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也来不及想那许多,他强忍着要掉泪的冲动,就看到那老妇身下还压着一个人。也是个一般年纪的妇人,紧闭着眼,嘴唇发白,这才是外祖母。 “外祖母!外祖母!”他小声唤着把人抱了出来,横放在膝上,大力掐她人中。 半晌,那妇人终于嘤咛一声,缓了过来。 她缓缓睁开眼,迷糊了一会儿,待到看清眼前之人,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抱住凌萧大哭了起来。凌萧也紧紧抱着她,不住地道歉。 一时间舱内悲声一片。 嘈杂间,只听得破锣一般的嗓子大喝一声:“干他娘的,是你小子!” 凌萧立即回过神来,安抚了外祖母几句,将她交给身边的丫鬟,便起身去察看。就见章黎和那少年也赶了过来,二人皆是浑身浴血,但看着并未受伤。 章黎正蹲在地上,手里拎着个人,就是方才被他一脚踹倒的那个。 那人口吐白沫,兀自回不过神来,被章黎「啪啪」两个大耳刮子扇过,神志才微微恢复了一些。 “你,你可知我……”他翻着白眼,口中喃喃道。 “我知道,不就是公善会会长吗?”章黎调笑道。
第16章 遇匪(三) 没想到,一听到「公善会会长」这五个字,那人忽然如一尾濒死的鱼,扑腾打了个挺,差点从章黎手中脱出去。 “你,你……”他双目圆睁,惊恐地看着章黎,显然已经认出了他。 接着他一转头,顺着凌萧的衣摆一路向上望去。看到那张刀刻般,强忍怒意的脸,他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紧接着就跟鼠夹子上的老鼠一般,疯狂地挣扎了起来。 “凌萧!凌萧!”他呲着牙,目眦欲裂,“你还我爹爹命来!还我爹爹命来!我要杀了你!凌萧!我要杀了你!” “啪!”章黎一把拍到他的后脑上,见他还不老实,又连拍了三下,直拍得曹绣春眼冒金星,不再做声。 “嘿嘿……”章黎笑道,“当年看你年小,将军好心饶你一命,没想到让你给跑了。这次又让我给逮住,还他娘的满嘴不老实!现下你可不小了吧?啊?杀人越货,我看将军还饶不饶你!” “好了。”凌萧吸了口气,压下烧心的怒火,道,“把他押起来,稍后再审。船上受伤者众,速去安排人手救援。” “是!”章黎立刻收起了玩笑之色,随手把床帐扯下来,撕成宽宽的布条将那曹绣春绑了,一路提将出去,遇到随行的护卫后,便把人扔了过去。 “把人看好!这小子滑溜得很,让他跑了,拿你是问!”说完,他便呼喝人手,绕船搜救起来。 凌萧也命主舱内尚能行动的丫鬟仆妇帮忙,众人一起动手清理起来。 不一会儿,许是看这边动静停了,其余几艘货船也慢慢靠了过来,遣人来问需不需要搭手,又说随行有医师,可上船帮忙。如此,众人分工合作,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将船内狼藉收拾停当。 外祖母和檀荇皆是惊吓过度,伤倒都是小伤。真正伤重的是护卫长与大和,两人皆已被小船送往附近的城镇救治。 凌家随行人员折损无数,最让人痛惜的是郝嬷嬷,为主子挡了一刀,当场毙命。夫人哀痛欲绝,又是一病不起,好在有梁嬷嬷在旁开解。 满舱浓郁的血腥味,凌萧觉得有些不适,便走到甲板上透气。但见满目疮痍,在清晨的微光中更显惨淡。 他站了一会儿,双耳忽然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古怪的声音,好似夜枭啼鸣,又像是冤魂夜游。 他觉得这声音诡异,便一路寻了过去,却在一排木桶后看见个人。那人整个缩在那里,头埋在膝上,竟是在哭。 怪不得这声音如此古怪。凌萧先是松了口气,但接着又提了起来。因为他发现,哭的人竟是方才与他并肩作战的那个少年。 这倒奇了! 此人面对悍匪毫无惧色,有勇有谋,令他颇为赏识。现下是出了什么事,竟让他缩在此处痛哭不已? 凌萧心下纳闷,便敲了敲木桶。那少年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见是他,便抹了把脸,又整了整外衫,站了起来。 “凌世子。”经过此役,他已经知道了船上之人的身份,不由恭敬起来。 凌萧也回以一礼,但尚不知对方姓名,便什么也没说。 “让世子见笑了。”那少年有些羞赧地笑笑,但满面愁容却丝毫未减。 “你……”凌萧本想问他怎么了,但想了想又转了话头,只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适才于危难中鼎力相助,在下感激不已。” “不敢不敢。”那少年摆了摆手,“在下郎英,云州人氏,此番路见不平,只是本着心中道义拔刀相助,世子大可不必言谢。况且,适才世子见那货船被劫,不也是挺身而出?郎英心中也甚为佩服。” 凌萧见他谈吐文雅,心中激赏更甚,便道:“阁下功夫不俗,不知师从何门?” 郎英苦涩地笑了下,道:“并未拜入何人门下,倒是家父长年习武,年轻时曾得一高人指点,后来尽数传与了我。不过雕虫小技,怎敢在世子面前夸口。” 凌萧微微一笑,道:“你读过书?” 郎英怔了一下才道:“念过几年书塾。我家中贫苦,父亲却对我寄望颇高,宁可缩减家中用度也要供我读书。是我不才,读了几年,连秀才都没中,这才走了武举一途。” “武举?阁下这是去京城参加秋闱?”凌萧不禁有些意外。 “正是。”郎英道,“同行的还有不少,大家怕路途艰险,都聚在了一处,又托船老大送我们一程,好省些花销。”他说到此处忽然哽住了,眼眶又湿了起来。 凌萧一怔,小心问道:“同行之人……可都安好吗?” 郎英点了点头。 凌萧心下稍安,却又更加疑惑,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这是……” “嗐……”郎英叹了一声,“都怪我没用,光顾着逞英雄,倒忘了自己的行李都放在那艘货船上。如今船沉了,我的行李也没了。我爹省吃俭用给我攒的路费,也……也没了。” 说着,他又禁不住哽咽了起来,忍了半天没忍住,干脆背过身子,似是生怕被凌萧看了笑话。 凌萧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眉梢一挑,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见郎英窘迫,他不欲再逗留,只在他身后拱手一礼便离开了。 搜救工作还在继续。辰时,临城驻军接到消息赶至,封锁了水面,接管了一应事宜,又派人将凌家家眷一路护送南下。 临走时,凌家掌事嬷嬷出来对帮忙搜救的众人道:“诸位古道热肠,夫人心中感激。满腔谢意无以言表,只能散下些银钱,好歹为诸位此次受的损失、耽误的行程做些补偿。”说完,她便命人将银钱发了下去。 郎英站在众人之首,捧着沉甸甸的钱袋,不知说什么好,不争气的泪水又涌上了眼眶。 散完银钱,那嬷嬷又道:“夫人听闻船上有南下进京的考生,为表鼓励,由卫国府承担各位途中与进京以后的一应花销。稍后会有军爷为各位安排专门的客船进京,夫人与世子祝各位马到成功,功成名就!” 一听这话,满船学子尽皆喜上眉梢。众人跪拜叩首,高声道:“谢夫人,谢世子!” 郎英跟着俯拜在地,额头贴着冰凉的船板,手中紧紧捏着钱袋,早已泣不成声。 在驻军的护卫下,凌氏一行家眷在当日未时便到了临城。第四日上,卫国公亲临城下,将一应人马接回了京。 大和与护卫长在半月后才缓缓归队,两人都捡了一条命,皆是庆幸不已。 凌萧经此一事后怕不已,日日伺候外祖母汤药,仍觉愧心。后来倒是外祖母反过来开解他,他才渐渐好转。 曹绣春被押解回京后,由卫国公亲审,这才得知他当年逃脱后,是被一窝盗匪所救。 这帮匪徒原本是在鹰城周围的大山里作乱,后来鹰城管制日严,剿匪剿得他们伤亡惨重,这才转到月西江边的山林里当起了水匪。 几年过去,折损在他们手上的货船不知凡几。但他们很有「规矩」,从不劫权贵之船,所以虽然犯案众多,却始终未得朝廷重视。 直到此次,那曹绣春得到线报,知道凌家的船当日从他管辖的地盘经过。 他历时多年也当了个小头目,便欺上瞒下,只说那是寻常商船,上面金银财宝无数,又设了个调虎离山的圈套,差点得手。 卫国公大怒,连带着此次一同被剿的水匪当庭判了斩立决。 凌萧懒得理会这些杂事,倒是大和得了消息,拖着伤病的身子,说什么也要去菜市口送那曹绣春最后一程。而后他心满意足地回府,午饭多进了一大碗,晚间换药时都不嚷嚷疼了。
第17章 烟雨楼(一) 因着水匪一事,路上耽搁了不少时候。车队出发时尚值春末,抵达元京时,却已是初秋,整整蹉跎了一个夏季。 元京城本是有名的水城花城,春夏时节姹紫嫣红,尤其遍植四野的樱树海棠,飞花满城,美不胜收。而如今夏花落尽,唯在有水处还残留几支晚莲,于夜雨中静立消瘦。 此番旅途惊险非常,人员损伤更是惨重。众人原本游山玩水的兴致全没了,到了梦寐以求的京城也是愁云惨淡,匆匆回了府,安置落脚,养伤的养伤,养病的养病,别的不想再提。 郝嬷嬷一走,当家主母又病倒了,家中重担一下子全都落到了蒋辉和梁嬷嬷肩上。因蒋辉还兼管军中事宜,梁嬷嬷少不得各处奔波,没几日便瘦了一大圈。 凌萧身上倒是无碍,闲来也帮衬着。但他毕竟还小,又是男儿家,外面的事料理完了,内宅的事便有些插不上手。 外祖被朝中事务缠得脚不沾地,檀荇几个又病着,兵荒马乱的日子在他这儿倒是忽然静了下来。 自去灵山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种内宅生活了。闲来无事,他便又如幼时般自行读书习武。 先生还是日日前来应卯,但所能教授他的已然不多。他便自己寻了些古书来研读,涉猎庞杂,不一而足,读起来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日子慢慢滑过,一眨眼已经进了九月。一行人终于慢慢缓了过来,国公府也渐渐恢复了往日气派。 檀荇又得以每日清晨在表兄的舞剑声中苏醒,白日一同读书,晚间一同用饭,就如回到了儿时一般,心中好不快活。 但好景不长,身上病痛好利索了以后,他闲散好动的毛病卷土重来。 一颗闲不住的心又活泛起来,嘴上便抱怨连连,一忽痛骂以曹绣春为首的贼匪耽搁行程,害他没看成京都的繁花,一忽又埋怨京城秋雨连绵,自己的亵衣自回京起就没干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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