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家却将画递到他手中,道:“萧儿,你很善良,肯为他人着想,这很好。不过我们姐妹相交数载,所有的都在这儿了。” 她指了指心口,又道,“而你,如今是最需要这幅画的人,也是它最好的归宿。” 凌萧只觉得手中画轴重逾千斤。他怎么不想要这画,只是不想夺他人所好。 此时这幅画真的到了自己手中,他只觉如获至宝,恨不得时时挂在眼前,一刻也不舍得离开。 “那多谢了。”他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孟大家连忙将他扶起,道:“我一生无儿无女,阿雪是我此生知己,说句逾越的话,你就像我自己的亲儿子一般,实在不需要如此谢我。” 凌萧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那便告辞了。”说完,便走出门去。那侍婢又等在了门口,一路将他送出十二音坊。
第28章 琵琶语(一) 此后一月,凌萧一度频繁光顾此处,与孟大家喝茶掌谈。 一开始,谈话都是围绕着他母亲当年旧事。听得多了,凌萧脑海中母亲的形象日益丰满。 他也曾试图询问关于自己生父之事,不料孟大家抱歉地说自己并不知情。既如此,凌萧也无法强求,便弃之不谈了。 后来,两人渐渐谈起一些别的事情。凌萧这才发现,这位孟大家一生阅历无数,有些不可不谓奇遇。 而她这个人生性豁达,很多事过眼便忘却了,并不放在心上,对很多世事也都有独到的见解。他这才渐渐明白,母亲当年为何会将此人视为挚友。 孟大家是琵琶圣手,对其它各色乐器也都十分精通。凌萧来时,有时两人一两个时辰都不说话,只是孟大家在窗畔闲奏琵琶,凌萧坐在一旁静静聆听,静谧的时光很快就在琵琶清脆的叮咚声里溜走了。 每次他来,都是那个小侍婢来往接待,凌萧后来听孟大家唤她「云娥」。 她每次就只是饶有兴味地瞅着他,也不说话。后来凌萧想了想,他好像就只在第一次来时,听她说了句「公子请随我来」,后来就再也没有了。 有一次他跟孟大家说起此事,她听后似是觉得挺有意思,笑道:“哦,是这样吗?我家云娥可是向来对谁都不假辞色呢,看来你挺讨她喜欢!” 凌萧的表情僵了一下,孟大家看到后,撑不住笑道:“我与你说笑呢!少年人就是脸皮薄,说都说不得!” 她笑了一会儿,神色忽然有些伤感,叹了口气,道:“云娥这孩子……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你大概也注意到了,她很少说话。倒不是因为她不愿说,而是说不出来。 打我见到她起,她就只会说最简单、最常用的词句,句子一长就说不了,别人说得快了她也理解不了。” “她是小时候得了什么病,或是脑部受过伤吗?”凌萧问。 “不知道。”孟大家摇了摇头,“她是被人拐来的,来的时候看着脑子就不太清楚。那时她只有四五岁,小小的一点儿,见着这么多生人怕得很。 当时妈妈嫌她傻头傻脑,不讨人喜欢,本不想要她的,但碰巧被我瞧见了。 也许真是缘分吧,我一见这小娃儿就觉得合眼缘,再加上她遭遇与我相似,我便收留了她。” “唉……”她叹了口气,“我自己经历过,所以很清楚。像这样被拐来的孩子,如果卖不到十二音坊这样的大乐馆里,就只能沦落到那些肮脏不入流的地方,这辈子就全完了。她脑子又不清楚,免不了会格外受人欺凌。” 凌萧虽也知道元京城看似繁华的表面下有多少肮脏交易,但活生生的受害者,他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心下戚戚。 孟大家又道:“其实我一个人住惯了,不惯别人侍奉。云娥待在我这儿,就像是我的半个义女。我只想给她一个避风港,让她能安安心心地长大。至于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就不是我能为她操心的了……” 一月光阴不知不觉地过去,日子一下滑进了腊月,天气慢慢冷了起来。 凌萧零零散散地开始了国考的准备,但每隔几日总会抽空去一次十二音坊,与孟大家喝茶闲聊些许。 又是一个晴爽的天气,阳光很好,他又来到十二音坊的后门。 经过这些日子,他对这里已经是熟门熟路,沿着熟悉的小径,一路到得木楼门口,就见云娥正倚在栏杆上,一手撑着下颌,歪着头遥遥远眺。 一见到他,她双眼一亮,立刻直起身子,腼腆地笑了。 凌萧听过她的遭遇后,对她观念大改,由戒备变成了同情。见她在此,他也对她笑了笑,问了句:“孟姨可在?” 云娥点了点头,又转了转眼珠,好像要说什么,但想了半天,又放弃了,只细声道:“稍等一下。” 接着她走进楼里,过一会儿又出来,对他道:“跟我来吧。” 凌萧随着她走到二楼,却没去常去的那间挂着「澜漪」的房间,而是去了对面的那间屋子。 走近一看,门边也有一只小紫金木牌,上书「兰溪」二字,是一样的秀丽笔触。 这倒也平常。孟大家有时有客人,他来之前未打招呼,便在旁边的屋子里稍候片刻。 “有人?”凌萧看了对面的屋子一眼,问。 云娥羞赧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接着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离开了。 凌萧遂褪了鞋,走进屋内。 这间屋子比「澜漪」要大一些。他走进去向右一拐,就见里面还有一进,与外厅隔着一道檀木半月门,缥色的帷幔散落下来,里面影影绰绰的,隐约坐着个人影。他脚步极轻,里面的人似乎并未察觉有人进来。 凌萧一愣,看看那人影,又看看房门,有些不明所以。刚要出言相询,却听得里面「叮咚」两声,传来了一段曲调。 调子很简单,不是元京时下流行的繁复曲式,但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且弹奏的乐器听着有些陌生,凌萧分辨了很久,才意识到此人弹的就是琵琶。 但巧妙的是,她完全没有用任何复杂的技巧。全曲没有抡指,没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叮咚,也没有铮铮杀伐之气,只是一个音符连着一个音符,简单而随意地弹奏而已。却不知为何,如此得动人心弦。 凌萧停住脚步,站在帷幔外,直到里面一曲作罢。 他刚开始还以为此人是孟大家,是他误解了云娥的意思,孟大家其实就在此处等他。但此时已经清楚意识到不是。 孟大家的技巧或许可称当世第一,但并没有能格外打动他的情怀。听她的乐音可以静心,但不能动情。 而里面这人不一样。她的琵琶声一起,凌萧只觉得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猛地被拨动了。纷纷难言的情愫溢满心头,就像是解开了压抑已久的封印。 他从不知道,自己内心竟也有如此充沛的情感。 略等了片刻,里面又响起了琵琶声。还是方才的曲调,但他却听出了完全不同的情绪。 方才的曲子里透着一股闲适,而现在更多的是沉吟,就好像弹奏者正在内心织一张密密的丝网。 不多久,曲子又一次停下,不出片刻,重又响了起来。这次又是不一样的情绪,凌萧一下子听出了她弹奏间长久的呼吸,仿佛她有一事犹疑不绝,正在内心纠结。 之后停顿的时间稍长,大概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曲子才第四次响起。 这一次,又恢复了最初的闲适。不仅如此,还有着一分难得的舒朗,就像是放下心事后的海阔天空。 绝妙…… 他从没听过,有人可以在一首曲调中如此自如而清晰地转换这么多不同的情绪。这人技法的娴熟,对曲调的掌控,都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他不禁对这位弹奏者起了好奇。
第29章 琵琶语(二) 帷幔轻薄,隐隐可以透出里面那人的轮廓。只见她端坐席上,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道修长笔直的背影,头上戴着一顶帷帽,将肩部以上全部遮住,完全看不清相貌。 演奏完毕后,她就一直抱着琵琶,头垂在琵琶颈侧,仿佛沉浸在心事之中。 过了半晌,她忽然动了一下,将琵琶放到了一边,接着站起身来,一回头,就看到了帷幔外的凌萧。 这下二人俱是一惊。 凌萧是因为忽然想到,自己来十二音坊的事绝不能被外人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即将参加国考的卫国公世子竟流连于花街柳巷,这事传出去定是一件大大的丑闻。别人怎么想他不管,外祖第一个就会对他失望透顶。 里面那人似乎也惊了一下,但更像是被他忽然出现吓了一跳。 接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帷帽,见一切正常,便立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只静静地与他对望。 凌萧一见她站起来,就隐约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但匆忙间又反应不过来。 接着见她摸帷帽,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虽看不清她的脸,但这么近的距离,模模糊糊间,她却能看清自己的脸。 心中一焦,他张口便问:“你是谁?” 那人却没有答话,继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凌萧见她不做声,心中焦急更甚,上前一步,伸手就想打开帷幔。 里面那人见他动作,立即向后撤了一步,凌萧这才意识到里面的可能是孟大家的女伴,自己这样未免唐突。 正踟蹰着,里面那人却已经大步向他走来。他一怔,就见那人已经到了半月门边,一手撩开帷幔,像是要离开的样子。他一下急了,心道绝不能轻易将此人放走,最起码要先问清她的身份。 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他突然出手,抓向那人肩头。因怕伤人,这一抓他只用了一成的力,却没想到那人竟然会武,轻轻一闪,让他抓了个空。 那人随即退开三步远,再回过身来,凌萧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她周身的敌意。 可他此时却已顾不得这许多,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那人并不理会他,又走到半月门边,想要掀开帷幔出去。 凌萧怎能让她轻易通过,又使出一招,想将她困在原地,自己好再想其他法子与她沟通。 但那人毫不示弱,右手抬手一格,当即挡住凌萧的攻势,左手横劈一掌,直冲他右颈而来。 好功夫! 凌萧心中暗叹,手上却不停,连点她左手三处大穴。那人攻势受阻,不得已握掌成拳,直击他面门而来。 这一击虎虎生风,凌萧不敢大意,全力和她对了一拳。没成想这下用力过猛,对面那人一下子不敌,被他大力震得向后倒去。凌萧一惊,连忙伸手,隔着帷幔抓住了她。 那人一把抽出手来,似乎是有些恼怒,没再试图从正门通过,而是从里间的窗户一跃而下。凌萧一惊,连忙掀开帷幔追到窗边,却见下面花木郁郁,早已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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