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萧立在原地,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沈相夷又赞叹了一会儿,像是有些累了,放下镜子,转而在大石上搔首弄姿起来。 “临窗照水……”他虚搭着手,做出一副悠然观鱼的姿态。 “顾影自怜……”他又换了个姿势,愁闷地曲起一条腿,手支在膝盖上,抵着下颌。 “唉,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啊……”他轻轻叹着,修长的手指惆怅地抚上了面颊。 “为谁风露立中宵……”轻飘飘的诗句钻入耳中,凌萧怔了一下。 一个模模糊糊的意识探出头来,在他心尖拱了两下。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一件很重要,但被他混忘了的事。 沈重山说过,他知道那个人的身份。 可他现在已经死了。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算不上懊悔,因为他本来也不相信沈重山的话。 况且就算他真的知道,要从他口中得知真相,所要付出的也绝对是他付不起的代价。 可还是觉得遗失了什么,什么呢?他轻轻叹了口气,大概是有关那个人的线索实在太少,他这一路找寻过来太过辛苦,丢了这么一个重要的线索,觉得有些惋惜吧。 想着,他无意识地动了动脚,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水边的低语声忽然停了,下一刻,一双黑靴出现在他眼前。 “萧,你过来多久了?”沈相夷道,没有一点该有的尴尬。 凌萧抬起眼来,就见他满面红光,笑得那叫一个风华绝代,甚至还颇为妩媚地对他眨了眨眼。 凌萧静静地注视着他,心下忽然无奈一哂。这个紫微国师也真是个极品,怎么就能做到这么极端。 青阮会做的表情他绝对不做,青阮绝不会做的表情他日日挂在脸上,偏他还披着青阮的外壳……呵,也罢,这样也好,最起码他不会将二人弄混,也算是少了一重折磨。 “总盯着我干吗?”见他不答话,沈相夷呵呵一笑,两指在下颌上潇洒一抹,“是不是见了本国师的风姿,也倾倒在本国师魅惑众生的容颜之下了?” 凌萧闭目叹了口气。 “哎呀……”沈相夷就跟看不见似的,继续沾沾自喜道,“这人长得好看就是好!不说别人了,单是自己看着就赏心悦目!甭管遇到什么糟心事,只要拿出镜子那么一照——嘿!老子长成这样,已经赢了!尔等宵小就是嫉妒老子的绝世风采,老子知道你们的鬼祟肚肠,才懒得跟你们一般计较!” 凌萧微微纳闷地看着他:“你原本长得也不丑,为何如此在乎皮相?” “嗯?”闻言,沈相夷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原来长什么样?” “殒剑山禁地,通往幽洞的山门上雕刻着你的画像……”凌萧道,“我见过你的脸。” “哦,你说这个呀。”沈相夷兴致缺缺,“画像嘛,自然是极其能力美化之,极其能力掩盖之,呵呵……跟本人总是有那么一点差距的。” 凌萧品出他的言外之意,也懒得说穿,只默默点了点头。 沈相夷「啧」了一声,上前一步,在他脸上看了看,道:“嗯……不对不对,你小子心里有事啊!” 凌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双目中写着「明知故问」。 沈相夷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这个事,是还有别的事!” 闻言,凌萧微微一怔,垂下眼眸不置可否。 沈相夷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扯到他方才坐过的大石上,按着他的肩逼他坐了下去:“唉,这样可不行。你是我重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目前为止陪我时间最长的人。咱俩日日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不坦诚相待可不成。心里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咱们一起说道说道,合计合计,就是天大的事也平了!” 凌萧思量了一下,其实跟他说一点也无妨,不说的话他反而会聒噪起来没完,于是沉声道:“是关于沈重山。” “谁?我那个孽障徒徒徒孙?”沈相夷有些意外。 “嗯。”凌萧点了点头。 “为什么?”沈相夷道,“他死了你不开心?” “是,也不是。”凌萧道,轻轻叹了口气,“他死我有些意外,但说不上开不开心。只是有一个秘密只有他知道,如今他人死了,这个秘密可能要长埋地底了。” “哦,原来如此。”沈相夷点了点头,转眸又道,“什么秘密这么了不得?和你有关?” “是。”凌萧道。 沈相夷反常地没有追问,而是沉思起来。 凌萧有些意外,抬眼看了看他,却见他双目微闭,显然是进入了入定状态。 他不由越发惊讶,同时想到他在幽洞里对赵菁芜说过的那番话,心中忽然燃起一点希冀。 俄顷,沈相夷睁开双目。凌萧紧紧盯着他,他却只是缓缓吐了口气,沉声道:“索伦……” “索伦?”凌萧一惊。 “我只能探知到两个字……”沈相夷看着他,“索伦……” “探知……”凌萧欲言又止。 “他的灵魂已经陷入沉寂,我只能搜集到他临前最为激烈的执念。”沈相夷道,“他最挂心的是他的女儿,其余还有一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黑暗的童年啦,死去的爱人啦,都与你无关。 唯一有些蹊跷的就是这个「索伦」。我能感觉到,他想把这个信息当作筹码。 可叹我当时已经察觉到了体力的虚弱,不得已快手解决了他,否则他原本是有机会把这个秘密说出来的。” 索伦……凌萧紧皱双眉,陷入了沉思。 “萧?”沈相夷问了句。 凌萧抬了抬手,示意他噤声。 见他神色严肃,沈相夷破天荒地压下了心头好奇,善解人意地没再说话。 凌萧脑中飞速运转,瞬间想到了无数个可能。索伦,这两个字代表什么?他的生父是索伦人?还是他想要的答案在索伦? 这两个都有可能,都说得通。毕竟母亲是在北境同索伦人作战时怀上的自己,那他的生父与索伦有关是最合理不过的事情。 可戒指上的图案又是怎么回事?他将手伸进胸口,扯出一条细绳,上面坠着一个黑色的戒指,戒指上用古朴的手法雕刻着一只兽首。 自从坠崖后苏醒过来,每次看到这个戒指他都会觉得不舒服,却说不上来为什么。 这样反复几次过后,他有些烦了,干脆像小时候一样,把戒指挂在了脖子上,再塞进衣服里,眼不见心不烦。 戒指上兽首的原身是一条蛇,一条巨蛇,被东陵人尊为冬神。 这是他的生父给他留下的唯一一条线索,他不相信是无心之举。他的身世,或者说他的生父,一定与东陵,与冬神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可现如今沈相夷又告诉他「索伦」二字……这两个国家一个在北,一个在西,相距数千里,平素少有往来,怎么可能同时与他的身世有关? 不对,这两边的信息一定有一个是错误的。 戒指就戴在他手上,是她母亲留给他的,切切实实,做不得假。那唯一的可能性就落在了沈重山身上。 沈重山说他见过那个人,这也许是真的。可见过能说明什么呢? 也许是他想当然了,也许他在日后探查消息时出了纰漏,也许当时这个男人只是碰巧出现在了战乱之地,其实与索伦毫无关系; 又或者,这「索伦」二字根本就不是要说给他的。毕竟沈相夷也只能感知到大概的信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或许沈重山有什么别的与索伦有关的把柄,根本就跟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索伦……是一个国家吧?我好像在青阮的记忆中读到过。”正想着,沈相夷的声音传来,“你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国家也叫「江」国……呵,有意思。” 凌萧被他打断了思绪,不解地看着他。 沈相夷解释道:“先前在幽洞里,我问你是否是陵国人,你说不是,是江国人。当时我还在纳闷,想着这姜国也真是厉害,过了一千年了竟然还没灭亡。 没成想此江非彼姜,朝代早已更迭,只是国号的发音相同而已。 这么说起来,你们这个开国之君也真是个妙人。一般建立新朝,不都是想着怎么把前朝踩在脚底,踩得越烂越好吗?他却偏偏选了个与前朝国号读音完全相同的字……啧啧,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 “嗯。”凌萧淡淡地应了声,刚想再回到方才的思绪里,心头却忽然被什么撞了一下。 “此江非彼姜……”沈相夷的话音在耳畔回荡,他忽然领悟到了什么,喃喃道:“姜王姜,猿人王。七甲覆,南北合。神人出,天地灭。红雨落,万物僵。” “嗯?你说什么?”沈相夷清凌凌的目光射向他,凌萧也抬眼望着他,两相视线相撞,他心中忽然一抖,竟像是惧怕一般,不禁垂下了眼眸。 沈相夷觑眼打量着他,意味深长道:“你方才,说了一个预言。”
第533章 宿命 “预言?”闻言,凌萧心下一凛,又抬起眼来望着沈相夷。 沈相夷眼中的厉色已经去了七成,剩下的更多的是好奇:“这个预言你是在哪儿听来的?” “幽洞里……”凌萧道,“青阮献祭之后,沈氏一位先祖的魂灵上了他的身,借他的口说出了这番话。” “哦?”沈相夷似是有些意外,“我的后辈竟然有了预知未来的能力……” “你……不知道?”凌萧道。 沈相夷讳莫如深地看着他,显然不欲答言。凌萧甚至从他的神色中读出了「僭越」二字,心中不禁又是一凛,连忙低下了头。 “江亡姜,元人王……”沈相夷轻声道,“这句预言已经应验了。” 应验?凌萧一时不解,但细想了想,心头忽然猛地震了一下。 “江亡姜,元人王……”原来之前是他想错了字意,才会觉得这句话毫无逻辑。 实际上此江非彼姜,此元非彼猿。所谓「江亡姜」,指的是江国灭亡了姜国。而「元人」,说的自然就是江国如今的皇室,元氏。 那后一句「七甲覆,南北合」,指的难道是; “七甲覆……”沈相夷也在揣摩这句话的意思,“七甲,七个甲子,四百二十年……”他忽然提高了音调,转头问道,“你们江国是什么时候建朝的?” 凌萧的呼吸都紧了:“四百一十年前。” “呼……不会吧,难道真跟我想的一样?”沈相夷吐了口气,“那这可不太妙啊……预言的第一句已经应验,剩下的便绝非胡言,那这江国的气数……” 凌萧生平第一次如此慌神,这种慌乱与先前种种都不同,甚至与在幽洞中看到沈青阮险些殒命都不同。 这是一种没顶的恐慌,从根基处打进心里,让他的所有心理建设全都摇摇欲坠。与之相比,自己身世的那点破事简直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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