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法子多被坊间乐师们用来较量技艺,不讲求情怀意境,只一味追求技艺的精熟,说来很是粗俗。但在某个意义上讲却也实用公平,技不如人者输,没什么好争辩的。 但此时用这一招,就很阴险了。 单就炫技一层来讲,琵琶之上,无人敢称王。它那独有的嘹亮音色一出,基本上就是鹤立鸡群,再加上特有的铮铮杀伐之音,在较技中极占优势。 且琵琶适合快弹,节奏明快,而古琴则讲究气韵,荡气回肠的悠远。这两者硬碰上,古琴先天就失了一筹。 他们就是算准了兰琴公子善琴,所以出了这么一招来刁难。 席上的江国人顿时愤懑不已,谁都不是傻子,这么个拙劣的把戏一眼就看出来了。 太乐府已经在互相询问,今日在场的乐师中可有善奏琵琶者。 其实会弹的倒有不少,但要说精专,能在这种情况下撑场子的,却一人也无。 “要不去十二音坊请孟大家来吧!”有人提议道。 “去十二音坊,来回怎么也要半个时辰。况且又没有提前告知,孟大家在不在还不知道呢!” “那这可不要坏事?” 就在众人焦急不已时,却听沈青阮道:“请姑娘定调。”平稳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焦虑。 那琵琶姬也颇感意外。 她不是没料到沈青阮敢应战,但总该经过一番纠结,双方拉扯一番,为自己多争些利益。 要知道,压琴没有固定的规则,所以乐师们经常钻空子扯皮,根据自己所长,现比赛现定规矩。这中间的水分是可以很大的,在定规矩的时候就能看出这个人懂不懂行。 沈青阮这么做,要么就是全然不懂,要么就是他有十成的把握,可以稳占上风。 照理说,以他的修为和在音律上的造诣,不该连这个都不懂。 可他连自己的面都没见过,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就敢如此托大?又或者,这是他想我分心的计谋?都说江国人善谋,也许真是如此! 姽婳眼光流转,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个念头,嘴上却不紧不慢道:“不若咏叹?” 沈青阮没说话,只淡淡点了点头,又向那琵琶姬一伸手,示意她先开始。 看他态度,姽婳的眸色深了深,接着盘腿席地而坐,闭了闭眼,手指一拨,两三弦音泻出,太乐府众人立刻听出这是个行家里手。 她先是规规矩矩地弹了一遍清平咏叹调,如珠落玉盘,十分干净清爽,倒也赢得听众几分好感。 但接着一个升调,琵琶声音暴涨,开始有锵锵兵刃之声混入,杀伐之意顿起。 她不断变调,调子很奇怪,总在人最不舒服的地方变换揉捻。不一会儿,凌萧就觉得有些头涔涔而汗潸潸了。 他猛地甩了甩头,神智才清明一些,却惊见身边的檀荇已经站了起来,指捏兰花,扭了个极其别扭的姿势。 再往外看,席上众人竟已七零八落,有的痴笑,有的如檀荇一般手舞足蹈,有的甚至开始宽衣解带。 他忙转眼一看,只见御座上,皇上和皇后看起来也有些迷迷糊糊的,但庆幸还未做出什么有失体统之事。 这琵琶声不对劲!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在灵山习武时,师父曾给他讲过,天下暗器门,有一门就叫做音杀。 弹奏乐器者将内力通过乐音传送,内息越厚,传送越远,杀伤力越大。相传大音杀者,可单凭一张琴,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时空禅在年轻时就曾醉心于这门功夫,他在被人尊称为「时空禅师」之前,曾叫过很长时间的「时空禅杀」。 而成为音杀者的首要条件,就是内息稳,念力强。在其弹奏时,雄厚的内息溢于体外,在他四周罩上一层钢铁围墙。如不是高手近身攻击,普通暗器很难攻破。 棘手…… 凌萧脑中冒出这两个大字,连忙去看沈青阮,只见他眉宇轻皱,显然也发现了弦音的玄机。 凌萧正为他担忧,却见他忽然动作起来,却不是去解琴袋,而是走到索伦的乐师处,劈手夺过了一把凤颈琵琶!
第48章 惊变(一) 席上尚能清醒之人顿时一惊,那琵琶姬的眼中也闪过一道异色。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沈青阮也如那女子一般,在她身前一丈处盘腿坐于地上,双目紧紧锁住那琵琶姬的目光,同时右手翻花,一串激越清泠之音响彻大殿。 那些被琵琶声控制,妖娆作态之人顿时回过神来,就发觉自己竟已不在坐席上了。 众人正自惊讶,就看到场上,沈青阮不知何时竟已与那琵琶姬对弹了起来。 两厢缠绕叠压的琵琶声如梧桐三更雨,芭蕉四月冰,声声激越清脆,极尽瑰丽华彩,却又处处危机暗伏。 “沈公子也会琵琶?”席上一阵窃窃私语。 而沈青阮对此充耳不闻,虽是不拘小节地席地而坐,却脊背优雅挺直,手抱琵琶于颈侧,下颌微敛,肩颈的曲线竟比那琵琶的凤颈还要优美。 台下的人都看呆了。 凌萧也有些愣怔。常听人说沈青阮生得美,可他却从未留意过,与他仅有的几次交谈,也只是觉得此人性情与常人不同。 方才见他弹琴,只觉得翩翩公子,仪表华章。而今见他怀抱琵琶而坐,虽只得一个侧影,但骨子里那一段与生俱来的风流,真真算得上是举世无双。 他尚且如此,那些本就春犯花痴的少女们便更不用说了。 因没了帕子,她们便绞着青葱般的手指,贝齿咬着红唇,激动地看着她们台上的英雄。 看着,看着……却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劲。 那台上二人几乎是死死地盯着对方,目光一错都不错。而手中朵朵生花,速度之快,几乎要将琴弦弹飞出去! 从没见过有人是这样弹琵琶的,也从未听过这样的调子。 一时鲜活明快,一时又诡异压抑,声声弹在人的心尖上,揪着他们的心绪随曲调起伏。 那抡转的纤长手指,不像是在撩拨琴弦,而是一下一下,都弹在他们敏感的神经之上! 凌萧也全神贯注地望着场上动向。他很清楚,意念的较量容不得半点差错。 若他没看错,那琵琶姬是音杀的圣手,极为厉害。而沈青阮却从未修习过此术,他是在以顽强的意志力和对琵琶绝对一流的掌控力在与那女子抗衡。 为不受干扰,两人周身都结着一个内息结界,使得他们四周的空气都有些扭曲,两人的发梢也在空中无风自舞。 凌萧明白厉害,沈青阮以一己之力抵住了琵琶姬全部的攻击,正在试图扰乱她的心志。而那琵琶姬眼中早已没有了羞赧,只剩下茫茫血色。 若说最初的撩拨只是玩笑调戏,目的是让江国人在弦音的控制下出丑,那现在就是绝绝对对的杀招了! 沈青阮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她弦音所控。之后,那琵琶姬只需轻轻动动手指,就能让这名满京城的兰琴公子轻则疯癫痴傻,重则吐血而亡! 现下谁也帮不了他。音杀的世界一旦进去,便是生死各安天命。外人相助,只会适得其反。他现在只能凭借自己的念力,将对手击败。 已经三炷香的时间了。 弦音时稳时急,那琵琶姬虽看似一直占着上风,但却总在最后一记绝杀时让他逃过去。 “狡猾的江国人。”她心中想着,手中弹拨更快,眼神也渐渐焦急起来。 凌萧看到这里,却忽然明白了沈青阮的意图,不由在心中赞叹:“好计策!” 那边沈青阮神色不变,一双眼睛平淡无波,眼睫半垂,木木的就像两潭死水,却一直紧紧盯着琵琶姬的眼,一刻也不放松。 那琵琶姬被他看得有些不适,但又不甘示弱,不肯逃离。随着时间拉长,她的额头上开始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忽然,就在两个音符的交错间,似有蝴蝶轻舞,沈青阮忽然闭上了眼。接着陡然睁开,眼中光芒大盛,像利箭一般,直直射进对方的双目。 那女子长时间被他的目光锁住,神经麻木。可那两湾深潭却在刹那间激起惊涛骇浪,她不禁陡然一惊,心头巨震,长长的睫毛一扇,身子不由自主地猛地向后一仰,就像被真的利箭射中了一般! 她也算厉害,竟紧接着又自己稳住了。然而沈青阮却没再给她回神的机会。 他于风驰电掣之际忽然放慢了手速,调皮地又重复了一遍她刚刚弹过的调子,就好像少年郎的轻声调戏一般。 那琵琶姬忽然困惑了,眉头一皱,手下一顿,接下去便是满盘皆落索。溃不成军,再不成曲调。 没头苍蝇似的胡乱弹了一阵,她好像又忽然找到了方向,一段曲调于指尖倾泻而出,竟是沈青阮正在弹奏的调子。 接着,她就像是着了魔一搬,随着沈青阮的节奏,跟他弹一样的曲调,就像是一个规矩的学徒,正在跟着师父练习。 大获全胜! 凌萧心中暗叹。太乐府那边也已禁不住激动,鼓掌喝彩起来。他留神看了看索伦二皇子的脸色,只见黑如锅底,便放心地收回了目光。 现在,那琵琶姬的命完全掌握在沈青阮手里。他或许不够功力能将她杀死,但他只需轻轻挑高几个音,那女子便会完全崩溃,疯癫痴傻。 而若是他此时突然停住,那女子虽不会脑中混乱痴傻,但定会一口气闷在胸口,经脉滞涩,受极重的内伤。 自作孽,不可活。 他忽然有了些兴趣,他想看沈青阮的选择。 那厢里,台上两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受旁人影响。 沈青阮好像在玩似的,一遍遍弹奏着同一段旋律。那琵琶姬也行尸走肉般地跟着,但弹着弹着,她的目光眼见得逐渐清明起来。 见他这般,凌萧有些惊讶。他竟在帮那琵琶姬找回神智! 正想着,曲调忽然变了,耳畔传来一段甚是熟悉的旋律。他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这旋律他在哪儿听过,并且印象很深! 那调子十分简单,一改琵琶曲常见的抡指炫技,只是认真地演奏着一段唯美的曲调。 这么听来,音色倒有些像他幼年在北境时,常听人弹的一种叫作阿奴的乐器。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忙定睛往台上看去。 他的坐席在演武台右后侧,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沈青阮的侧影。 但这么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本该跟沈青阮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 同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 那是一年前,他刚回元京时,有一日去十二音坊拜访孟大家。不料被云娥带错了路,误走进一间有人的茶室。 他刚要离开,却听到一段悦耳的弦音。那曲调极简单,弹奏者也只是在一遍遍重复同一段调子。可不知为何,他却在每一段重复时,都能听出不同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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