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这……”那道声音慌了起来,“君莫慌,且先听吾一言……” “怎么,你还有遗言要留吗?”他听到自己吐出冰冷的词句。 “非也非也,非是遗言,而是良言啊!”那道声音忙不迭道,“君之所求,吾或有一解!” 他感到自己心中怒意顿消,取而代之的是难以遏制的狂喜:“何解?” “月之西……” 他只听清了三个字,接着,那道庄严的声音便被另一道哀哀戚戚的哭声覆盖了。 “世子,凌兄,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呀……钟某聪明一世,算计人心,算计得失,到头来却只余一场空梦……” “直到遇到凌兄你,你为钟某抛头颅,洒热血,不惜以命相搏,只为钟某一只残手……” “钟某心中感动莫名,只盼将来有机会,能报此一臂之恩。如今恩还未报,凌兄你怎么能就这么撒手去了呢……” 凌萧没听到最关键的那句话心中正懊恼,又被他吵得心烦,不由习惯性地抬手一弹。 指力激出,不知弹到了哪里。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哭声霎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鬼叫:“哎呀!哎呀呀呀!诈尸了,回魂了,僵尸附体了……” 凌萧心口发闷,隐隐作痛,这人尖利的嗓音划破粘稠的宁静,直刺他的耳膜,如暮鼓晨钟一般,震得他脑中「嗡嗡」作响。 他试着动了动嘴,发现尚且灵便,便开口道了一句:“钟祈之……” 耳边终于传来自己熟悉的声音,可原本是卯足力气的一句呵斥,最后听到耳中的却只是猫叫一般的几声气音。 他自出生以来从未听过自己如此孱弱的声音,第一反应竟然是羞耻。是啊,着实羞耻。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发出这么娇弱的声音? 可就是这几声几不可闻的气音,却让身边的鬼叫蓦地停住了。 “世子……凌兄?”半晌,传来几声轻柔的试探。 凌萧微微叹了一声。 “哎呀!”鬼叫声又响了起来,比方才还要强上几分,“醒了,醒了!大夫,医官!那个菁芜妹妹……” 凌萧头疼欲裂,又要抬手点他哑穴,可这道声音叫着叫着慢慢轻了下来,弱了下来,听距离好像是走远了。 他顿时松了口气,可好景不长,不过片刻功夫,方才那人就又折返回来,一把抓住自己的肩,手下一动,似乎想要摇晃两下,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猛地停住了。 “那个……”柔声细语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几丝热气,吹进了他的耳窝,“凌兄,你能听见吗?” 瘙痒的感觉又激起他一阵愠怒。 “滚……”凌萧低声道。 “啊,什么?”耳边的热气又转移到了脸侧。 “钟祈之……”他又道了一遍,“滚……” “啊!滚!滚滚滚!”耳边忽然炸起一连串惊喜的叫声。忽然,叫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疑惑,“滚?” 惊疑了一声,四周又静了下来。 鼻端忽然传来一阵瘙痒,凌萧忍不住,微微晃了晃头。 “哎呀,有气呀,是真活了,不是恶鬼回魂呀……”聒噪声又响了起来。 “汝乃何人,扰吾清净……”脑海深处忽然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谁在说话?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疑惑。但疑惑转瞬即逝,他挣扎了几下,沉重的眼皮慢慢打开,眼前是两条模糊而刺目的白线。 接着,一张银盘大脸猛地出现在他眼前。距离之近,他一眼看过去只有两汪眼白,和中间两粒咕噜咕噜乱转的黑眼珠。 惊吓之下,两人都愣了一下。 “凌兄!” “你是谁?”二人同时道。 “我是谁?” “钟祈之。” 二人又不约而同。 “是是是!我是钟祈之!你是凌萧,我是钟祈之……你是凌萧,我……我是钟祈之……” 欣喜若狂之下,钟祈之接连重复了好几遍,就在凌萧以为他和钱嬷嬷一样鬼上身了的时候,他忽然眼角一垂,眼眶泛泪,鼻头也跟着红了起来。 凌萧愣了一下,钟祈之连忙转过脸去,定了定神,又转过身来,望着他倏然笑了。 “世子,你醒了。”他道。 “我怎么了?”凌萧还有些愣怔。记忆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却只是零星碎片,连不成线。 仿佛缺了一个重要的引子,一句话,一个名字,一个线头,让他把整段记忆串联起来。 “哎呀,你被人杀了!”钟祈之大惊小怪道,话说出口才觉得不对,忙又改口道,“你差点被人给杀了!那个什么钱嬷嬷,据说是沈兄的养育嬷嬷,她不知撞了什么邪神,竟要杀你呀……” 钱嬷嬷…… 是了,引子有了,所有的事都想起来了。 “我还活着?”凌萧道。 钟祈之大力点了点头。 “我怎么可能还活着?”凌萧喃喃道,心中的不解又升了起来。
第364章 钟祈之的倔强 “我怎么会还活着?”凌萧喃喃自语道。 钟祈之也大摇其头:“不知道,大夫说你的心脏被戳破了,但不知为何还有呼吸,体温也正常。除了心脏被戳了个血窟窿以外,其余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怎么可能?”闻言,凌萧一声嗤笑。 “是呀,怎么可能?”钟祈之呆呆地看着他,“心脏都破了,人居然还能活……” 凌萧转眼看向他,冷不防与他目光相接,钟祈之居然轻轻怵了一下,那神色又敬又畏,活像在瞻仰什么金身仙蜕,亦或是神秘不明的外来物种。 见状,凌萧顿时失去了与他交谈下去的欲望。心里闷得厉害,整具身躯仿佛有千斤重。 说话,呼吸,这些平日里根本感觉不到的事情,现在做起来却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青阮呢?”歇了一会儿,他道。 “沈兄不在府里……”钟祈之道。 凌萧闻言一愣,他都这样了,沈青阮居然不在府里? “你昏迷的这五日,外面都乱套了。”钟祈之的声音接着传来。 “沈兄已经接连两日扎在芙蓉浦那边,听说是有人聚众闹事,还闹出了人命,死了十几个长工,还有两个大管事……”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对凌萧使了个眼色,“听说是四房那位……” “沈重山?”凌萧道,忽然想起他昏迷前模模糊糊看到的一角衣摆,还有那辛辣呛人的旱烟味; “是谁救的我?”他道。 “谁救的你?”钟祈之一怔,“没人救你啊,不是你自己爬到前院的荷花池旁,后来被小厮发现的吗?大家还都说你功力深厚,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走这么长的路……” “我自己?”凌萧也是一怔。 他很确定自己在瑰园就昏迷了,何况这么重的伤势,他现在动上一动都觉得困难,当时更不可能行走这么长一段路程,从瑰园走到前院。 等等……从瑰园走到前院? 他忽然觉出不对,问钟祈之道:“你方才为什么说「这么长一段路」?你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 “这还用问吗?”钟祈之却耷拉下两条长眉,“前院的小厮前脚刚发现你的尸……你的身……体,后院紧接着就浓烟滚滚。下人赶过去的时候,那个什么瑰园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 “瑰园被烧了?”凌萧一惊,“那钱嬷嬷呢?” “死了。”钟祈之摊了摊手,“被烧死了。” 凌萧睁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死了?”半晌,他干巴巴地问。 “是啊,都烧成一把灰了。”钟祈之「嘶」了一声,砸了咂嘴,不忍地摇了摇头,“大概是发疯伤了你这个世子,她清醒过来后发觉大事不妙,就畏罪自裁了吧……唉,谁知道呢?我听丫鬟们说她一直疯疯癫癫的,已经好几年了……” “我去瑰园看看。”凌萧道,勉力抬起手来,掀起了身上的被子。 “哎哎哎……”钟祈之不由大惊,连忙过来压住了他的手,又给他把被子盖了回去。 “别闹了!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吗?你的心脏破了个洞啊,心脏!” 他瞪着眼呵斥了一句,说到「心脏」两个字时禁不住缩了缩脖子,一副抓心挠肝的模样,活像个痛心疾首的老父亲。 “现在保住小命才是第一要务,抓凶手破案什么的都是之后的事。再说了,那个凶手就是个疯婆子,并且已经畏罪自杀了,这件事就算过了,你再想也没用。现在,你给我安安心心地在床上躺着养病,其余的事,一概不许过问!” 钟祈之一通指点河山,凌萧淡漠地看着他,半晌,冷声道:“钟祈之,你出息了,敢命令我。” “我……”被他冷冷一瞪,钟祈之本能地缩了一下,紧接着却又挺直了后脊梁,掷地有声道,“命令你怎么了?你现在是病人,病人就得乖乖听话,这是我娘说的!大夫嘱咐过了,你不能随意活动,吃饭也只能吃稀粥,不能见风,不能碰水……甚至连话都不能多说,不能劳心劳神,最好是把自己完全当成个死人!” “呃……”凌萧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没好气道,“啰嗦……” “欸,啰嗦就对了!”见他服软,钟祈之得意地叉起了腰杆,“我娘说了,对待病人要有耐心,要不厌其烦,这样才是对病人负责嘛……” “动辄就是你娘说了……你娘是大夫吗?”凌萧赏了他一个白眼。 “当然,我娘当年可是远近闻名的女医官,救死扶伤无数,很受人尊敬的……”钟祈之喜滋滋地道,不知想到什么,猛地住了口。 凌萧眉心一紧:“令堂不是小昌候的千金吗?什么时候成了女医官?” 钟祈之的面上有些慌乱,听凌萧发问,他垂眸不语,像是在心中天人交战。 半晌,他咬了咬唇,道:“我娘就是我娘,小昌候的千金只是我的主母,是父亲的当家大娘子,不是我娘。” “我娘在世时就是医术高明的女医官,后来认识了父亲,被父亲纳为妾室,这才没有继续行医。 但她一直没有放弃医道,深居内院也日日研读医书。当时府里的人有什么头疼脑热都是她给看好的,连大娘子都说她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呢。” 闻言,凌萧静静地看着他,半晌不语。 钟祈之被他看得发毛,不由梗了梗脖子,道:“怎么了?干吗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凌萧摇了摇头,转开眼眸,若有所思。 钟祈之显然对他这个态度不甚满意,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那你听了我方才的话,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凌萧想了想,道:“的确有些惊讶,医者救世于难,与师者一般令人尊敬。若我事先知道令堂曾是医女,定会多敬重你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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