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船原本也是运货的,我跟船家好说歹说,才用一日的功夫将里面的陈设大概做了些修整,好歹能住人了。世子多担待些,等到了宽敞的地方咱们再换一艘大的。” 凌萧正看着江边亭亭净植的荷花发呆,听到他的话回过神来,淡淡道:“无妨,这船就很好,不需再换了。” 闻言,钟祈之嘿嘿笑了两声,方才还一团糟的心情似乎忽然好了起来:“不换也行,那咱们就在这阴风细雨里扬帆远航,顺流直下!” 他说着高举起一只手,像个孩子般朝着乱成一团的渡口欢呼了一声。 舷窗外,熙攘的莲舟渡渐行渐远。凌萧怔怔地望着渡头上喧嚣的人群,听着他们口中这几日已经渐渐熟悉起来的乡音,眼前走马灯一般闪过这短短十几日里的历历过往,心中忽然升腾起一阵难言的情愫。 莲叶何田田,乌篷盖小舟。耳畔忽然响起初到此地之时,沈青阮为他介绍镇名由来时念的一句诗。 美好的名字,美好的地方,跌宕起伏的经历,虽然最后落了一身的伤,可回想起来心中最多的却依然是难忘。 十几日的功夫一晃而过,酒尚未温,荷花尚未满塘,人脸还没有认熟,枕席上的余热尚未消散,他们的小船却已经划开水波,又一次踏上旅程了。 暂别了,莲舟小镇,他暗暗言道,心底忽然升起一丝不舍。 正有些难过,耳边传来了一声叹息。他侧头一看,就见钟祈之也趴在舷窗的另一侧,眸光倒映水波,粼粼留恋不舍。 “本来没打算经过这个小镇的……”钟祈之道,“要不是跟沈兄走散了,大概这辈子也不会踏足这么个小地方。” “其实说起来,我在这里也够倒霉的。”他自嘲似的笑了笑,“先是找不着沈兄急地上蹿下跳,后来好容易找着了,又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当街甩了个大耳刮子。” “再后来就落到了世子手里……”他戏谑地看了凌萧一眼,“断了手腕,掉了蛇洞,撞了床柱,险些将小命都丢了。最后……还遇到了杜鹃……” 他叹了一声,声音中多了一丝波动:“人这一辈子能遇到的所有倒霉事,大概都让我在这几日遇了个遍。可怎么到头来要离开了,我心里反而舍不得了呢?” 他喃喃自语着,好像也没期待回应,自顾自说完就撑起手肘托着脸颊,望着漫漫江水陷入了沉思。 原本有些凉薄的纤细眉眼,在阴雨晦暗的天光下却仿佛多了几分人情暖意。 一时无话,茶香弥漫了狭小的船舱,二人各自沉浸在心事之中。 直到莲舟渡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外,钟祈之才大梦初醒一般抬起头来。 回头见凌萧面前的茶水已经凉了,他端起来把残水倾倒了,又给他斟了一杯新的。 “细算起来,距离在下上次回乡也有数载了,也不知家中亲故如何。”他也在自己的茶杯里添了些新水,“还有院子里我亲手栽种的那棵梧桐,昔日纤弱小苗,如今想来,应该也已亭亭如盖。这次若有机会,定要回去看一看。” 凌萧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口。温热的茶水驱散了心头的离思,他望着窗外淅沥的细雨,忽然想起上次他坐船出行,还是从鹰城南下回京的时候,如今想想也有三年了。 少年时光最是易逝,一时盼望着日子过得快些,可蓦然回首却只见岁月匆匆,昔年之事恍若隔日,细算起来才惊觉已过经年。 时光不复昨,今人不复旧。只余滔滔江水浸淫满眼,淘澄过一抔抔黄土,吞噬过一掬掬离泪,将万物都沉淀在心底,却撑开更加宽广的胸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头也不回地奔流而去
第325章 江上不觉日月,忽然已过重山 江上的日子格外清爽些,凌萧白日与钟祈之对坐清谈,夜晚便独自静卧听雨。 如此过了五日,终于在第六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世子,咱们马上到了。”钟祈之的声音在微曦的晨光中传来。 货船轻微的摇晃里,凌萧起身点灯,披上衣裳,打开了船舱的木门。一阵凉爽的晨风带着江面特有的水腥气扑面而来。 钟祈之已经穿戴妥帖,手中提着一盏防水风灯:“还有半个时辰就到虞州渡口了,你也好起来收拾一下。” 凌萧微微颔首。 钟祈之看了看他右手上的绷带,欲言又止。 凌萧这几日为了不来回折腾,一直都是合衣而眠,发髻也再未拆过。但今日有所不同,他对钟祈之点了点头。 钟祈之便命人打了水来,帮他净了面,换了衣裳,又重新束了发。 “嗯,看着甚好!”他在凌萧身上打量一圈,点点头道。 凌萧道了谢,同他一起出得舱门,就见江面一片开阔。两岸壁立千仞,郁郁葱葱,绿意连成一片,几乎分不清山峦与山峦。迷离的雨幕挂在叠嶂之间,将天地晕染成了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清晨江上的空气清爽极了,他深呼吸了几口,同钟祈之一起走上甲板。 一路同行的商船货船不知凡几,有些是从莲舟起就一直随他们行到此处。 一路上江水湍急,直到此处才渐渐平缓。船行的速度慢了许多,周围的船只也渐渐密集了起来。 周遭的一切都在喻示着一件事:他们到地方了。 心中就像揣了一只雀鸟,郁郁几日,终于破笼而出。 凌萧回过身来,对钟祈之笑了笑。 钟祈之看着也甚是欢欣,拖着好了八成的伤脚在甲板上跳来跳去,早点时讲了好几个笑话,还不小心将粥碗打翻在地。 “哎哟,碎碎平安,碎碎平安……”他低声叨念着,抬起头来,又是一脸笑花。 渐渐的,舷窗外的声音喧嚣了起来。二人用完饭走出舱门,只见不一会儿的功夫,四周已经挤挤挨挨,围满了船。 “应该是到渡头了。”钟祈之道,“我去船头问问。” 话音刚落,船老大和一个伙计已经迎头走了过来。 “是到了吗?”钟祈之对他们喊了一句。 “二位公子,到虞州了。不过人太多,船都挤住了,咱们离渡头还有个两三里。”船老大擦了擦额上的雨水。 “还有两三里?”钟祈之眉心一皱,手搭凉棚,踮脚远眺了一下,“今年人怎么这么多?我记得往年不是这样啊!” “大概是正赶上过节,四面八方来的旅客不少。再加上雨季快开始了,大家伙都赶着清仓,把囤积的货物出手。渡头上旅船和货船都有,乌泱泱的。” 伙计愁眉苦脸地道,“看这阵势,少不得还要再等上半日呢!” “好家伙,都到家门口了,还得再排上三里的队,这上哪儿说理去?”钟祈之抱怨了一句,放下手来,看着凌萧道,“得了,世子,咱们还是继续回舱去避避雨,再煮些茶来,慢慢打发辰光吧!” 说话间,饮饮茶,下下棋,半日的时光很快过去。可茶水已经添了五次,钟祈之也骂骂咧咧地掀了六次棋盘,却还是没等来伙计的招呼。 眼见着时已过午,凌萧有些不耐,又和钟祈之出舱查问。 可一出舱门他就愣了一下,只见放眼望去四下景物异常熟悉,看起来竟与清晨所见别无二致。 难不成西南的山都长得一个模样?他有些纳闷,又或是……他们这一个上午其实一动未动? 钟祈之已经独自去了船头打探消息,不一会儿又气急败坏地走了回来:“真是见了鬼了,整整一个上午,竟然连窝都没动!” 竟然真是如此? 凌萧心下诧异非常,不由问道:“以往也要这么久的吗?” “按理说不会呀!”钟祈之道,见雨势渐大,忙拉着他走进船舱,“我已经让伙计去打听了,兴许是有什么突发状况,一会儿就知道了。” 大概一炷香后,船舱的帘子一掀,方才那伙计抖着身上的雨水走了进来。 “问过了……”他耷拉着一双八字眉,“说是有个什么大官的船横在前面,官兵把渡口封了,说要到未时才解。” “啊?”钟祈之扬起了一双细眉,“谁这么大的排场,还封渡口,一封就是半日?临近的渡口呢?还有芙蓉浦那边,也都封了吗?” “都封了。”伙计扯起衣摆抹了把脸,光秃秃的眉头耸起,也是一脑门子官司,“说是什么京里来的朝廷大员,好像还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身份贵重得很,官兵怕有人行刺,就把渡口给封了。” “什么狗屁朝廷大员,这么多人指着渡口吃饭呢,谁闲着没事干去行刺他?”钟祈之骂了一句,“叫什么名字,打听清楚了吗?” “呃……好像是姓……姓啥来着……”伙计挠了挠头,“好像是姓陈吧……对,姓陈,我听大家都在说什么「陈老爷」。” “姓陈?”钟祈之皱了皱眉,眼睫下眸光闪动,显是正在脑中疾速搜索。 凌萧心下一动,脑中忽然闪过一缕灵光。 “你先下去吧,随时打听着消息。”他对伙计道。 “欸。”伙计躬躬身子,应诺着下去了。 凌萧转身对钟祈之道:“是陈嘉运。” “谁?”钟祈之蓦地抬眼。 “陈嘉运。”凌萧又重复了一遍。 在溯陵时,众人只知他是朝廷钦使,奉命查巡地方,却不料他的目的地竟然就是虞州。 他与沈青阮虽先陈嘉运一步离开溯陵,却在莲舟耽搁了十日。趁着这个功夫,陈嘉运已经走到了他们前面。 “陈嘉运……陈嘉运……”钟祈之还在喃喃嗫嚅,半晌,忽然「嘶」了一声,迟疑道,“就是原靖州刺史,半年前被调回京,继任御史大夫的陈嘉运?” 凌萧点了点头。 “哎呀!”他猛地一拍桌案,“这就都说得通了!”
第326章 夜枭啼鸣,桀桀大凶 得知这位朝廷大员乃是新任御史大夫陈嘉运,钟祈之好像忽然受了点化一般,茅塞顿开,激动之下猛地在桌案上击了一掌。 凌萧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不禁瞟了眼桌案,又盯了他一眼。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在下太过激动,吓着世子了!” 钟祈之连忙摸了摸桌案上方才被自己拍过的地方,一抬眼,又兴奋地看着凌萧,“不过还请世子帮忙分析分析,看在下想得对不对!” 他说着将一只手臂横在小几上,双目放光,做出一副长篇大论的架势。 “两个月前,西南传来沈浔离世的消息。沈青阮身为沈氏嫡系长子,立即请旨返乡奔丧。” “太子得到消息,紧接着遣人找上我,让我随行。而同时朝中也传来一个消息,新任御史大夫上任不足一月就被派遣出京,亲奉圣命,任务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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