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也没怎么在意,毕竟朝廷委派监察御史巡查各方乃是惯例。陈嘉运一行人行踪也颇为诡秘,无人知道他的目的地是何处。” “可现在咱们竟然在虞州碰见了他,这就再清楚不过了!”他看着凌萧,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看来,咱们的皇上对这个由他一手册立的东宫也不是那么放心啊。这不,已经派人来虞州盯着他的动向了!” “盯着太子的动向?”闻言,凌萧心下一动,看着钟祈之一脸的得意之色,忽然起了些刁难之心。 “太子不是只派了你一个人来跟着青阮吗?”他明知故问,“皇上要盯着太子,随便派个人看着你就行了,又何必大动干戈,调一个从三品的大员出京呢?” “还是说……”他瞥了钟祈之一眼,“其实虞州也有太子的人?” 钟祈之猛地意识到失言,目光一闪,忙打了个哈哈,讪笑道:“这……这我哪里清楚,殿下他也不是什么都告诉我的。” 他转了转眼珠,又道:“不过以殿下的身份,在虞州这样的边疆重镇有几个心腹,想来也不为过吧?” 闻言,凌萧也轻轻笑了一下,移开眼眸没再看他,心中却越发确定了一件事:虞州刺史沈重山,已经投入太子麾下,为太子所用了。 其实也不用钟祈之失言,当日弛虞雍在溯陵大狱为保命而泄密后,这件事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 本来此事捅到他这里也就算了,毕竟他无心党争,因着家族立场也不会轻易涉足政事。但问题是,陈嘉运也得知了此事。 他对这位身负盛名的朝廷大员知之甚少,不清楚他的立场,更无从猜测他对此事的态度。 可即便是他有所作为,将此事呈报给圣上,也禁不住圣心难测。对亲生骨肉的偏爱,或是严守法礼的中正,自古便是一道艰难的抉择。 如此看来,前方等待他们的究竟是福是祸,是艳阳还是风雨,还真是难以预料。 不知是否是与他心有灵犀,他这边正思量着,那厢钟祈之也从胸口掏出了一个挂盘和三枚铜钱。 “真是怪了,刚才还好好的,就说了几句陈嘉运的事,心里忽然乱糟糟的。”他皱了皱眉,对凌萧道,“反正枯等无趣,要不世子说个由头,让在下给你卜上一卦。” 凌萧自幼就不喜欢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连看一眼都觉得邪气,闻言便道:“你自己心里不舒服,给自己卜卦便是,何必扯上我?” “诶,世子此言差矣。”钟祈之却一改往日的玩笑之色,庄重道,“正所谓能医者不自医,这占卜之术也是如此。” “给别人算卦心无旁骛,往往得通神明。可一涉及到自己就不行了,杂念太多,卜出来的根本不准。 何况这一路你我同行,世子的运数与我的运数息息相关。我为世子占卜,大概也就能知道自己前途几何了。” 凌萧懒得听他唠叨,自顾自望着窗外渐歇的雨幕,道:“我不信这些。” “哎呀……”闻言,钟祈之眉眼一耷,又使出了那套惯常的耍赖功夫,扭轱辘糖似的左右歪了几下,哀求道,“就是卜着玩的,不信最好,省得再摇出什么凶卦来,还要挂心好一阵子。世子权当陪在下解闷了,随便说点什么,什么都好,来嘛,来嘛!” 凌萧最是看不得他这副模样,皱了皱眉,转眼瞥见桌案上的茶水,便随口道:“茶……” “茶?”钟祈之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两只半空的茶盏,嘀咕道,“茶……虽然怪了点,但也不是不行。” 说完,他将挂盘放在桌上,双手合十,神神叨叨地念了一阵便摇起卦来。 见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若无人,凌萧也盘起腿来,在窗边打坐调息。 窗外雨潺潺,正适合静心参悟。 钟祈之一面摇卦一面喃喃自语,铜钱落在木头桌案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凌萧听见他不断「啧啧」咂嘴,似乎摇出来的结果并不好。 “水为屯,坎为水,水山蹇……怎么一连三卦都是下下签……” 呢喃低语穿耳即过,随风化为片片碎屑。 凌萧心无旁骛,紧闭双目,匀停呼吸,丝丝疲惫被醇厚的内息冲淡。 天地沉寂,四野恒温,他的思绪渐渐沉淀下去,渐渐地,幻化成围绕周身的无形混沌。 通体舒泰,每一个毛孔都慵懒地舒展呼吸着。就在将定未定的时节,四下已然寂寥一片,黑暗的虚空中有一团隐约的光。 忽然,江岸的山林中传来一声夜枭的啼鸣。桀桀有如人笑,大白日里无端惊起觳觫。他心头猛地一震,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猛地睁开双目。 只见轩窗半打,天幕阴沉,隐隐可闻风雷之音。 身侧一动,钟祈之「嚯」地丢出手中的铜钱,懊恼地大叫道:“泽水困!又是凶卦!一连四卦,全是凶卦!这他娘的是撞了什么邪神了……” 说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住嘴,抬头望向凌萧。 瘦长的脸在铅灰色的天幕下莫名有些青白,一双纤细的眉眼好似水墨画中模糊的脸谱,在黯淡的天光之下扭曲不定,一时像是清心寡欲的隐士,一时又像是不怀好意的鬼魅。 凌萧眉心一紧,心中微动,转目看向窗外。 密云无雨,长河无水。重山关锁,闭塞不通。 是为大凶……
第327章 尔父之盼,本宫之愿 江水倒覆,舟逆千里,溯流而上,盘旋回京。却见阴云尽散,晴空万里,落英缤纷,正是海棠花开,樱树遍野的好时节。 层层叠叠的乱红轻粉掩映皇城,一阵风落一阵花雨。厚厚一层,积在东宫殿前。仿若三千佳丽,浓妆淡抹,千娇百媚,等待储君垂怜。 忽然,「啪」的一声,大殿正中的雕花漆金扇门被人大力拍开。 一股戾气随之翻涌而出,「呼」的一下,将满地落花击飞到半空,再纷纷四散,粉身碎骨,零落成泥。 “殿下!”守门的卫兵连忙凑上前来,挡在身着淡黄色圆领袍衫的男子面前,猛地拱手一礼,“殿下恕罪,皇上有令,命殿下在东宫禁足三月,无诏不得外出。属下们奉命在此看守,还请殿下莫要……” “滚!”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爆喝打断。 太子阴郁地打量了两个侍卫一眼,又看了看庭前落樱,忽然「哼」了一声,一甩袍袖,回身走进殿中。巨大的扇门发出「吱呀」一声,在他身后重新合上。 大殿内空空荡荡,孤独的脚步声踏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之上,又在漆金镶宝的四壁激起阵阵回响。日光透过对开的雕花窗扇,在金砖地上投下一幅幅祥瑞的百花鸟兽图。 “殿下……”沉寂间,一个四十出头,冠帽服绿的中年男子从殿角冒了出来,对着太子遥遥躬身一礼,“殿下心情焦躁,微臣可以理解。但值此非常时期,殿下万不可行差踏错,再失圣心。还是修身养性,多加隐忍为上啊……” 谆谆良苦之言在大殿上空盘旋了须臾,才渐渐落下尾音。 太子原地踱步片刻,阴鸷双目忽然抬起,猛地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盯了一会儿,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圆润的唇角向上一弯,露出一抹阴寒的笑意:“爱卿为何站在角落,难道本宫就如此令人生畏吗?” 闻言,中年男子一惊,连忙一拜到地:“东宫威仪,自是令人惶恐。属下卑微,不敢直视。然更令卑职敬服的,却是殿下胸中的经纬韬略。因而畏上加敬,非为畏惧,当是敬畏也矣……” “哼。”颤抖的话音落下,太子轻嗤一声,青黑的面容终于重回一抹人色,显然这句马屁拍得他甚是舒服。 他望着殿角,目光移动,将长袖垂地的大臣上下打量了一番,忽而轻轻一笑。 “本宫座下三百余人,会说话的大有人在。但偏偏是你这些蹩脚的恭维之词,最得本宫欢心。” 他说着,缓缓踱步到中年男子身前,盯着他露在绿领之外的一截白白胖胖的脖颈,“爱卿可知为何?” 温热的气息吐在赤裸的后颈上,莲藕般白皙的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中年男子颤颤巍巍道:“卑……卑职愚钝。” 闻言,太子又冷笑一声,回过身去,望着殿门上精心雕琢的喜象驼观音瓶祥瑞图,轻声道:“因为你蠢。” 中年男子颤了颤,浑身的肥肉跟着上下抖了抖。太子眼角的余光看到这一幕,唇角的笑意不由更深了。 “蠢,又不太蠢。智,又不至于自作聪明。”他回过身来,伸手将中年男子扶起,“陈艰,大家都知道,上一届秋闱的状元本该是你。可就是因为你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名字,父皇将你的名牌撤下,换上了李隆声。 世人都说你吃了大亏,早该把这个名字改了。可本宫却坚持让你沿用旧名,你可知这是何意?” “这……”陈艰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哆哆嗦嗦道,“微臣私心揣度,殿下命微臣沿用旧名,乃是存了鼓励之意。” “正所谓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又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在下出身贫苦,十年寒窗才得中功名,又得殿下青眼,招至麾下。殿下是希望卑职莫忘前事,珍惜当下,又能不畏前路,逆风而行。” “好!”太子猛一击掌,将陈艰又吓了个哆嗦。 他颤巍巍地抬起眼来,就见太子面带微笑,正斜睨着他。一双谈不上好看的眸子里仿若笼罩着寒山雪雾,让人看不分明。 “好一个莫忘前事,珍惜当下,不畏前路,逆风而行!”太子盛赞道,“本宫当年看重你,将你从翰林院调至东宫,任正六品舍人,就是看中了你身上这股子不服输,不畏难的劲儿。” “多谢殿下夸奖。”陈艰连忙拱手。 “不过……”太子接着道,陈艰连忙竖起了耳朵,“不过要想担大事,单单一个「艰」字未免太过颓丧。不如本宫再赐你一个字,虽然读音相同,却是另一层意义。” 闻言,陈艰猛地抬头,双目中迸射出欣喜。 太子满意一笑,大步走到桌案之前,挥毫泼墨,写下一个大字——坚。 坚贞不渝,穷且益坚。 写完后,他放下狼毫,垂眸欣赏了一下,接着满意地点点头,又轻轻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将写着大字的洒金笺拈起来,递到陈艰跟前。 陈艰连忙双膝跪地,高举双手将纸笺接过。 太子望着他,慨然道:“你名中所带的「艰」字,乃尔父之盼。盼你不畏艰险,迎难而上。而这个「坚」字,乃本宫之愿。愿你不但有承受苦难的体魄,还有无坚不摧的忠心。” 说着,他微微一笑,低头看着卑躬屈膝下属,见他激动地眼眶含泪,唇角不由得意地勾了勾。 陈艰抬起衣袖,拭了拭眼底的热泪,捧着纸笺深深叩首,道:“殿下困顿东宫,却仍不忘度化世人。如此谆谆教诲,拳拳心意,卑职心中感喟莫名,实在……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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