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一须臾的寂静,凌萧注意到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江国极重文学礼乐,元京作为京城尤甚,文学乐器大家都是极受尊崇的,尤其古琴作为江国第一高雅乐,是所有文人的必修课。若是能文才乐章兼备,那就是不世出的人才,是很受敬仰的。 他和檀荇从北境过来,北境重武,对这些文艺之术关注较少。 他还好,毕竟长于元京,是在七岁上才去的北境,骨子里还是元京人的本性。 而檀荇不一样,他自幼就生长在北境,是土生土长的北人,习俗上要更接近索伦,满脑子的大侠梦,对这些诗书礼乐向来不大上心。 凌萧知道他的意思,他对乐理一窍不通,是把古琴乐和茶楼妓馆的弹唱混为一谈了。 不过他也有些好奇,这位兰琴公子到底还有什么过人之处,毕竟只靠一曲成名,也只能算是昙花一现而已。 湖绿长衫看来性格颇为稳重,率先反应过来,温言道:“差点忘了,这位小兄弟是从北境过来的,对京城风俗可能不大了解。” “是啊,那边不是说都不大读书的,平时就光打打杀杀的吗?”月白纱衣看来对这兰琴公子很是推崇,这厢言语间就有些不善了起来。 听到「小兄弟」三个字,檀荇的脸已经黑了一度,此时又听得如此揶揄,他额角登时青筋暴跳。凌萧见势不对,忙放重脚步走了过去。 “诶,这位是?”湖绿长衫率先注意到了他。 “表兄!”檀荇像是被外人欺负了的小鸡,向着老母鸡飞冲过来。可他嘴角一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凌萧一个眼神制止了。 “在下凌萧,见过诸位。”他抱拳一礼。 “呀,是凌兄啊!”湖绿长衫眼睛一亮,两步上来在他肩头拍了一下,“我是纪麟呀!还记得吗?小时候咱们还一同春猎过呢!” “凌……啊!”月白纱衣沉吟片刻,像是想起来什么,叫道,“兄台就是国考第二名,卫国府的世子吧?据说与头名不相伯仲呢!在下梁培,幸会幸会!” 凌萧也微微一笑,与众人略寒暄了几句。 正说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交谈声。众人皆回过头去,就见那道青石桥上远远走来了三人。 凌萧定睛一看,其中两人正是迎客的秦观唐和章雅。另一人是位少年公子,身形高挑,比另外两人高了约半个头,远看着身形有些眼熟。 正想着,三人已经行至眼前。待看清那人的样貌,凌萧还没来得及惊讶,檀荇已经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口,冲他使上了眼色。 他们都认出来了,这人就是他们上元节那天,在河边遇到的那位打马的少年。没想到他也来了国学监。 “秦兄,章兄!”他们正出神,身边的人却早已迎了上去。看来秦观唐和章雅已经在新生里搏了个好人缘。 凌萧也走上前去。 秦观唐一看见他就笑道:“真是巧,没想到凌兄竟与在下住在同一间院子里!”说完,他有意无意地看了身边那位少年公子一眼,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他身边那位公子显然也早已认出了凌萧和檀荇,却神色自若,眼观鼻,鼻观心,并不上前攀谈,也不在意别人的交谈。 “这位是……”另几人其实也早就注意到了那位少年,只是现在才有机会开口。 凌萧注意到,听到众人提问,章雅的眼睛立刻就亮了一下,秦观唐也不自觉地挑了挑眉梢。 “不会吧……”他心里正沉吟,秦观唐已经道:“这位是沈公子,沈青阮。” 众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梁培率先反应过来,有些失态地叫了一声:“兰琴公子?” 这下大家都反应过来了,一时惊讶惊喜惊愕惊呆,各种表情变幻莫测。 “他就是他们说的那公子?”檀荇小声嘟囔了一句,“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凌萧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打量起那位兰琴公子来。 却见他仍是刚才那副表情,半垂着眼睫,只道了句「幸会」,便没了下文。 章雅看了看天色,道:“快巳时了,沈公子还没入住呢。咱们先散了,等集会后再聚吧!” 说着,他在腰间摸了摸,没摸到,这才想起钥匙都发完了,接着在袖口里掏了掏,掏出两把紫铜匙,将其中一把塞给了那沈公子,道:“这是院门的钥匙。”接着又拿着另一把钥匙向着最东面那间屋舍走去。 凌萧有些愣愣地看着他动作,直到他开了门,将沈青阮迎进去,他才反应过来,以后要跟这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了。 心下一动,他下意识地看了眼秦观唐,只见他笼着袖子站在不远处,嘴角微微上扬,一丝笑意若有若无。
第34章 兰琴公子(二) 集会巳时起,一开就开了一整天,国学监祭酒携一众讲师顺序发言,从立监宗旨到监内规矩,巨细无遗,条条框框,不一而足。等到集会完毕,大家都跟又考了一场国考一样,两眼放空,萎靡不振。 晚间吃过饭,凌萧、檀荇和秦观唐坐在院中花树下烹茶。 檀荇明日便要下山回家,这一走说不得又是一个月不见。 凌萧自从去灵山习武,两人就聚少离多。好容易过了大半年黏在一起的日子。如今,又要和在北境时一样了。 这么想着,檀荇就有些心烦。他这个人,一旦自己不好受,就一定要找些事出来,此时就嚷道:“那沈公子呢?怎么不出来同咱们一处?架子也忒大了吧!” 凌萧无奈。他明白檀荇的心思,檀荇自幼失怙,自是缺了些教养,但也不像别家孩童自小得到父母的关怀。在这一点上他与檀荇同命相怜,平时总是对他多一分宽容和照顾。 所幸秦观唐并不介意,只道:“沈公子似乎集会后就没再出现了,想是又被翰林院叫去了。” “他根本就没去集会。”凌萧道。 他这么一说,檀荇也道:“哎,是呢!你们都走以后他才出的门,走的好像跟你们不是一条路。” “那便是了。”秦观唐道,“如今通鉴大典修到了紧要处,翰林院恨不得一日掰成三日用,自是不肯让沈公子闲着。” “翰林院?怎么还有翰林院的事?”檀荇眨巴着眼睛问。 凌萧也不解。 秦观唐看看他俩,了然道:“二位来京不久,可能还不太了解。这位沈公子……怎么说呢,可真是位奇人!” 说着,他呷了口茶,继续道:“他八岁一曲《幽兰》动京城的事,二位想必已经听说过了。” “啊。”檀荇张着嘴,傻乎乎应道。 “不久之后,他便随父去西南赴任了。西南与东陵接壤,多出大儒。据说他去后不久,便被收入明皓经先生门下,修习了五年。哦,这点跟凌兄你很像,据说也是关门弟子呢!” 凌萧点点头,心中不禁颇为震动。 明皓经的名气太响了,说是江国第一大学问家也不为过。 他年轻时当过十几年的首辅,后来嫌做官杂事太多,便请辞还乡,在西南一带隐居,著作无数,不过倒是没怎么听说过他收徒的事。 “明经师不是据说不收徒的吗?”他问。 秦观唐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不是不收,是不公开收。” 说着,他又摇了摇头,“明经师的名气太大,为名声所累,很多官家子弟都想要托关系受他教化。他烦扰不过,便宣布自己不公开收徒,只静待有缘人。” 有缘人……凌萧在心中轻轻笑了一下。 秦观唐继续道:“说是这么说,老人家眼睛可亮着,什么好苗子都不放过。据说沈公子去南境不过三月,只在白鹿书院就读。 一日,明先生受邀去那儿讲学,听了沈公子一番言论,当即便决定收徒了。那在当时,可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的!” “这人真是到哪儿都生事端。”檀荇饮着茶,悠悠然道,看到凌萧眼色,他又忙摆手,连声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吃梅子干!” 秦观唐就笑了:“沈公子也算为名声所累了。说来也奇,你们在北境从没听说过他吗?” 凌萧和檀荇都摇了摇头。 “那《流光》、《蓝碧》总听过?” “听过啊!”檀荇一拍大腿,“采茶姑娘总弹这曲子,说什么意境高远,令人向往得很。我怎么就没听出来有什么向……嗷!” 他突然猛一缩身子,挣扎着想要逃走,可凌萧一只手捏着他的左肩,如铁钳一般,根本甩不开。 “我错了,我错了!再不说了!嗷!”檀荇连声大呼,眼泪都涌了上来。凌萧这才放开手,又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檀荇立刻跟个小媳妇一样,一双眼睛噙着泪,嘴里兀自喃喃道:“表兄,你的手劲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用力,疼啊!” 凌萧没理他。方才听到这两首曲子,他心中一动,蓦地想起了在哪儿听过「兰琴公子」这个名号,便问秦观唐道:“莫非这两首曲子都是沈公子所作?” “当然!”秦观唐将折扇在手心一扣,“不止这两首,还有好多呢。沈公子这几年几乎每半年一首新曲子,从西南一路传过来,都在各大乐坊轮番弹唱,别的曲子几乎没有立足之地了!” 原来如此,凌萧心下暗道。 “不过沈公子的成就可远不止此。”秦观唐颇爱为人师,此时见凌萧他们一问三不知,自己一路说着也有些兴奋起来,“你读过《明礼》吧,还有《经世论》?” “都有阅览。”凌萧答道。 “那你可注意过编修之人?” 凌萧皱眉细思,这两部记载的都是明皓经的思想语录,前两年一经问世便被奉为明家经典,他自然也曾细细拜读,不过还真没注意过编修名录。 秦观唐看他皱眉,挥手让他稍等,自己快步跑回了屋子。不一会儿,又抱着一摞书走了回来。 “你看这里……”他把书都翻开,指着编修名录对凌萧道。 凌萧一看,果然。 盛继堂,沈青阮。 沈青阮,莫问疆,梁胜先。 林仕,沈青阮。 凌萧有些惊讶地看着倒数第二个名字。“林仕?”他看向秦观唐,“林首辅?” “没错。”见他注意到了,秦观唐满意地点点头,“林首辅也是明先生的弟子,他们二人是同门。此次修通鉴大典,便是林首辅推荐的沈公子。 当时他们缺西南部的文史资料,而沈公子对那一带很熟识,便顶了这个缺。 后来也是他上书皇上,建议将大典译成别国语言,广为发行。 可翰林院会外语的人不多,沈公子能者多劳,只得又顶了译者的缺,所以才会忙得脚不沾地。” 凌萧此时对这个人是真的有些佩服了。 他们一般的年纪,凌萧自觉已经十分勤奋,可也只能做到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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