调些好。” 得了,反正是他们二人纳采,她也省了这份心。 孟岚倒是挂了笑,那千两白银真是没白花,随即高高兴兴的吩咐人去准备缎布了。 备完纳采礼,就要准备问名了。 孟夫人请的媒人是孟氏族中的一个较远的旁支,孟岚该叫堂婶的。这位堂婶娘家姓莫,教养了几个孩儿,读书都颇用功,为人也大方爽朗,故而很得族人尊敬,族中有嫁娶喜事的,都愿意请她来做媒人。 孟岚是打算等栾昇在别院中安置好了再请媒人一道把纳采、问名的流程过了的,见他来了,估摸着他也打理妥当了,便和还气乎乎的孟夫人做了个鬼脸,带他跨过中庭往院子里走。 出了东厢房的庭院,穿过一丛青竹,行至内院正中,孟岚停下步子,指着正北方向隐在繁茂松柏后的威严堂屋道:“那是我家的正房,我祖母住的地方,她很少出门,一般都是我和爹娘去正房看她,等你过了门之后我再带你去见她。” 然后又往西行去,嘴中不停:“刚刚咱们是在爹娘住的东厢房,可得记住了,我一直都在娘给我开的小灶上用膳,照娘喜欢你的程度,成亲后你也得与我同去。” 孟家的宅子四四方方的,没有江南风格的亭台水榭,屋顶也皆是悬山顶,俱无逾矩。 行走其中,栾昇意识到,孟家已历数代人,仍是嵩阳首富,未曾被朝野动荡击垮,他们朴实、低调的家风怕也是重要的成因。 孟岚带着栾昇,又穿过了一排青竹,很快便看到了西厢房的庭院。 西厢房的庭院和东厢房的开阔极为不同,用竹子搭了许多架子,上面挂着层层叠叠的绿叶。 孟岚对此很是自豪:“这便是我住的西厢房了,咱俩尽管不用太拘于礼节,但毕竟未成礼,我就不带你进去了。那架子上面挂的全是我亲手栽种的葡萄,可甜了,若是你我能在八月前礼毕,你还能吃上这葡萄。” 八月。 栾昇默默思索,如今是二月末了,离八月还早,他应当是能吃上这葡萄的。 孟岚悠悠道:“可惜娘说要细细地赶制你我的婚服,怕是没个一年半载的做不出来,你只能等明年吃葡萄了。” 栾昇皱眉:“请期到亲迎最久不也得在百日内完礼?何来一年半载之说,按照礼法,你我在六月前便成礼了。” 孟岚眨眨眼睛,有些迷瞪。她家无近些的血亲,小辈里就她一个,没见识过几次完整的昏礼流程,自然不知道其中还有这讲究。不过她迷瞪的不是此事:“你最近好像话变多了。” 栾昇无语:“有吗?” 孟岚点点头,诚恳答道:“有的。” 他之前生怕自己累着一样,言语格外简单,而这两次见面,竟然开始和她说几十个字的长句了。 栾昇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许是你我熟悉了些,需要商议交流的事多了。”他不再纠结于此,问她道:“你......脖颈后的瘀血散了吗?” 孟岚满不在乎:“就那点瘀血,一日就散干净了,桂圆说她的都还没消,我的已经看不出来了。” 用了他亲自调配的活血化瘀膏,当然好的极快了。 不过栾昇没说出来。 孟岚说完又像想到什么似的,猛地转头望着他,眼睛微微眯起,像只狡猾的小狐狸:“你怎么知道我的瘀血在脖颈后?” 糟糕。 栾昇微微慌乱,不过转瞬间又泰然自若:“手刀一般都劈在颈后,才更好掌控使人昏厥的力度。那瘀血自然就在颈后了,莫非还能长脑袋上不成?” 不等孟岚反应过来,他接着道:“我们什么时候去你的别院?我那些弟兄们还在外候着呢。” 孟岚闻言也忘了追问,瞪了他一眼:“你也不早些提醒我,我们现在就去。” 别院离城中央的孟府隔了好几个街区,孟岚坐着马车行得不快,栾昇也只好带着人马在后面慢悠悠的跟着。待过了一片满是松树的街道,孟岚的马车停下,她欢快地从车里钻出来对栾昇说道:“就是这里了。” 栾昇勒住马,仰头看这座宅子,微微诧异,这别院的砖墙比孟府要高上许多,似乎是仿的徽氏建筑,青砖门罩上雕着双狮戏球,刀工细腻,栩栩如生。 别院的管家已等候多时了,待栾昇下马同孟岚一道走过门罩,管家朝二人行了礼,又引着他们穿过了回厅和天井,到了大厅。 孟府是开阔朴实的,那别院就是精致深邃的。一般人家都是别院简单些,不知为何,这孟家却是反着来的。 想到父皇遗留的一半信物在孟府,再看看这透露出古怪的别院,栾昇暗衬,他是否把要入赘的门第想的太过简单了? 见栾昇多次打量着别院,孟岚以为他是好奇,于是解释道:“这别院是我祖父还在时修建的,听爹说当时汴京极乱,嵩阳城里也尽是兵马,祖父就干脆把正在修的别院改成了如今这样,我小时候还在这里避过好一阵子呢。” 汴京为何而乱,栾昇心里最清楚不过,就是在那场大乱中,他失去了双亲。 看着孟岚清凌凌的眼眸,栾昇居然有一丝愧疚。他已经欺骗她良多,又怎么能够再对自己以后的枕边人起疑心呢? 鬼使神差的,栾昇问她:“那场大乱......你是怎么想的?” 孟岚失笑:“我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能怎么想,我祖父在的时候就定了规矩,不议天家事。” 也是,他也是鬼迷了心窍,问她这些做甚。 “不过......”孟岚又补了一句:“我一直相信,是非对错终有决断,这决断就是报应。” 栾昇听到这句话,凝望她良久,才出声催促:“你是主家,带我认认地方。” 孟岚无奈:“不是你问我的吗?”要不是感觉他说过的身世和那场动乱原因有些共同点,怕他物伤其类,她何必多说? 话虽如此,孟岚还是吩咐管家去将栾昇带来的人都安顿了,她来引路便好。 管家领命而去,孟岚朝栾昇微微一笑道:“走吧。” 别致的庭院衬着她如画的眉眼,那嘴角的弧度比屋檐的垂脊吻还要精巧许多。栾昇定了定心神,暗道了一声妖精,才默默跟上了她。 除了外部的门罩,还有回厅、天井、正厅是仿徽氏的,其他布局与孟府没太多差别,只在东西厢房中间连接了小型的水榭,更多了几分江南水乡的静谧。 可惜如今真正的江南水乡,正是民生凋敝、哀鸿遍野,远远比不上嵩阳城里的这一方宁静。 孟老爷和孟岚已经把他们需要的物件安置了七七八八,马厩里也添满了粮草。孟岚带栾昇转过一圈之后,仰着头带着些骄傲说:“怎么样,你该没什么缺的了吧,不用再买东西了吧?” 栾昇隐隐约约听出了几分不想给他银两的意思,微微皱眉:“怎么能不买东西?难道这院子里有菜园子?还是有牛羊圈?民以食为天,吃食一事不可亏待。” 嘿,这不是赶巧了吗。 “别院南去两三里地就到了近郊,那里一片都是孟家的农庄,每日会有新鲜蔬果肉食送到这里的。” 那岂不是没了要银两的借口?他其余两万兄弟的马匹还没着落呢。 栾昇的眉头未舒展开,随口又编了个谎:“我家曾有只祖传的血玉镯,我母亲说要留给我以后的娘子,可惜后来那镯子同家中其他产业一起被歹人所占。如今我既要入赘,我盛氏香火已断,只求能代替母亲赠你一只血玉镯,以实现母亲夙愿。但我囊中羞涩,实在负担不起那等宝物。” 他见孟岚一脸疑惑,又接着试探道:“我对聘礼无甚要求,只希望有血玉镯可以赠我娘子。希望孟小姐......” 话已出口,他又咽回去,下了决心改口道:“希望娘子,能让我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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