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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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11-26 15:10:02 状态:完结 作者:香菜丸子 |
《一碗清酒》作者:香菜丸子
简介
五年前,勾引皇子的小宫女何碗与通敌叛国的世家公子秋惊叶一起打包流放西南。
从人人可喊打到适应人人喊打,二人本以为一生交代在此地,却因太子上位,大赦天下。
一个赦为太子妃,另一个赦为太子妃陪嫁。
太子妃掀开盖头:这不是我那俊美的小叔子吗??管它嫁给谁,薄情小宫女再次飞上枝头。
如人饮酒,醉不自知。
人物设定
女主:何碗 清醒倒霉冰美人
男主:江知酌 温柔心机事业批
第1章 石渔镇
明德二十一年
白商九月时,楚国皇城内已进深秋,西南边陲气候却依然炎热。
马车后室内一少年昏昏欲睡,似梦似醒,两颊还挂着被胡乱抹掉的泪痕。
另一个少年从马车内爬出来,他长的白净,眼神里还有未褪去的稚气,朝向驭车之人:“小碗姐,快到了吗,我们出京二十日有余了吧。”
“快了,现在已是咸州境内,再有两日,就到石渔镇了,少爷若是累了,你去跟他们讲一声,就近休息”绿衫少女微微抬眼看了看天色,已是酉时,一片赤黄色云霞染红了天边,落日把远处的村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暮色。
只是这样的好风景,此行之中并无一人有雅兴观看。
马车前后都跟着两列骑马的官兵,紧盯着马车上三人,神情肃穆。
他们此行是看押护送马车上之人,大理寺向来押送重型之犯,宫里头一次指派他们押送两个怎么看都柔弱的小少年。
好在这三人没有逃跑和捣乱的意思。秋惊叶只是偶尔哭一哭,宫女何碗更让他们省心,一路不哭不闹,顺从的很。
官兵中为首的是大理寺推丞,名叫陈旭,他位于队伍最前方,指挥着押送进程和秩序。
两日后,一行人到达目的地,咸州有二十八县,石渔镇便是咸州东部丹阳县一个小镇。
丹阳县令杜风早已听到一些风声,在此地看管从京中流放过来的人,可令他不解的是,丹阳主农作农收,寻常不会有罪犯流放至此,
若是重犯,直接押进牢狱,何以要大理寺推丞亲自交接。
杜风不敢怠慢,京官品阶本就高于地方官员,接到推丞进入城门的消息,杜风便携其下县丞等官员在县衙门口等候。
陈旭翻身下马,还未与杜风等人寒暄,迳直走向马车处。
“何姑娘,到地方了,还请秋少爷下马”陈旭向帘子方向伸出一只手。
马车到了丹阳县便由官兵驭使,小碗在马车内,轻轻握了一下秋惊叶的手指:“少爷,让小峰随你入内吧,我在这里等你。”
说罢,小碗先行跳下马车,朝秋惊叶伸手,示意拉他下来。
秋惊叶面上掩不住的难过与颓气,许是不想让人察觉自己的怯懦,没去够陈旭与小碗向他伸出的手,自己磨磨蹭蹭的下了马车。
陈旭领着秋惊叶与小峰进了县衙内,小碗随即拧身坐上马车前室,双腿空垂,铜棕色的眼仁转了一圈,打量了一下此地。
往后余年就要一直居于此地了,她想。
“此少年是秋惊叶,今年十四岁,我受大理寺之命,带他来此地任职,往后还请杜大人费心。”陈旭将一封公文交于杜风。
杜风心中错愕,脑筋却转的极快,立即吩咐了旁边人带秋惊叶下去,登记名册。
“陈大人一路舟车劳顿,下官略备薄菜,还请陈大人上座”杜风折腰行礼,引陈旭入内议事厅,自己只带了县丞入内室。
杜风从县丞手里接过茶壶,亲手给陈旭倒上茶水。
“下官愚钝,这位秋少爷可是秋太傅嫡幼子?下官实在惶恐,但请陈大人指点一二,不致使下官乱了分寸”杜风态度卑微,“下官在此偏瘠之地,不如大人明慧,实是自惭形秽”言辞行动极力讨好陈旭。
陈旭看着杜风一脸趋奉,心中冷哼。这地方官员实在是懂官场法则,向上表忠心,向下不知如何。
“杜大人不必忧心,这秋少爷是奉旨来此地,文书上写的明白。只一点,秋少爷和外面那位同行的绿衣女子,无京中旨意,不可出此地,若有差池,杜大人怕是难担当。”陈旭将茶饮入喉头,轻磕杯盏,口气里尽是严肃。
杜风心中了然,不再多言,县丞招呼人上了菜品,席间二人旁敲侧击打探秋惊叶与何碗在京中之事,陈旭只给了一个眼神回绝,再无人敢开口询问。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这个小镇就人尽皆知了他们俩的恶事。
小碗在衙门口等了半晌,秋惊叶才带着小峰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穿官兵服的人。
为首一人身量高大,堪比秋惊叶高出半截身子,一身劲壮的肌肉,另一人说道:“这是丹阳县衙的刘捕头,以后你们俩跟着他,他若不在,便来找我,每日辰时来上差,缺一日不可。”
刘捕头领着三个小少年来到离衙门不远一处茅草屋,“这家庄户几年前搬走了,以后你们就住这里。”
秋惊叶率先不满:“这破地方能住人吗?脏的要死,我才不要住这里。”
小峰劝解道:“捕头大哥,这实在不能入住,我们少爷先前没受过苦,不如我们先找一件客栈住下,过两日收拾好了再过来。”
刘捕头嗤笑几声:“你想什么呢,还当这是京城呢,你家少爷还是富贵公子哥?咱们丹阳县不比京城,可没有客栈。而且你们只能住这里,每日都要在这里,不然跟我回去住地牢里也行。”
“还有,以后当差,你是峰捕快,你要叫他秋捕快,或者喊名字,听懂了吗?”刘捕头伸手在小峰头上大力揉了一把。
小碗将行礼塞到小峰手里:“你陪少爷先进去,我去买些能用到的东西。”
刘捕头看还是这丫头识时务,便领着小碗去采买了。
一个时辰后,小碗回来看到小峰正打扫茅屋,尘土漫天飞,实是脏乱。
秋惊叶则坐在台阶上神情落寞。
小碗走近秋惊叶身前蹲下身来,把手肘放到自己膝上:“惊叶,从前之事已成定局,今后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小碗姐姐,呜-”,秋惊叶向前抱住小碗哭喊:“行军图和地图不是我偷的,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在我身上。”
“我自然是信你的。”小碗将手伸到秋惊叶背后,轻轻拍着他劝慰:“太傅和皇上也信的,不然我们哪还有命活着。只是当时形势如此,谁都无法。”
一月前越州燕王伙同邻国苍赤谋反叛乱,北上出兵京都所在的荆州,兵部紧急草拟的行军图却在宫内失窃,明德帝当即勒令金吾卫秘密进入各宫殿直接搜查。
南书房内,在秋惊叶身上直接搜出了行军图,连带一份荆州地图。
“好了,别哭啦,我们去跟小峰一起收拾,不然今晚没地方睡了。”小碗起身将秋惊叶拉起来。
三人一通忙乎,把自己整的脏兮兮的,收拾出三间卧房,外间也总算可以勉强入目了。
小碗催促:“行啦,你俩先去洗澡,我来做饭。吃完早点休息,明天你俩要早起去上差”
可是小碗哪会做饭,她御膳房宫女出身,娘亲在世时也是御膳房顶级厨娘,可惜女不肖母。
小碗做的饭,怎么说呢,有点一言难尽。
秋惊叶和小峰洗完出来,小碗已经端饭上桌,正夹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往自己嘴里送。
俩人看着面前难辨原貌的菜,有些怀疑小碗的淡然是不是装的。
“楞着干什么,快坐下吃饭,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跟御膳房的味道也是差不离的”小碗依然淡定扒着饭。
秋惊叶在南书房可是经常吃御膳房的菜食,他对此深表怀疑。
小峰可没吃过,他本是太傅府上的一个小厮,少爷流放,他就跟来了。
看着小碗一脸笃定,他拿起面前的碗,伸筷夹了一口菜。
秋惊叶:“味道怎么样?”
小峰:“挺好,挺特别的..……”
“是嘛?我尝尝。”秋惊叶说着嚼了嚼嘴里的饭菜,“呕~,这什么鬼东西。”
秋惊叶大口吐掉嘴里的剩下的饭菜,歪着身子在一边干呕。
小峰也默默放下了碗,但是他不敢吐。
“别吃了,根本就不能吃。”秋惊叶一把夺过小碗手里的饭碗,“小碗姐姐,这真的不是我挑剔,米是生的,菜是糊的。”
小碗用目光向小峰求证,小峰只默默点了点头。
小碗淡定说道:“我跟这边的厨灶不熟。”
当晚三个初来石渔镇乍到的少年,裹着饥肠辘辘入睡。
次日,秋惊叶被小峰拉起来去县衙上差,小碗则在茅草院内收拾杂物,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陈旭昨日在丹阳县休息一夜,今天便要回京述职,他来此向小碗道别。
陈旭只身一人走进院内,留其他官兵在外等候。
“何姑娘,经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万望保重ᴊsɢ”陈旭从袖兜里拿出银票和2只价值不菲的点珠桃花簪。
小碗一眼就认出那是六公主江景景头上常戴的两只簪子。
“六公主说银票给你日常花销,日后若有不便,簪子可拿去当掉应急”
小碗淡淡一笑,微叹口气开口道:“回京后替我谢过六公主好意,只是东西太贵重我不能收下。来时太傅给我带了些银两。而且这石渔镇,没有什么可花销的地方,更没有典当铺,即使有,这只簪子怕是能买下整个典当铺了。”
小碗谢绝了陈旭和六公主的好意,以后再也见不到的人了,她不想亏欠任何人。
秋惊叶被指去县衙当差,名为当差实为看管。小峰也追随小主子进了县衙,当地衙门很小,丹阳县衙偏远也不正规,衙门里并没有这么小的孩子当差,可县令杜风受了京城之令,日日要秋惊叶报道同时安排他俩同别的捕快一样外出巡访加劳役。
估计是想累的秋惊叶没力气再逃跑,每日回家都双眼通红一直抹泪,小少爷哪里干过这种粗活,纵使有小峰帮衬也作用不大。
第八日,秋惊叶当差受了风,终于累倒了,半夜烧的厉害。
他哭得迷迷糊糊:“小碗姐姐,我难受。我想回京城,我想父亲和母亲还有大哥。可是我回不去了。你呢,你不想三殿下嘛,我昨日在衙门看到了三殿下写给你的信。你回去吧,别管我了,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小峰去医馆求了药,熬好了递给小碗。
小碗只能哄孩子般拽起他:“我来到此地,旁人与我再无关系,我只想让你平安长大,让太傅不那么挂心, 惊叶起来把药喝了, 好不好。”
秋惊叶喝过药,终于可以安生睡一会儿。折腾到天濛濛亮,小碗只觉得浑身疲累。
到了辰时,小碗去县衙给秋惊叶告假。县令杜风此时已经知道这俩人一个勾引皇子不成,一个通敌叛国之嫌。只因太傅做保,没被立即处死,才勉强被扔到丹阳县苟活罢了。
杜风坐在椅子上指使刘捕头:“去,把秋惊叶给本官叫来,若真是病了,抬也给我抬过来。”
刘捕头有些为难,他的确看不惯惊秋叶的娇弱,可这孩子也确实年纪有些小,他还未有动作,余光瞥见一抹绿色风影闪过。
小碗听闻杜风的话顿时恼怒,身形极快,在场之人还未看清,杜风的喉咙已经被小碗用左手捏住,小碗手掌不大,只能捏住杜风的前半段脖颈。
杜风感觉到针扎又窒息的痛感,他本能的扭动脖子却不能移动分毫,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女,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杜风左右手攀附上小碗的胳膊,小碗松了些力,却没有放开他,小碗眼神冷峻,对着杜风轻声说道:“秋惊叶乃正一品太傅嫡子,受大人管辖之时,若一病不起或是丢了性命,京中必会派人来问责,我怕你担当不起”
“不过到时你先不用怕你的乌纱帽保不住,因为在京中来人之前,我一定先送你去 见 阎 王。”
说完小碗松开杜风软硬兼施地表示:“我同秋少爷不会离开丹阳县,秋惊叶会日日来衙门报道,生病告假时也只是待在自己家中,杜大人可派人去家中查看。不会叫大人为难。”
说罢小碗转身离开县衙,留下惊魂未定的杜风与一脸错愕的刘捕头。
“疯子,疯女人”杜风喘着气骂道,杜风心里明白,何碗说的没错,就算是秋惊叶现在的身份,他可以欺压,却不能真的害死他。
一个地方官员,却可以名正言顺的调配太傅之子,杜风先前觉得有些暗爽。
但他此刻觉得比起欺压秋惊叶,收拾这个何碗,似乎更有意思。
杜风想起那封从京中来的的信,三殿下似乎还惦念这个丫头,想到那些从京中传来的风言风语,杜风阴暗一笑,招呼来一人,低声说了几句。
第2章 长月离
秋惊叶连着病了三日,第四日也磨蹭着不想去县衙。
小碗耐心劝道:“这是你的差事,你应当去的。但若有人欺负你,只管打回去。打不过,我帮你。”
“就你,算了吧,这么瘦,打得过谁。”秋惊叶撅撅嘴反驳她。
打发走了秋惊叶和小峰,小碗也要出门去了,她日后常住于此,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小碗锁好院门,沿着街道没走出几步,一盆不知是什么的脏水便猝不及防泼在了她右边身子,袍子几乎全湿了,她的头发和脖颈也沾染些许。
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的味蔓在她周身延开来,连小碗都闻到了。这味道和动静招来旁边几户人家。
小碗转身怒目看向这家庄户,两个妇人手里拿着木盆,也讥笑的看着小碗。
小碗不解,自己被泼了一身,面前的人丝毫没有愧意,还这般看她。
一个穿黄色布衫的妇人开口说道:“呦,听说这狗血混了大蒜,再配上那痰盂里的东西,洒在门前,能驱邪去晦气。没想道这一出门啊,就洒到了晦气身上,这偏方果然有用。”
“哈哈哈 ” “ 哈哈哈哈哈”人群里传出一阵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哈,是嘛那我回家也整点去去晦气。”旁边随即有人附和。
小碗呆楞在原地,她想伸手直接拧断那些人的脖子,可她现在只忍不住的颤抖。
“就是不知道这没洒在晦气的人身上,效果会不会不太好呢,林嫂你说呢。”
刚才那黄衣妇人又开口道:“嗨呀,这只能去去晦气,听说啊,有的人在京城就会勾引权贵,到了咱这小地方不知道,还会不会那勾引人的本事啊?”
小碗已经不知道人群中是谁在开口说话,“看好自家男人,就有男人喜欢这副勾人的样貌呢。”
“人家院子里两个年轻小伙,稀罕你家的老男人,哈哈哈”
小碗终于找到了最后一个声音的来源,她冲到那人面前,一掌将人扇倒在地。
小碗双目猩红,她把右手前拇指食指中指三个手指伸到那个女人嘴里,小碗疯了一样,搅弄她的口腔,想拔下她的舌头。
手指关节传来的刺痛让小碗微微回了神,那女人咬住了她的手指。
我不能这么做,她想。
我若伤了人,就只留惊叶一人在此地了,她想。
左手捏住女人的下巴,小碗将右手手指抽了出来。她怔怔站起身,环视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一群完全陌生的面庞,不知她的过去,却对她有如此大的敌意。
罢了,罢了……
小碗回到茅草屋,将一身衣物脱下直接扔了,她泡在浴桶里,眼睛被热水蒸出了水汽。
她固执的微微仰头,捧了一捧水抹在自己的脸上。
小碗换好衣服又出了门,毕竟,她不能把秋惊叶和小峰饿死,也不能亲自下厨毒害他俩。
第一日小碗狡辩跟厨灶不熟,第二日小碗诬赖锅铲有问题,第三日小碗总结是这里的蔬菜不符合他们北方荆州人的胃口。
第四日所有由头便都行不通了。
兄弟俩联名制止了小碗再下厨的行为,投票决定,外出买吃食或者小峰掌勺。
小峰十三岁爬上灶台,担起掌勺大任。好在之前在秋府学过一二。
秋惊叶和小碗各坐餐桌一边,等着试菜投喂。
小峰忐忑的端着饭菜到小碗与小少爷的面前。
小碗率先发表评价:“和御膳房的差不多。”
秋惊叶无声的白了她一眼,“还能入口。“ 然后贱嗖的补充,”吃过小碗姐姐的饭,所有的饭都能入口。”
住和吃都解决了,小碗稍稍放心了些。
傍晚,小碗已经把买好的饭菜准备好了,就等他们兄弟下差了。
“今天当差怎么样?”小碗一边给秋惊叶夹菜,一边询问他。
秋惊叶把脸颊吃的鼓起来,含糊的回复:“好多了,那些人也不给我安排那么多事了,跟着刘捕头就行。”
看来是吓唬杜风起了点作用,她想。
十六岁的小碗像一只残损又淋湿了羽毛的孤鸟,被扔在荒林。
即使这样也要把秋惊叶护在翅膀下,这是她现在仅有的贪念。
三月过后,秋惊叶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自知回不了京,和小峰在衙门里时日长了,小孩子心思单纯,那些捕快大哥也爱带着他玩。
秋太傅时常托人从京城带来银钱和书籍,给小碗带碧色衣衫,给小碗写信,只是信中只字不提秋惊叶,也从未有一封家书寄予秋惊叶。
秋惊叶提及此总说爹还怪他,怪他做错事,怪他拖累小碗,“我知道爹自小就对我很失望,我身为太傅之子,没有大哥的才情和抱负,整日只贪玩乐,为此也跟母亲起过争执,总觉得母亲骄纵了我”
太傅与夫人感情琴瑟和鸣,而立之年才有了嫡幼子秋子明惊叶,夫人对他百般疼爱,秋太傅于宫中对皇子公主严加教导,对自己的小儿子却时常无计可施。
自从秋惊叶下差后不哭了,小碗便教ᴊsɢ他和小峰读书写字,当初在太傅府时秋惊叶就不爱读书,现在到了石渔镇,怎的还要背书!秋惊叶嘟囔:“我不要啊小碗姐姐,我现在是捕快为什么还要读书啊,我识得字的。”
“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无论你身在何地,我不能辜负太傅所托,让你只识得几个大字。或许以后……”她没说以后秋惊叶会不会回京城,可是万一呢,万一五年,十年,十五年,新帝登基,皇子们都是太傅学生,或许到时候会准他回京。
“你要跟小峰一起学,小峰才十三岁,你不能让他跟着咱们来到这里成为文盲吧。”“不吃饭则饥,不读书则愚,我每日只教你们两个时辰。你若不服气,以后晚饭就别吃了。”
可是小碗低估了秋惊叶厌学的本事,小峰尚且认真学读,秋惊叶就在一边的草稿纸上乱写一通。气的小碗一把拽起他让他靠墙罚站,可这招对混不吝毫无用处,让站就站,绝不背书。
小碗不让他吃晚饭,他就咕咕哝哝小声说好饿,如果父亲知道我漂泊在外,小碗姐姐连晚饭都不让我吃,会有多惦念我。唉,我大概是长不高了,没关系,小碗姐姐肯在我身边教我读书,是为了我好,虽然她不让我吃晚饭。
小碗扶额叹气,就被气笑了“你想吃饭是吧,行,你等着,我去做”
吓坏秋惊叶,吃饭如上刑。
经过几次上刑,不是,吃饭以后,秋惊叶是彻底被制服了,只要不乖乖背书,就吃小碗做的饭,如果乖乖背书,就让小峰爬上灶台去做饭,或是给他们买饭吃 。
每月秋惊叶都要被小碗逼迫写一封家书给太傅和夫人,只是从未收到过回信。
日月更替,又是一年秋九月。
清晨,小碗醒来时,兄弟两已经走了,她到厨房摸出留给自己的饭,便出门了。
来到这石渔镇也快一年了,小碗决定出去稍远的地方走走。她一路小心提防,跟着人群走,她不想再被人泼脏水,她不喜欢那种味道。
回程时走到一个山径小路,尽头有一间寺庙,香火并不旺盛,此地村民也甚少来此地。小碗却觉得聆听深沉而悠远的钟声,感夕阳夕景,别有一番意境,走进寺门,寺的院子比较小,更显得院中的几棵菩提树硕大无比。虽然已是深秋了,但它们还是那么挺拔苍翠。正殿是一尊巨大的石像,小碗并不认识这是哪位菩萨或是佛祖,只觉得样子肃穆端庄又憨态慈祥,小碗朝它眨眨眼,然后在软蒲团上虔诚的跪下去。
闭目之间,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已经悄然展开了鹰翅,慢慢笼罩了寺院。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有未尽的心愿,不能得偿,所以不知天变”
小碗睁眼视线落在一位身穿素衣的和尚身上,微怔一下才开口:“承平盛世,河清海晏。”
“贫僧乙尘,窥见施主与佛门有缘。那么施主自己有何所愿。”乙尘眼神明亮睿智,看不出年岁,合手行礼。
“并无所求,打扰许久,乙尘大师再会,”小碗低头循路而行,才发现天渐渐黑了,抬眼似乎一抹明月将升。
阿弥陀佛,世人皆有所求所欲。
有何可求,小碗边走边自嘲,刚才的什么祈愿太平盛世,她张口随意编的。
闭目跪在寺内时,小碗想到了太傅,不知她老人家最近身体如何。想到了曾经在御膳房的一起宫人们。
最后,她想到了江慕安。
其实最先想到的就是他,可是想他什么呢,想他的容貌,想他的承诺,想他现在的境况,他是皇子,自己流放在外,还担心他做什么。
两月前写的唯一的一封回信,便再没有收到过他的来信了。写尽了绝情之笔,他们之间也该结束了。
早该结束了,早在她来石渔镇时,就结束了。
小碗阖眼整理了一下心绪,尽快赶回家中,俩崽是应该着急找我,还是庆幸今晚不用背书了,突然听到一声怒吓。
“何碗!!!”
……是秋惊叶没错。
这崽今天敢直呼大名,想必是生气了。秋惊叶上前一把拽住小碗胳膊,喘着粗气打量她“天都黑了你跑哪里去了啊?”
小峰也赶忙跑来“小碗姐,我们找了你一晚上,你去哪里啦,没出什么事吧。”
天天训着俩弟弟,自己也不靠谱一回,小碗有些歉意的开口“没 ,没事,我去了一趟寺庙,忘了时辰,咱们先回家吧。我今天在集市买了红扒鱼翅和一品锅,咱回家吃饭哈。”
秋惊叶坐在饭桌上也不动筷,撑肘瞪着小碗,怨气贼大。看来是真生气了,小碗低头夹了两块鱼翅到他碗中,低声哄他快吃饭。
小峰终于见到小碗也有怂包的时候,也不敢大声笑,赛了满嘴的米饭问她去寺庙做什么,出家吗?
秋惊叶一巴掌拍他头上“出什么家,去寺庙肯定是祈愿啊,” “你许的什么愿啊,想要什么。”
“想要惊叶多读书,能实现愿望吗?”小碗偏头瞧着他,煞有其事的问他能不能实现自己的小心愿
秋惊叶终于不张牙舞爪撒横,认输般的端起碗扒饭“这鱼翅挺好吃的,小碗姐姐也多吃些,一会洗完澡早点睡,以后出门看时辰,别天黑再回来,小峰担心你,非要出去找你,跑的我热死了”
“啊? 明明是少爷你一回来看小碗姐不在家,就一直在门口张望,天快黑喊我一起出…… 哎呦,少爷你踹我干嘛”小峰也不知道为啥挨踹,只好低头专心扒饭。
三人吃了饭,各自回屋了。小碗推开窗抬头看已经升起来的明月。
屋内桌角上翻着的一页书籍,因微风划过,忽闪着盖过了一页,只写着: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渡玉门关1。
第3章 秋寻拙
彼时,京城
江慕安坐在游廊上饮酒赏月,天上月如天上人,不可触,不可得。抬手又是一口烈酒,贴身小斯长乐小声劝道:“淑妃娘娘不让殿下饮如此多烈酒,自从两月前大病一场,殿下身子经不起折腾了啊”
江慕安以前没有饮酒贪杯的习惯,京城人人知三殿下乃品行端正贵公子,才学,样貌皆上乘,可最近三殿下时常饮酒,饮酒以后也不多言多动,只在游廊上抬头望。他说喝过酒以后,再看月亮,可以看到想看之人,可是有时也看不到,今夜就没有看到思念之人。
酒太烈了,辣的江慕安一行清泪从眼角滚到了下巴,隐在月色中。
皇宫内干清宫里五皇子江知酌正在侍疾,皇上近日身体不适,明德帝在位二十二年,事必躬亲,勤勉爱民,膝下九子,其中五位皇子,四位公主,九皇子年仅六岁,嫡长女长公主早年已出嫁,由二皇子江睿义、三皇子江慕安、五皇子江知酌轮流侍奉在侧,彰显仁义孝礼,四皇子江凌远善骑射行军打仗,,此时正在雁门整治流寇。
夜已深,明德帝身着明黄色的长袍,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倚靠在龙床上。五皇子接过太监送进来的汤药递于明德帝,明德帝今日病情好转,便不再愿以病躯示人,他生性要强又位于高座之上,此生甚少服输。
明德帝眼神落在五儿子身上,不似平时略带威严,现下带有一份慈爱,淡淡开口:“酌儿今年也十六岁了,可以出宫建府了,今日在朝堂上可学到了什么?”
皇子十四岁可入朝堂听政,品阶不定,十六岁可入三省六部,明德帝此番提问意为指派五皇子入朝为官。
“父皇仁义民惟邦本,执政为民,儿臣愚钝,旦求以父皇之德,慰几名百姓安乐,为朝堂之稳效一己薄力”,江知酌一袭银白色常服,柔滑的锦缎盖不住与生俱来的尊贵,几株竹枝绣在袖口和袍上,玉冠束起墨色的发丝,端跪在明德帝床边。
江知酌答的保守,他母妃位份不高,母家权柄不似其他皇子,祖父为工部尚书沈威。江知酌自小克己复礼从未做过不符合身份的事,但在几个皇子中并不出挑,才情不如三皇子江慕安,身份不如二皇子江睿义,建树不如四皇子江凌远。
从干清宫出来,江知酌落阶中似感今晚月光华亮,连地面都平染了一层柔光。他眼眸里染上一抹慵懒,“三皇兄近日如何,身体好些了吗”
小厮低头抬着灯笼为江知酌照亮石阶,回答道:“三殿下近日白日在中书省议事,并无不妥”“还有……似乎”
江知酌淡然:“说吧”
“三殿下收到回信后,并未再向南疆何姑娘写信,也再未同任何人提及此事,似乎已经放下了。何姑娘走了也有一年了,也该尘埃落定了,陛下是不会让何姑娘回京的。”
小厮愤愤:“怪不得淑妃娘娘不喜欢何姑娘,宫女出身,得太傅一点青眼,竟妄想攀附三殿下,简直是个祸ᴊsɢ害。淑妃娘娘为三殿下前程考虑,挑遍了王宫贵女,轮的到她,三殿下也只是一时被迷惑了而已。”
“是了,一双薄情眼,专会蛊惑人心。”江知酌话里听不出喜怒,那双漆黑的眸子依旧不见半点波澜。
宫中人人都晓得皇子们也只有三殿下与五殿下有些情谊,年岁相当又一同读书相伴。二皇子是皇后嫡子,皇子中的长子,皇后母家多在尚书省任职,官位颇高,平时也不屑与他们结交,四皇子竟小小年纪不爱读书,也不贪图宫中享乐,专跟兵部出行。现已封为安国小将军,宫人不常见到四皇子,传闻也甚少。
三皇子一年前议亲,因何碗的缘由未能定下亲事,害的三殿下被皇上禁足半年之久,又染重病,连带五皇子江知酌的宫人每每提及都她唾嫌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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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又落下,小碗撑着下巴坐着门槛上,百无聊赖的转着衣服上的碧色流苏,见秋惊叶和小峰二人进门,薄情眼眸光一闪。
“回来啦!呐,我亲手做的长寿面,看看有长进没”
秋惊叶迈进门槛的一只脚恨不得再退回去,苦哈哈的瞧着小碗。哼哼唧唧:“小碗姐姐不必辛苦为我下厨,我今日在衙门吃的就是面,对吧小峰”
小峰:我在衙门吃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桌上幸亏只有一碗,今天也不是我生日,开心里夹杂着幸灾乐祸。“秋太傅给你的信,今日正好送到衙门,给你”
小碗一手接过信,一手把秋惊叶按到桌上,然后指使小峰去做饭,小碗坐在秋惊叶对面,把信拆开,信里还有一个手心大的圆环玉佩,样式很简单,玉佩质地致密细润,坚韧无比,颜色晶莹剔透,翠色温碧好看的很。小碗食指和拇指捏起一边,从环洞中打量秋惊叶。
秋惊叶嘴唇微张,拧着眉毛,一脸不可思议。
“这是!这是我爹的传家玉佩,他竟然给你了,他果然不要我了!”
小碗也没料圆环玉佩有这来历,轻放到桌上,“赶紧吃面,你在衙门就算吃了,也不是长寿面,这是我替夫人煮的,意义可不一样。”
秋惊叶腹诽“我娘煮面煮成粥的样子,怕是羞愧难开口,哪像你这般还自我感觉良好。”
“秋惊叶”小碗轻声唤他。
“啊?我吃还不行吗”小碗甚少连名带姓如此称呼他。
有时是‘少爷’,哄他时喊他‘惊叶’,也只有当初随他一同来石渔镇时,同他讲:“秋惊叶,带我一起走吧,我被赶出宫,京中也无亲无友,你就收留我好嘛。”
秋惊叶立马端坐,瞧着小碗,不知她要说什么,见她微吸一口气,口气郑重
“吾儿惊叶 ,年十六,秉性良善 璞玉未琢 ,为父常深感歉疚,未能多加教导,亦不曾施以慈父之怀 ”
“吾儿惊叶, 年少寻天高 暮尔拙一方,提字寻拙 -父秋自白”
楚国男子二十岁及冠时家里才会取表字,少有男子备受疼爱或寄予厚望才会在十六岁或者十八岁为其取表字。
寥寥数字,尽现慈父之心,这是他们至此地两年来,太傅给秋惊叶的第一封家书。小碗也不免动情。
小碗将信纸折好,把圆环玉佩放在信纸上,推给了对面有发愣的秋惊叶。
“秋寻拙,从今天起,你就是大人喽,可别再哭鼻子了。”
秋惊叶不服驳道:“ 我才不会哭! ”
“那你眼中的水花是被我的长寿面感动的吧,那就快吃,吃完就是真正的大人了”
”那你怎么长不大?”
“我早就是大人了。”
“切,什么时候?”
九岁……
他们说话间,小峰又端了两碗面上来,同样的碗,同样的面,不同人下锅以后就变得绝交了似的,跟秋惊叶面前的那一碗形成鲜明对比,不过今天秋惊叶没再多磨叽,把圆环玉佩和信封揣怀里就把面条吸溜完了。
小碗和小峰的面还没有放凉,秋惊叶嫌他们吃的慢,自己先回屋了。
屋内,正值夏天秋惊叶却一进屋就把门窗关严,自己窝在窗边墙角,把怀里的信封和玉佩又拿出来看了一番,末了自己吃吃笑了两声又偷偷得呜呜哭了半晌。
小峰收拾完饭桌,经过秋惊叶房间在门外喊他:“少爷,你不热嘛,关窗户做什么?”
“有蚊子。”
“哦~少爷我们该去练字了,小碗姐等我们呢。”
“你自己去,我今天是寿星,我要早点睡觉,我还要长身体呢,连你都快超过我了,去去去,别打扰我睡觉。”
小碗听说秋惊叶戌时刚过就要睡了,摇摇头一笑,选择了相信。
第4章 下东南
宫内朝堂上,兵部员外郎李勉紧急来报。
“四皇子带兵行至越州南疆东部边境,遇一伙流寇,四皇子被人偷袭,受了重伤!”
楚国北靠凰鸣山脉,西邻西域海国有一条海路贸易有朝廷监管。唯有南疆东部常有流寇,外有邻国苍赤因土地贫瘠与恶劣气候常对楚国领土虎视眈眈。
“四皇子骁勇善战,此次失利恐并非只流寇偷袭如此简单。”一大臣说道
“东南流寇长时间未能灭绝,常与山匪勾结,又胁迫当地百姓在家中做藏身之处”
“兵部需得尽快派兵支援东南,择良将前往”
然越州刺史刘青峰并非胆小贪权之人,两年前越州上任刺史燕王勾结苍赤国,屠戮百姓,侵扰边境,夺取国土,更意图谋反逼进京城。导致这两年的越州混乱一片,各地流寇聚集于此,混入百姓当中,朝廷有意恢复民生,收服叛乱,也只能徐徐图之。
越州原有兵力兵营本归于越州刺史管辖,以便随时调动军力保南疆边境不被邻国侵犯,但也正因如此,才致两年前燕王谋反,朝廷派兵不及,内忧外患,损失惨重。
现越州兵营归于朝廷兵部管辖,四皇子与辅国将军陆华掌管虎符与帅印。
陆华同时监管西域海防兵营,此时将其调往东南并非良策。
中书令曹方南出列拱手说道:“老臣提议,可择一位皇子随同,再由兵部挑选一位将军同行,稳住军心与州内百姓,驻守东南边境,确保苍赤再无兵力过界”
中书省负责为皇帝草拟诏书,门下省审核诏书命令的内容,门下省有权予以封驳,要求重拟。而将最后的执行权交给尚书省,尚书省再将任务分配给六部。楚国中书省与门下省共称为北省,中书令与门下省右侍中魏于杨都是两朝元老,先帝钦点护国元老。
门下省并无官员有另外的提议,眼下此法最妥,明德帝开口道:“兵部即刻拟定将军,清点随军数量,明日出京。慕安,知酌,你们随朕到御书房”
“微臣告退” 一众大臣退下。
三皇子五皇子跪地叩首,相望一眼,便随明德帝进了御书房。
明德帝不喜奢华,御书房内饰简约又不失威严。里间牌匾上是苍劲有力的厚德载物四字乃秋太傅墨笔 。一张花梨木桌,左侧整齐摆放着两摞奏折,右侧一方宝砚,明德帝落桌前坐在正中,屈指扣拳,敲着桌面直接问道“你们谁愿前往越州助凌远平定乱党”
越州政务有刺史刘青峰坐镇,兵力有四皇子与越州将军统管, 四皇子领军多年,现战败受伤也只让人感其赤胆忠心。 其余皇子南下,眼下境况若治理得当,功予他人。若治理的不好,其中皇子便有庸才之嫌。
此差事确实有些吃力不讨好,但两位皇子均并未推辞,江慕安率先开口:“儿臣为人臣子,自不敢推辞,刘青峰大人廉洁奉公,励精图治力,儿臣愿与四弟一起守我国土护一方百姓安居”
五皇子江知酌待江慕安说完才望向明德帝,“儿臣也愿前往,旦凭父皇做主。”
他顿了一顿又道:“三皇兄在中书省内为父皇分忧,十分勤勉,儿臣自知不及,南下路远,儿臣在刑部,近日并无要事,且刑部杨侍郎资历比儿臣深厚,请父皇放心”
看着面前两个身形挺拔,面如冠玉的皇子,明德帝心中颇为满意,更看重他们的兄弟之情,皇室之子,都免不了争权夺势,连自己都不例外,才有了当初越州刺史,也就是燕王叛乱之事。他们还这样年轻,明德帝从不提倡皇子之间争强好胜,更希望他们能兄弟齐心,可这登顶之位,也注定只有一人。
“那便知酌明日随军南下,今日好生休息,你们都退下吧”
“儿臣领命” “儿臣告退”
二人从御书房一同走出宫门,各自回府,拾级而下。
江慕安侧身微顿,看向江知酌,“知酌,你此番去南下,务必保重”
江知酌扬唇轻笑一声:“皇兄不必介怀,此行我去之无妨,你我兄弟二人,互知互信,何况越州西部紧邻咸州石渔镇,想必父皇也不会同意你去的。”
“皇兄,两年有余了,旁人或许看不出,但知酌略懂皇兄心意,ᴊsɢ皇兄再无从前那般意气风发。人人都道皇兄成熟稳重许多,知酌真心希望皇兄能拨开心中乌霾,重做鲜衣怒马少年郎。
”江知酌比江慕安年年少两岁,年幼时便一同入南书房结伴读书。两人虽甚少向对方吐露心事,但总有些心照不宣。
“呵~”江慕安自叹,“到底瞒不过你,但是有些心绪我自己不能左右,有些人看着像一碗清水,饮过之后才发觉是一杯烈酒,日子越长,竟沉醉的越深。”
“知酌,若有机会,你代我去看一眼吧,只看一眼,知道她平安,我就安心了。”
江知酌抬手抚住江慕安的上臂,轻拍两下,再未开口便自行离去了。
次日京城,五皇子江知酌同卫尉寺少卿赵孟一同带援兵前往越州南下,江知酌身为皇子,却不见骄矜。身着月色长袍,袖内露出半瓣银线绣织的银杏叶形状,墨色长发高高束起以玉冠相固,腰间扎着同色银丝纹带,额前碎发被吹散,身形劲瘦笔挺,,整个人丰神俊朗散发着与生俱来的贵气,扬鞭策马,一行人南下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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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江知酌抵达越州境内,江知酌去往刺史刘青峰府邸,卫尉寺少卿赵孟去往越州兵部,勘探边境布防。
刘府,刘青峰率幕僚别驾、长史、司马等上佐官府前等候五皇子,江知酌仅带小厮与护卫十二人前往,刘府门前下马。
刘青峰等人躬身行礼,“下官恭迎五皇子殿下,舟车劳顿,请入府休息”,刘青峰一席灰色常衣,十分朴素,却不失干练,年过四十便两鬓有些花白。
“刘大人请起,四皇兄可还好?伤势如何?”江知酌亲手扶起刘青峰,微微含礼。
刘府是上任刺史燕王府邸,占地颇大,如今见却不显奢华,极尽至简的有些空荒,刘青峰引江知酌一路来到四皇子江凌远现居房间内,江凌远赤着上身,一条绷带由左肩缠至右胸。
半月已过,仍显血迹,伤势还未好全,江凌远却未躺卧在床上,支起腿在书案旁看近日兵营军务。
“皇兄伤势竟如此严重?”江知酌微微蹙眉走近江凌远,除却绷带处的伤口,其余大小伤疤罗列在后背前胸上臂等各处,其余伤疤已经愈合结痂,唯有绷带处迟迟未能痊愈。
江凌远身为四皇子,却全然不像江慕安与江知酌一般有几分书卷气,他长得眉清目秀,体格矫健,眉宇间有一股飞扬神采,说起话来比江知酌还略显稚气。
“知酌~,你快来,想死你了,路上累不累,坐哥哥腿上疼疼你”,江凌远并未起身,拍拍大腿朝江知酌扬脸眨眨眼。
“江凌远,你伤的是肩膀还是脑子!”江知酌气极,怎的每次见江凌远他都是这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见他似无大碍,江知酌稍微放心了些,问他到底是如何受伤到的,江凌远虽年少,但从十三岁跟着各个将军四方征战平乱,寻常流寇不会伤到他。
江凌远收起方才的嬉笑也正色道:“去年雁门也常有流寇暴乱,我有几次平剿,都力感不足,或是常有还未出兵,这些流寇就平白失踪或是提前逃跑。”
“皇兄怀疑有内奸?”楚国百年基业,近年来却流寇不断,流寇的大批量出现通常在朝廷,官员,富商等暴政欺民的情况之下才会络绎不绝。百姓若不能安居,不如跟随土匪,还能免于遭祸。
“我刚来到此地,在一山头剿匪时遭遇前后伏击,人手不足,交手中挨了一刀”江凌远说着,解开身上的绷带。
剑伤并不深,但伤口周围略显乌黑,伤口延周泛青,明显是中毒。
“此毒无解?”江知酌俯身查看江凌远的伤口,长时间未能愈合的刀口异常狰狞。若是旁人,哪还能像江凌远这般云淡风轻。
“苍赤蛊毒,太医院和本地大夫并无良方。此毒并不会即刻要人性命,我兴许还能活一年半载。”江凌远黯然又轻嘲的一笑。
蛊毒乃苍赤皇室秘毒,苍赤境内非皇室人员对此也知之甚少,楚国大夫更对此无法。
“定能找到有解药,皇兄勿消沉。我们可以去边境试一试,再派人潜入苍赤内部。”江知酌劝慰道,“同时,可以找一些民间的大夫。皇兄,总会有办法的。”
“谁若是能治好我,我就以身相许,你说怎么样,当四皇妃,也许能吸引来一大批能人异士。我听说啊,有一些灵芝化成的仙女,不仅长的琼花玉貌,还有解百毒的能力,能枯骨生肉。”江凌远一边说一边仰头遐想那灵芝仙子的容貌。
此时,一直未出声的刘青峰恍然道:“乙尘大师!对,乙尘大师悬壶济世,也许有良方。”
顿了一下又踌躇道“只是乙尘大师前些年游历四方,行踪不定,现隐居西南落烛寺,又闭关修禅,轻易不露面,而且……”
江知酌见他面色犹豫,似是不知道如何讲下去,淡声开口:“刘大人但说无妨。”
刘青峰又躬身微微行礼,“下官不敬。乙尘大师医病救人,每次只收薄银几两,遇到困苦人家,便分文不收。但大师甚少给权贵看诊,与许多权贵人家只说没有佛缘,无法看出病症。所以坊间猜测大师似不喜权贵。”
“四皇子身份贵重,想必大师会有所顾虑。”
江知酌略一俯身,伸手将掌心贴在江凌远左肩上“明日我便赶往落烛寺,知酌必会尽力。”说罢又交代刘青峰,派人乔装成商贩,混入苍赤,一边寻找苍赤蛊毒解法,一边探查边境内情。
第5章 落烛寺
翌日清晨,江知酌轻装上阵,只带几名近卫,一席便衣,只是也掩盖不住翩翩公子的俊逸矜贵。
天黑前一行几人来到落烛寺,寺门将闭,江知酌下马上前,一名小僧合手行礼:“本寺已到闭寺时间,施主若要上香祈福,请明日再来。山路难行,阿弥陀佛,您请回吧。”
江知酌上前一步道:“我此行前来是寻乙尘大师,家兄急症难解。请小师傅通融一下,让我见一见乙尘大师。”
“施主请见谅,世人来此,皆是有心愿,小僧自然懂您为兄求医。只是乙尘大师交代过,修行归来,自觉医术不佳,鬓丝禅榻,已无心力救治信众。”
“施主请回,阿弥陀佛”说罢小僧将寺门徐徐关闭
一名黑衣近卫上前想要争论什么,江知酌抬手拦下,吩咐几人山下找个落脚地,今日先行休息。
兰秋七月,天亮的格外早,江知酌一早便动身前往落烛寺,到了山下,步行拾阶而上,山路上古树林立,绿意葱茏,上层的枝叶轻曳,颇具一番古韵。
只是此时江知酌并无心思暇看,昨日未曾见到乙尘大师,且听那小和尚的意思,乙尘大师今后怕是不会再出寺看诊。
江知酌一人进寺,近卫停留寺外。
落烛寺内
乙尘阖目坐在石桌旁,桌上是一盘未完之棋。江知酌走进,不知如何开口,也不敢冒昧打扰。
“阿弥陀佛,施主玉叶金柯,贵不可言,老衲无才,无法受施主所托。”乙尘看向面前的棋谱,并未分给江知酌一眼。
江知酌躬身行了一个晚辈礼,口气敬重谦卑:“求大师垂爱,家兄为人仁义,甘愿为国付躯,晚辈实在不忍家兄年少折损,也乃国之所憾”
四皇子身份尊贵,且多有战功,护国护民,救一人可悦万民,只是乙尘仍不为所动。
江知酌再欲开口,乙尘淡然打断他:“这世间能救万民者并非良医,而是良策,施主应当明白此道理,老衲只身一人,蝼蚁之力,恕不能如施主之愿,阿弥陀佛。”
江知酌自知此时无法说动乙尘大师,但他绝不会在此时轻言放弃,潜入边境之难,获取情报与蛊毒之法更难。乙尘是现下唯一仅有的一线希望。
江知酌把随身所有银两放入香火案,随后跪在寺内正殿前。
从晨曦到骄阳肆虐,江知酌身形未动。他并非要挟或道德绑架,只是别无他法。
一小僧走来“施主请起吧,住持决定之事,轻易不能更改,住持并非仙人,百病能医,想必施主定是寻遍良药才来此地主,住持也许当真无法。阿弥陀佛,请施主珍重自身。”
江知酌谢过小和尚好意,只是仍未起身,直至闭寺才离去。
第二日,乙尘大师只说江知酌与江凌远并无佛缘,再未开口。
二人仍像默契一般,一个阖目对着棋谱,一个端跪在殿前。
江知酌微微垂眸暗自揣摩,若今日乙尘大师仍不松口,他该怎么办。继续跪着,跪到晕过去,跪到出家人于心不忍。
还是直接绑了乙尘大师,强行送往越州。可是这两种方法也并不能确保能让乙尘大师为江凌远医治,他若看过以后,仍说无法,江知酌又该怎么办。
正心烦意冗之际,江知酌余光瞥到一抹绿ᴊsɢ色身影,缓缓走到石桌前。
少女手持一把白色遮阳短伞,长发未挽披落在薄裙之上。腰间纱带轻系随风微动,腰肢盈盈一握若无骨,伞下肌肤白皙,看不出神色。
即是如此模糊,江知酌再没挪不开半分目光。直到少女落座石桌旁,江知酌眸光一沉,眉心微蹙,竟在此地见到此人。
小碗似是有感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头望去,只一望,神色微顿,清澄的眼睛升起一抹悸动却不明显,只是桌下的手,猛的抓住了石桌边缘。
那副俊逸的面容,有几分像江慕安,只这几分相似,也掀起了小碗心中巨大的涟漪。
少焉间小碗恍然回神,江慕安并不似眼前少年的清隽,小碗记忆中的江慕安,眼神温润,常弯着一双桃花眼,笑意分明的看向她。
“是五皇子”,小碗心中纳罕,他来此地做什么。
小碗抬头用眼神询问乙尘大师,乙尘淡淡道:“为家兄求医。”
小碗刚落下半分安定的心又猝然紧张起来,是江慕安出事了!?
乙尘见一向淡然的小碗半刻间神情来回变换几次,竟觉得此少女原来并不是之前认识那般看破红尘的表相,
乙尘问道:“是相识故人?”
“皇城贵人,不敢称为相识”小碗心想就算五皇子江知酌认出自己,估计也同皇宫内其他人一样,对自己只有厌恶。
落座在石桌对面,小碗抬眼看向乙尘,开口道:“大师不打算出手援助对吗?”
“你以前从不过问旁人之事,今日真是让老衲有些意外。”乙尘淡然一笑,又缓缓的说:“这棋局自前日你走后我一直在推敲,直到现在也无半分头绪。若老衲今日侥幸参透一二,或许能有闲时助他一臂之力”
小碗抿了抿唇角,站起身伸手抚乱了一片棋子,哑声道:“劳烦您。“
”我认输。”
自小碗看到江知酌,联想到江慕安情况时,她就已经输了。
“呵~,老衲此招胜之不武,待我回寺之时,定破你此棋局。”
乙尘大师行走江湖多年,棋艺甚佳,行至各地都鲜有败绩。直到他遇到了小碗,两年有余之间竟饱受挫败之感,仅有二三次的胜绩也没能窥出小碗在棋局上的一点弱势。
小碗撑起伞转身走出落烛寺外,山路上群树残影斑驳。
江知酌目光自小碗进寺就没挪开半分,他眼见小碗自进寺后只望过自己一眼,低声跟乙尘大师说了几句,便转身走出寺门。
袖口下的一双手握拳微微轻颤,折乱了两片衣角。
他想起身,还未有动作时,一小僧来到他的面前,开口道:“施主,乙尘住持说愿同您前往越州,为令兄尽绵薄之力。可即可启程。”
江知酌猛然抬头,欣喜之余不免有震惊,他询问小僧:“是因为刚才那位姑娘?乙尘大师才改变主意的吗?”
小僧点头未语,江知酌起身道过谢,跟小僧说自己去去就回,稍后来接乙尘大师。便转身向寺外追去。
小碗并未走远,她心绪不宁,缓步走到一条小溪边,溪水从山顶涓涓细流而下。
小碗蹲下身低头从溪水映射的倒影中观察自己。
“嘴巴薄薄的,鼻子也不高,耳朵也不大,平平无奇的眉毛。一双眼睛就更差劲了,眼角狭长,眼尾上扬,挂在这副并不喜庆神色上,显得有些凶”。小碗在心中给自己定义:丑陋不堪,脾性不佳,尽是一副不讨人喜欢的样子。
小碗被突如其来的自卑感整的心烦气躁,左手在脚下抓起一把杂草混着泥土扔进水里,激起的一小片水纹又马上被溪水带走。
倒影里又浮现出自己厌烦的样子,小碗直接伸手拍打水面,有些自暴自弃的搅乱了溪水。
水流打湿了小碗的衣袖,她动作减缓,水纹慢慢平复间,映出了江知酌修长的身形。
小碗并未起身,她想,这里也不是皇宫,我不一定非要给他行礼吧。
小碗没心思组织语言问候五皇子,两人一时无言。
江知酌率先打破了沉默,开口道:“乙尘大师答应同行前往越州为四皇兄医治, 江某此前无计可施 ,多亏何姑娘出言相劝,在此谢过。”
“乙尘大师医术高明,四殿下本就是有福之人,想来会无恙的。”小碗微不可察地偷偷叹口气。
不是江慕安,她想。
这抹神色却被江知酌敏锐的捕捉到。面前此人在信中说尽绝情之言,却在听闻与江慕安可能有关的消息时,还是漏出一丝悸动。
江知酌思索该询问她在此地可一切安好?怎么可能会好,贫瘠之地,戴罪之身。
小碗站起身眸光落在溪水中:”五殿下去接乙尘大师吧,预祝五殿下此行万事亨通。回到京中若见到秋太傅,劳请跟他说一声,惊叶很好,已经适应这边环境。我虽有传信于他,但殿下亲自告知,想必太傅会宽心一些。”
小碗微微低头行礼,将要离去了。
江知酌低声开口:“三皇兄他……,此行知我来南疆,嘱咐我来看你是否安好,可有话带予皇兄。”
小碗坦然淡笑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你看到了,我很好,不劳三殿下惦念。三殿下身份贵重,自然也无需我过问。”
微微停顿后小碗又说道:“五殿下想必明白,三殿下远离我才是众望所归的良道。三殿下被寄予厚望,也请您多劝慰他别再付诸一毫感情和时间在我身上。”
“那劳五殿下转达,我此前恨他,怨他。我现在已经对他没有任何情感,让他也别来打扰我的清净。我来此地也不是为了他。”
“好了,就这样,五殿下该启程了,我也该回家了。”
江知酌再未开口,低头从怀里拿出一个方形匣子,递给小碗。
小碗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层银杏暗纹的织布包裹着得一个木制肥胖小鸭子。
小碗询问江知酌这是什么,江知酌说这是江慕安托他带来的,因她喜欢糟鹅,所以做了一只木鸭给她。
小碗将木鸭托在手心查看,的确可爱至极,肚子圆润的像个木球,整体又打磨的光滑,毫无倒刺棱角。极短的脖子上衔接一颗同样圆润的脑袋,只有鸭嘴扁扁的。整体憨态可掬,小碗看得甚是喜爱。
但这是江慕安带来的,她没办法收下,低身将木鸭放进小溪流里随波飘远了,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放她自由吧,她说。
江知酌低头看着孤零零的小匣子和没人要独自漂泊的木鸭,不知它像谁。
第6章 入苍赤
乙尘大师同江知酌即刻启程赶往越州刘青峰府上,到达时已是丑时,刘青峰安排房间让乙尘大师先行休息,明日再为江凌远看伤。
乙尘却道:“无妨,时间宝贵,老衲先行看过四皇子伤处,再做定夺。”
乙尘与江知酌脚步未歇,江知酌便领着乙尘大师去到江凌远房间内。
江凌远此时在卧房睡着,他唇部发白,脸色有些难看,睡梦中也并不安稳。
迷糊间感觉有人掀了被子,解他寝衣。江凌远迷迷糊糊的:“谁?趁机占我便宜。”
“灵芝仙子”江知酌没好气的开口。
“唔...知酌你回来了。”江凌远睁开眼睛,撑手坐起身来,
看清屋内有一光头老和尚,而江知酌脸上带有一层浅浅的笑意,江凌远恍然道:“乙尘大师!?”
乙尘上前两步,双手合十行礼“阿弥陀佛,老衲乙尘,受人之托,为四皇子诊脉。”
“先请四皇子脱衣,解开绷带。”
江凌远抬手解开绷带,两日过后,那伤口更显狰狞。
“确是苍赤蛊毒,劳四皇子伸手。”乙尘抬指为江凌远诊脉。
“老衲先行为四皇子开个方子,服用几日后,可缓解症状。但若是想要根治,须得苍赤境内一味新鲜草药做药材。”
刘青峰问道:“此草药只有苍赤境内才有?我大楚地大物博,不能寻到吗?”
“此种草药在苍赤名为忍番,茎叶多汁水,却只生长于极炎热干燥之地”
苍赤地处楚国越州东南,气候有半年内炎热却少雨,更有七尾八首之月气候高热,每年都有苍赤子民不能熬过高热,死于此时。这也是苍赤觊觎楚国领土的重要原因之一
忍番便是在此高热时期才生长出叶片,汲取深处水源,蓄于叶片内,叶片八月尾便凋落。忍番极其难以移栽,除却此用,便只剩观赏性。
所以在苍赤境内也基本无人采摘此物,更没有能流通到楚国境内。
乙尘接着说道:“且要以其叶片内汁水入药方能根治,若只是寻常茎根或是干枯叶片,效果甚微。”
现下正值七月, 江知酌当即提出自行前往苍赤。但进入苍赤境内并找寻忍番,绝非易事。。
江凌远忙道:“知酌别冲动,两国正值交战之时,进入苍赤,若被发现你乃楚国人,危险重重不说,若你不慎被俘,楚国五皇子落入苍赤ᴊsɢ人手中,怕对战事无利,此事再议。”
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几人各自散去。
江凌远再无睡意,近日他伤口处的疼痛与浑身无力愈感严重,没有哪个少年人甘愿在将满二十岁之迹等待毒发身亡,了却一生。何况一个充满抱负的少年将军。
直至凌晨江凌远才又在疼痛中迷糊睡去。
待他再次醒来已是巳时,江凌远起身去寻江知酌,想宽慰他几句,让他先放心自己的伤势,再同他商议对策。
寻遍刘府都没有江知酌的身影,江凌远询问婢女,才知道江知酌昨日休息一个时辰便又动身前往越州东南边境。说是去军营与赵孟汇合。
江凌远略一思索,暗道不好,江知酌必定是要去苍赤境内,才会不跟自己说一声便走了。
江凌远在院中高声喊来自己的一名贴身小将,“宋舟,赶紧备马,我要即可前往军营。”
小将宋舟忙拦下江凌远,着急道“四殿下不可,您的身子现在不能驭马。五殿下交代了,您不能出府。”
江凌远厉声道:”让开!”,一把推开宋舟就要去后院马棚牵马。
“阿弥陀佛,请四皇子听老衲一言再做决定不迟。”乙尘缓步走向江凌远,后面跟着一位端着药碗的小僧。
“老衲受人之托,医治四皇子,若四皇子决意前往边境军营,请带老衲随身前往。此刻还请四皇子先行饮下此药。”
江凌远端过药碗,一饮而尽,还未开口说话,便被苦的想骂娘。
“大师,你知我五弟此行困阻重重,为何不阻拦他。”
因为你们江家人都是大强种……
“老衲虽与五皇子仅有数面之缘,但已知他乃言出必行,行之必果之人。他一心搭救你,旁人无法阻拦”
乙尘又道:“且五皇子说,兄弟情深,不忍您命丧于此。有机会救治,他便不会放弃。若换做是您,定也会如此般。”
江凌远在此之前实在没有想到,他的五弟竟能做到如此地步。江知酌自小不与人亲厚,平时只与三皇子颇有来往。原来他心中这么看重与自己的兄弟情义。
江凌远既感动又慌乱,“可我怎能眼看他为了救我而陷入危险之地?”
乙尘:“老衲有一小徒,名为天一,现今在边境附近医治流民,小徒对医术略有天分,且颇有武功,可助五皇子此行。我已让五皇子带书信一封,寻小徒一同前往。”
苍赤国重佛教,和尚通行比常人容易些。
“再者,以四皇子现在的身体,策马疾行,恐有不妥,您若此时加重病情,五皇子也定会前往苍赤。”
江凌远听及此,只好作罢,任江知酌去了。
江凌远挠挠头说道:“大师,多谢您此次出手相助,无论结果如何。您都是我的大恩公,不知道您有什么想要的,来日我定当报答!”
乙尘合手道:“阿弥陀佛,四皇子此番若能平安无事,老衲也算不负一人所托。”
“我五弟?说起来我也好奇,他许了您什么好处,还是如何央求您的,您才答应来此地。”
“有缘人而已。此汤药早晚各服一次,待五皇子归来,老衲会重新为四皇子拟方”说罢乙尘便自行离去了。
江凌远此刻更加祈祷江知酌能早日平安归来,这药实在太苦,他现在嘴巴里还苦的发麻。
江凌远在刘府中养病无聊,除却看一些军务,便无事可做。
第二日早上乙尘大师的随行小僧来为他送汤药,他便又问那小僧,谁是有缘人,难道说是自己,乙尘大师想收自己为徒?他还不想出家啊。
小僧:您想的美。
“四皇子多虑了, 住持并不轻易收徒,数十年来也只有寥寥几位能有缘与住持结为师徒。且都是双方互相有意的情况下才会拜师收徒。”
江凌远更纳闷了,乙尘大师已隐居落烛寺,江知酌到底怎么请来的大师呢。
那小僧答道:“此前五皇子两日长跪寺内,也未能打动乙尘住持。一则住持已归隐,不愿再染尘世间的事,二则四皇子之毒实在难解,住持也无十足把握。最后是何碗姑娘出言请住持前来,住持才应允的。”
江凌远惊道:“你说谁!?何碗!?怎么会是她。”
“住持说四皇子您是何碗姑娘放不下的故人。”
“住持还说,何碗姑娘曾经在意的人,定是与众不同。小僧看来,确实如此。”
“谢谢……”
直到那小僧离去,江凌远都没有回过神来。
自己的五弟贵为皇子,为了求一个老和尚救自己,在寺庙里跪了那么久,现又为了找草药,只身潜入敌国。
而自己的三皇兄曾经喜欢的女人,竟然喜欢的是自己!!!!!
但终是受人恩惠,江凌远几日内自认聪明的旁敲侧击向乙尘大师询问小碗的情况。
这也让乙尘更加确信,这就是一对曾经不能在一起的遗憾恋人。
江知酌从刘府走后,先到了东南疆边境军营与卫尉寺少卿赵孟汇合。
近日苍赤敌军并未入侵,却也没有退兵,两军各守领地僵持着。
楚国境内越州城内因战事,流寇横出,流民增多,此时自然不是挑起战争得好时机,
可苍赤除了气候原因,是否还有别的原因暂时停兵,不得而知。
江知酌向赵孟提出自己要乔装进入苍赤,自然遭到了反对。
江知酌毅然道:“四皇兄遭人暗算,现已中毒颇深,耽误不得。且四皇兄受伤,敌军侵入,赵将军带兵支援越州,苍赤就没了动作。”
“苍赤军的消息似乎与我们是同步的,赵将军不觉得奇怪嘛。”
赵孟沉思片刻:“确实如五皇子所说,但四皇子中毒已深,五皇子更不可以身涉险,否则臣无法向圣上交代啊。”
“赵将军不必再劝,我去意已决,我身为皇子,亦是大楚子民。,明早我的近卫会假扮我返回刘大人府上,我此行请赵将军替我保密,不可向任何人说起,以防苍赤有所动作。”
江知酌从袖口抽出一封信递给赵孟,“我乔装出境,与一小和尚同行。若我不慎被人察觉,小和尚侥幸逃命,所得消息会让他带回。这封信,请替我交于父皇。”
“还有,我若被俘,便会主动交代身份,他们许会留我一命。苍赤会向荆州皇城内传递消息,若以此要挟我国退兵割地,让父皇假意答应。到时我定会想办法死于敌手。”
江知酌口气坚定:“四皇子身中苍赤蛊毒,五皇子被俘,要挟割地退兵,却又惨死狱中。以此由头向西域海国借兵,踏平苍赤,还我东南子民一片安定。”
赵孟大为震撼,五皇子竟连退路都想好了,还做的如此决绝,此胆量着实让人钦佩不已。
他说道:“可西域海国一向只与我们有往来贸易,却无兵力合作的前例,若他们并不肯借兵,五皇子岂不死无所名。”
江知酌接着道:“赵将军定然明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的道理。我定不会为了一己之命,让父皇将我大楚国土让予他人。到时父皇与我愧对子民与列祖。
若到时父皇为了天下大义,弃我于不顾,我自不会怪他,可天下人定有言论说当今圣上心狠,弃子不顾。
苍赤觊觎我国领土多年,如今朝内竟也时常有停兵休战之声。
两年前燕王勾结苍赤谋朝篡位,若他们得逞,我大楚子民岂不沦为苍赤子民下等人。
停兵休战绝不是良策。苍赤狼子野心,定要除之。
此番我若不成功,两位皇子折损苍赤,父皇与将来的太子储君定与将苍赤永不言和,待越州修整过后,必定讨伐苍赤,朝臣再无异议。”
江知酌言语坚定,字字清晰。说完,他又略放松神态对赵孟说道:“倘若我此行侥幸顺利,将草药带回救四皇兄一命,且能得知与苍赤苟合之人,也助于朝堂政事。
只是我若顺利归来,这封绝笔信还请赵将军归还于我,我刚才言论也不必讲与他人。”
赵孟早已听得热血沸腾,武将之心江知酌竟说的如此慰贴,将军们在外征战,若主上都如江知酌一般知事明理,是将领之幸。
他不由跪下身来,动情说道:“五皇子为人仁义,于战事深谋远虑,更有以身殉国之大志,乃我国之大幸,臣钦佩不已。”
江知酌将他扶起身来,“赵将军言重了,这只是我身为皇子与大楚子民应尽之责。”
“下官恭送五殿下,祝五殿下一路顺遂,下官在此恭迎五殿下平安归来。”赵孟拱手行礼拜别江知酌。
第7章 江明镜
江知酌第二日趁夜色朦胧出发,寻找小和尚天一的踪迹,出行前,乙尘大师曾告诉他,天一非常好认。
江知酌一身黑衣,天快亮时策马行至一处多有流民的庄户上,远远看见一个身穿灰色素衣的小和尚,的确非常好认。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和尚,圆脸,圆脑袋,圆耳朵,一双ᴊsɢ眼睛也是又大又圆,正笑呵呵的跟一村妇说话。
江知酌打马上前,并未下马,俯身对他说:“你就是小天一吧,我受你师父之命,有封信交与你。”
江知酌说着从袖口掏出一个信封,递于天一。
天一听说是师父的信,极其开心拆开,看罢信中内容,他抬头观望江知酌,“是你与我同行?”
江知酌回答道:“正是在下。”
“那我们便一同走一趟吧。师父将此事交与我,定是最信任我了。”
乙尘:倒也不是,主要是你离得近。
江知酌向天一伸手,邀他上马:“上来,我们同骑一匹。”
天一欢欢喜喜蹬上马背,坐在江知酌身前。
到底是孩子心性,天一对这个帅气又陌生的男子很是亲近,他转过头,朝江知酌嘿嘿一笑,大眼睛弯了弯“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江知酌没说什么,只看着天一轻笑了一声。
天一又自顾自的说着:“我就知道只有何师妹请得动师父出山,我觉得呀师父他就是有些偏心的,师父才认识她多久哇,我可是自……”
“什么师妹?”江知酌打断他,“你说何碗吗?”
“嗯,就是她,你认识她?”
“可她再过三个月就十九岁了,比你大得多,怎么会是你师妹?”江知酌随即想到什么,语气带了不自主的焦急,“她拜乙尘大师为师了?她出家了!?”
“师父收徒不按年岁排资,她来的晚,自然就是师妹喽。”天一歪了一下圆脑袋,又继续道“拜师也不一定非是出家人的,拜师父不是拜落烛寺住持。听师父说过,有几个师兄就已成家了呢,有一些师兄我只见过几面,有些都没有见过,他们不住在落烛寺的,也不都是咸州人。也有越州和扬州的,还有京城荆州的呢。“
“我是师父最后收徒的,自小跟在师父身边长大,应当是师父弟子中年岁最小的,我还有两个师姐,师父偶尔跟我提起过,其中一个师姐的娃娃比我小三岁,不过如果要继承……”
江知酌抬手屈指轻轻敲了一下身前的小光头,“你一个小孩怎么这么啰嗦,说重点。”
“哦。” “什么是重点?”
“你师妹”江知酌一手扯着缰绳,侧转过脸目光瞥向一旁看了看。
天一在别人口中听师妹到这个词,颇为满足的偷笑了一下,他想了想还是诚实说道:“师妹还没有拜师,何碗说几年之后便会拜我师父,现在要养什么小叶子,我以为那个小叶子是什么小动物呢。何碗说是弟弟,要等他及冠。不过师父说过何碗是要出家斩断前尘以后才可以拜师,师父还说她力气太大了。何碗那么瘦,我看哪有什么力气。”
“过几年就是我师妹,我提前叫一叫,何碗也不反对,只是她从来不喊我师兄呢。”提及此,天一还有几分遗憾。
江知酌听完后沉默半晌,漆黑的眸子暗了暗,嘴唇抿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路上江知酌再未开口说话,天一自己又咕咕唧唧说了好多。
等天一终于安静下来,江知酌垂眼看了一下,左手在天一的圆脑袋上摸了摸,“累了就靠着我休息一会儿,午时再找地方歇脚。下午还要继续赶路。”
天一身子往后靠了靠,江知酌身上有股淡淡味道,让人形容不出来。似冬日里的松针,少许芳香中又带有疏离之感。细闻还有一股特别淡又偏苦涩的味道,稍有余甘,似春日银杏。
总之天一觉得很好闻,就像师父屋里的檀香那般好闻,倚在江知酌身上慢慢有了困意。
烈日高悬,小和尚天一被晒的脸颊微红,鬓边热出几片薄汗,江知酌在背后摇了摇他的肩膀。
天一本就没有睡熟,他回身看了江知酌一眼。
江知酌从怀里掏出一片手帕递给天一,“你出汗了,擦一擦。”
银月色的手帕,一角浅埋着同色银线织就的半瓣银杏叶若隐若现。
天一接过手帕在自己额头擦了擦,然后低头又把手帕折好。“送你了”江知酌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我是很喜欢,这帕子好漂亮啊,摸着也很舒服,很贵吧。可是师父说不能要别人的东西,尤其是贵重的东西。”“师父说,这叫无功不受禄。”天一仍低头用手摩挲着那半片银杏叶。
“不贵,宫人做的寻常手帕而已,再说你怎么就‘无功’了呢,此行艰险,困难重重。过后我定要重谢的。只一片帕子而已,收着吧,这一路我还要靠你保护呢。”
听江知酌这样说,天一将手帕塞进自己的袖口里。
二人来到一个小客栈,店里只有零星三四桌客人。
拣一张桌子坐下,天一表示自己不挑食。江知酌只点了几个素菜和一壶茶。
“你不必迁就我的,你可以点肉食,我不吃那道就是了。”天一对江知酌说着。
江知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无碍,天气炎热,本也没什么胃口。”
天一自顾自的吃着,他吃什么东西看起来都很美味可口。
“食素之人甚少有你这般能吃的。你是真的不挑食,你师傅一定觉得你很好养活。”江知酌抿了口茶调侃天一。
天一抬头接过他的话“只要不吃师妹做的饭就可以。”
“为何?”江知酌不解。
天一一边吃一边说道“嗯……,之前有一日大雨过后,淹了好多地方,有些经书过了潮气,师父喊我们所有人整理寺内经书,师妹也在。那日师妹说平日掌厨的法师辛苦了,她来做饭。过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师妹喊我们去吃饭,反正当天我们所有人都只吃了一碗米饭,没人添菜。”
江知酌轻轻佻眉一笑:“竟有如此夸张?”
谁知那天一放下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双手合十,认真地朝江知酌说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此事千真万确,贫僧不敢妄言。”
江知酌被天一的举动彻底整笑了,江知酌手握成拳,置于唇前轻咳几下。
天一也吃的差不多了,他半晌才夹一口菜细嚼慢咽,想到师父信中的交代,随口问道“我们去苍……”
“吃饱了么?”江知酌淡声打断他,“吃饱了我们便继续启程。”
二人从客栈出来,江知酌让天一先上马,而后自己也翻身跃上马背,继续往南赶路。
“刚想说什么?”江知酌询问道。
“哦,师父信中说,让我与你同行去苍赤,借讨论佛法之名,去寻找一味草药,叫……,叫什么来着……?”
江知酌补充道:“忍番”
“嗯,对是这个名字,我倒是在师父那里见过画册,但是并未见过实物。而且我们去找忍番,为什么要假借别的由头?”天一皱着眉头很是不理解。
“不然呢,我们直接跟苍赤人说去找忍番?”江知酌反问他。
“为什么不可以?师父从小教育我,不能说谎,为什么他这次让我说谎?”天一对此依然很是费解。
江知酌略一思索,“我们找的东西不是普通人应寻之物,所以对方一定会有所怀疑我们的目的。这样能理解吗”
天一点点头“理解的。”
江知酌继续说道:“隐瞒身份和目的去完成一件事,跟说谎不是一个概念。”
“说谎通常是指欺骗身边相识之人,另其受在某事中受蒙蔽,来掩饰自己的错处。”
天一正回头盯着他说话,听他说完这句,也点了点头。
江知酌:“好,那我们要去完成一件事,却不能告诉敌人真正的目的,这样叫计谋。就比如说下棋,你不能告诉对方自己所行这步棋的原因,也不能告诉对方自己的棋子下一步要落在哪里。”
天一怔怔的:”“我好像明白一点了。”
江知酌把手放在天一头上,让他转回去看着前方。“天一,你心性纯良,年纪又小,还不懂得人心险恶和世间百态之间的关联,这很正常。”
“除了你的师父和你几个师兄师姐,还有你师妹之外,对其余人都要有所警惕和保留,知道了么。”
天一背对着江知酌点点头“知道了。”
“刚在客栈时,我打断你,是因为我们并不知道屋内其他人是做什么的,他们知道我们要去苍赤,若是其中有异心之人,可能会对我们的计划不利,甚至遭遇危险。”
“嗯,知道了!”天一回头冲他笑了一下又转了回去。
“苍赤重佛教,我们此行,你可以跟苍赤僧人讨论佛法,其他勿言就是了”
“那你呢?”天一问道
江知酌想了想:“你的随从吧,可以跟着你”
“可是我们是没有随从的,只有师兄弟或者住持。”天一偏过头来看他。
江知酌问道:“那带发修行的僧人怎么称呼”
“居士,苍赤那边唤做优婆塞。”天一答道。
“好,那我就是居士。这样行了吧,那我是不是也应该有个法号?”
“是啊,但是我不会取法号。我们的法号都是ᴊsɢ住持取的。”天一顿了下又恍然道“不如你先用师妹的法号”
江知酌眸子里的光黯淡了须臾,才开口说:“好”
“师妹的法号是‘明镜’,也是师父取的。”天一说完这句话,江知酌再无回应。
直到天一以为江知酌又要一路无话时。
蓦然听见身后喃喃传来声音
“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她是天上的谪仙,而我愿做菩提尘埃。 ”
第8章 王八蛋
圆日将落,小碗从落烛寺出来。
乙尘大师十日前去越州为江凌远疗伤,寺内法师习拳法,小碗在宫内时就专攻剑术。
此时寺内无人能跟小碗切磋剑术。
可小碗又实在闲不住了,经书这几日早就看不下去了,虽说在南书房时,小碗遍阅群书,对佛法却始终不得要领。便去寺内后院看法师们练拳。
三名年轻的法师正二对一比试玄空拳。
守一方振臂一挥,拳风迅猛犀利,翻身躲过左边进攻,右掌回收,左手挽拳,猛攻右边另一人。
少倾后,胜负已分。小碗拍掌赞道:“寂竹法师好拳法,拳风刚猛,功夫又精进了。”
“何施主谬赞了”寂竹单手行礼。其余两位僧人站其身后。
小碗说道:“乙尘住持不在,可否请几位法师考校一下我近日剑法是否有还勉强跟的上。”
寺内众人都知道这是住持将在江湖中收的最后一位关门弟子,不敢怠慢,可平日能与住持过招的,他们定然打不过小碗。
其中一位僧人说道:“何姑娘剑术超群,身轻如燕,我等怕不能与之相较”
“法师谦虚了,我行剑不足之处纷多,我们用木剑来过几招即可。”小碗去须弥堂取了四支梨花木剑出来。
寂竹:“何姑娘这是要一人对三人?”
“各位法师只管进攻,我防守即可,若是招架不来,我会及时认输的。”小碗说着一一把木剑分给他们。
三人接过木剑,有些踌躇,小碗实在太瘦,怕伤了小碗,三人默契的保留了力道与速度。
但小碗剑锋极快,轻易间拨得一人木剑脱手而落,其余二人招架不住,便开始认真进攻。
小碗剑势虽快,但力道不足,这是她无法改变的弱势,一盏茶后,因体力原因,小碗逐渐落了下风。
小碗也守得辛苦,不敢以致命招数还击,三人围攻时,寂竹的木剑打到小碗的右后肩。
木剑剑尖应声划落,地面被戳出一道划痕,小碗却没有松手,握剑柄的手掌微颤。
小碗登时以左手持剑,提气进攻,向后折腰再起,一招之内剑锋直指寂竹咽喉。
四人同时收了剑,寂竹将木剑置于身后,单手行礼,“何姑娘剑气凌厉,剑影逐人,贫僧实在钦佩。刚误伤了何姑娘,贫僧在此赔罪”
“无事,法师不必介怀,乙尘大师不在,是我疏于练功了。”小碗劝慰了几句,也刚好快到闭寺时间了,小碗拜别几位僧人,循路下山了。
晚饭时分,小碗不经意的摸了两次肩膀。
秋惊叶询问道:“怎么了小碗姐姐,肩膀不舒服?”
“没事,今天去寺里,不小心磕了下。”小碗含糊两句将此事揭过。
小峰问道:“住持不在,小碗姐也去练剑术吗?”
“嗯,看了几天剑谱。”小碗从未向秋惊叶提过自己在落烛寺看过经书,怕他多想,更没有提过要等秋惊叶及冠以后,自己要去当一个寡家孤人的优婆夷。
三人用过饭后,小碗拿来秋太傅寄来的几本书,几人一起誊抄。
“嘶-”后肩越来越痛,应该是肿了,连带胳膊也有些转不过来。小碗不由的轻呼出声。
秋惊叶赶忙放下笔,“你是不是肩膀有什么问题?给我看看。”
“不严重,我明日去医馆看就好了,没事的。”
秋惊叶冲小峰说道:“去拿伤药。”
小峰去找了伤药出来,秋惊叶接过,“小峰去外面看着门,别让其他人进来”
小峰腹诽:我们在这住了快3年了,除了早上衙门来找你上差,此外一个人也没来过……,
小峰还是乖乖去门外台阶上坐着了。
屋内小碗垂眼看了一下秋惊叶手里的药瓶“给我,我自己来”
“你后脑勺又没有长眼睛,衣服拉下来一点,我给你抹药。”秋惊叶不自然的舔了一下嘴唇,“不会有人知道的,小峰在外面。”
小碗只好坐到椅子上,背对着秋惊叶,把上衣拉下来一处,拨开垂丝乌发,漏出右边半个肩膀。
小碗香肩半露,肩颈处肌如白雪,凹出一个别致的弧度,肩头小而圆润。
她没看到秋惊叶在后面悄悄吸了一口气。
不过随后,秋惊叶不怎么愉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都红成这样了,你说没事?要不是我发觉,你打算疼一晚上吗?”
小碗用左手手掌扶住右肩膀,“我看不到,也不怎么疼”
秋惊叶把小碗后肩的衣服又往下拉了一截,漏出整个伤处。
小碗的左手扶着右肩,才不致使前面的衣服也滑落下去。
药油味在屋里弥散开来,秋惊叶小心翼翼的给伤处抹了一层药油。
小碗似乎是不想闻这个味道,把脸转到左边看着地面。
“别乱动” “好了”
小碗把衣服拉上来,紧了紧胸前的衣襟,一边开口道:“今日不抄了,我回房了。你去洗洗手,味道不好闻”
小碗打开房门低头走了出去,回了自己屋内。
小峰看小碗离开了,便起身走进来,看秋惊叶正在搓自己的手,两颊爆红。
“少爷,你手怎么了?”
——“挺好闻的”
“少爷你脸怎么了”
——“小碗姐姐受伤了,我难过。”
小碗回到房内,静坐了一刻,她比秋惊叶大两岁,有些男女之别懂得自然比秋惊叶要早。
而秋惊叶那个傻子,似乎是不知道男女有别的。
小碗有些心累,带孩子读书吃饭就算了。这难道也要自己教吗?
从刚来石渔镇时,那几个妇人说的话,小碗就知道,自己不能让秋惊叶以后也被人如此议论。
她日后师承乙尘,除了了却红尘旧事,也是为秋惊叶打算。
好在第二日,秋惊叶也没表现出和平常有异。
小碗一日未出门,将昨日未誊抄的完的后半卷写完了,便等着秋惊叶和小峰下差归来。
秋惊叶回来后,像往常一样挑食,一样的抱怨上差累,一样的说着今日琐事,
“白天刘捕头说我们这里有流民,专抢集市上的钱财偷盗,安排我和小峰去了。结果哪有什么流民,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又黑又瘦,长的丑不拉几的……”
“结果少爷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那个小孩,晚饭的钱都是我出的,小碗姐你要让少爷还我钱。”小峰偷偷看了秋惊叶一眼,小声跟小碗告着状。
秋惊叶把碗一放,不满的看着小峰:“我说你小小年纪掉钱眼里了,你要钱干什么,又不娶媳妇的。”
“我攒钱以后娶不行嘛,我娘死的早,大娘才不会让爹给我娶媳妇的钱,我娘临死前跟我说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个贤惠媳妇,以后生一堆娃娃,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小峰依然笑的憨憨的。
小峰不似刚来丹阳县时那么白净,经过几年的成长以及天天跑衙门办杂差,已经看不出跟刚来时模样。
小碗忍不住打趣他:“连小峰都筹划娶媳妇了,果真是长大了。小峰有心仪的姑娘吗?”
“没,我哪敢看别的姑娘,这里的姑娘都不如小碗姐好看,我……”话未说完,被秋惊叶一掌拍在后脑勺,嘴里的饭都吐出来,喷了半桌。
“少爷你干什么啊?”小峰咳了半天不解的看着秋惊叶。
小碗给小峰倒了一杯水,放到小峰面前,然后拧起秋惊叶的一只耳朵“秋惊叶你吃饭时发什么疯,你这样拍他,不怕噎到小峰吗。你给我把桌子收拾干净。”
秋惊叶把自己的耳朵拽出来,小声嘟囔:“他胡言乱语,小小年纪不学好,想着娶什么媳妇儿,没个正型”
“我看最没正型的就是你”小碗说着又伸手去拧他另一只耳朵。
秋惊叶赶忙捂着耳朵跑了,小峰已经把饭桌收拾了,“小碗姐,你还饿吗,要不我再去做一份?”
小碗瞪了一眼秋惊叶逃跑的背影“我不吃了,你做自己的吧”
“那少爷呢?”
“别管他,手欠,饿着吧。”
小碗顿了顿又说“多做一份,我半夜饿了再吃。”
秋惊叶抽完风就跑了,跟往常一样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可没人知道,马上17岁的的秋惊叶在当晚做了一个光怪陆离又十分离谱的梦。
咸州七月天气的确炎热。
秋惊叶梦醒时,出了一身的汗。
秋惊叶躺在床上看着屋顶有一块擦不掉的污渍,
他想起当初他们刚来这间茅草屋时,小碗爬上梯子给他房内擦了好久的尘土,只为了让他能住的舒服一点,哪怕一点点。
秋惊叶猛的坐起身ᴊsɢ,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抽完又后知后觉的疼,他蜷起腿,手肘支在膝盖上,把脸埋进手心中。
过了好半晌,才起身下床想先去衣柜里找了一身干净里衣。
秋惊叶看着他衣柜里的衣服,都是小碗洗的,罗列的整整齐齐,也是小碗叠的。思及此,秋惊叶又想抽自己,可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和余温还没有下去,他又对自己下不去手了。
他抱着衣服,打算去浴室里。
打开房门前他看到窗口前的木桌上,放着一碗饭,看色香味就不是出自小碗之手,“还算小峰有良心。”
在炎热的夏天,秋惊叶十分合理的在今夜洗了第二次凉水澡。
也不对,第一次不是凉水,是温水。小碗向来管着秋惊叶的生活起居,每次都给他准备温度适宜的水,能在夏天消暑,又不至于着凉。
秋惊叶抓抓自己的头发,他又想抽自己了。
秋惊叶有些崩溃,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会做那么荒唐的梦。
从浴室回来,秋惊叶带着湿漉漉的头发,盘腿坐在窗前的桌子上,欣赏这个被小碗打理的十分雅致又有烟火气的小院,吃着小峰给他留的饭。
突然忘了咀嚼,秋惊叶苦恼了半夜的事他终于得出结论——
“我这个王八蛋完蛋了。”
第9章 苍赤内
江知酌和天一两天后到了苍赤一处城界之地,此地并非关隘型城镇,此时正值交战时,关隘寻常路引也不可通行。
但却有一处边界地,允许和尚僧人出入,苍赤礼重佛教,数十年前两国交好之际,便有许多苍赤僧人移居楚国,宣扬交流佛法。
佛法无国界,佛门本一家。
两国交好时,自然无碍,可近二十年来,两国关系紧张,连贸易往来都有朝廷插手严管,佛门弟子也逐渐自动选了阵营,一部分僧人回了苍赤,一部分留在了楚国。
不过佛家人不参战事,普度众生,才得以被两国兼容。
二人来到交界关卡,江知酌一身黑衣,天一一身素僧衣。
先遇到的是楚国守关官兵,一官兵上前盘问“你们二人要出境,登记名册。现在是交战时,寻常百姓都安分在家,也只有你们想去苍赤。你们想好了,出去容易,归来时可先要进衙门审问,关押数月,想好了再出去。”
天一脸顿时皱了起来,用挤眉弄眼告知江知酌他可不想回来先在衙门待几个月。
江知酌问道:“弟子与这位小僧前往苍赤,是为了修习佛法,有名册在此,为何归来时,不能放行。”
那官兵有些不耐烦了,推搡着江知酌和天一去写名册上登记名字。“谁能保证你们来回两国之间,把自己当哪国人,老实在楚国待着不行嘛。苍赤那鬼地方热的不行,三年前燕王谋反就是勾结了苍赤,尤其是咱们越州,现在严查是否有苍赤人,能放的都放回去了,没回去的都严加看管了,你真当官府愿意管你们啊,都走了得了。尤其是你们这种出家人,来来回回的,最烦人了,现在是交战时,老实待着不行嘛。到时候打起来伤了你们,看你们找谁哭去。”
江知酌听完不怒反而恭敬的对那官兵说:“大人所言有理,弟子受教,此法确能解除一些有异心之人所带来的的威胁。”
官兵挥手让他们签了名册,搜过身就放他们通行了。
天一坐在马身前头,低着头说:“我们回来时怎么办啊。”
江知酌平淡的吐了两字:“再议”
“前面就是苍赤的关口了,我更害怕了”
“别怕。”江知酌拍了拍天一的肩膀。
苍赤的官兵比他们想像的要好说话的多,一官兵主动上前,“两位法师,请过来登记名册,”
天一向那官兵合十行了一礼,江知酌未做表示就自行去了。
登记完名字,旁边官兵走过来:“失礼了,请二位张开胳膊例行检查一下。”
江知酌身上除了有些银子,其余什么都没有。
而天一身上,除了几颗糖果,一些不知名的民间艺术小玩意儿,几个铜板,就只有江知酌的手帕和一封信。
乙尘大师的信!
这封信被天一揣在怀里,刚刚没被摸出来,但苍赤的官兵搜查的仔细,
苍赤官兵打量了二人一下,“对不住了二位,信件也要检查。”说着他抽出里面的信,翻折展开。
江知酌喉头一紧,他怎么把这个忘了!而天一在旁边还数着刚才苍赤官兵归还他的糖果是否足数。
苍赤官兵打开信纸,看了一会儿,皱眉望向天一,“这是什么?”
天一仍低着头:“信啊,我师父给我的信,上面是师父给我的交代事。”
江知酌默默向天一靠近了两步,抵住天一的肩膀,眼仁不经意间转动一圈,近身六人,不远处城界有二十几人。看不到的地方肯定还有大量苍赤官兵。
如果先摆平眼前六人,转身再回撤到楚国城界,成功回撤的几率似乎不是很大。
其余五名苍赤官兵围了上来,看怎么回事,都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这名持信的苍赤官兵狐疑的看了二人一眼,将信的正面摆到天一面前,“你小小年纪懂得医术?这是什么药方?”
江知酌也转脸看了一下眼前的信,上面密密麻麻的是……
药材和计量?
天一确认完自己的物品还都在,终于把头抬起来了,他睁着大圆眼睛伸手指了指第一行:“厚朴两钱,白芷两钱,半夏曲一钱,佐以生姜,是化浊和中,治以恶寒发热。”
“下面这个是,麻黄,生石膏,白术,生姜,还有少量大枣和杏仁,主治风水相博。再加以少许商陆,木通,缓解浮肿。”
天一歪了歪脑袋,手指又向下指了两行“嗯……这个是葶苈子,也是……”
“行了,够了,收起来吧”苍赤官兵将信还给天一,“你小小年纪懂的还挺多。”
“不多,不多,师父说我有天赋而已,在医术方面是几个弟子中最出色的,其他方面就差很多了,师父还说……”
“辛苦几位官爷,若没别的事,弟子可否通行了?”江知酌在一旁开口问道。
其中一位苍赤官兵对江知酌说道:“你也是出家人?看着不像啊,像富贵人家的少爷。”
江知酌神色不变:“富贵人家与寻常布衣也没什么不同,若不能得到心向之人,都是一样的苦楚,不如学习佛法,净化心灵,与佛法相伴,方也能得一份安乐。”
另一名官兵凑过来“所以你是感情失意,所以才出家的?”
江知酌负手而立,轻点了一下头。
二人被放行,进入了苍赤境内。
天一坐在马背上,拨开一颗糖果,回头问道:“你吃吗?”
“不用了,你自己吃。”
天气炎热,糖皮有些化掉了,天一又回头望了一眼,“哦” 然后将糖块塞进嘴里。
江知酌垂眼,“想说什么?”
“我觉得我说了你会不开心”天一含着糖块,还要防着口水流出来,说话有些含糊。
“无妨,你是不是觉得苍赤的官兵比楚国官兵要好?对我们的态度和言行很不一样。”江知酌问道。
天一点点头,“你是皇子,你身边的人都对你很尊敬吧,可是百姓们更喜欢仁善的官兵呢”
“你这样想自然没错,无论是苍赤子民还是楚国子民都更倾向于仁善的管理方式。”江知酌又问道“那你可知为什么,当初越州与楚国开放边界地时,许多苍赤人迁至越州暂居,却甚少有我楚国子民搬离越州去往苍赤?”
江知酌也没刻意等天一的回答,“大楚除了近些年的流寇与战事,各方百姓哪怕不富足,也极少出现百姓过饿死街头的境况。”
“可苍赤不一样,地势不好,干旱炎热,又不通商路,几年前只能靠与越州的商贸之路改善子民生计。”
“只是那苍赤人心不足蛇吞象,妄想吞并越州,下一步便是皇城。若苍赤统领楚国朝廷与土地,你以后怕是一颗块也吃不上了。”
天一随口问道“为何?” 而后他又摇摇头,“算了,我也不懂。”
江知酌笑了笑,“听你师傅的话就是了,做个只知吃糖的小孩儿,也没什么不好的。”
正值一年最热的时期,苍赤内的气候还更闷热一些,除了路上几个零散的行人外,街道上几乎没人逗留。
两个时辰后,江知酌在一客栈前停下,天一早就被热坏了,江知酌看他这个样子,决定点间客房,先休息半日。
小二迎上来“两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住店,开一间房间,选两个新鲜素菜,送到房里。”江知酌说道:“还有,外面那匹马,麻烦喂些水,再喂些干草。明日辰时我们再出发。”
小二毛巾一甩,领着他们去房间里,一路闲谈中,小二问道:“二位客官不是本地人吧,来此地是寻亲友?”
“佛门弟子,四处游历而已。”江知酌ᴊsɢ接过钥匙,自行打开房门,带着天一进入房内。又转过头对那小二说道:“请多准备一床被褥,弟子身上银两不多,只能开一间房,劳驾了。”
“哎,好说,好说,你们出家人节省,这都知道,您等着,我去给您拿,顺便看看您的饭菜好了没有。”店小二客客气气的给他们关上了房门。
天一一头栽进床上:“啊,这两天连着赶路,累死我了。”,他又往旁边挪了挪,“只有一张床,你也上来吧,我们挤一挤”
江知酌在桌前坐下,“不必了,你休息就好,我睡地上”
天一翻起身来,“啊,这怎么行,你可是皇……,你可是刚入佛门不久,受得了嘛,我睡地上也行,我没事的,以前也跟师兄们一起打过地铺。”
江知酌看着天一说道:“开一间房是不放心你,毕竟你是我带出来的。我得看着你。我只是不习惯跟别人睡同一张床,跟你无关,不必介意。”
“且只是打地铺而已,你都能做到,我又有何不可,你年纪尚小,休息很重要,安心躺着吧”
这时小二敲了敲房门,饭菜给他们端到了桌上。
未等江知酌喊他,天一自己从床上起来了。
坐在江知酌对面,江知酌将菜往他那边推了推。“对了,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天一抬头:“什么信?”
第10章 护国寺
“乙尘大师让我带给你的那封信,跟你身上的药方……不是同一封?”江知酌筷子轻点了一下面前的盘盏。
天一舔舔嘴唇,舌头打结:“呃……”
江知酌从容一笑,“好了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说了,你师傅是不是告诉你这个不能告诉旁人?”
天一顿时睁大了双眼,那张平时关不上闸的嘴巴,开合几下,望着江知酌:“你,怎么知道的?”
“我会读心之法”江知酌也认真回复他,不过片刻后江知酌又问天一:“你信吗?”
“不信的,师父不让我相信这些旁门左道。”
天一反应过来又赶忙解释:“啊,我不是说你是旁门左道,只是读心之法,未免言过其实,我……”
“好了,吃饭吧。我是不是真的会读心之术不知道,但你的眼睛是真的不会骗人,答案都在你眼里了。以后别人要是问你什么,你不想回答的话,记得把你的圆眼珠关合上”
天一又问道:“我们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嗯,不知道,你觉得呢?”
天一摸摸自己的光头,“我也不知道。”
江知酌问道:“那你现在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苍赤护国寺!”天一有些激动。
江知酌点点头:“好,明日启程我们便去苍赤护国寺。”
茶足饭饱,二人吃过饭,天一又给自己补充了一点糖分,窝在床上睡着了。
江知酌去问了掌柜的护国寺的位置,几日可达。
苍赤的皇城离越州并不远,位于苍赤西北部,这也是苍赤想占据越州的主要原因之一。
江知酌了然。
晚饭时分,天一还未醒,江知酌便也没叫他,反正客栈晚上灶膛不填,不如让他睡着。
四更时分,天一醒了,外面天只有一层濛濛亮。天一迷糊的眼睛睁得还没平时一半大,他着急下床,匆匆忙忙向床下踩去,客栈的地衣好软……
江知酌闷哼一声,捂着肚子翻了个身,天一也没站稳,直接向前一个前滚翻。
江知酌瞥他一眼:“你踩我身上,你捂肚子干什么?”
天一经过刚才一个翻滚,更难受了,他左脚跺完右脚跺,:“我尿急……”
江知酌眼瞅快给孩子憋坏了,把床边的鞋子扔给他:“赶紧去。”
等天一解决完人生大事,小心翼翼的从江知酌小腿上方迈上床,在床头支着身子偷看了江知酌一会儿,江知酌身上有一幅无论离得多近都让人忽略不了的疏离感。
江知酌阖眼假寐,猝不及防的睁眼,吓得天一眼睛又圆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江知酌又把眼皮合上说道:“俯身附耳过来”
天一赶忙压了半个身子下去,只听江知酌淡声开口:“夜半四更,谋害皇子,其罪当诛。”
天一哪还知道说什么,他看着江知酌俊逸的脸庞,小心开口:“你肚子还疼吗?”
江知酌依旧未睁眼,自顾说道:“想折罪吗?”
不用看就知道天一此刻点头如捣蒜。
“那以后对明镜好点儿。“
“嗯嗯,这一路脏活累活我来干,以后我睡地上,你踩我。我肚子肉多,不光肚子,其他地方肉也多。”
江知酌翻了个身背对天一,“别再让人欺负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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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江知酌和天一就启程前往苍赤护国寺
申时,经过一地,热闹非凡,此时天气已不那么炎热,人们都出来采买,江知酌下马牵着马匹,天一在上面坐着东张西望。
“明镜,你看前面有一处卖糕点的,我能买几块尝尝吗?”天一嘴里是询问的语气,眼神却已经把那糕点收入囊中了。
江知酌朝那糕点摊位走去,经过一个卖各种小玩意儿的摊位,江知酌停下查看,桌面上摆的大部分是一些琳琅玉器,还有几枚铜镜,小巧,做工精细。
那商人瞧他们穿的朴素不像能买的起的样子,语气不善的开口道:“我这可都是老物件,虽然比不上那皇宫里的,也是各处高价淘来的,看的时候小心点,摸坏了你们兴许赔不起。”
江知酌瞥到桌面有一把小匕首,拿在手里看了看,刀柄微沉,镶嵌着一颗很小的绿色宝石,刀身乌黑,也看不出锋利的样子,江知酌握了握,询问那商贩:“这个怎么卖?”
那人递过来一个鄙夷不屑的眼神:“十两银子”
江知酌从袖口数出银子,放在桌上,将那匕首收起,“多谢。”
“哎呦,客官好眼力。”那商贩忙将银子收过去,“这刀身材质可不一般,我也只见过这一把,无论是收藏还是开锋以后再用,都是特别值得。”
江知酌没再跟那摊主搭话,领着天一去买糕点,天一在江知酌买匕首的时候就伸着脖子选好啦样式。江知酌付好银子,把几块糕点递给天一。
天一满足的吃起来:“哇,味道真的很不一般,你要不要尝尝?”
“不必了,你自己吃吧。”江知酌牵着马摇摇头。
天一颇感遗憾:“怎么你们都不爱吃甜食呢,吃的心里暖呼呼的。“
江知酌:“这天气,不用吃就暖了,不光心里暖,浑身都很暖。”
“平日在落烛寺,也只有我自己吃,师兄们说这是女孩子爱吃的,可是师妹也不吃啊。”
江知酌抬头看他一眼:“你师妹也不喜欢吃甜食么?”
天一嚼完一块,“也不光是不爱吃甜食,师妹没有喜欢的食物。”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师妹也没有不喜欢的食物,比我还不挑食,嘿嘿……”
江知酌点点头,没说话。
日落时分,江知酌和天一到达苍赤护国寺。
绕是江知酌在皇宫对各种辉煌的建筑都 司空见惯,此时也被护国寺的规模震撼到了。
天一更是挪不开眼了,完全被眼前的一幕完全吸引。
这座寺庙堪比楚国皇宫一半的面积,外观金顶辉煌,若是站在寺顶,可以俯瞰一方。
夜幕还未完全降临,护国寺内外已经燃起了无数个烛灯,映着金黄的壁砖,更显一片陆离斑驳。
已经到了闭寺时间,香客们仍络绎不绝的往返寺内外,天一走在前面,江知酌跟其身后,一小僧走过来,向他们行了一个礼,天一同样以礼回应。
那小僧问道:“二位来此地,是有何贵干?”
天一答道:“我们自楚国越州而来,礼习佛法,听闻苍赤护国寺佛法精深之人甚多,特来叨扰两日,阿弥陀佛。”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二位请自行参观一下,闭寺后留宿在此即可。”那小僧又向江知酌行礼。
“多谢小师傅,叨扰了”江知酌学着天一的样子向那小僧人回礼。
天一迫不及待在寺内参观起来,他看每一处都新鲜的很,护国寺内供奉佛像的殿宇有很多,每经过一处,天一都要进去拜一拜。
江知酌也只好跟着,他觉得以后江慕安登基那天他都不一定能有今天磕头磕的多。
一个多时辰以后,天一又要抬脚进另一个殿内,江知酌赶忙扯住了天一脖子后面的衣衫,“我们去后院看看可好,我们在此要待两日,不急于一时向菩萨表示崇敬。”
“那好吧”天一跟着江知酌去往寺内后院。
跟落烛寺没什么不同的,无外乎是一些僧人晨练的地方,一些松竹,一些寺内僧人自己种的瓜果蔬菜和…………!忍番!!
天一有些激动的指给江知酌看,江知酌顺着天一指向的地方看去,他虽没见过,大概也猜到了不远处那一片是什么。
大小不过手掌高,每一支茎秆上都左右错分着一对饱满的叶子,有ᴊsɢ的叶子是纯绿色,有些边缘带些红色。
天一:“踏破铁鞋无觅处,饿了粮食到嘴处。”
江知酌瞥他一眼,“什么歪词”
“这是师妹教我的”
江知酌点点头,“还挺有道理。”
……
他们正盯着这一片忍番,方才接待过他们的小僧突然出声:“二位在此地做什么?”
“在看这个,好稀奇。”天一指着忍番说道。
“这有什么稀奇,这东西,这一片到处都是,它自己掉下的叶子都能生长为新的一株。不过若是特意去移栽,反倒不好成活了。这东西也只有咱们护国寺和皇宫内才有。没什么用处,只是有些观赏性罢了。”那小僧人说道,“要开斋饭了,二位随我一同去前厅吧。”
江知酌和天一走在前面,小僧随后。拐角处那小僧突然神色有些沉的看那一片忍番一眼。
护国寺内僧人众多,分开房间用膳,他俩被分到了跟一群年纪比较小的小僧人一起,江知酌低头不语。天一跟同龄僧人相谈甚欢,还约好了明天一起学习经书,一边感叹,“这饭菜好好吃啊,我可以再来一碗吗?”
旁边有人要接过天一的碗,替他续饭,天一忙说不用,他自己来,说着便起身绕过桌子,正巧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人,打开了门。
天一手肘被门磕到,手里的碗向地面掉落,天一反手一把捞起碗边缘,可是饭菜洒了一地。
“实在对不住,老衲不是有意的,小沙弥没事吧。”来人对天一说道。
天一看着地面的饭菜“没事,是我没拿稳,弄洒了。”
旁边有人说道,这是我寺住持了恩大师,天一抬头看向此人,江知酌的目光也寻过来。
此人年不过四十左右,一身清衣,身材高瘦,脖间挂了一条珠串,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双狭长的眼睛笑着看向天一,很是和善。
第11章 忍番归
入夜后,天一被安排到和其他年龄相仿的小僧人一间房入寝,江知酌不知道去哪里。天一撑得睡不着,他央求旁边另一个小僧人陪他出去走,两个小和尚就趁着夜色在寺内闲步。
已经是亥时了,寺内前院依旧灯火通明。
天一转头问道:“这烛火要燃一整晚吗?”
旁边小和尚点点头:“自从我来到此地,就没有见其熄灭过,师兄们说这叫’烛火长明,所愿皆得’,寺内香客们大都会带几卷烛火来祈愿。所以咱们护国寺的烛灯从未断过。”
二个小和尚转悠了半个时辰,都有了困意,正待返回时,听见有人喊了一句“小师弟,快过来。”
二人闻声望去,“怎么了师兄,喊我什么事。”
“大满公公要来了,你去掌灯。”那人对小和尚说道。
“天一,你回去睡吧,我要下山去掌灯。”
天一十分讲义气,“我陪你一起,你刚陪我半天,反正我还是有点撑的慌,晚饭吃的有点多,嘿嘿。”
两个小和尚提着灯笼去山下迎接宫里来的人,至于来的是谁,为何深夜前来,他们也是不得而知。
二人到了山下,面对面执灯而立,对面的小和尚已经困得连打几个哈欠,天一张望了一下,一顶轿撵自山下而来。
几个抬轿之人停下,轿子旁一个小太监,掀开帘子,伸手迎了一人下来。
天一心想,这就是大满公公?
来的小太监年纪不大,瘦小的身子着一身太监服,抬起微翘的兰花指,细声细语同一位僧人说道:“干爹今日事务繁忙,有些个话,让我先告知了恩大师一声。”
几位僧人迎了这个小太监进了寺内。
天一悄悄问对面的小和尚:“我们能回去睡觉了吗?”
那小和尚摇摇头,用口语告诉回复天一:“要等刚才那人走了才可以。”
估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小太监掩着鼻子,从护国寺内慢慢走出来,进了轿子内。
等那轿子走出一段,天一和掌灯的僧人们才被叫回寺内,天一和那小和尚走在最后面,两人互相搀扶着共用腿和眼睛,才能不至于半路躺下就睡。
快到寺门口了,天一突然摸摸口袋说,刚才好像掉了两颗糖,要回去找找。小和尚含糊应了一声,天一早就跑远了。
天一追着那轿子的途径之路走了一段,再往下走他就不认识路了。天一挠挠头,自然自语道:“难道是我看错了?”
突然一个黑影拍了他一下,“走,追上那轿子,赶在他下山前拦住他。”
天一赶紧小声说:“我就说嘛,刚才从寺墙边上一闪而过的身影那么像你。”
那轿子抬得慢,很快江知酌和天一就追上了,“现在怎么办?”天一小声问道。
“那两个抬轿子的归我,外面那个小太监归你,打晕他们。”江知酌话音刚落就直接飞冲出去,一掌砍在后面抬轿之人的脖颈上。
天一捂着外面小太监的嘴,小声跟他商量“你别说话,晕过去吧,行不行?省得一会儿挨打。”
江知酌解决掉前面的轿夫,直接掀帘进了轿子,里面那小太监已经被跌落的轿子摇晃的头疼,还没爬起来,就被江知酌用匕首抵住了脖子。
“你刚才跟护国寺住持说了什么?”江知酌黑眸如薄刃,盯着那小太监。
“我,我说了你能放过我吗?”小太监哆哆嗦嗦的问江知酌。
匕首压上小太监的脖子,“你没有别的选择。而现在我有。”
小太监将脖子往后缩了缩:“大满公公说,楚国四皇子中了蛊毒,而五皇子到了越州却一直没有露面,让护国寺提防外来人员。其余没什么了,就这一件事。”
江知酌追问:“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刚刚……”
“楚国向你们传递消息的是谁?”江知酌眼神里除了平日里的冷漠,现在添了几分怒火。
他刚到苍赤几个时辰,便有风声,恐怕这传递消息之人,并不是寻常普通地位之人。
皇城官员?越州官员?到底是谁,勾结苍赤对他有何益处。
小太监咽了一下口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江知酌眼神更加森然,“你知道。”
“你就是楚国五皇子?”小太监终于反应过来。
江知酌从轿子里走出来,天一还在捂着外面小太监的嘴,看来两人并没有谈妥。
江知酌走到天一身旁蹲下,天一闻到了他身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那小太监见江知酌过来,挣扎的更厉害了。
江知酌淡淡的说:“刚才让你晕过去,你没晕过去,现在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江知酌抬手捂住了天一的眼睛。
天一被江知酌拉着赶回护国寺内,“你从正门进,引开西边墙周围的人,我翻墙进去。”
天一茫然:我咋引啊。
天一也只比其他人晚进来一刻钟的时间,他跑得气喘吁吁,幸亏西边院墙没有人,不然他可不知道怎么引开别人。
天一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让对方陪自己去茅房……
同房的小和尚迷迷糊糊的见天一回来了,问他找到糖块了吗。
“没找到”天一摇摇头。
“那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背经书,还要…………”话没说完,小和尚就睡过去了。
江知酌回了房间,躺在床上,他拿出匕首,将绿色宝石上沾染的一点血迹抹去。江知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小碗的那双眼睛。
在轿子内,小太监最后说的一句话,他说不知道楚国传递消息的是谁,只是偶然听到过君上和干爹提过一次,那人姓秋。
第二日,天还没亮,各处房门便被拍响喊他们去前院集合。
天一困得不行:“你们天天都睡那么晚,起那么早嘛?啊……不行,我可受不了,虽然你们寺里斋饭好吃,但是睡不够觉也不行啊,我好困啊……”
旁边的小和尚比他更困,“不是的,我平日都是辰时一刻起来就行,其他有的师兄会早些。今天可能是有什么事吧……”
两人挣扎着起来,等他们穿好衣服,其余人都已经在后院集合了,天一瞥了一眼,江知酌也在内,他神色无如常,也没有觉不够睡的样子。
一名监寺说道:“今日召集大家前来,是因为昨日送走福公公以后,福公公的轿子在山下被劫持,两位公公已经离世了。阿弥陀佛,宫里今日寻人来问,护国寺是否知晓此事。”
众人小声议论,震惊又不解。其中有人问道轿夫呢。
监寺回道:“被打晕了,有一位还未醒,另一位轿夫说晕过去之前,也并未看到是何人所为。”
下面又有人说道:“也不一定和咱们护国有关啊,兴许是劫财的,也有可能是乱民所为。”
“是啊,是啊,轿夫也可以作证,是离开咱们这里以后才出的事。”
众人都如此说,监寺思索一下又问,昨日是谁最后归来的。有人说,是天一。
众人都看向天一,有的目光已经在天一和江知酌之间来回了几次。
天一点点头,“ᴊsɢ我去掌灯,回来的时候丢了几颗糖块,我去找了找。”
天一旁边的小和尚忙说:“不关天一的事,他很快就回来了,做晚我们一个屋子睡的。”
监寺随即看向江知酌:“做晚休息的可还好,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江知酌神情淡然:“法师客气,昨夜我未出房门。”
监寺说道:“既如此,那我去告知住持此事,与护国寺无关,以后各位小心行事些,事情毕竟出在寺外不远处的山下。”
众人散去,天一走到江知酌旁边,“怎么办啊我们。”
江知酌说道:“你去抄经书吧,用过午饭,我们就离开。”
“那忍番呢?偷偷采一株吗?”天一瞅了瞅四周小心说着。
“你去要,走得时候带走一株即可。”江知酌转了身子回房间,“我再去睡半个时辰,早饭时来叫我。”
天一:啊?我怎么要啊,就正大光明要吗?
午饭时,天一说今天要离开了,誊抄了一卷经书,还有人送了天一一本自己看过的。天一谢过后,私下里向同屋的小和尚要了一株忍番。那小和尚找了一个没人要的饭碗,给天一挖了最肥的两颗忍番。
天一和江知酌收拾了行李,正要出寺门。
了恩住持正站在寺门口,天一和江知酌走过去行礼。
了恩看了一眼天一和他手捧着的忍番开口道:“小沙弥不多住几日吗?本寺内经书众多,何不再停留些时日。”
天一说道:“我学东西慢,这2卷就够了,不敢多打扰。”
了恩看着江知酌点点头,“这株忍番,小沙弥不如留下,现在移栽回去还有望成活。你带回去,气候不同,也是不能成活的,草木皆有生命,你觉得呢?”
天一低头看了看,也没犹豫就把碗递了出去,“您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全,还给您,还请那位与我同住的小和尚费心移栽回去。”
了恩依旧看着天一,没说什么。
第12章 喝傻了
江知酌拉了天一胳膊一下,向了恩说道:“了恩大师再会,我们先行告辞了。”
天一不舍地望了忍番一眼,转头跟着江知酌走了。
了恩突然笑了一下:“这么喜欢这株植物吗?”
天一认真点点头,“我只是没有见过,有些稀奇,听说它们今年八月就要凋落了,我心想,我带到身边多几日,就能更记住它的样子,我是不是做错了。”
“惜美之心,人人皆有,那你在路上好生照拂它。”了恩将忍番还给天一。天一开心地将忍番抱在怀里。了恩突然叫住江知酌:“还未问过这位小弟子的年岁。”
江知酌看着了恩的眼睛回复道:“十八”。
了恩点点头,“十八岁,很好的年纪。”
出了护国寺寺门,天一坐在马上拍拍胸口:“如果他真的不还给我怎么办?刚才吓死我了。”
“那我们再想别的法子就好了”江知酌抽了一把马鞭:“坐好,我们回程赶路快些。”.
到了城界处,天一才猛得想起来什么。
他皱着脸回头:“我们真要吃3个月牢饭啊……”
江知酌只说:“放心,不会。”
过了苍赤城界,楚国官兵依然是来时那几个。
“又是你们?这才几天,知道咱大楚好了。”领头一人伸手招来几个官兵,“把他们带下去,先关押3月。还有他们身上之物,仔细搜查一下,全部扣留”
江知酌抬手挡了一下,就在这几个官兵以为他们要反抗时,不远处几个年轻人赶到江知酌面前,一齐跪地:“参见五殿下。”
“起来吧,容词,四殿下现下情况如何?”江知酌看着为首的一人。
容词回道:“乙尘大师每日都会为四殿下把脉,目前还未有其他症状。”
几个官兵已经
拔刀相向他们几个,领头官兵问江知酌:“你真的是五皇子?那你为何去时不表明身份。”
容词递给江知酌一份文书,江知酌又交给领头的官兵。
文书上盖着越州兵营的军章,几个官兵看过纷纷跪地:“微臣不知五皇子身份,多有得罪,还请五皇子降罪。”
“依律执行,无错之有。都退下吧。”几个官兵退下后,江知酌对容词吩咐:“你们带着天一即刻启程去刘大人府上。我去军营与赵将军有事商谈。”
江知酌到达军营时,赵孟已在等候。
还未等江知酌开口,赵孟直接跪地,“下官恭迎五殿下平安归来。”赵孟从怀里掏出江知酌之前给他的信,交还江知酌。
江知酌没接过信,“赵将军请起毁即可。我离开这几日,苍赤可有交兵进犯?”
赵孟摇头道:“没有,自从我来越州以后,还未与其交战,五皇子此次潜入苍赤内,可有什么收获?”
“有,我刚到苍赤护国寺当晚,苍赤宫内就有消息传出楚国四皇子身中蛊毒与五皇子未曾露面的消息。”江知酌沉声说道。
赵孟接着说道“果真有人与苍赤互通消息,究竟是何人……,能知晓这些消息的……,现在只有越州这些官府知晓。”
赵孟意有所指,江知酌说道“应当并非刘大人,至于是何人……”江知酌回想了一下那小太监死前说得话,“不得而知,赵大人近日辛苦,但不能放松警惕,时刻观察苍赤的行动。”
现在不是主动出击的时候,一旦开战,军粮开销,边境百姓的安置,都是要解决的事。
归置流民,整治流寇才是眼下应该解决的事情,江知酌第二日又赶往刘青峰府邸。
乙尘大师那边已经拿到了忍番,调配了新的药方给江凌远。
宋舟将新药给江凌远送到屋内,江凌远接过先闻了闻,“终于没那么难闻了,这几日的药实在太苦,宋舟你知道吗,我宁可去吃树皮,都不愿喝那玩意儿。”
宋舟笑着说:“五殿下找来的新草药,乙尘大师换了新药方,四殿下喝过几幅,应当就会大好了。”
江凌远一饮而尽,“味道还行,甚至还有点余香,宋舟,你要不也尝……”话未说完,江凌远开始干呕。
呕了几下,江凌远一口满黑血吐了出来,江凌远撑着桌子,又吐了几口鲜血,像脱了力一般,最终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宋舟霎时慌了,喊了江凌远几声,没收到任何回应,他赶忙跑到院子里去找乙尘大师。
“乙尘大师,大师,您快来,四殿下吐血晕过去了。”宋舟焦急地对乙尘说着。
乙尘正在听天一讲在苍赤经过的各种事情,听到宋舟的话,对他安抚性的点点头,“小施主,请莫慌张,饮过新药,排出一些毒素是正常现象,此药药性剧烈,希望四殿下身体能受得住。”
天一随口问道:“还会受不住吗,那四皇子会怎样。”
乙尘摇摇头:“不得而知,这种蛊毒和药方,刚问世不久,且源于苍赤,为师也不知其具体如何,所以当初也不愿贸然为四皇子医治。”
“不过事已至此,还是耐心等待吧。”乙尘对宋舟说道,“去守着四殿下吧,他若继续吐血,一定要让其吐出来,切莫反流胃中。”
宋舟走后,天一继续说着他在苍赤的所见所闻,天一问乙尘“师父,你去过苍赤的护国寺吗?真的非常非常壮观,又大又漂亮,咱们这里的寺庙都不及。”
乙尘像是回忆着什么,“很久很久以前见识过,的确如你所说。”“与你同行的那位公子,你印象如何。”
天一想了想,认真道:“很帅气”
“为人如何?”
“为人很帅气。”
……
乙尘提醒:“为师说得是处事方面”
天一又想了更长时间:“有点矛盾。”
乙尘问他如何矛盾。
天一咬了咬下嘴唇,“他很聪明,但是我不知道他的聪明是跟我比起来显得聪明还是他真的很聪明。反正他遇到所有事都不慌乱,很少说话,但是感觉很可靠。也很善良,对所有人都很温和,但是跟所有人都不亲近。而且,他杀人的时候,很冷漠,很果断。”
乙尘轻点了一下头:“还有吗?”
天一又认真想了想。“他时不时会问何碗师妹的事情,每次说到师妹,他都听得很认真,不过他也不说什么。但是我说其他话,他都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好像我废话很多一样
“师父,您说,我话多吗?”
乙尘有一丝无奈:“不是同你说过了,先别叫何姑娘师妹,你怎么出了一次门,就喊得越来越顺口了呢?”
“哦,我出次门,长大了呗。还不是师父你,也不收徒了,我竟然成了最小的师弟。”天一歪头看着乙尘。“不过江湖上那么多人想拜师父为师,师父这么不收徒了呢。”
“天下将定。”乙尘看了眼门外的树木,被风吹的曳起几片树叶,
江知酌赶到刘府时,江凌远已经醒了,不过他现在虚弱的很,连床都下不了。
宋舟为江知酌搬了一把凳子放在江凌远床边,ᴊsɢ江知酌扶着江凌远靠起来。
"皇兄感觉怎么样?”江凌远的样子分明比江知酌刚离开时更憔悴。
“我觉得我又重生了一样,虽然我现在不太好,但我觉得没有之前那种越来越累的感觉了,伤口处也在变好了,五弟,你看。”
江凌远说着就要解开绷带给江知酌看,江知酌忙按住江凌远的手,“下次换药我再看吧,你坐好,别折腾了。”
江凌远又靠回去,口气十分认真的开口,“五弟,你知道吗,前几日我觉得自己可能挺不过去了,每夜伤口都疼得睡不好觉,我都会想,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也是有些遗憾的。”
江知酌蹙眉看着江凌远,江凌远摸着江知酌的肩膀,“是你让我重新活过来了,五弟。”
江知酌问道:“那你这次重生了,有什么想法吗?除了带军打仗,还有什么其他想做的?”
江凌远点点头,“我若就这么死了,得多长苍赤的气焰,我想想就不甘心。还有父皇,父皇年纪大了,最疼得就是我,我死了,他得多伤心……”
江知酌打断他:“你等等,谁说你是父皇最疼的皇子。你将三皇兄和景景置于何处?”
江凌远不服:“父皇亲口跟我说过的,他又不是跟每个皇子都说话这话,他跟你说过这话吗?”
这句话说出口,江凌远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不是,我是说……”
江知酌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江凌远赶紧岔开话题,“还有啊我我活这么大,还没喜欢过谁,也挺遗憾的。”
“五弟,我近日才知道,有一个女子,一直倾慕我。”江凌远不好意思的看着江知酌,“但是,她也倾慕三皇兄,你说,她怎么这样呢”
江知酌:“她是专门倾慕皇子吗?那可能是贪慕权贵,不可当真。”
江凌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之前也从未发觉她对我有意。虽然这次是她请乙尘来医治我,但是我不能同她如何的。她跟三皇兄的事……”
“你说我如果去向她道谢,她如果对我表露心意怎么办啊……”江凌远苦恼的挠挠头发,“她对我也算有救命之恩了,我怎么拒绝她才不伤害她啊。”
江知酌茫然了一秒,然后不可置信的说:“你说的不会是何碗吧?”
江凌远很认真的点头。
江知酌朝门口喊:“宋舟,去通知乙尘大师,四皇子换了新药,脑子喝傻了。”
第13章 茅草屋
半月后,江凌远彻底活过来了,乙尘也要带着天一回落烛寺。
江凌远自认受了乙尘和天一还有何碗的救命之恩,要前往石渔镇当面向何碗道谢。
启程当天,江凌远去乙尘大师房间。询问乙尘大师和天一自己要用什么来报恩时。
天一毫不犹豫的索要了十罐越州最贵的糖块,天一说完又觉得自己贪心,“可以吗?五罐也行,不能再少了,我还要分一罐给师兄们,再单独给师妹一罐,真的不能再少了……”
此时江知酌也进来了,他对天一说道:“怎的不给你师妹两罐,你一个小孩子少吃些糖吧,坏牙。”
天一把脸皱起来:“去苍赤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怎的现在连我的糖块都克扣了。卸磨杀小和尚说的就是你们,哼。”
“乙尘大师,您呢,只要我能办到,我江凌远一定不推辞。”江凌远郑重的向乙尘保证。
乙尘从袖口掏出一块木牌,这块木牌手掌大小,通体紫黑,一面写着几行字: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
另一面是左右分割的半个尘字。
江凌远顿时嘴巴微张,震惊又崇敬的看着乙尘大师:“您是尘字苑的?”
乙尘冲他点点头。
江知酌不解,便问道:“什么是尘字苑?”
江凌远看看乙尘大师又看看天一,才对江知酌说道:“尘字苑就是民间很有名的江湖组织,各种能人异士,有的悬壶济世,有的武功高强,还有救济穷苦的,还有很多我也不清楚了,在民间很有威望的!被百姓称为在世活菩萨啊。”
乙尘朝江凌远说道:“四皇子谬赞,本苑只是行于世间,略尽绵力,四皇子既要谢我,那便日后本苑有需要帮助时,四皇子见到这尘字木牌,若是自身尚有余力,能施以几分援手即可。”
江凌远连忙点头答应。连看向天一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尊重,“小师傅,我马上让宋舟去买糖块,我们一会儿就出发去落烛寺。”
江知酌没头没尾的接过话:“好。”
天一歪头看着江知酌:“你也去?你去做什么啊。”
江知酌:“还愿。我四皇兄大病初愈,我应去落烛寺还愿。”
“哦,有道理。”天一点点头,“那我们同去就好了,人多好热闹。”
乙尘大师在一旁听闻江知酌的话,轻轻点头没说话。
他们回到落烛寺时,刚过午时,正是最热的时候,寺内没有旁人,只有几个僧人在檐下行走。
天一的大眼睛先捕捉到了小碗的身影,他在寺门就大喊:“小碗姐!!我们回来了!”
江知酌暗自腹诽,这孩子改口真快。
他循着天一的方向看过去,小碗今天穿了一身亚麻黄的长裙,腰间两侧系着墨绿色丝带,正坐在树荫下的石桌前看书。
乙尘大师让江凌远和江知酌自便,天一坐到小碗对面,额角渗出薄汗,小碗拾起桌上的竹扇,给天一扇了扇。
江知酌和江凌远走近,小碗起身对他们说:“两位请坐,我刚煮了冰糖绿豆汤,你们也喝一碗吧。可以稍解暑气。”
天一说道:“小碗姐,帮我盛一大碗,我好渴”
江凌远忙摆手:“太客气了,不必麻烦。”
江知酌坐在小碗左侧的石凳上:“我要一小碗。”
小碗转身去厨房盛绿豆汤,江知酌翻了翻小碗刚才读过的书,书名处写着《千字文》。
小碗端着木质托盘回来,江凌远把一个小碗分给江知酌,剩下两碗分给天一一份,自己端过一份,江凌远对小碗说道“多谢何姑娘。”
小碗微微一笑“您不必如此客气的。”
江知酌正用勺子喝着汤,很快绿豆汤就见了底,江知酌对小碗说道,“我可以再来一碗吗?”
天一直接把碗端起来嘬饮,他从碗的上边缘处看向江知酌“那你刚才怎么不要大碗的?”
小碗起身伸手接过江知酌的空碗,江知酌低头一笑:“方才没有想到如此好喝。”看了一眼小碗刚才坐过的位置,“而且我喜欢小碗。”
江凌远也用勺子舀起一勺:“一个绿豆汤有多好喝,我也尝尝。”
江凌远喝了一口将勺子放回碗内:“这也太齁了吧,有点甜过头了………”
天一放下碗表示道:“我就喜欢这个甜味,嘿嘿,师妹这次煮得符合我的胃口。”
江凌远看看江知酌:“五弟,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喝甜汤了,我记得你不是不爱吃甜的么?”
江知酌看着小碗又端了一碗绿豆汤回来,没理会江凌远对他口味的疑惑。
江凌远没忘了正事,“何姑娘,我这次身重剧毒,现在得以无虞,也要多亏你,我是特地来感谢你的。”
小碗看着江凌远说:“好,知道了。”
江凌远:……
“那个,你在这里,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江凌远问小碗。
小碗:“四皇子您不必如此,也不用谢我,救你的是乙尘大师。”
“还有我。”天一在旁边出声。
小碗看着天一笑了一下,然后对江知酌说:“秋太傅近日如何,三年未见,太傅身体现在怎么样,太傅每次来信,都是一切安好,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我宽心。”
江知酌答道:“太傅身体没什么大碍,现在也还在南书房任职,朝堂之事,太傅已经不怎么过问了。”
小碗点点头:“那五皇子帮我带几封信回去交给太傅,请太傅不要挂念惊叶,我会照顾好他。”
江凌远搅了搅没喝完的绿豆汤,说:“那我们现在去何姑娘家取信?”
天一站起身,说:“那我去告诉师父一声,我也要去小碗姐家里,小碗姐的院子可漂亮了。”
江知酌对江凌远说道:“我们也去跟乙尘大师告别”
天一摇摇头,说:“师父应当在静修,不喜人打扰,我去说一声就好啦。”
小碗点点头,说:“确是如此,让天一去吧。”
天一一路小跑,跑到乙尘禅房门口,敲敲门:“师父,我们要去师妹家里了”
乙尘正在写字,喊了天一进来,问他们去小碗家里做什么,天一说去取小碗给太傅的信。
乙尘停比,将面前刚写好的东西折起来,交给天一:“把这个悄悄放在和何姑娘的信件中,别叫人发觉。”
天一方才看了一眼,是师父写的密信,他点点头。
乙尘又说道:“若是办不到也无妨,将这张纸再拿回来就好,去吧。”
天一接过信,揣在怀里,飞跑出去跟江知酌他们ᴊsɢ集合前往小碗家里。
小碗家离落烛寺不远,估摸半个时辰,四人就到了小碗所在的茅草屋。
天一只开来一次,上次来还是去年,小碗开门后,几人走进茅草屋院内。
小碗没将茅草屋重新搭盖,因为太惹眼,他们要一直老实生活在石渔镇。
可是如今院内干净整洁,墙边种着各种花草,院内添了一个凉亭,用走廊连接了堂屋。
江凌远感叹道:“这地方好雅致啊,何姑娘手好巧,这地方住起来应该挺惬意吧,像世外桃源。”
江知酌心道:“世外桃源个葫芦,无亲无友,破茅草屋隔开的房间,没有正经书堂学院的偏僻小镇。附近连个卖东西的商铺都没有,小碗到底是怎么过的这几年。”
小碗将信从屋内拿出来,放在桌上,对江知酌说:“这里是我和惊叶平时做的功课,还有惊叶的家书,劳五皇子交予太傅时,提及一下惊叶,他快回来了,就说……”
“就说秋惊叶长高了,还成熟稳重了许多,在衙门办事也勤恳,总之就是一切都好……,你看着说吧”
江凌远已经开始参观房间了,他是真的很喜欢这种民间富有生活气息的小房子,他来到浴室门口。
“哎,这里怎么有只小鸭子,还挺有意思”江凌远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小碗和江凌远所在的堂屋。
小碗赶忙向浴室走去,江知酌嘴角微不可察的翘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堂屋只剩下天一一人,他从怀里掏出信,塞到就桌上的四其中一本书里。也去浴室找他们看什么有意思的小鸭子。
小碗耳朵渐渐发热,两颊浮现了一层薄红,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说:“这是惊叶在山下捡到的,就拿了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秋惊叶和小峰刚好下差回来,进到堂屋没人,而浴室里有几人说话的声音。
和小峰一起走过去看看谁来光顾这从来没有人来过的茅草屋。
小峰可不认识什么四皇子、五皇子。
看江凌远手里正把玩一个小木鸭,开口说道:“别碰那个”
小峰认真地说着:“那只木鸭子小碗姐可宝贝了,前些日子小碗姐带回来的。平时都不让我和少爷碰的。小碗姐每次泡澡都要和它一起……”
江知酌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碗直接脸红到爆,秋惊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道小碗身边看着小碗,说:“小碗姐姐,你不舒服吗,怎么脸这么红,又发烧了?”
江知酌:“又?”
秋惊叶闻声看过去,这才瞧出来,这两个男子,就是当初和他一起在南书房读过书的四皇子江凌远和五皇子江知酌。
秋惊叶把小碗护在身后,“小碗姐姐的脸是被你们气红的!?你们是不是又提那个江慕安了!”
众人……
第14章 要钱计
总之江知酌在秋惊叶身上没看出一点成熟稳重的样子。
天色渐晚,江知酌拿了小碗交给他的信件准备告辞了,江知酌去刘青峰府上,江凌远回越州兵营,天一回落烛寺。
小碗将他们送出门,江凌远和天一已经走了,茅屋门口小碗看了江知酌一眼,然后低下头,说:“那个,请不要告诉三皇子。”
“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江知酌望着小碗,想起方才秋惊叶说的,小碗这三年来依旧没能适应南疆的气候,前些天骤热小碗受了暑气,高热了好几天。 ”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天热就不要出门了。”
江知酌到达刘府后,与刘青峰商议整治流寇之事。越州流寇已经愈发严重,所有人都知道楚国与苍赤正值交战时,楚国官兵如果大力剿灭流寇,苍赤届时必定会出兵,内忧外患,大楚危矣。
从仁义角度出发,流寇也只是吃不饱饭的平民百姓聚集起来的,若朝廷安抚招安,这些流寇自然不会再趁机造反。
说到此,刘青峰座下一位幕僚长史沈鹤摇头表示无奈:“五殿下不知,朝廷并没有拨发招安的钱款。”
江知酌震惊之余也明白了为何刘青峰上任三年散尽家财却依然没有改善越州现状:“户部掌朝廷钱财,竟无一人提及此事。”
司马沈云与沈鹤是同胞兄弟,自京中任职时就跟随刘青峰,沈云见长兄与刘青峰均面露难色,豁出去一般开口,说:“御史台中丞两年前曾进言,折子还未送到御前,就被中书省打了下来,这位中丞后被人举报受贿提拔无用之人,落了个抄家的下场。”
江知酌听到此处,心已经凉了半截,越州已陷入水火之地,朝廷内明争暗斗也从未停止过。
他的父皇知道几分实情,又打算怎么处理,将他指派到越州,到底为何意。
江知酌手指点点桌面,沉声说:“若越州失陷,荆州又能保住几时。”
刘青峰听到此话,脸色一变,掀袍跪了下来,沈鹤沈云也起身跪在刘青峰身后。
刘青峰年过四十,眼球已略显浑浊,鬓边的白发早已显不出他真实的岁数,刘青峰说道:“下官实是无能,有违皇恩,愧对百姓的期许,罪该万死。”说完刘青峰两行泪滴在地板上,重重的叩了一个头。
江知酌起身站起来,却并未将刘青峰拉起,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案务,口气肃然的说:“大楚还未到药石罔效的地步,”江知酌踱了两步,“只是需要刮骨疗伤了。”
“刘大人这等为百姓身先士卒之辈,应当陪大楚共同渡过难关,而非如现在一般一心消沉。”江知酌将刘青峰扶起,“我儿时就知道刘大人为官清廉,以百姓安居为己任。”
“自从燕王叛乱,刘大人被调往越州,我若猜得不错,刘大人定然不是主动提出调往越州的。”江知酌徐徐说来。
刘青峰整理了仪容,口气中带有几分自嘲:“我本以为这是圣上对我委以重任,我定不辜负圣恩,可下官来到越州才知道,此事比我原先想像得难多了。”
江知酌点点头说,:“不光越州兵权不在手,连剿灭流寇的饷银也没有。”
没有人能做到,没有钱,没有兵,收复一个曾经被敌国入侵过的州。
江知酌自然自语:“那朝廷的意思是,放任越州这种情况,直至被苍赤吞并。”
此言一出,沈鹤和沈云寒毛卓竖,不可置信的看着江知酌。
江知酌冲他们笑了一下,不明就里的其余三人更觉骇人了,江知酌又说:“不会是这样,最起码事情不是如此简单。三年前,我还未入仕,劳各位仔细想想,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刘青峰沉思了一下,开口道:“当年燕王造反,荆州出兵平乱,案子了结后,户部缴收燕王家产赃银,不足一万两,这一万两后被充至越州重建款,这一万两,下官是经手过的,只是杯水车薪……”
“哈哈,一万两。”江知酌摇摇头,“一个亲王坐拥整个越州,越州与苍赤通商时,其富庶程度仅次于荆州,就连现在也远超过咸州,谋划造反前一万两可真是多。他们怎么敢”
沈鹤将头叩的更低,他不知道江知酌说的他们是指谁,沈鹤说:“这些银两户部都是给过账目的,早已入了账册,五皇子,慎言啊。”
江知酌寒声说道:“怎么,这些话你们只听一听就害怕会引来杀身之祸是吗?”
“可假使有人胆敢做了这些事,也能无后顾之忧呢,无人敢查?”江知酌原本也无意为难他们,“你们起来吧,方才的话也只是推测,你们不用紧张。”
可江知酌的猜测太过大胆。
“今天先到这里吧,贴出告示,若有人趁乱生事,一律羁押。赈灾款申请不下来,那就想办法让兵营出。”江知酌说完结束了这场议事。
沈鹤早已浑身冷汗直流,瞥了一眼江知酌离开的方向,抬袖擦了擦额角,嘴唇微抖,说:“这五皇子之前一向谨慎,今日之事,实在是令人胆寒,刘大人,你看……”
沈云先接过话:“我倒觉得五皇子是有胆量有想法之人。”
刘青峰闭了闭眼,叹息道:“五皇子的确聪慧过人,他方才的话,是在逼我们站队啊,不然他何至于把话说得如此决绝,还说与我们听。”
“无功便是过,能救我们的,兴许也只有五皇子了。”刘青峰认命般叹口气。
江知酌回到自己屋内,关上房门,翻看小碗交给他的一摞书籍信件。
他一一拆开,大部分都是秋惊叶之笔,只有两封出自小碗之手,字体娟秀利落,文章写的也斐然,不过江知酌看出来了,这已经是小碗刻意隐藏了实力写出的。
当初在南书房时,秋太傅桌上总有一份无名的文章,每次文采均超过众皇子。
江知酌翻到最后一本,书中夹着一张纸,江知酌展开来看,又是一张药方。
如果不是见过天一那封信,也许江知酌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可现在这封信在ᴊsɢ他手里,他也不能读懂其中含义。
江知酌将药方摊平,里面最多的数字就是二三四五。甚至没有其他数字,
除此之外就是药材,可这些代表什么呢?
数字中出现最多的,就是五,江知酌探究半天也不得其义,他找来纸笔,将药方照抄下来,将原来的纸又夹回了小碗的书内。
“这些书信是给太傅的,”江知酌思索着,“是何碗还是秋惊叶要传给太傅的?”
突然江知酌心里起了不好的预感,苍赤的小太监,当初时说的那人,也姓秋。
三年前的行军图和军事地图都是在秋惊叶身上翻到的,可秋惊叶当年才十四岁,因为年纪小,又没有动机,才保住一命。
江知酌想不明白,那如果此事与何碗也有关联?那她是什么时候参与进来的。
江知酌揣着心事睡着了,第二日江知酌赶往兵营与江凌远与赵孟汇合。
江凌远正在练兵,他现在的样子与往常不同,肃穆威严,极具将军该有的气势。
宋舟在最前方,与一小兵对练,江凌远看了半天终于看不下去了:“宋舟,他如果再没还手之力,你就把他直接打趴下,你现在是在瞎比划什么?”
换了一人与宋舟对练,最后关头,宋舟还是没下得去手,江凌远走过去拾起地上的刀:“来跟我比试,你再拿不出杀敌的气势,今天就去军医那报到吧。”
宋舟赶忙说:“四殿下,您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不能舞刀。”
“少废话,打你绰绰有余,认真点。”江凌远已经做好动作起势。
“江凌远,你这才活过来多久,就已经不听大夫的嘱咐了是吗?”江知酌的声音从军帐边传来。
江凌远赶忙望过去,把刀扔给宋舟:“明天再练你。”
“明天也不能舞刀,乙尘大师说您两个月内不能动武,这才几天。”
江凌远边朝江知酌方向走,边回头又一个眼神瞪过去,宋舟赶忙噤了声。
江知酌拍拍江凌远肩膀,说:“宋舟只是对平时的兄弟下不了狠手,你这么教训他做什么。”
江凌远看着宋舟的方向,说“战场上没有演练的机会,宋舟功夫再好又如何,到时候一样吃亏。他一直跟着我,等我哪天不在,就剩他自己面对敌军了,我这是在培养他。”
江知酌点点头,让人叫了赵孟一起议事。
三人坐下后,江知酌开门见山道:“过几日我要回京一趟,有一时还请赵将军帮忙。”
赵孟不解,问道:“五殿下此时回京是为了什么?需要下官的事尽管吩咐。”
江知酌翻了翻越州兵营的账簿,说:“做假账。”
“什么?”江凌远坐在江知酌对面,闻声上半身向江知酌探去,“你要干嘛。”
江知酌翻到最后一页,说:“要钱,越州平定流寇之乱。这笔钱,从你们兵营出。”
“不行,”江凌远当即拒绝,“这算怎么回事,这可不是小数目,兵营哪能多出那么钱分给刘青峰。”
江知酌好整以暇的看着江凌远:“所以要你们做假账。”
江凌远看了赵孟一眼,说:“赵将军,你拒绝他,他刚救了我一命,我现在说什么都不硬气。”
赵孟看看左右两位皇子,说:“不如听听五皇子的想法。”
江知酌不紧不慢的说:“如果朝廷肯拨出钱来给越州安抚流民,我定不会想出这法子。”“户部哭穷,但军营的钱是必须出的,如果不出,你们拿什么打仗,打开城门欢迎苍赤?”
江知酌看了眼账簿上的数字,说:“我不多要,这一半即可。”
江凌远骂道:“还一半,这些钱可足够你诛……,你找死可别带着我。”
赵孟没说话,江知酌这是摆明了要拉他做一根绳上的蚂蚱。
第15章 醉自知
对刘青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赵孟直接拖其下水。
到越州这一月,江知酌才渐渐明白,朝堂不是之前他想的那么简单。
几日后,江知酌如愿看到了越州兵营新的账簿,带着赵孟与江凌远盖章的公文返回皇城。
第二日朝会上,江知酌直接呈递了公文,“臣有本启奏,越州军饷不足,臣受赵将军之托,特来请旨。”
明德帝看过折子,思忖了一会说:“交给户部去办吧。”
户部尚书赵丰接过公文,面露难色,只看了江知酌一眼,什么都没说。
下朝后,赵丰与江知酌同行,赵丰说:“五殿下前些日子在南疆可还顺利?不如去我府上,小聚一番。”
江知酌面上带了层浅笑,说道:“越州之行甚好,只管吃喝玩乐,我这等闲差,只给赵将军跑跑腿罢了,”
赵丰还欲开口说些什么,江知酌朝左前方喊了一声:”三皇兄,我有件东西交与你。”
江慕安朝他们走来,江知酌说道:“我去越州新得一方宝砚,皇兄喜好书画,不妨一观,看是否能入皇兄的眼。”赵丰见状,只好拜别了二人。
出了宫门后,二人各自乘上马车,一齐到了江知酌府上。
五皇子江知酌的府邸不算奢华,胜在简约雅致,院内楼阁之间铺着几条石子路,东墙百竿翠竹,檐下几盆秋菊开得正浓。
最值得一观的还是几株银杏树,正值未央八月,挺拔翠绿,平添了几分凉意。
兄弟二人径直到了江知酌书房内。长乐和容词守在书房外闲话。
书桌上平铺着一幅画像,画卷上的女子执一把木白色油纸伞,青丝以一柄弯月木簪随意盘起,鬓边几缕碎发飞扬着。
身着青楸色长裙,一双眼睛带着几分不问世俗的慵懒却明亮澄澈,右眼角与鼻根处点着一枚小痣。
江慕安的目光再没挪开半分,眼底腾升起一丝潮气,江慕安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将其压下去,挪开镇尺将画卷提在手中细阅了起来。
方才镇尺压过的地方写着“醉而自知”四个字。
江知酌一直观察着江慕安的神情,他笑中带了几分苦涩,说:“五弟拙笔,竟能得皇兄赏识。”
江知酌绕过江慕安,坐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拿过一旁的澄泥砚,拇指摩挲着上面的花纹。
“这方砚台,是我之前偶然寻来的,这上面刻的台山白塔,很是精细,昨日方才启开,如此一方好砚,送给皇兄很合适。”江知酌抬眼看了一下画像。
江慕安把卷轴对折着起来,说:“我很中意这画,知酌可否赠与我?”
江知酌把砚台放下,右手食指无声点着桌面,看着江慕安的眼睛说:“若是皇兄将其视为珍宝,请妥善保管,它很脆弱又无自保之力,勿再示于人前。”
长乐听见开门声,上去迎自家主子,他见江慕安手持一卷画轴,想伸手接过。江慕安摆了一下手,说:“走吧,回府。”
容词送走三皇子,见江知酌还在书房内,走进去想劝江知酌回房休息。
这一月来江知酌四处奔走一直没停歇过,人都瘦了一大圈,容词不懂自己主子好好的怎么突然介入朝廷中本不该他管的事,做个日后做个闲散王爷不好嘛。
“殿下,您回自己房里歇息吧,我看您最近疲累的很。”容词对着江知酌劝道。
江知酌往椅背上靠了过去,说:“去给太傅府送张拜帖,就说明日午时过后,我去登门拜访。”
容词走后,江知酌闭上眼睛假寐。他觉得自己比江慕安还疯。
何碗的眼睛从未看向过他,江知酌却深陷在那两汪清湖中,一颗种子埋在心里疯长。
江知酌回想了一下,这颗种子早在儿时就种下了,当年江知酌才七岁,第一次上南书房没有背下书,被他母妃罚背写完才可以吃晚饭,他偷偷溜到御膳房。
何碗就安静坐在宫人们居住地方的门槛上,用树枝写写画画。小碗见到他很是欢喜,一双眼睛笑弯了。
小碗听到江知酌的肚子发出咕咕叫声,十分大方的分享了自己最喜欢的桂花粉糕。
江知酌那时候总偷偷跑去找小碗,让小碗给他做功课。
后来江知酌母妃不许他偷跑出去
又过了两年小碗到南书房当差,江知酌便没有见小再如印象里那般笑过,与所有人都保持距离。
直到有一天江知酌撞见小碗站在江慕安的书桌旁,江慕安偷偷拉了小碗的手,而小碗并没有躲开……。
十四岁的少年心事作祟,江知酌甚至讨厌了小碗好一阵子,因为小碗终于又露出了笑容,可也只是在面对江慕安的时候。那时候的江知酌觉得自己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江知酌从小不如江慕安,有其母妃与父皇的百般疼爱,任何好东西都是先分给三皇子江慕安与二皇子江睿义,后面还有江凌远,江景景等皇子公主,最后才是江知酌,对此江知酌已经习惯了。
等十五岁的江知酌自欺欺人的劝慰自己并没有想要那份笑容时。江慕安已经出宫立府两年了,淑妃为其安排了诸多高门贵女说亲。
而ᴊsɢ不久几日后宫内传言,何碗为求上位,攀附秋太傅的地位,求嫁予三皇子,被淑妃掌掴罚跪在长廊一夜。
那一夜,江知酌目睹了狼狈至极的何碗。
宫里人人都说何碗自此被流放西南,结束了这场令人不齿的上位之路。
江知酌蹙了蹙眉,不想再回忆那段令所有人都不愉快的往事。
他最近实在累了,起身回房后一直睡到了晚饭时分。
江知酌醒来时,外面天已经濛濛黑了,江知酌突然被巨大的落寞感包围,在梦中他又回到了十五岁那个夜晚,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江知酌走到庭院中,他抬头看了看,阴天,今晚应该没有月亮。
次日。
朝堂上赵丰提出越州军营军饷超出往年一倍之多,要求重新审核账目。
江知酌随即附和道:“赵大人所言有理,我看到这数字时也者实惊讶,怎的要这么多银子,请父皇重新派人稽查官员前往越州。”
工部尚书沈威出列说道:“此法不妥,实在有伤边疆战士征战之心。”
江知酌又开口说道:“启禀父皇,儿臣在越州一月有余,南疆七八月暑热非常人能忍受,士兵们每日操练巡防,日日有人倒下,实是辛苦。药材支出,防暑费用支出成倍增长吗,其余儿臣不懂,既然赵大人觉得账目不妥,不若几日后随我一同前往越州军营,若有人胆敢弄虚作假,直接缉拿。”
赵丰随即跪倒在地,颤声说:“皇上明鉴,臣绝无此意,只是现在国库库银所余不多,臣实在惶恐,怕日后有什么急用,五皇子突然来奏请如此多银两,臣始料未及,请皇上明鉴。”
江知酌还未开口,中书令曹方南说道:“四皇子在外征战,为大楚冲锋陷阵,赵大人,我等应当在后方鼎力支持。”
赵丰本以为明德帝会要求重新审查军饷开支,所以才事先提出此事,没想到演变至此,他不得不按江知酌文书内银两拨款。
可国库的银子早就被人挪用了,哪里拿得出来。
下朝后,赵丰去了曹方南府上。
江知酌按昨日计划去拜访秋自白。他带上了昨日未送出的澄泥砚,与小碗托他带的书信。
秋自白今日在南书房,未去朝堂之上,不过他早已听说了江知酌的举动。江知酌到了秋府,由小厮引到书房。江知酌见到秋自白躬身行了一个晚辈礼,说:“见过先生,学生江知酌特来探望。”
秋自白放下手中的笔,冲江知酌说道:“五皇子请坐。”
江知酌把砚台和书信交给小厮,寻个位置坐下了。
秋自白翻看了一下书信,翻看了几本之后,拿起其中一份仔细看了起来,江知酌从背面的文字排列看出,那是小碗所写。
秋自白问道:“你见过何碗了?她情况如何。身体可安?最近在做什么事。”
江知酌说:“机缘巧合,在落烛寺见过两面。何姑娘长高了,秋公子也是,嗯……”
江知酌想了一下小碗的交代,说:秋公子成熟稳重,在衙门当差很是妥当,壮实很多,我见他时,差点没有认出来,他们离开时,我记得何姑娘略高些,现在秋公子已经比何姑娘高出一个肩膀,很有一副大人的样子。”
说完,秋自白没给任何回馈,依旧在看小碗写的文章。江知酌只好再开口,说:“何姑娘现在除了照顾秋少爷起居,闲时便去落烛寺找乙尘大师下棋,偶尔学习佛法。”
“她不擅长那个,”秋自白把信放下,“小碗是个好姑娘,生不逢时,又生成了女儿身。”
江知酌点点头,秋自白又说:“可惜了……”
江知酌不知道秋太傅说的可惜指的是什么,是说小碗的宫女出生,自小无父,幼年失母。还是小碗的满腹才情,却不能像男子一样参加科考改变命运。抑或是本得太傅赏识,可嫁与富贵人家平安一生。还是年少就沦落在边疆。
江知酌走后,秋自白拿出里面的信件,放在桌上。别人看不懂,他却读明白了,上面赫然入目,通篇只有一个释义:“扶持五皇子”
第16章 收流寇
翌日,江知酌在府上穿好朝服,准备去朝会,容词突然跑进来,低声在江知酌耳边低语,说:“赵丰在家中自缢了。”
江知酌猛然扭过头:“你说什么!”,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为何赵丰曾多次阻挠拨款。
一面,大理寺很快带人抄了赵丰的家,共计缴获十数万两。
江知酌打得公文是一千一百万两,这也仅是杯水车薪。
但当明德帝命人盘点国库时,之前一千九百多万两的账簿盈余,变成了一千七百万两。
吏部重新拟定了户部官员并加了督察官员,这两百万两的亏空,只能算做赵丰个人贪污敛财之笔。
两日后戌时,江知酌趁夜色喊了江慕安一同去拜访秋自白。
而秋太傅府似乎是知道有客来访,门前小厮提灯以待。
“五皇子明日就要启程前往越州,今晚不早做休息吗”书房中,秋自白看着来访二人。
江慕安看到秋自白桌上的澄泥砚,心下了然。说:“学生有事,不得其解。特来叨扰太傅,请太傅见谅。”
秋自白略一思索:“你们想说的是赵丰自戕的事。”
江知酌站起身来,他始终不明白,:“若是赵丰挪用了那两百万,何至于此时畏罪自戕,他大可以不声张。”
江慕安接着说:“且父皇准许拨款,本就是因为马上到了秋收赋税之时。这些钱,赵丰是拿的出来的。”
“若是赵丰只能拿的出几十万呢?你们想过没有”秋自白再自然不过地开口,“若是国库里本来一分钱没有呢?”
江慕安还未听明白,江知酌早已背脊僵硬。
谁挪用了国库不得而知,兴许赵丰也是其中一员,只是他已成了一枚弃子。
幕后有人,不光算计了赵丰,还能从这里面再挖出两百万收入自己囊中。
而,棋子不会说真话。弃子,不会说话。
秋自白收起书桌上的纸笔,说:“回去吧,五皇子拿到了钱,先去做该做的事,朝廷短时间内不会再出这样的问题了。”
长乐跟容词打过招呼,就驾着马车带江慕安走了。
而江知酌这边从秋府出来,就一直游离,他毕竟才十八岁,近日的事,桩桩件件都让他受到不少的冲击。
容词看自家主子呆站在马车前,想上前扶一把,江知酌突然回头,望向秋府大门。
提灯的小厮已经回去了,大门上的两盏灯笼也熄灭了。
江知酌嗓子干涩的出不了声,阖眼叹了一口气,上了马车。
江知酌到达越州后,直奔了南疆军营,江知酌手里拿着公家的钱,让容词买了好酒好菜分给士兵们,又找了江凌远和赵孟私谈密事。
江凌远和赵孟谁都不想去赴宴,去一次,少半条命。
江凌远脑子里只懂带兵打仗,也是因为这个,所以自小对课业没兴趣,也不愿入朝为官,天天周旋其中。
赵孟是京官出身,文韬武略也算都在行,比江凌远多了一分脑子。
江知酌倒了两杯酒,分别递给江凌远与赵孟,赵孟赶紧起身,说:“五殿下,下官来倒酒布菜,您身份尊贵,下官不敢。”
“赵将军,从今天起,把我当成军营一个小兵,我为两位将军服务,是应该的。”江知酌脸上带了淡淡笑意。
“下官不敢……”
“以后我管你叫哥行不行,你别祸害我了,我现在都开始怀疑,你拚命救我,就是为了拿捏我,要挟我的。”江凌远把酒杯推回去给江知酌,“军营不让饮酒。”
江知酌自己先饮一杯,说:“此酒度数低,四哥放心饮用,五杯之内,不仅不会醉,而且活血提神。外面有容词和宋舟看着,四哥放心。我今日只是想慰劳一下两位将军”
江凌远将信将疑的抿了一口,味道的确不错,绵软爽口。
江知酌给江凌远夹了一口菜放到餐盘里,看他喝下了酒,又说:“顺便给两位将军提点小建议”
赵孟已经认命了,一口饮尽了杯中酒。经过上次做假账之事,他现在已经没了退路。一旦事情暴露,最倒霉的就是他。
江凌远愣了一下:“什么?”
“先吃饭,”江知酌又把三人空杯满上,举杯敬另外两位,“小事而已,吃完再谈。”
酒足饭饱,容词正在收拾桌面。
江凌远起身,说:“多谢五弟款待,我去看看巡防记录。”
赵孟和江知酌都屹然不动。江凌远朝赵孟使眼色,走啊!走啊!
赵孟摇了摇头。
江知酌不禁笑出了声:“四哥走吧,一会儿我让容词把所谈之事告知你。”
江凌远又坐下恶狠狠的:“说”
江知酌面上浮现几分难过,垂了一下眼说:“四哥这是做什么?四哥这样,好似我做了什么有违天理的事。”
“你先说什么事。”江凌远把目光瞥开,不看他。ᴊsɢ
“流寇招安……”
江凌远打断他:“你都拿到钱了,去找刘大人啊,你……找我们干嘛。”
江知酌不紧不慢的说:“需要钱,还需要兵力。”
赵孟思索了一下,:“赈灾让刺史和县令发放钱财即可,为什么还需要兵力。”
江知酌站起来,说道:“今天贴一则告示出去,一个乱民领二两银子,你说结果如何。”
“拿了钱的人,就回家该干嘛干嘛呗。”江凌远接道。
“那越州所有人口都将成为 乱民,官府不仅不追究,还施以钱财抚慰。对那些安分守法的百姓公平吗?”江知酌手掌在桌子上问江凌远。
江凌远摇摇头:“不公平。”
赵孟想江知酌定是有了主意,问道:“那五殿下的意思是?”
“招抚为主,把现在军营里原就是越州户籍的仁勇校尉调出来,做一支新的越州守备军。”江知酌思忖着,一边说,“每个仁勇校尉手下依旧管辖三十人,这三十人,就是从乱民中招安所来。”
有军粮,入军籍。那些被迫成为乱民的人,自然不愿再与朝廷作对。
“凡招安来的,一律按军营制度管辖。现有的军营里的人,凡是荆州和扬州的,十六岁以下的,还有家中独子的,受不了暑热病倒的,放回去一批,军籍仍在,军饷减半,不用打仗能享一半军饷,看他们自愿吧。”江知酌想了想,“这样军粮和军饷都能省不少钱。”
江凌远看着江知酌筹划了一大堆,说:“你这是天高爹远,你作死呢。这种事朝廷不批,是我们能做主的吗?”
江知酌朝江凌远挑了一下眉,说道:“刘大人定会同意的。”
“还有,刘大人已经在命各县令重整户籍,重新丈量划分田地,每个有户籍的百姓,都可以自食其力。实在家中无劳动能力的,官府开仓赈灾,但不会给有银两。”
“剩下若还有流寇乱民,就需要你们兵营出马,直接剿灭。”江知酌最后一句话冲着赵孟说道。
赵孟点点头,他已经上了这挑贼船,现在只能期望这个贼头能成功。
江凌远神情越来越复杂,他让赵孟先出去,帐子内现在只剩兄弟二人。
“知酌,你到底想干什么,父皇让你来此地,可并没有给你这个权利办这些事,此事传回京城,参你一个行为僭越,你就惨了,我和三皇兄也保不住你,你知道吗?啊?”江凌远皱着眉头问道。
江知酌满不在乎,说道:“知道,但这些事不是我做的,是你门两个将军和刘青峰大人一起做的,我也只是个无所事事跑腿的小厮罢了。”
江凌远还是不解,说:“这些事自然有人来做,你费心费力的为什么?你是五皇子,是刑部尚书,自然有你该做的事。越州本来就是摊浑水,你非蹚进来。费力不讨好。”
江知酌低下头,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可是,我总觉得,越州很危险,荆州朝廷上也是看不见的波诡云谲。如果再不抓紧整治越州,会伤了大楚的根本,我的四皇兄,也身在其中,我不想再一次感受要失去兄弟是什么感觉。”
江凌远伸手按在江知酌肩膀上,半晌无言。
招安的告示贴出去当日,就有不少人来应征,其中不乏浑水摸鱼之辈,江知酌和赵孟在军帐中议事,有一仁勇校尉前来禀报:“赵将军,有几人受不了训练和暑热,嚷嚷着要走,还煽动其他人,现在外面乱成一团,您快去看看。”
赵孟刚要起身,江知酌按住了他“且慢,之前不是说过,入了军营,一律按军规处事,逃兵如何处置?”
校尉看了赵孟一眼,没说话。
江知酌轻笑一声,喊来宋舟:“这位校尉不懂军规,放他下去学习学习。”
校尉赶紧跪地:“五殿下息怒,逃兵一律当斩,只是这些人,互相倚靠,此法怕是不妥。”
“不妥?他们既然到了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只拿皇粮不办事,想得倒挺好,把他们放回去,还是回归老本行痛快。之前暴乱不予追究,现在都敢踩你们脸上了,你还想好言相劝。”江知酌冷声问道。
赵孟终于开口,:“扰乱军纪,就地斩杀,下去吧。”
校尉赶紧退下了。
“这样,会不会道最后留不住人?”赵孟问道。
“官府诚心招安,军籍军饷和之前的士兵无异,凭什么给他们行特例?不守规矩的人留着也没用,不如在这里解决掉,不比追剿来得方便?”
赵孟点点头,好一招瓮中捉鳖。
第17章 第三面
此后几个月里,江凌远镇守边境,赵孟与刘青峰安置流民。江知酌两边名为跑腿,实为决策人。
残冬之月,江凌远正在跑马场跑马,三局下来都是江凌远夺得头筹,江凌远勒住马绳,说:“哎,我说你们是不是故意让的我,没劲,赵孟不在,连江知酌也不在,跟你们比试真是没意思。”
其余人附和道:“咱们哪里比的上四殿下,别说让着您,就是使出浑身力气,也不及您啊。”
江凌远觉得不过瘾,还想骂他们几句,就看到宋舟向河边跑来,江凌远立觉不对,在马背上向远方望去,边境已经点燃了烽火台。
“四殿下,苍赤奇袭了!”宋舟跪地禀报道。
“去整合越州守备军,即刻上阵杀敌,传我军令,凡是此战立功者,直接晋升校尉!”江凌远夹紧马腹,去营帐中换盔甲。
无论是新组织的越州守备军还是早就驻扎在这里的荆州援兵,早就准备好了迎接这一场真正的战役。
*
容词端了一碗参汤掀帘进入江知酌屋内,江知酌正在跟沈鹤沈云查看各县上报的庄田划分的公文。
江知酌握拳轻咳几声,他四处奔波,前半月染了风寒,一直未愈,“咳……咳咳,沈鹤先生,除了临西县,其余三十一县,都提交了良田总数,其中有七县还未划分完毕,等这场雪化了,督促……咳咳”
“殿下,您身体要紧,您这么操劳,就是把太医院御医都请过来,也难治啊。”容词将参汤搁在江知酌面前,“您先喝几口,润润嗓子。”
江知酌将一碗参汤饮尽,说:“沈云,你带着我的近卫,亲自去盯临西的田地丈量工作。待刘大人挑出新的县令,你务必与其交接清楚。”
丈量分田可是肥差,有钱的,孝敬过县令的,能分得的都是足数更多的良田,没钱没人的人家,分的都是偏远又贫瘠的土地。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分田之前,刘青峰就下过公文,一律不得徇私受贿。
可总有胆大的,江知酌到临西县暗查时,就查出了临西县令就如此作风,江知酌拿出刘青峰的手书,就地斩杀了临西县令。
杀鸡儆猴,无人再敢效仿。
沈鹤沈云立马表示道:“五殿下,我们一定办好这差事,您先养好身体,您千金之躯,万不可如此不珍重啊。”
江知酌看了看窗外的雪景,说:“这几日,辛苦两位先生,我实在身体有恙,后面的进度,及时跟刘大人沟通,我先休息几日。”
沈鹤沈云告辞后,宋舟瞧着江知酌终于肯安心养病了,说:“给您请了越州最有名的大夫,正在前院候着呢,我现在喊他过来?”
江知酌摆摆手,说:“去备马车”
宋舟当时就急眼了,也忘了尊卑,说:“不行,您不能再出去了。今天您就是治我的罪,我也不让您出门。”
江知酌呵出几声轻笑:“我出去治病行不行。”
宋舟连着几月见识了江知酌不停歇天天忙事做,将信将疑的问道:“去哪儿啊?”
*
深夜。
惊秋叶被人扰了清梦,十分不愉快的喊醒小峰:“去看看是谁三更半夜扰人好梦,要是对方说敲错门了,你直接打一顿,扔雪地里。”
小峰迷迷糊糊的去开门,可真冷,下过雪的夜晚,寒风直往骨头里钻,冻得人头皮疼。
不一会儿,小峰回来了,秋惊叶不悦又困顿的声音传到堂屋里,:“扔……扔雪地了吗?”
小碗早就被吵醒了,本来打算听到小峰回来,再继续睡下,可她刚又听到了三个人的脚步声,穿好衣服出来看看怎么回事。
小碗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然为什么会在深更半夜的下雪天,见到江知酌。
小碗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看着江知酌:“五殿下?你怎么会来这里?”
宋舟找了个椅子扶江知酌坐下,说道:“殿下病了,要找乙尘大师看病。可是这个时间落烛寺已经闭寺了,且还有一段距离,雪天路不好走,就先到了你们这里。”
“五殿下患了什么病?”小碗又问道。什么重大疾病,一定要在雪天半夜去找乙尘大师。江家兄弟真是多灾多难。
江知酌忍不住咳嗽两下,说“风寒。”
小碗细细看了江知酌一眼,江知酌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应该是ᴊsɢ风寒发热了。
小峰倒了一杯热水放到江知酌面前。江知酌点头致谢后,喝了两口,他现在确实浑身发冷。
小碗看着江知酌手里的热水,说道:“风寒,不一定非找乙尘大师,普通大夫也能治的“
江知酌点点头:“嗯,天一也可以。”
……
小碗叹口气:”五殿下深夜赶来,外面那么冷,病情怕是要加重。先在这休息几个时辰,明天一早,我去叫天一过来。”
小峰看了小碗一眼,可是这间茅草屋只有三个房间啊……
小碗嘴角不明显的抽了抽,秋惊叶已经睡熟了,怕是叫不起来了。她想了想,对小峰说:“你去睡吧,明早还要上差。他们两个在我屋里休息,我在堂屋看会书。”
小峰点点头,也没别的办法,他可不敢让五皇子睡自己的床上,小碗姐的床干净舒适,应该更适合。
看小峰转身回自己屋了,小碗指了指自己房间:“委屈你们两个将就一晚,让他……嗯”
容词立马说道:“叫我容词就好,我是殿下的贴身近卫。”
“嗯,让容词照顾你,你现在好像在发热,明天一早我就去叫天一过来。”小碗看着江知酌说道。
江知酌迎上小碗的眼睛:“可是容词驾了一天的马车了,定是困极了,也累了,怕是照顾不好我,”
容词立马表示:“我不累,我不睡。照顾殿下是我的职责!”
江知酌转过头去,拧眉看着容词:“你能照顾得好我?你确定?”
容词看着江知酌,江知酌的眼睛深邃不见底,跟在江知酌身边多年,还是害怕他直视自己,“我不行,我的确累得快睁不开眼了,我去马车上休息一会儿。”说着就要往外走。
“哎,外面那么冷,”小碗赶紧叫住容词,“你去小峰屋里,他还没睡。”
屋内只剩下江知酌和小碗两人,江知酌站起身,“能把我扶到你屋里吗?”他按按太阳穴,似乎是有些头疼。
小碗的床帐还是拉着的,江知酌自己动手拨开,坐在床边,给自己脱鞋。
小碗正在找自己睡前看的书,她扭过头看到眼前一幕,赶忙说:“等等,我给你拿床新的被子。”
晚了,江知酌没有听见,兀自躺了进去。
还有余温,江知酌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自己。
疲惫和困顿,还有病痛此刻仿佛不复存在,被小碗身上的气息包围了。
“那五殿下休息吧,我给你留一盏烛灯。”小碗拿著书转身朝门外走去。
“呃……容词,我头好疼,好冷……”
小碗脚步顿住了,走回去掀开一边的床帐挂上。
江知酌整个人陷在床上,紧闭着眼睛。
小碗伸出手,心里默念:“把他当做秋惊叶就好了。”
微凉的手心覆在滚烫的额头上,小碗刚想抽走手,江知酌的手覆在小碗手背之上,他喃喃道:“凉凉的,很舒服。”
可手心很快被滚烫的额头浇上温度,小碗还是抽走了自己的手。
江知酌微微睁开眼,看到小碗端了一个水盆走近,又阖上了眼皮。
小碗此时已经把江知酌当做秋惊叶刚来石渔镇那会的样子了,一样病的让人心生不忍。
毛巾盖在江知酌头上,小碗在床头看书,不时更换一下毛巾。
江知酌脸上的红晕下去了一些,眉头也不微皱了,小碗把毛巾放回水盆。
坐在床头没了声音和动作。怔怔的看着江知酌。
江知酌在心里叹口气。
你到底在看谁。
又不是很像。
江知酌翻了个身,背对小碗。
听到关门声,江知酌又翻过来看着小碗刚才坐过的地方。
看就看吧。我为什么要假装翻身……
这下没人看了……
江知酌也没了睡意,“其实我也曾经这样看过你。”
小碗晕倒在长廊那个晚上,被秋雨淋透的何碗,浑身发抖的何碗。
那晚,江知酌将小碗抱到南书房的偏厅。
何碗好似已经神志不清了,闭着眼睛胡乱说着话。
说的最多的,就是“江慕安”三个字。
江知酌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多眼泪,何碗闭着眼睛躺在偏厅的床上,一直哭,哭的江知酌心烦。
何碗像是不知道疲累一样,小声哭喊了一晚上,江知酌厌恶地站在床前也看了一晚上。
直到快天明,何碗不哭了,江知酌方反应过来,何碗是烧糊涂了,才会说了一晚乱七八糟的话。江知酌看了看时辰,走了。
被南书房的宫人发现,告知了秋太傅,小碗才被人发现在这里。
没人知道那晚小碗说了什么话。
江知酌自嘲的想,何碗不知道,江慕安不知道,偏是他知道。
第18章 堆雪人
次日,卯时三刻。小峰像往常一样起床做早饭。
“小碗姐,早”
“早,多做三人份,做清淡些,我去落烛寺叫天一过来。”小碗放下书。
小峰一边淘米一边说:“小碗姐不用去了,容词刚走,他已经去了。”
小碗又捡起书来,点点头:“哦,知道了,你一会儿去看看五殿下,顺便喊他起床吃早饭。”
过了一会儿,秋惊叶打着哈欠起床,习惯性的看了一眼小碗房门的方向。
!!!
为什么会有个男人从小碗姐姐的房里出来!!!
“你怎么会从那里出来,一大早的!”秋惊叶大声嚷着朝江知酌走过去。
何碗掀帘从堂屋出来,说:“秋惊叶,你一大早发什么神经。扰民吗你。”
秋惊叶看小碗从堂屋出来,脸色才好看点,转向江知酌:“五殿下早上好,怎么这么早就来我家啊。”
江知酌整理一下袖口:“我昨晚宿在这里。”
“你说什么,你宿在哪里!!???”秋惊叶一脸不可置信,“你睡在小碗姐姐屋里,你竟然睡在小碗姐姐屋里,我都没……啊,疼啊……”
小碗拧上秋惊叶的耳朵,“还不是因为你睡的太沉了,我才让他在我屋里休息的。一大早你能不能声音小点,带五殿下去洗漱啊。”
秋惊叶捂着耳朵,满脸怨气的带着江知酌去浴室了。
早饭刚摆好,天一和容词也回来了,平时宽敞的饭桌此刻显得格外拥挤。
江知酌左边是小碗,右边是天一。
天一搭上脉,说道:“没大事,就是普通风寒,你是不是休息不好,操劳过多,脉象虚浮,所以才好的慢些。”
“没,昨晚睡得很好。”江知酌抽回手,整理了一下袖子。完全没注意对面秋惊叶怨愤的目光。“之前的确睡得比较少。”
容词见坐不下,乘了饭打算和小峰去小峰屋里吃。
江知酌挑了一下眉毛,说道:“不必了,小峰辛苦做饭款待我们,坐下吃,容词你也是,坐那里,这不是在皇城,没那么多规矩。”
江知酌指了指小碗和秋惊叶中间的位置:“人多吃饭才热闹,这样也暖和。”
小碗只好在江知酌这边挪了挪,可秋惊叶不动,还是坐不下容词。
小碗又往江知酌那边挪了挪。
天一还记得江知酌在苍赤那会同他说过,不喜欢同别人接触,天一只好跟小峰缩在一起。
江知酌满意了,边吃还一边夸小峰做饭好吃。
小峰害羞的笑笑,“多谢五殿下夸奖,少爷挑剔的很,从来不夸我做饭好吃。小碗姐倒是夸我做饭好吃,但是我不信。”
“为何?”江知酌问道。
天一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抢答:“因为小碗姐吃什么都说好吃,没有说过什么东西不好吃,所以小峰不信喽。”
江知酌余光看了小碗一眼,夹了一口红萝卜,思索着点点头。
这跟他儿时印象中的小碗不太一样。
可能人长大了就会接受一些东西。
吃完饭,秋惊叶和小峰也该去衙门上差了。
临走,秋惊叶对江知酌硬邦邦说道:“今晚你去我屋里” 我又不能赶走他,只能让他来我屋里了!
天一又抢答:“他不喜欢和别人同住的,去我们落烛寺吧,我给你找一个单独的禅房。”
“也好,那我走了,小碗姐姐晚上等我回来。”秋惊叶放下这句话,就跟小峰一起出了门。
小碗已经习惯了,没看秋惊叶,小声说了一声“好”
江知酌皱眉,腹诽道:“为什么这句话听着这么别扭?” “还有,那两个方案哪个都不好,既不想跟秋惊叶一屋,也不想去落烛寺。”
昨晚那个地方也去不了了,名不正言不顺的,而且何碗又要枯坐半夜看半夜他的睡颜吗,也不行。
“劳小天一给我开个方子,我让容词去抓药,今晚我们便回越州了。”江知酌转向天一说道。
“好。”天一拿出纸笔写着药方,“可是这就是普通的风寒方子啊,你何必从越州专程跑过来呢?”
容词收好药方,他也想知道。
江知酌冲天一一笑:“当然是更信任你的医术。跑一趟又如何。”
天一满意的笑了:“嘿嘿,那你按时喝药,身体早点变好。”
何碗在廊子边上的雪地上用树枝写字,廊上几支白梅映雪盛开。ᴊsɢ
天一在院内堆着雪人,手指冻的通红也浑然不觉。
江知酌坐在屋内喝药,看着窗外。
一方小院,廊内景色怡人,江知酌生出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这样闲适的滋味,一下子填满了江知酌的心。
江知酌悄声走到小碗身后,可小碗是习武之人,已经感受到了江知酌的脚步,她扭过脸,抬头看向江知酌。
而江知酌也看到了小碗写的字:
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1
山僧, 秋叶,指的是你们两个吗?
而小碗还在疑惑的看着江知酌。江知酌“嘘”了一声,走到天一身后,伸手把白梅树上的落雪抖在天一身上。
天一堆得认真,没发觉身后有人,雪花先落在他的光头上,天一惊呼出声:“哎呀,好凉,小碗姐,帮我报仇。”
小碗扶着腰笑着:“我怎么帮你?”
天一把身上的雪抖落干净,想了想:“把他堆丑一点。”
“好”小碗和江知酌也加入了堆雪人的行列,天一在中间负责主要塑形工作,小碗和江知酌在天一两侧给他捏雪球。
小碗一直看着天一和他堆得雪人,嘴角扬起小弧度,漾出一身的温柔。
江知酌看着小碗,恍然间觉得手心的雪球好热乎。
终于堆完了,天一按吃饭时座位的顺序摆好,喃喃道:“这是小碗姐,这是五皇子,这个圆圆的是我,我旁边是小峰哥,下一个是惊叶少爷,在最后一个的是容词哥。”
三人手都冻得通红,江知酌还染着风寒,三人堆完赶紧进屋了,容词已经煮好了姜汤等着他们。
一人一大碗浓浓的姜汤,天一和小碗已经将姜汤抱怀里喝着了,江知酌看着面前的姜汤,突然说道:“我要小碗。”
……
小碗自小在御膳房长大,知道宫内盘碟种类繁多,什么吃食配搭配什么器皿都是有讲究的,只当江知酌此时是犯了富贵病。
小碗拿起桌旁的勺子放进江知酌碗里:“用勺子喝,大小碗味道一样。”
矫情包。
等容词换了一个小号碗进来,自家主子早已经拿起勺子乖乖开始喝了。容词默默将碗收起来,说道:“殿下,我去煮午饭,吃完饭您还得喝药呢。”
江知酌低着头喝姜汤未置可否。
三碗姜汤见底,身上暖和了,肚子也涨涨的,天一舒服的摸摸自己的肚子,说道:“小碗姐,我好撑啊,我不吃午饭了,出了一点太阳,我要回去寺里了。”
江知酌快速抬起头:“我让容词送你。”
“吃过午饭再走,”小碗将姜汤碗摞起来,“几口姜汤怎么能当饭吃,你现在回去,兴许寺里没给你留饭,下午饿了怎么办。我去厨房帮忙,你俩坐一会儿吧。”
天一浑身舒服的往桌子上一趴,偏过头,“师妹待我真好。”
完全没看到江知酌失望的神情。
不多时,容词和小碗端了饭菜进屋,天一解决过人生大事以后,果然又食欲不减,四人围一起吃饭。
容词端着碗低着头,坐在江知酌对面。尽量降低存在感,这辈子第二次跟江知酌同桌吃饭,让他忐忑不已。五殿下今日为何这么平易近人啊……
江知酌随口问道:“秋少爷今年多大了。”
“快十八岁了,”小碗顿了下,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说着,“三年多了,时间过得好快。”
还有两年。
秋惊叶就及冠了,可以自己成长了,兴许还能在此地成家。小碗已经给小峰攒好了娶媳妇的钱,他想回京城也可以回去了。
而小碗,会成为乙尘大师最后一个弟子,从此了断红尘往事,漂泊四处,继续传承尘字苑的精神。
除了容词,桌上三人都知道。天一自小跟在乙尘大师身边长大,不觉得这有什么。连小碗都觉得自己这样的归宿再好不过。
只有江知酌,
他还没拥有过这份月亮,也不想将她放在天上。
他开始嫉妒江慕安,又羡慕江慕安,最后怜悯江慕安。
没有人醉了的时候,会怀念清醒的滋味。
反而清醒的时候,会十分想回到曾经醉过的时光。
午饭过后,小碗送他们三人出门,没有多少告别的话。
门一关,就又剩了她自己,这才是她该有的常态。
那些热闹与情谊,小碗并不贪心,知道自己留不住。
只有墙角排列的六个高低胖瘦各异的雪人见证过这样一个时光,小碗瞧了瞧,回屋继续看书去了。
像往常一样,酉时刚过,秋惊叶和小峰回来了,二人也注意到了墙角新添的景象。
“少爷那些雪人好有趣,有你,还有我,不过我有那么黑吗?”小峰指着墙角说道。
秋惊叶看了一会儿没理他,迳直去堂屋了。
第二日一早,小碗还在睡着,小峰和秋惊叶已经准备要去衙门上差了,小峰走到门口,惊呼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秋惊叶一把捂住小峰的嘴:“喊什么,小碗姐姐要被你吵醒了,不就是雪人化了吗。赶紧走,别磨蹭了。”.
前一天因为鸠占鹊巢,小碗半宿没睡,今天直接睡到了巳时。
小碗走到院中,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其余五个都还好好的,
为什么只有第二个,那个最高的雪人化掉了……
第19章 平越州
江知酌刚回到越州刘青峰府上,就收到了苍赤奇袭的消息。.
江知酌点点头,并不意外,苍赤是不会等越州恢复整顿好以后再来,不过边境有江凌远,他并不担心。
几天后,传来了大捷的消息。
江知酌的风寒好转以后,就又乔装,去了越州临东县。
江知酌一席品月蓝的常服,今日未束发,周身气质像一个不谙世事的贵公子外出游玩。
容词把马匹拴在树,上跟在身旁,说道:“公子,您身体刚好一些何必急于这一时,若是病情反覆,当真是麻烦了。”
麻烦什么,大不了再去求医一次。
雪刚刚化去几分,露出地皮,已经有官兵在丈量了,周围围着些村民。
看来此处政令传达到位,不敢延误分田事宜。江知酌朝容词扬了扬下巴:“走,去看看。”
其中几名官兵正丈量完一处,插上了分界旗,朝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大声道:记上了吗。”
书生点点头,在手中书卷里抬起笔声音不大不小念道:“刘二牛,家中五口人,共分得村东田地四亩。”
“走,下一处,该谁家了。”官兵朝人群中喊道。
一妇人赶忙上前致意是自己家,跟在队伍里。人群中村民都未散去,即使是已经登记过的村民家里,都跟在后面看看热闹。现在没有农活农作,只能祈祷明年开春能顺利播种,秋收时有个好收成。
已是申时,只剩村东最后一处田地,人群刚散去了一半,有人注意到了江知酌和容词。
两个村民打量了一番江知酌:“你不是我们村的啊,来这干什么。”
江知酌微一笑,说道:“探亲游玩路过此地,歇脚而已”
最后一处量完,官兵已经走了,仅剩五六个村民,他们找了一处石墩歇脚,
有人冲江知酌喊道:“两位小兄弟,过来坐会啊,歇一会儿”
江知酌挑个空地坐下,容词站其身后,其中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说道:“这个兄弟,家里是经商的吧,还是为官的,才会对咱们这田间事感兴趣。”
江知酌答道:“是,在荆州经营一点小生意,冬日无事,来这边找亲戚过个年。”
“要说咱们越州啊,几年前那过年的庙会才叫热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家老小,不玩到戌时都不回家呢。”
“是啊,唉,几年没那种光景了,别说庙会,连吃饭都成问题,去年冬天,饿死多少人。”
“还是燕王在那会好啊。”
“是啊是啊。”
江知酌看着脚边化作一小摊水流的雪水,挪了挪了脚,默默听着村民的话。
“燕王怎么会谋反呢,可惜了,唉,不过谁当皇帝跟咱们也没关系,能安生过日子也行啊。”
“哎,你说燕王如果几年前成功了,咱们是不是不用过这苦日子啊,今年分了田,谁知道往后怎么样呢,再打起来,倒霉的还是咱们啊……”
容词猛然拔出腰间佩刀,冲着几人:“简直大逆不道,满口悖逆之言,你们……你们当着我家公子的面,胡言乱语!”
几个村民立马站起来,还有人捡了树枝和锄头对着江知酌。
众人说道:“你们要干什么,” “难不成你们是皇城当官的啊。”
容词将江知酌护在身体左侧,低声叫他:“公子。”
江知酌缓缓站起身来,看了他们一眼。容词说道:“公子,你先走。”
“容词,将刀收起来,”江知酌面对几位村民,“是我们冒昧了,只是诸位此番言论实在不妥,燕王谋逆乃是死罪,已被朝廷处决。据我所知,刘青峰大人不光重新分田,还免去了明年的赋税,边境有四皇子亲自镇守,各位应当放心ᴊsɢ了。”
“我们刚才只是闲谈而已。”人群中一人说道。
江知酌神色未变:“是我们打扰各位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继续赶路,再会”
容词解下缰绳,低头站着:“刚才是属下冲动,回府后愿领任何责罚”
江知酌跨上马背:“嗯,不算有错。这次不罚你。不回刘府,去军营。”
容词挥着马鞭追赶:“公子,那边没您的药啊,公子……等等我。”
江知酌回头眼神复杂的看他一眼:“容词,你是我的近卫首领。”
“属下自然效忠于您”
“不是掌事大宫女”
……
江凌远掀开军帐的帘子:“呦,贵客又来了。”
江知酌未抬眼看他,手里正拿着上次牺牲士兵的名册和抚葬事宜的文“上次一仗打得辛苦么”
江凌远坐在江知酌对面,一口饮尽了面前的热牛乳,说道:“苍赤奇袭,没人怕他,军营里的士兵时刻准备着剿杀他们。就是军粮不够,太被动了,唉……”
江知酌点点头:“越州守备军如何?”
说到这个,江凌远正色道:“真没想到,竟都是是些真汉子,还有五个提了校尉。”
江知酌看了江凌远一眼,转头向宋舟问道:“越州守备军的丧葬事宜如何安排的。”
宋舟迟疑了一瞬,说道:“同军营其他将士一样,都厚葬了。”
“越州有家眷的,每户拨十二两银子,跟沈鹤先生说,记军营账上。”江知酌放下手里的文书说道。
“军饷本就吃紧,没打算拨银子给他们。”江凌远抢过话来,解了宋舟的难题,而且这本来就是他的意思。
“无论他们之前是流寇还是盗匪,现归军营管辖,就是士兵,就该一视同仁,他们都是为大楚牺牲的,越州尚有家眷,不可留此话柄。”江知酌食指轻轻点了点桌面。
江凌远沉默半晌,拣起桌上的文书拍在宋舟身上,“你去。”
宋舟走后,江凌远沉声说:“我不是舍不得这些银子,只是现在一份银子掰成三瓣花,军营一份,守备军一份,安置流民一份,我们,支撑不了多久。”
江凌远右手握拳放在桌面上:“苍赤的目的还不明显吗,不夺越州誓不罢休,想想就知道,苍赤的军力,后援,全押在这上面了。我们要一次次被动挨打,才能反抗一二,知酌,将士们心不甘啊。”
江知酌抬手拍了拍江凌远紧握的拳头。
江凌远脑袋朝帐门口看了看,凑近江知酌耳边,小声说:“我有时候觉得父皇是个昏君。”
江知酌没说话,以手成刀,落在江凌远后脖颈上。江凌远又说:“可我每次回京,父皇都埋在一堆案务奏折之中,我看着都辛苦,现在有三皇兄帮他,应当好些了吧。”
江知酌揶揄的瞪他一眼,江凌远无奈道:“刚才的诨话我就和你说一嘴,别人那里我可不敢瞎说,三皇兄知道得把我吊起来打一顿。朝廷中事,我也不懂,只能听令,让我攻就攻,让守就守呗,就等什么时候成个真正的安国将军。”
江凌远又偷瞄帐门口一眼,凑近江知酌,冲他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开口:“你说我这个安国将军,是父皇封的,还是三皇兄封的。到时候我要骑马在荆州最繁华的街道身戴红花,游行一天。”
“你当你是状元郎还是新郎官啊,还游街呐。”江知酌嗤笑一声瞅着他。
江凌远已经沉醉在游街的美梦中了,忽然听到江知酌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你也觉得一定是三皇兄继位吗?”
“当然了,三皇兄一直备受重视,不然还有谁,江睿义不学无术,我……”江凌远蓦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江知酌。
***
来年春三月,越州百姓们都种上了庄稼,等着秋天有个好收成。
越州所有人都希望有个好结果,百姓安居,内安稳,边境才能无后顾之忧。
八月的一天,江知酌从刘府醒来,洗漱完在正堂准备用早膳,刘青峰带着沈鹤沈云进来了。
“刘大人好早,用过早饭了吗,二位先生一起坐下吃点?”江知酌冲他们说道,“下个月我要回京了,以后越州诸事,还请刘大人继续费心了。”
三人跪在门口处,刘青峰说道:“下官等叩谢五殿下,救越州百姓于水火之中。”
江知酌淡然道:“诸位起来吧,大家都是当朝为官,我做的也只是本分而已,刘大人和两位先生才是不辞辛苦。”
江知酌缓了一下又说道:“还有,我跟赵孟将军还有四皇子说过了,越州守备军现已经成型,以后刘大人也可凭公印调遣。刘大人,善自珍重。”
刘青峰叩首,拜谢过江知酌。这越州守备军,在军营成型,虽可听命于刺史,也同样受军营管辖,江知酌为刘青峰和朝廷,都做好了后路。
用过早饭,江知酌拿着一本书沉思一个时辰,眉头紧皱,也不翻页,不说话。
容词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自己主子这是又遇到什么难题了。
江知酌突然开口:“容词,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有什么不舒服?”
“啊?殿下,您身体哪里不舒服吗?”容词有些茫然。
没有。
江知酌在思考,怎么在临走前去一趟石渔镇。
“想我江知酌,堂堂五皇子,就只能想到生病这一招吗?”江知酌自己都忍不住叹息,“要不然装病呢,头疼?还是?也不行,很容易被天一识破。”
将书拍到书案上,罢了,来日方长,还有一年。
第20章 山脚氓
“咚咚咚”
“小碗姐姐,起床吃早饭。”秋惊叶在小碗门外面敲门。
“不……不起,你们先吃。”小碗翻个身,面朝床里面又昏昏欲睡。
门外敲门声不停,小碗坐起身锤了一下枕头,冲门口喊道:“秋惊叶。”
“我在,怎么啦。”
“滚远点。”
“好吧。”秋惊叶垂下手,又冲着门说,“那你记得吃早饭,我走了。”
秋惊叶返回堂屋,小峰已经把饭端上了桌,秋惊叶踹了一脚凳子,然后坐下,看着桌上的饭菜,脱口而出一句“逆子,又放这么多姜。”
这是秋惊叶最近刚在衙门新学的市井粗鄙调侃人的话,没啥恶意,但对方总归不愿意听。
小峰把碗放下,不满道:“少爷,你又胡说,我要告诉小碗姐,让她拧你。”
“告告告,就知道告状,你都多大了,”秋惊叶一边把姜挑出来,一边说着,“你小碗姐还没起,拧不着。”
现在的小碗,越来越喜欢睡懒觉,每天都是秋惊叶和小峰上差以后才醒。晚上也不带他们读书了,都带了五年了,学堂里该教的小碗也教了,便随他们去了。
这就导致这一年来,三人只有晚饭时间才能坐一起聊聊天。
秋惊叶不满足,故意吃饭吃很慢,不过没人理他,其他俩人吃完就撤了。小碗回房间看书,小峰要么回房睡觉,要么晚上也出去玩会儿,毕竟来的时间长了,认识了些街坊邻居,小峰甚至都跟本地人无异了。
秋惊叶出身富贵,自小生活习惯不同,跟这些邻居他们玩不到一起。也没跟这里人刻意来往过。
小碗更简单了,本地人没人愿意跟她说话。
这份恶意自小碗初来就有,虽然现在基本没人刻意针对小碗,但随着小碗长大几岁,尤其是样貌,在此地显得格格不入。
初时因为小碗勾引皇子的传言在此地传开,几乎人人都对其嗤笑嘲讽,说让自家男人和孩子离她远点。
二十一岁的何碗,全县也找不出比她更白的女子,习得剑术的原因小碗身姿挺直。五官也长开了,齿白唇红,蛾眉凤眼,右眼角的一颗小痣更显娇俏,可见过小碗的人,没人把这两个字形容在她身上。
小碗的眼神对着外人永远警惕又冷漠,一双好看的眼睛因为没有笑意,总带着一些打心底冷起的寒意,整个人显得孤冷清绝。
清冷的小碗刚才把枕头踹下床,现在正扒在床边闭眼哄着:“乖,上来,让我再抱着睡一会儿”
没枕头回应她。
小碗只好抻了抻琵琶骨,摸了身衣服起床了。
吃过早饭后,小碗准备去落烛寺,打开院门,正好看见几个人,在她家门口。
小碗对人样貌长相的记性不好,可她分明认出了,里面有三人是当初泼她脏水的妇人里的。
其中一人笑盈盈的开口:“我是村东头的张媒婆,他们啊都叫我张婆。你就是何碗呐,听说你今年岁数可不小了,也算定居在我们这了,这不,今天带个人来给你瞧瞧。不嫌你年纪,兴许你俩以后能做个伴呢。”
说着还拽过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眉毛粗黑凌乱,胳膊跟小碗大腿一般粗细。
看了小碗几眼,还有些羞的嘿嘿两声。
旁边有人低笑几下,声音不大,不过足够传到小碗耳朵里。
小碗无心分辨这笑声是何意,只盯着那ᴊsɢ张婆。
张婆自认什么男女没见过,即使小碗眼神冷若冰霜,也无视道:“咱们进去说,站门口干什么,按理说啊,该跟你家长辈说,可我听说你……,嗐,我呀也是为了你好,就不讲究那么多了。”一边说着,还要拽着那男人想要进院。
小碗回身将门锁上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对着张婆和那男子说道:“我还有事,不奉陪了,我的事,不劳你操心。”说着就要离开。
张婆被扫了面子,这若不是张屠夫求她,她才不来,张屠夫儿子定不下媳妇,就听说何碗还没嫁人,起了这主意,毕竟所有人都觉得整个丹阳县也没人愿意娶何碗这样的。
长的好看,在这样的小镇,并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是小碗这样的情况。
“哎,怎么就走啊,大人说话怎么不听呢,”张婆用手肘捅了捅张屠夫儿子,那傻大个,直接拽住了小碗的胳膊。
毕竟他爹和他娘说过,何碗这丫头,也就他家敢娶,巴不得嫁给他。
小碗一掌劈开张屠夫儿子的手,语气阴寒地说:“你不想活了?”
小碗瞪了人群一眼,兀自走了。
人群中笑声更大了,有嘲笑何碗的,有嘲笑张屠夫儿子的,连何碗都看不上他。张屠夫儿子看着小碗的背影脸憋红了,生气的攥了攥拳头。
小碗没当回事,去落烛寺练了功,傍晚时分跟落日一起就回家了。
可小峰听说了,晚饭时忍不住提起:“小碗姐,今天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亲了?”
小碗眼球微转,神色无常的说:“嗯,不过已经打发走了,我不会……我没心思。”
“哦,我听说,张屠夫家不是什么好人家,小碗姐不考虑他家是对的,“小峰认真说着,“可小碗姐,你二十一岁了,你要是……,要不我在衙门给你问问,都是正经人家。”
若是往常,秋惊叶早就爆起了,可今天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直没反应。
“呵~,我真没那心思,我觉得现在挺好的,你和少爷都这么懂事,尤其是你,比秋惊叶省心多了。”
“我也觉得现在挺好的,”秋惊叶突然开口,他神情有些落寞,“但都是因为我,你们才被迫留在这里的,我……”
小峰赶忙说:“不是的,少爷,我在哪里都一样,在京城时也是个下人,我爹也不管我,我大娘只管把我扔到外面,让我去讨银子。是太傅收留我,我才有个安身的地方。在这里,小碗姐待我这么好,把我也当弟弟。”
小碗没说话,今晚的秋惊叶有些不对劲。
小峰自觉收拾了桌子就走了,小碗从秋惊叶对面,坐到秋惊叶右侧,秋惊叶一直低着头,情绪不高。
小碗用指尖敲了敲秋惊叶面前的桌面,问他:“怎么了,惊叶。”
“你能不能不嫁人。”秋惊叶依然低着头。
小碗突然笑了,很爽快的说:“好啊。”
秋惊叶扭过脸看小碗的眼睛:“我是不是很自私。我想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秋惊叶又补充道:“我觉得任何人都配不上你”
包括我,尤其是我,可我只想贪心的让你留在我身边。
小碗感受到秋惊叶的焦虑,一只手撑起下巴,也歪头看着秋惊叶,说道:“惊叶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不过呢,人终究是要成长的,也终有一别,顺其自然,好不好。”
秋惊叶点点头,心想道,只要小碗姐姐能留在我身边陪我,就可以。
第二天,小碗从落烛寺出来时,抬头看了看,满天乌云互相挤压着,是要落雨了,借了一把伞。
小碗快步往家赶,还能在落雨前回到家,山上,街道,已经没有行人了,黑云压下来太快,山路上的树叶呼呼摇摆着,快到山脚时,碰到了张屠夫家的儿子。
不光他一个人,四五个二十出头的男人,其中一人吹了一声口哨,几人一同向小碗望去。
目光不善。
小碗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四周环境,无人经过,天也越来越黑了。
“呦,果然长的勾人,怪不得你小子见一面就惦记上了。”黑衣服一男子向张屠儿子笑着。
“昨天没有拧断你的手,你今天还来。”小碗皱着眉。
“还是个辣椒性格,有意思”
张屠夫儿子上前几步:“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就原谅你昨天无理的行为。”
“哈哈,那我真是荣幸,”小碗突然笑了“我自认不讨喜,得不到你的原谅,要怎么办呢?”
张屠夫儿子见小碗软硬不吃,在兄弟面前不能驳了面子,昨天已经够丢人了,他恶狠狠地说:“那我就先办了你,再把你扔在这儿,明天你就出名了。”
“呵呵,好害怕啊。”小碗笑着说话,眼神里却溢出狠厉,“一起上,我还要回家吃晚饭呢。”
大颗雨滴落了下来,砸在小碗脸上。张屠夫为首,几人冲了上来,看架势是想直接按到小碗。
小碗转了转伞柄,打在他们的侧脸,几人被打的歪了头,吐出一口唾沫,嘴里骂着不堪的话。
小碗将伞柄戳在一人肚子上,那人痛呼捂着肚子到底,如法炮制,又放倒一人。
剩下三人被激怒了,被一个瘦弱的女子打倒,实在丢人,将小碗围在中间。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可小碗不能放松,纯拼体型和力量,小碗绝对的下风。
可她不能杀人。
蹬腿飞身踹向一人的脑袋,然后用力抡动伞柄,打在其余两人脖子处,其中一人低身躲过,张屠夫儿子抬起胳膊挡住了,伞柄也应声而断。
小碗将断掉一半的伞柄捏在手里,她也累极了,没办法了,再出招,她决定把伞柄插进对方脖子。小碗将目光化作薄刃,盯着二人。
雨浇进小碗眼眶,难受极了,小碗忍不住受刺激般眨眼,可对面两人似乎不受影响,小碗一手执起伞柄,突然地上一人在小碗没注意到的地方抓起两把泥土扔到小碗眼睛上。
小碗顿时看不到任何东西,右眼球被泥土沾染,眼泪奔涌而出混着泥土,在眼眶里更泥泞了。
小碗痛苦弯腰一只手捂着眼睛。
突然被张屠夫儿子扑倒,小碗伸出手来还击。
黑衣服一人紧紧按住小碗的手臂,“黑天雨景,你赶紧的。”
第21章 天塌了
小碗顿时陷入莫大的恐慌,这种被人压制的感觉小碗真的害怕了。
右手放弃了捂着眼睛,小碗以牙还牙,右手猛的抓起身下的泥土,糊在黑衣服人脸上,两只眼睛都沾上了泥土,那人混乱中扇了小碗一掌骂着街跑了,应该是去找水源了。
小碗胸前的衣服被扯开一片,她两眼睁的滚圆,接受着雨水的冲刷,痛,痛得让人保持十分清醒。
小碗平躺在泥地里,张屠夫儿子还跟着魔一样,压着小碗的身体,撕扯她身上的衣服。
“别扯了,”小碗突然轻声说,“看着我的眼睛。”
张屠夫儿子鬼使神差的停下来,抬头向上看着小碗的眼睛,真好看啊,像两叶扁舟,美丽又危险,随时能把人溺毙在其中。
小碗笑了一声:“你怎么不长记性。”还未说完又抓了一把泥土盖在他脸上,“这招还挺好使。”
小碗已经没有力气推开张屠夫儿子,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天上。
“小碗!! 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张屠夫儿子瞬间被一股外力推到一边,是秋惊叶。
其余人除了一个爬不起来,其他两个已经跑了。
秋惊叶失控了,他压在张屠夫儿子身上,狂扇对方耳光,张屠夫儿子一把把秋惊叶从身上推下去。
秋惊叶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爬起来又坐在张屠夫儿子身上,骂道:“你他妈怎么敢,你怎么敢。”就在小碗以为秋惊叶又要扇对方时,秋惊叶捡起一根树枝,直插进对方喉咙。
小碗用一只眼残存的视力看过去,猛然大呼:“惊叶,不要,别杀人。”鲜血蹦了秋惊叶一脸,张屠夫儿子已经不动弹了,秋惊叶犹嫌不足,发着狠,使劲按着树枝送进对方脖子,树枝受不住力,断了,秋惊叶前襟和双手全部都是黏糊糊的鲜血。
他像是猛然醒过来一样,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象,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正被雨水冲刷着,可一时也冲不干净。
小碗顾不上眼睛的疼痛,爬跪着向秋惊叶那边过去,把秋惊叶从张屠夫儿子身上拖下来。
秋惊叶浑身无力的跌跪在地上,小碗捏着秋惊叶两个肩膀,喊着“惊叶,秋惊叶。”
秋惊叶慢慢扭着头,想看一下身后的情景,小碗捧着秋惊叶的下巴,说:“别看了,我们回家。”
秋惊叶慢慢点了下头,背起小碗,慢慢的走在路上。
小碗伏在秋惊叶肩头,两人都没有说话,雨已经停了,可是已经戌时了,天不会再亮了。
小峰在家等着,方才这么大雨,少爷说去接小碗姐,怎么还不回来。
门口ᴊsɢ有声音,小峰忙开门去接,门口俩人神情都不正常,而且秋惊叶胸前的血已经渗进衣服里,“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小峰已经彻底慌了。
秋惊叶将小碗放在凳子上,小碗拽着胸前的衣襟,没有抬头,对小峰说:“陪少爷去换衣服。”
小碗去找水盆,冲洗了几次眼睛,右眼已经肿了,整个眼睛红肿着。左眼眼眶也红的吓人。
小碗换了衣服,然后去秋惊叶屋里找他们。
秋惊叶正坐在床头,紧抿着嘴唇。小峰急的快哭了,可也不敢再问。
小碗走到秋惊叶身前,秋惊叶看着眼前的葱倩衣衫,抬头看着小碗的眼睛,他再也忍不住,向前抱住小碗的腰,头埋在小碗肚子上,哭了起来。
小碗轻轻抚着秋惊叶的头发,说:“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秋惊叶的确害怕,可他最害怕的还是看到小碗躺在泥土里时候的样子,小碗当时睁着眼睛望着天空,连眼球带身体都一动不动,秋惊叶以为小碗死了。
好半天,秋惊叶才渐渐平复下来,小碗拍拍秋惊叶的后背,说:“想想明天我们怎么办吧。”
张屠夫儿子死了,他的同伙,其余四人,都知道是秋惊叶和小碗干的。
杀人偿命。
凭什么。
可,跟谁讲理呢。即使是他们先欲行不轨,小碗刚开始也没想杀人,更没想到最后是秋惊叶动的手。
秋惊叶和小碗在丹阳县的尴尬身份,这件事要怎么解决。
秋惊叶吸吸鼻子:“我干的,我承担。”
“说是我吧,”小碗手搭在秋惊叶肩头轻声说,“是他先要……欺负我的,我失手杀了他,这样杜风估计也不能立马杀了我,我写信给太傅,让他搭救我,好不好。”
秋惊叶猛地抬起头:“不行,不能这样,牢狱那地方,不死也掉层皮,等我爹搭救,少说都要一个月。你都不一定熬得过。是我干的,我自己担着就是了”
“你也要给我爹写信,我不想一辈子待在里面。我还想回我们的家。”
小碗勉强笑了笑,认真看着秋惊叶,说:“你不是知道,太傅更在意我,对我更亲吗,所以我一定会没事的。”
殊不知小碗这幅认真地神情,配上红肿的眼睛,起到了相反的作用,秋惊叶又哭了起来。
小峰在一旁小声说:“我们能跑吗?”
小碗摇摇头,说:“我们不至于三个人都要过逃亡的生活,而且到处是官兵,我们跑哪里。”
小碗早就累的不行,此刻已经是强撑着精神。坐秋惊叶身边,缓声说道:“这事是因我而起,我不会让你去受那牢狱之灾的。惊叶,别担心我,我生命力旺盛的很,等太傅把我救出来,我还是和以前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小碗停顿一下,继续说:“可是你不一样,你在衙门当差,身份特殊,如果你认了罪,以后就连这份差事都没有了。如果你没有这份差事,我们在此地的日子会更难过。而且,你没了差事,我们在此地就没有了当初宫里让我们来这里的由头。我们又会被发配到哪里,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可是秋惊叶说什么都不答应,其实他们又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听之于人罢了。
从前的日子不好过,往后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
小碗看向小峰:“小峰回京城吧,少爷已经长大了,就算长不大,我会照顾他,你在这里只会更受牵连。”
小峰摇摇头:“我不走。”
“小峰,你娘的遗愿是希望你以后能娶个媳妇,过和和美美的日子,可你现在再跟着我们,就完不成你娘的遗愿了,是不是。”小碗循循善诱着,“其实我之前也想,你若能在这里娶个媳妇,也是不错的,我们还如现在一样,像一家人。可是,这里也没你喜欢的姑娘,你不如回京,我给你攒了好多钱,足够你在京城购置一处院子,体体面面的娶一个媳妇,等你在那边有了家,有了娃娃,你也可以过来石渔镇看我们是不是?”
小碗给小峰规划的美好日子已经在眼前了,可小峰非但没有高兴起来,反而跟秋惊叶一样,抹起了眼泪。
小峰也是执拗的一句“我不走。”
小碗笑着继续说:“小峰,不用有心理负担,你此刻走是替我和少爷去过我们不能过的日子,你能好好的,我才觉得日子有盼头,你硬留在这里,我和少爷也于心不忍,会不安心的,好吗?”
小峰似乎听进去一些,但并没有答应。
小碗只好又转过头劝另一个,毕竟这个才是眼前最迫切的情况。
“秋惊叶,说话。”小碗看着沉默的秋惊叶,就知道这人铁了心。
“小碗姐姐,以前你不是告诉我自己做的事勇敢承担吗?就算以后我们以后再去别的地方,就算以后日子更难过,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别的我都可以不要了,什么好房子,好吃食。锦衣玉食的日子,我早忘了。我在也不会像刚来这里那会一样,我以后也能照顾你。小峰如果走了,我给你做饭。”秋惊叶表情极其认真。
小峰忍不住说:“我在这里唯一的作用就是做饭吗?我还觉得我挺重要的。”
三个人都笑了,谁也说不动谁,外面已经夜深三更天了。
商量无果,最后小碗说,天塌了也得睡觉。
天已经塌了,不如先去睡一会。
秋惊叶一闭眼便噩梦不断,虽然他说的坦荡,但到底是心里没底。自己现在就像砧板上的鱼,扑棱个不停,也无济于事。
他也后悔了,太冲动了,才会惹出麻烦。
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忍不住杀了那个畜生。
小碗也翻来覆去不停,她心想:“秋惊叶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可是这成长的代价未免有点大。”
无论是小碗自己还是秋惊叶,怎么如此命运坎坷。
卯时刚过,小峰已经像往常一样,准备起床做早饭了。小峰刚穿好衣服,准备出房门,门口处就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在静谧的清晨尤为刺耳,小碗耳朵痛,眼睛也刺痛,但也只能爬起来。小峰没敢去开门,门外的架势太吓人了,小峰缩在堂屋的门框边,看到小碗出来了,小碗捂着右眼对小峰说:“去开门。”
话音还未落,门已经被人砸开,伴着一声巨响,可怜的门板就那么四分五裂了。
为首一男子举着菜刀向小峰扑去,嘴里大喊着:“我杀了你们给我儿子偿命。”
第22章 太子妃
张屠夫的刀直冲小峰的面门砍去,小碗上前两步旋身踢开了张屠夫手里的菜刀。
菜刀光当一声落地,在地面砸出一道划痕,张屠夫还欲去拣那落地的菜刀,后面几人赶紧拉住张屠夫,昨夜的黑衣服男子拽住张屠夫一个胳膊,说道:“张叔别冲动,一会儿衙门的人就来了,他们跑不了,你现在杀了他们,白搭你自己一条命啊。”
小碗忍不住嗤笑几声:“你现在人模狗样的会说几句人话了,昨晚我见你,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黑狗呢。”
“还不是你个贱人,勾引张叔家儿子,我们看不惯才教训你一顿的,没想到你们竟然还敢杀人。”黑衣男子长的也黑,被叫黑狗自然羞恼,不过听他满口胡言颠倒黑白,定是跟其他几人商量好了,打算对小碗倒打一耙了。
秋惊叶听到声音连鞋都没穿,赶忙冲出来,将小碗护在身后。怒目看着眼前这群人。
天已经亮了,一片阳光倾泻下来,照在小碗脸上,柔和而不刺眼,房檐上两只燕子正在啁啾,其中一只衔了一根小羽毛,飞旋在巢边,漆黑的眼睛观察着院内的人们。
这是它们今年刚选好的落巢的地方,雌鸟将羽毛放置已经基本成型的鸟巢里,和着唾液粘结上,然后又飞走了,雄燕也未做停留,跟着雌燕的方向消失在了天空中。
门外聚集了大批看热闹的人,有的已经半个身子歪到了院子里,瞧着里面的情形。
“官府办事,闲杂人等撤离,赶紧散开,散开,别挡路。”听声音来了不少人。
小峰站在一边,衙门里的人基本全来了,杜风和县丞左右两边跟在一人身后,此人身后还有诸多带刀官兵,这阵仗,丹阳县人都没见过。
杜风躬身引着一人走进院内,“李大人,您慢点,何碗姑娘就在里面。”
然后杜风回头朝刘捕头使个眼色,冲着刘刘头说:“把那些滋事的乱民拿下。”
很快,张屠夫几人就被官兵控制住了,张屠夫曲着双腿半跪在地上,大声哭喊道:“大人,您抓错人了啊,是这个贱人勾引我儿子,还将他杀害了,我就这么一个儿……”
李大人身后的随从立马一脚把张屠夫踹歪了身子,抽出腰间佩刀厉声呵斥:“大胆刁民,胆敢辱骂太子妃,你是活腻了。”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楞住了。
这里哪来ᴊsɢ的什么太子妃?
秋惊叶的半个肩膀还护在小碗身前,李大人走在最前面,单膝跪地行礼,后面的杜风等人齐齐跪在李大人后面。
“微臣乃咸州刺史李千山,参见太子妃,特来恭迎太子妃回京。”李千山跪在院中俯首说道。
秋惊叶震惊又茫然的回头看向小碗,小碗自己也一头雾水。李千山这个名字,早年小碗听秋太傅提起过,再结合刚才杜风对此人的态度,应当是没错。
可太子妃是怎么回事?当朝太子是谁她都不知道,丹阳县本就消息闭塞,小碗眉心微动,一个念头闪过:“是江慕安?!”
“李大人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小碗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李千山抬起头恭敬的说道:“是您,此是确有些突然,还请太子妃收拾行李,外面已有马车等候,微臣路上与您再详说。”
小碗忽而握住了秋惊叶垂在身侧的的拳头。
秋惊叶松开拳头,拇指快速划过小碗的手背一下,然后松开了小碗的手,小声叫了一句:“小碗姐姐。”
小碗两只手捏住秋惊叶的胳膊和衣服,沉沉的看了秋惊叶一眼。
小碗此刻的眼神,秋惊叶再清楚不过,这五年来,小碗一次又一次的用这种眼神支撑着他们三人渡过了每一个难捱的日子。
小碗目光从秋惊叶身上移开,刚想对李千山说些什么,李千山就率先说道:“太子殿下说,您可以带秋少爷一起回京。”
小碗小峰秋惊叶三人的心情如同昨晚到现在的天气一样,从雨落到雨停,再到阴天至放晴。
三人像丢了魂一样,各自回房收拾了行李,小碗走到窗边抬头望向天空已经渐渐升起来的圆日,右眼的刺痛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秋惊叶拧了一把刚才被小碗攥住的小臂,疼,也是真的。
小峰最先收拾好,背了一个小包袱站在堂屋门口,看杜风把前来闹事的张屠夫等人下令处理带走了。
等了许久,小碗还没有出来,这茅草屋没有书房,所有的书都在小碗屋子里,小碗一本一本装好,秋惊叶忍不住敲了敲小碗的房门,催促道:“小碗姐姐快点,有些东西就别要了嘛。”秋惊叶甚少进过小碗的房间,此刻也只敢在外面催一催。
一行人行至门口,马车左右两扇窗牖都是精致的绸缎装饰,顶端镶嵌着一颗圆润的红珠,杜风躬身引着小碗到了马车前面,一人拿了马凳放在小碗脚边,杜风拂了拂衣袖,让小碗扶着他的手臂上去。
小碗回头望了茅草屋一会,没人敢催促,也没人知道小碗在想什么。
秋惊叶开口凑到小碗身后:“别看了小碗姐姐,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
小碗回头捞了秋惊叶胳膊一把,说道:“你和小峰上去,我驭车。”
杜风刚忙开口:“这可使不得啊太子妃,这马车是为您一人准备的,他人乘坐不合规矩,而且怎么能让您驭车呢?”
李千山也在一旁点头,小碗看着二人,面色不变地说:“我不是太子妃么?这点事都不能做主。”
李千山略一思索,说道:“只是怕您劳累,您若想如此,也是可以的,我们这一程先到微臣府上,再由皇宫内派人迎您回京。”
小碗点点头,看着秋惊叶和小峰:“上去吧,可以了”
“不用了小碗姐……不,太子妃,我在后面骑马就行了。”小峰接过话。
小碗笑了一下,说:“你那马术,一会儿就把你丢了,那可不行。我能带你们来此地,怎么就不能带你们回去了?快上去,别站着了,别人都看着呢。”
石渔镇好多村民都来了,都没见过这么华丽的马车和这么多官兵,好奇的围在路边打量着。
秋惊叶和小峰上车以后,小碗接过缰绳坐在马车前室,李千山上了后面的一辆马车,杜风等人跪地送。
小碗转头冲杜风莞尔一笑:“多谢杜大人这些的年的照顾,后会有期。”
杜风看着小碗的笑容,头伏的更低了,悄悄擦了擦耳下的冷汗。
第二日天黑之时,马车悠悠停在一座府邸门前,一行人到达了李府。
小碗掀开马车前面的帘子,往里望了一眼,秋惊叶和小峰都闭着眼睛快睡着了,小碗轻轻敲了敲边框,秋惊叶睁眼眼看了看小碗,然后下手拍小峰的腿,把人拍醒了。
李千山走到小碗马车旁边,等着他们三人下来,对旁边的人说了声:“去喊秦大人和福公公。”
“等一下,李大人”小碗出声阻拦了一下,“是圣旨或是公文吗?”
“正是圣旨,礼部侍郎秦净大人,正在府内,由他来宣读圣旨并接您回京。”李千山回答道。
小碗从马车前室左侧跳下来,后面秋惊叶和小峰从另一侧下来。
“能明天再宣读吗?”小碗看着李千山,“我今晚想睡好一些。”
李千山不明所以,但还是答应了,毕竟现在已经马上二更天了,让下人带小碗三人去休息了。
四名侍女带着小碗走到东厢房的一间,为其推开门,小碗进去后,为首的侍女低头说道:“奴婢给您备好了沐浴所需的东西,我们伺候您沐浴。”
说着就要帮小碗剥去外衣,小碗侧身躲过了,说:“你们下去吧,我自己来。”
“李大人吩咐奴婢们为您……”
“出去,”小碗自己朝里间走,“不叫你们别进来。”
***
“啊,少爷,好舒服,这个藻豆真好闻”小峰在浴桶里舒服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旁边两个小厮用木瓢在小峰身上浇着水,“能给我搓搓澡嘛,把这个味道给我搓进身子里去。”
秋惊叶在旁边一个浴桶里安静的泡着,没让人伺候着。
“谢谢了哈,你们出去吧。”小峰终于享受完了,他看秋惊叶一直一言不发,问道:“少爷,怎么不说话,回京不应该高兴吗?”
秋惊叶懒懒的回了一个“嗯”
然后又说“为她高兴”
小峰从浴桶里出来,把自己身上的水珠擦干净,穿上衣服,走到秋惊叶身边,说:“少爷,出来吧,我给你擦干。”
秋惊叶猛地从浴桶里站起来,带起来的水珠溅湿了周围地面,小峰早有准备,在他起身前躲得远远的。
“小碗姐如果看见你弄这一地水,又要拧你了。”小峰擦干了秋惊叶身上的水珠,给他穿里衣。
茅草屋只有一个浴室,小碗虽然不跟他们用一个浴桶,但每次只要地面有水渍,小碗看见,必会拍着秋惊叶的门骂他几句,如果秋惊叶的房门开着,小碗会直接进去拧着秋惊叶,让他去收拾干净。
小峰说完,也意识到了什么,沉默的闭了嘴。
秋惊叶冷哼一声:“你就会告状。”
第23章 回京路
小碗在浴桶里把水都泡凉了,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事情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阿嚏”小碗打个冷颤,从水里捞出木鸭,放在一旁,抓起旁边的衣服裹在了身上。
小碗找出一小罐桐油,滴了两滴,抹在木鸭上,然后举起来捧在手心里,捏着它的扁嘴巴问它:“为什么啊?”
没鸭回答她,小碗把它扔进被窝里,不满道:“养你这么多年,连话都不回,真不像话。我现在可是……”太子妃啊。
小碗走到窗边,撑开窗子,门外立马有侍女要过来问候她是不是要吩咐什么,小碗在她们走近之前,赶忙又关上了窗。
“为什么江慕安会当太子?”
“为什么江慕安会娶我啊,皇上和淑妃同意了吗?”
“应该同意了吧,不然为何来接我回京。可是我的家世连当个九品奉仪都难啊。”
当初淑妃可是连个侍妾都不许的。
“我回京要怎么面对江慕安,每个人都跟五年前不一样了。还有那封绝情信……”
想起那封信,小碗猛然从床上坐起来。
“他其实是不是找我报仇的。”
“不是,他不是这样的人。”
“那他喜欢的是五年前的我?”
“还是执念太深?”
小碗百思不得其解,本来不想今天接旨,就是为了睡了好觉,可现在小碗依旧睡不着。
小碗望着床帘,一直望到了辰时一刻,有侍女进来为小碗更衣。
“太……太子妃,您的眼睛……”一名侍女有些惊恐的说道。
小碗拿过铜镜照了照,眉毛皱起来,小碗的眼睛本来前两天就肿着,又
赶了两天路,小碗昨夜一整晚没睡,现在满眼的红丝,看着有些吓人,
侍女赶紧拿帕子沾了凉水,为小碗敷了半刻钟。
也没好转多少,小碗起身来到院内李府院内时,所有人都在等她了,
礼部侍郎秦净站在台阶上,小碗走过去跪伏在地上。
秦净清了清嗓子,展开卷轴,朗声读到:“天子诏,太傅嫡次女何碗,秉性恭淑,徽柔之质,貌德兼备,兹指婚命尔为皇太子妃,责礼部择吉日备典,彰显天恩。”
小碗双手接过圣旨,秦净ᴊsɢ想扶小碗起身,小碗只略点了一下秦净的胳膊,自己起来了。
“太子妃,您用过早膳,奴才就和秦大人一起护送您回京了。”旁边一太监满脸堆笑的对小碗说道。
“多谢秦大人,福公公。”小碗低了一下头行礼。
福公公满脸惊喜地说道:“哎呦,您还记得奴才呢,之前啊,在南书房,奴才还有缘与您见过两面呢。”
“昨晚李大人提及过。”小碗揉了揉眼角。
“您记性真好,那您快进去用膳把,都是特地为您准备的。”福公公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小峰,秋惊叶,进来吃饭。”小碗回头冲他们喊了一声。
小峰和秋惊叶讪讪地跟在小碗身后。
许是昨晚小碗已经胡思乱想的够多了,从接到圣旨到用饭后,小碗似乎已经坦然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临行前,侍女给小碗换了一身符合太子妃身份的紫色钿钗礼衣,比小碗日常穿的常服要繁琐许多,腰带勒得小碗有些憋气。 “系松一些,我不……”不适应,小碗轻轻呼出一口气,“不是很舒服。”
不用说小碗现在的精神和眼睛状况,就连这身衣服,驭车都不合适了。小碗没再坚持,低头进入马车后室。
等了片刻,还不见秋惊叶和小峰的影子,掀开窗牖的帘子,问道:“另外两位呢?”
候在一旁的秦净回答道:“二位公子身份不适合与太子妃同乘,微臣已经安排了其他马车,您放心,不会让其二位落在队伍后。”
小碗扶了一下额,幽幽问道:“秋惊叶什么身份?”
“太子妃的确不方便与其他男子同乘……”秦净有些为难的回答道。
“秋惊叶是谁家公子,秦大人您好好想想?”小碗揉揉眼角,还是有些不舒服。
秦净思索半晌,有些不确定的说:“秋……太傅,是微臣糊涂。”
秦净任职礼部侍郎仅三年有余,六部几乎都忘了这个十四岁就流放西南的世家公子。
“嗯,”小碗放下帘子,又补充了一句“叫小峰进来伺候,其他人我不喜欢。”
秋惊叶和小峰一左一右坐在小碗身侧。小碗正闭着眼睛休息。
“哇,”小峰上来以后,忍不住赞叹:“小碗姐,你穿这个颜色的衣服真好看啊。”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太子妃……”
秋惊叶这两天时不时的就沉默着。
小碗掀开眼皮,瞪了小峰一眼:“以前怎么叫,以后还怎么叫。”
秋惊叶还是默不作声,他这两日的安静太诡异,跟他平日的行为很不相符,小碗检讨了一瞬,可能是因为要回京了,秋惊叶肯定叶很忐忑,而小碗自认琢磨着江幕安相关的事,有些忽略了秋惊叶这几天的心绪。
小碗伸手轻轻拧了一下秋惊叶左耳的偏上方,说:“叫阿姐。”
秋惊叶抬起头,踌躇了须臾,低声喊了一声阿姐。然后将脸撇到一边。
小碗加重手中的力道,强迫秋惊叶把脸转过来,貌似不满道:“怎么,还委屈你了,就算回京你也长不了辈分啊,咱俩年龄在这儿放着呢。”
秋惊叶终于像往常一样,哼唧着把自己的耳朵拽出来。
小碗和小峰相视一眼,默契的笑了笑。
三人又恢复在茅草屋时的氛围。
晚饭时分,一名官兵进来传话:“太子妃,秦大人让我告知您一声,用过饭后,还要再赶路一个半时辰。”
小峰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啊。”
“太子大婚婚期似乎定的是下月,咸州路远,回京后礼部还有好多事要筹办,这一路难免辛苦太子妃了。”官兵回答道。
“嗯,知道了,你去跟秦大人说一切按他的安排来就好。”小碗低着头给秋惊叶夹菜。
同行的秦净和福公公,小碗都不熟悉,有什么事还是回京问太傅的好。
且当初和秋惊叶一起从京城到咸州,一路上比这辛苦的多,不也一样熬过去了。
此程从咸州穿过扬州,几日后便能抵达京城。
一路上,小碗和秋惊叶小峰三人,吃在一起,行在一起,越靠近京城,小碗和秋惊叶都有了“近乡情更怯” 之感。
进京后,马车径直驶向太傅府。
秋自白和夫人在正堂等二人进门,秋夫人早就偷偷抹了几次眼泪,坐在椅子上,贴身丫鬟轻轻为其扇着扇子,低声劝慰着:“夫人,小少爷一会儿看见您这样,也要忍不住伤心的。这是二姑娘大喜的事,夫人应当高兴的。”
秋夫人用帕子擦擦泪,点点头,没说话。
这种和幼子分别多年的滋味,旁人没法懂得。
秋自白端坐在椅子上,神色肃穆。
不多时,门口传来家仆热闹的喊声:“老爷,夫人,小少爷回来了。”
“还有太子妃。”
秋夫人由丫鬟搀扶着快步走到门口,看到秋惊叶那一刻,眼泪又忍不住奔涌而出。
小碗和小峰到院子内后,一左一右跪在地上。
“给爹娘请安。”
“给老爷夫人请安。”
小碗实在不能随秋惊叶一样喊秋自白夫妇爹娘,一个是她自己从没喊过人爹,八岁以后也没喊过人娘了。
另一则,小碗离京前,为了匹配江幕安的身份地位,原本秋自山就曾经要收小碗为义女,可淑妃辱她攀附权贵,败坏秋自白家风,小碗本也没想过要借秋自白的地位加持自己。
秋夫人悲喜交加,秋惊叶离京时,还是个十四岁少年,说是个孩子也不为过,现在长得挺拔英俊,俨然一副大人模样了。
不过总归是悲多一些,以秋惊叶的家世,若在京城中长大,必要比现在精细许多。
当娘的心疼儿子。秋惊叶也抱着秋夫人一道痛哭。
小碗这边就普通多了,秋自白伸手将小碗拉起来,冲小碗点点头,温和一笑:“回来就好。”
小碗的笑容也带着几分开心与满足,温柔乖顺的点点头。
小碗站道一边,秋自白走到秋惊叶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了,先进屋吧。”
秋自白和夫人坐在椅子上,秋惊叶和小碗又跪地磕了一个头,二人起身后,家仆小厮丫鬟秋夫人围着秋惊叶,把秋惊叶送回了他曾经住过的屋子。
“小少爷的房间奴才们一直都有打扫,就等着少爷回来呢”
“少爷快去看看。”
小碗瞅着他们的背影,淡淡的笑着,秋自白冲小碗示意了一下,小碗跟着秋自白进了秋自白的书房。
没留人服侍,小碗进屋后,关上了书房的房门,站在书案前。
“坐下吧,”秋自白说着,“陪我说说话”
“先生,”小碗依然站在书案前,“在您面前,我还是站着习惯些。”
‘先生’这个词,还有小碗说的‘习惯’,一下子就把两人带回了南书房教习的日子。
“你是个好孩子,更是个聪明孩子。”秋自白看着小碗,“自小也比同龄人沉稳,只是这些年,苦了你了。”
小碗摇摇头,说:“都是太傅的教诲,我才能知礼明礼。我不自苦,您教过我的。”
秋自白直接开口问道:“你可知道你要嫁于谁”
“太子殿下。”小碗很自然答道。
秋自白看着小碗的样子叹息一声:“这些天,无人告知过你当朝太子是哪位皇子吗?”
小碗怔怔的,她没想过,她之前的想法似乎都太想当然了,秋太傅这么一问,小碗茫然的垂了一下睫毛,又很快抬起来认真看着秋太傅。
第24章 何筝安
小碗盯着秋自白的眼睛,她似乎已经觉察到了什么。
“是五皇子江知酌。”秋自白说道,小碗的少年的时光基本算是在秋自白眼底下看着长大的,两个少年人无疾而终的情愫,秋自白也是知道一些的,可阴差阳错的结果,没人能料想道。
秋自白看着小碗,有一些不忍。
可小碗只错愕了一瞬,就笑了,笑得毫不勉强,甚至带了几分释然,“我就说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幸运砸在我身上。我前些日子生怕眼前这一切都是假的,害怕自己接不住这份幸运,”小碗笑叹几句,“现在好了,不用揣着这份本就不属于我的运气,一直害怕会弄丢它。”
似乎各种不幸才是她应该有的常态。
秋自白看着眼前的小碗,实是不明白怎么会有如此倔强又释然的矛盾性格同时出现在一个人少年人身上。
“先生,您放心,”小碗认真道,“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妄自菲薄,您教过的,自尊自重,我都铭记着。我只是放下了一些执念而已。”
秋自白有些欣慰的点点头,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你是我教过最好的学生,顺势而为,尽人事,听天命,你似乎更通透了。”
秋自白展开一张宣纸,小碗走到书案旁低头安静地研墨,秋自白提笔捏了一会,落笔写下‘往事尘筝,熹以宁安’
秋自白搁下笔,说道:“你已是许嫁之期,从本府出嫁,是为义女,不要求你改姓,我给你取字‘筝安’望你以后的ᴊsɢ日子能光明顺遂。”
“筝安,”小碗喃喃道,“何筝安。”
小碗跪地向秋自白叩了三个头,直起身子说道:“筝安谢先生一路抬爱。”
“起来吧,”秋自白点点头,“惊叶……他,长大了不少,我本以为他会熬不过去,是你陪着他……”秋自白说起自己幼子,一时语塞。
“惊叶是先生之子,本就该是我报答的人,现在他是我弟弟,我以后也会依然护着他。”小碗说,“惊叶很懂事。”
小碗起身后依旧站在书案一侧,问道:“先生,为何是五皇子登上太子之位。”
“上月初刚封的,无论是立贤立长立嫡,本都不该是五皇子。”秋自白起身背着手说道,“皇上年纪渐长,此次立储,颇显匆忙,是因苍赤求和。”
“求和?”小碗接过话,“难道是和亲?”
“不错,苍赤主动提出苍赤嫡公主夏侯雅联姻我国储王。”秋自白偏过头,“朝中反对与赞成,顿时议论纷纷,各种声音都有。越州这两年,安顿了流民,恢复了百姓的基本民生,原本四皇子刚请纸出兵苍赤,苍赤那边就让使臣提出了和亲之举。”
小碗沉默了一会儿,说:“想必出兵苍赤,朝臣也是莫衷一是。”
秋自白点点头,说道“最终皇上还是同意了和亲。”
“和亲能安边境百姓之心,越州百姓这些年太不好过了,只是不知苍赤从觊觎楚国国土,到想要两国交好,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小碗笑了一下,“苍赤的龙椅难道换人了?”
秋自白看着小碗,笑着摇摇头,继续说道:“至于当时太子的人选,其实皇上还是中意三皇子的,四位年龄合适的皇子中,皇上最看重的一直是三皇子,三皇子最像皇上年轻时,知书明理,勤勉又仁政,又是淑妃娘娘所出,这宫中除了皇后,就属淑妃尊贵了。”
“朝中也有支持五皇子的,只是不多而已,是四皇子力荐了五皇子,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你。”秋自白说着。
小碗不解:“苍赤之女,必不能做太子妃,但是我也更不应该的,就算我是您的嫡女,身份相当,可当初的事皇上和五皇子都应该厌恶我不是吗……?到底是因为什么,先生?”
“从始至终错的不是你,”秋太傅劝慰着小碗,回忆着,“上月初一天,淑妃从三皇子府上回宫后,直接去了宣政殿。”
宣政殿是明德帝议事批奏的地方,后妃一般不可无诏不得入。
小碗面色不变,等着秋太傅的下文。
“当时宣政殿只有我,皇上问我储王人选的想法,淑妃闯进来后,竟直接求皇上赐死你。”秋自白神色有些无奈,“因为,淑妃在三皇子府上看到了你的画像。”
小碗暗自咬着下唇的肉,半晌才说,“三皇子的深情也像皇上吗?皇上待淑妃娘娘也是如此吗?只是这种情谊不是帝王该有的。所以,先生最后也举荐了五皇子,是吗。”
小碗像是直接问了个问题,却没想要答案。
秋自白没回应。
小碗短暂的闭了一下眼睛,兀自开口,“先生是不忍我流落西南,还被赐死的吧。所以皇上为了彻底了断我与江慕安,将我许给五皇子。太傅义女做太子妃,苍赤公主做侧妃,既能压制侧妃,将来也可废太子妃,另立皇后。”
小碗苍凉的笑了,这招其实五年前,明德帝就用过了。
***
五年前,小碗被扔在长街那晚的第二天,被皇上和淑妃召见。
小碗昏昏沉沉的跪在御书房,前一日晚上,淑妃责打小碗,被不少宫人看见了,现在宫中关于小碗和三皇子的流言不断。
淑妃气愤的朝太监使了个颜色,太监端着一副托盘,托盘里放了一把匕首,置于小碗身前。
“本宫让你自己选。你好歹也是在太傅身边伺候过几年,竟不知礼义廉耻,在南书房当差之时,勾引皇子,你害的三皇子……你,”淑妃气不过,拿起一方砚台扔到小碗头上。
小碗当即被砸的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也不敢起身。
明德帝看不过,拉了淑妃一把,劝她冷静,又对小碗说道:“淑妃爱子心切,你应当明白,你和三皇子并非良配。今日,朕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
小碗的身子已经几乎全伏在地上了,昨晚高热一整晚,小碗现在听着明德帝的声音已经有些恍惚。
“秋太傅两朝元老,也是朕的帝师。秋太傅看重你,朕给他这个面子,按亲王女的规格封你为县主,为你在咸州或是越州找一位县令,朕亲自赐婚,让你风风光光做县令夫人。如若不然,你自行了断吧。你跟慕安之事,淑妃娘娘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明德帝给了小碗选择。
可是小碗自认没有其他选择,小碗艰难的抬起头,握住了匕首柄,明德帝和淑妃也没料想道如此,明德帝立时站起身,震惊道:“你……你何至于此。”
“谢皇上抬举,奴婢无才无德,不配居于县主之位。”小碗将匕首置于脖间,闭上了眼。
她若选了县主之位,自认辜负江慕安。
“皇上,皇上!”一名金吾卫统领慌忙闯进来,“行军图在南书房太傅之子秋惊叶身上搜到了,还有一副荆州军事地图。秋惊叶已被扣押,请皇上定夺。”
小碗猛然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金吾卫,手里的匕首落在地上,小碗支撑不住身子,手掌按在匕首上,挤出一道血痕。
明德帝匆忙离去,淑妃也不想看见小碗这副样子,交代了太监好生在此地看着小碗,也出去了。
几个时辰后,明德帝一脸倦容的回来,小碗早已经跪不住了,自己抱着膝盖,蜷缩在一边。
“皇上,秋少爷……才十四岁,从未出过京城,平日也只是贪玩乐些,绝不会通敌,”小碗又跪下身子。
明德帝叹口气,“朕还能相信谁,何碗你说朕还能相信谁,朕的亲弟弟都能背叛朕。”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秋少爷。”小碗抬起头。
“流放西南,永不回京。”
“奴婢愿随秋少爷一同前往,请皇上允准。”小碗头叩地一下又起来,小碗的额头被淑妃砸出一道血口,现在已经结了血块,显得狼狈又可怜。
“秋太傅对我有教养之恩,秋少爷一人流放难免孤苦,他曾唤我姐姐,我愿意同行照顾他,惊叶他,实在年少。奴婢也不会回京了,请皇上和淑妃娘娘放心。”
明德帝看着面前的小碗,想想自己最疼爱的六公主江景景,都是不大的孩子,小碗现在无父无母,已经够惨了。但淑妃不肯松口。
别无他法,明德帝点头准了。
***
小碗想起往事,仰头闭着眼睛微吸了一口气。
秋太傅看着小碗这样,说道,:“你近日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小碗低身行了一礼,转身走到门口处,秋自白又突然开口说道:“其实,娶你为正妃的事,是太子殿下提出来的。”
小碗没吭声,有什么区别吗。
“太子殿下,同样人品贵重,气度不凡,你……,别委屈自己。”秋太傅冲着小碗的方向,“作为义父,我自然希望你能与他一心同体,以后的日子,会慢慢变好的。”
小碗回头眼神黯淡的看了秋自白一眼,小碗实在累了,勉强一笑,说道:“谢义父。”
离开书房,刚过酉时,小碗看着天边,红日西斜,天色渐暗,远处的景色覆上一层蝉翼般的橘色,看得人分不清虚实。
第25章 中秋宴
翌日,正值八月十五中秋节,秋府长子秋舟聿带新媳回家团圆。
秋舟聿今年二十三岁,去年定亲后,起初秋舟聿还想陪父亲母亲住在秋府,秋自白让秋舟聿置办宅院,婚后一月就搬出了秋府。
世家中新妇进门,通常都是要被公婆立规矩几年规矩,若母家权势尚可还好一些。
可秋舟聿的正妻家中是经商的,家财颇丰,姓如其名,其独女名为钱朵朵,只是京中无官职。
钱家为了不让女儿受委屈,当即在秋府附近买了两座宅院,擎等着小夫妻二人若稍有磨合就能尽快给亲家送礼,也能给爱女撑腰。
钱朵朵则是选了较近的一所宅院,,想着和秋舟聿一起搬进去。
秋舟聿的俸禄可买不起钱家的宅院,皱着眉问钱朵朵:“那我岂不成了赘婿?”
钱朵朵也皱着眉回应:“收了我家的钱,就不能再娶别的官家女儿。”
未到酉时,秋舟聿就带着钱朵朵,钱朵朵带着一众丫鬟仆役和几箱子中秋贺礼,就登上了秋府大门。
今晚秋夫人准备了家宴,正在厨房查看准备着的膳食。
秋朵朵本身就嗓门大,人又咋呼,带的丫鬟已经要赶上秋府所有的侍女数量了。
“娘,我来啦,你在哪里啊,娘!”秋朵朵在院中大声喊着。
秋ᴊsɢ夫人从厨房出来,看见秋舟聿正在给钱朵朵整理衣裙的下摆,秋舟聿站起来,贴着钱朵朵的耳朵:“小点声,父亲也在。”
钱朵朵听见秋太傅也在,吓得赶忙捂了捂嘴,说:“哦哦”。钱朵朵自小连自己爹娘都不怕,唯独怕秋自白。秋太傅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场,让钱朵朵每次都特别不自在。
钱朵朵朝秋夫人讨好的笑笑:“娘,我给您带了扬州的燕窝,滋养美颜的,最适合您。”
小碗此正在自己院里看书,听到正堂院内的声音,猜测是秋舟聿来了,放下书,去前院,还没走两步,秋听到秋惊叶的声音,“小碗姐姐,出来玩!”
“好”小碗侧目寻找秋惊叶的身影,没人。
小碗无奈的抬头望了望,秋惊叶正在一颗核桃树上……
秋惊叶朝小碗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碗不明所以看着他,然后就看到小峰跑过来。
小峰边跑边说:“小碗姐,你看到少爷了吗,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来了,您和少爷也该去前院了。”话音未刚落,小峰的头就被从天而降的核桃砸个正着。
“哎呦,”小峰捂着头向上看,“少爷,你快下来。”
秋惊叶有又挑了几颗圆核桃,扔到小峰面前,说“给我敲开,我要吃脆生的。”
然后从树上蹦下来,捂着耳朵对小碗说:“走啊,阿姐,去见大哥大嫂。”
秋舟聿和钱朵朵正在坐着陪秋夫人说话,前一阵秋舟聿休沐,便和钱朵朵去扬州游玩了几日,顺便看了看扬州的铺子。
钱朵朵绘声绘色的讲着一路上所见有趣的事,哄得秋夫人一直笑个不停。
秋舟聿在一旁安静的听着。见小碗和秋惊叶进来,站起身来,先是看了秋惊叶一眼,随即又向小碗拱手行礼,说道:“见过太子妃。”
钱朵朵闻声转过身,也对小碗行礼问安。
“兄嫂不必如此多礼。”小碗低头回礼,打量了一下钱朵朵。
钱朵朵是小碗眼里标准的美人模样,笑眸圆眼,讨人喜欢。
秋惊叶扑到秋舟聿身前,一把抱住了秋舟聿,喊了一声:“大哥。”
秋舟聿用力拍了拍秋惊叶的背,有些哽咽的说:“臭小子,长这么大了。”
秋夫人见此情形,险些又掉下眼泪。
钱朵朵的目光从小碗进门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上去。钱朵朵咽了咽口水,默默的想:“太子妃真好看啊。这个腰,只有我的一半吧。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看我一眼,我就想给她钱。”
钱朵朵不自觉的向前两步想看清楚点,“还有这个嘴巴,看着好软,亲一下是不是特别舒服……”
小碗刚才注意力一直在秋家兄弟身上,听到旁边的声音,不明就里地用舌尖舔了一下嘴唇。
秋舟聿赶紧松开秋惊叶,捂着钱朵朵的嘴,呵斥道:“胡说什么。”
钱朵朵才发现自己刚才发出了声音,慌忙伸手想捂住嘴巴,抬手盖在了秋舟聿手背之上。顺势扒下秋舟聿的手,抬头冲秋舟聿憨笑了一下,说:“我这不是看你和三弟气氛不对嘛,呵呵~,开个玩笑嘛”
可你说完那句话,气氛更不对了哇。
好在秋惊叶突然懂事得喊了一声:“大嫂。”
钱朵朵笑着应了,说道:“我带啦好多扬州特有的好吃的,我去厨房帮忙吧,咱们今晚吃完可以早点赏月。”,说完然后伸手去拉小碗的手。
小碗突然被人拉住,下意识的甩开了,然后饱含歉意地对钱朵朵说:“我不是很擅长厨艺。”
“对不起,太子妃,我在家没规矩惯了,”钱朵朵搓了搓被甩开的手,又补充道,“那你能陪我去看看吗?”
“看就行了,别让她下手啊。”秋惊叶连忙说着。
“哦~”钱朵朵故意拉长尾调,“这么心疼你阿姐,怎么不心疼一下你大嫂。”
秋惊叶哼了声,小声嘟囔着:“我是怕毁了大嫂辛苦带来的食材。”
不多时,下人们就把中秋特色餐食准备好了,喊各位主子们吃饭。
秋自白坐在东位,秋舟聿带着钱朵朵坐在南位。
小碗坐在西边,秋惊叶本来座位在北边,等到开席,左看右看了一下,端着自己的碗坐在了小碗身边。
“惊叶,你怎么不坐自己座位上?”秋夫人问道。
“娘你偏心啊,好吃的都在阿姐和大嫂这边,”秋惊叶用筷子指着自己刚才在坐过的位置,“那边什么好吃的都没有。”
睁眼说瞎话。
小碗和钱朵朵都没在意,钱朵朵看了眼秋自白,没有看向这边,悄悄往秋西靠了靠身子,低声问道:“三弟,你今年多大啊。”
秋惊叶夹了一大口露葵,含糊回答:“月底就十九岁了。”
秋太傅平日吃饭时规矩严,不可闲言交耳,平日秋舟聿和钱朵朵回秋府用饭时,秋夫人和秋舟聿也不讲话,钱朵朵只能闷头吃饭。
可方才钱朵朵见秋惊叶总是跟小碗说话,小碗也时不时回应着,就大着胆子朝西边说起话来。
秋惊叶吃饭时废话极多,都是小碗在石渔镇几年里惯出来的。
“比我小几个月,我生日在四月呢,”钱朵朵点点头,“太子妃呢?”
“你如果比我还小,那我大哥岂不是太不是人了,年纪那么小的都能拐骗,”秋惊叶偷瞄秋舟聿一眼,没注意到他,所以秋惊叶继续说着,“那大嫂嫁给大哥时,才十八岁?也太小了。”
钱朵朵噗嗤一笑,说道:“十八岁不小了,咱们这里十六七岁嫁人的才是普遍,我爹当初都怕我过了二十还嫁不出去,那不就砸手里了。”
二十一岁的小碗听见了,也没分过来一个眼神,安静吃着饭。
秋惊叶转头看了小碗一眼,回过头白了钱朵朵一眼。
钱朵朵以为秋惊叶不信,紧接着说道:“而且不是你大哥追求的我,是我追求的他,嘿嘿。之前你大哥去我们店铺买东西,我一眼就……”
“就怎样啊?”秋惊叶有些好奇。
“反正,就藉着买东西的名义,我就跟那些伙计说,你大哥买什么,都说没货,让他定下以后,再送货到你们家里。”钱朵朵挑挑眉。
秋舟聿拉拉钱朵朵的袖子,示意她坐回来,好好吃饭。钱朵朵聊得正起劲,头也没回的扯回袖子,秋舟聿只好去向秋自白敬酒。
“哦,我大哥像个木头,你看上他什么了?”秋惊叶一边吃饭一边回复着钱朵朵。
钱朵朵干脆放下了筷子,说:“你大哥长得帅气啊,一身书卷气,跟我平时见过得那些商人都不一样呢。”.
“我大哥是文官,跟他们自然不一样。”
“嗯嗯,我当时就被迷住了,我跟我爹说,让我爹去给我说亲,我爹给我好一顿骂,”钱朵朵说着,身子凑的离秋惊叶和小碗更近,小碗不想听也得听,“我爹说,‘人家是当朝太傅嫡长子,你长了翅膀染了金边都够不上人家门槛。少痴心妄想了。再说了,哪有女子主动跟人家男方说亲的’但是我不听啊,我就认准了嘛。”
小碗忍不住放下了筷子,当初不就是江慕安要议亲,然后小碗在长街遇到淑妃,淑妃问小碗是不是想嫁于三皇子,小碗跪着点点头,说不在乎位份。
可淑妃当时从三皇子府刚回宫,江慕安信誓旦旦的说正妻非小碗不可,淑妃骂他鬼迷心窍,一顿火窝在心里,又恰好碰上这个堵心的何碗。
秋自白本想提醒秋惊叶好好吃饭,有点规矩,话还没出口,就看到小碗也凑过去了,秋自白心道:“罢了,今晚让孩子们自娱吧。”
“现在大哥和大嫂喜结同心了,筝安替你们开心,” 小碗冲着钱朵朵,轻声说着,拿起起一杯酒,“这一杯,算是我迟来的祝贺。”
举杯一口饮毕,小碗觉得这杯酒应该是苦的。
不然为什么喝完心里如此苦涩。
小碗在自己的位置坐好,低着头暼了一眼钱朵朵。钱朵朵还在有声有色地跟秋惊叶讲自己和秋舟聿相处的一些琐事。
小碗无助又无奈地想,
不同人,不同命。
第26章 终相逢
与此同时,德宴殿内,诸位皇室宗亲也悉数到场。
明德帝喝过参药以后,前往德宴殿,众人起身行礼,明德帝压了下手掌,说道:“今日中秋团圆乃家宴,没有外人,诸位不必拘礼。”
明德帝身边除了皇后,照例是淑妃,只是今天淑妃兴致看上去不高。
江知酌坐在皇子首位,对面是二皇子江睿义,左边是江慕安。
宴席中间,几名舞女轻歌曼舞,台下各人相谈甚欢。
明德帝因着身体原因,已经不再饮酒,恰逢江知酌新太子上位,少不了每人都要来敬贺一杯。
赴宴前,容词已经给江知酌喝过醒酒汤,可架不住敬酒的人多,江慕安在一旁时不时替江知酌饮下一杯。
江知酌已经微醺,冲江慕安笑笑,说道:“皇兄不必ᴊsɢ顾我,今日这情形,我必醉,醉了就结束了。皇兄酒量不佳,还是注意自己的身体。”
“无妨,”江慕安神情自若,“今日,我也想醉一回。”
舒王朝这边举杯:“太子殿下最近多逢喜事,恭喜了”
“多谢皇叔。”江知酌站起身回复。
明德帝的亲兄弟只有两个,燕王已死,舒王早年就在朝内担任闲职,江知酌平日也对舒王恭而有礼,不单是因为其身为长辈,更是为了维护皇室颜面。
近百年来,楚国历代君王皆遭兄弟斗争之诟病,明德帝及先帝均以仁义为礼,但明德帝终究没有做到兄友弟恭,君臣有义。
舒王见江知酌起身,也站起来,向明德帝说道:“太子殿下婚期定了吗?我可但等这一口喜酒。”
虽然在他人看来两位新娘都不是江知酌自愿所娶,但太子娶亲也是本朝喜事,还能化解与苍赤的多年战争。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明德帝点点头,说:“原本定的是半月后九月初一。今日礼部上报了九月初一和十月初十均乃吉日,正好同知酌说一声,苍赤公主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昨日太子妃已抵达京城,知酌觉得哪个日子更好些。”
“儿臣认为半月后九月初一正当迎娶太子妃”江知酌回答道,“太子妃本就是京城中人,秋太傅嫁女,礼部早有准备。”
明德帝思索着点点头,说:“那便定九月初一。”
江慕安抬首饮尽了杯中酒。
婚期已定,众人免不了要再对江知酌举杯一番。
明德帝精神不济,自感无力,看江知酌已有醉意,对众人说道:“朕该去饮药了,知酌,你随朕来。今夜诸位只管尽兴,若是有晚归的也可留宿宫中。今日月色甚美,众卿切莫辜负。”
行至偏殿,明德帝摆摆手,只留了江知酌和两名太监随同。
“知酌,还有一事,关于你的婚事,”明德帝停在廊内一处。
江知酌站立一侧,说:“是,父皇请讲。”
“这桩婚事,委屈你了,”明德帝慢慢开口,“薛御史的女儿正当妙龄,是个好女子。之前就朕和淑妃就有意许给你和慕安,只是慕安没有心思。这次你娶亲,薛御史仍向朕请奏,恳请纳入东宫。”
江知酌顿了一下,开口道:“太子妃和侧妃都有人选了,怕是会委屈了薛小姐。”
“侧妃应有两位,”明德帝看着江知说道,“老臣之心,朕不愿拂之。且何碗并非你良配,让你娶她也是权宜之计。苍赤公主,现在娶之,日后还要看两国情况,朕希望你身边日后有人相伴。”
“此事由父皇做主,”江知酌单腿跪下,“只是儿臣不愿再多娶,儿臣刚被册立不久,有诸多事要学习。不愿在婚事上过多耽误,请父皇谅解。”
“好,你去吧,”明德帝点点头,“皇家亲贵,诸多身不由己,你比慕安更明白,多劝解他。还有秋家二公子,你执意保他回京,那日后他的所作所为,后果便要由你承担。”
明德帝走后,江知酌酒醒了不少。
宫门口,容词已经备好了马车,见江知酌出来,上前迎上去,扶住江知酌的胳膊。
“殿下,回哪里。”容词将江知酌扶到马车前。
除了之前的五皇子府,东宫也在皇宫之外,现归属于江知酌。
江知酌用手掌压了压胸口上方,说道:“去太傅府。”
“殿下,马上就是亥时了,这个时间,怕是不妥吧。”容词看着江知酌的神情,“殿下,您是不是醉了。”
江知酌在宫门口吹了会儿夜风,伸手指了指天空。
容词顺着江知酌的手指看上去,一片星辰中,月色柔亮,嵌在天边。
“我要去摘月亮。”江知酌抬头看着夜空。
月光下江知酌的侧脸俊逸脱尘,只是说出来得话,像个醉鬼。
江知酌抬腿进了马车内,容词又问了一遍“殿下,回府还是回东宫。”
“容词,你连你主子话都听不懂了么,我给你放几日假可好。”江知酌在马车内出声。
容词无法,只得去了秋府。
只是,他还未到,就看到了三皇子的车驾还有长乐。
长乐看到江知酌的马车,等着上前行礼。容词将马车停好,用口型问道:“你家主子也醉了吗?”
长乐无奈摇摇头。
江知酌掀帘出来,看到了容词,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江知酌提了一壶酒进入秋府大门。
***
钱朵朵吃过晚饭不够,晚饭后要拉着秋舟聿去小碗院里喝茶聊天。
秋舟聿让她自己去,秋舟聿本想让钱朵朵求一求自己,再陪钱朵朵去小碗院里小坐片刻。
没想到钱朵朵听他说不去,转头拉上了秋惊叶一起去了。
秋舟聿只好去书房陪秋太傅看书。
小碗院里有个小石台,钱朵朵带了几大包果干蜜饯全铺在一个盒子里。
秋惊叶惊了:“大嫂,我们不是才用过晚饭半个时辰吗,这么多,怎么吃的下去啊。”
“你懂什么啊,饭是饭,零食是零食,”钱朵朵低头撕开一个长条的果脯,放了一半到嘴里,“女孩子都爱吃甜食的,是不是,太子妃。”
小碗正专心烹茶,闻言说道:“是,大嫂不必喊我太子妃,私下喊我名字就好。”
“嗯嗯好,筝安,你应该比我大,你喊我朵朵吧。你做事慢条斯理的,看着好优雅啊。”钱朵朵边说边仰头吃掉了另一半果干。
“煎茶不可心急,心静则身安 ,可以让自己平静下来。”小碗递了一杯茶给钱朵朵。
钱朵朵正好渴了,一口闷了下去。
小碗看着钱朵朵的样子,浅浅一笑,钱朵朵就像个小太阳一样,跟她在一起,能让人放松下来。
钱朵朵边吃边点头,见小碗和秋惊叶都只喝茶,不吃东西,冲小碗说道:“你也吃啊,筝安,别让我一个人胖,好不好。”
“好,”小碗随手拿了一个小蜜饯放进嘴里,认真说道:“很甜很好吃,谢谢朵朵。”
“你喜欢红杏啊,我觉得它有点酸,你再尝尝别的。”钱朵朵极力推销。
小碗歌尝了一个,钱朵朵问道:“怎么样,哪个最好吃。”
“红杏,酸酸的,很好吃。”小碗想了想,回答道。
秋惊叶则在一旁一直安静看着小碗和钱朵朵,时不时抬头看看月亮。今晚的月亮实在太漂亮,以至于秋惊叶觉得在石渔镇的五年,都没见过这么亮的月亮。
秋舟聿这边,秋太傅和夫人都回屋睡下了。钱朵朵还不从小碗院里出来,秋舟聿忍不住想:“这是要住下吗?”
钱朵朵的确见了小碗都不想走了,小碗安静但吸引人,不会让人觉得无聊,小碗长得又美又冷艳,离近了瞧,对钱朵朵来说简直是视觉盛宴。
“朵朵……”小碗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提醒她一下,“蜜饯吃多了,晚上容易不消化,你今晚已经吃了不少了,再吃的话,后半夜难免会睡不着的。”
“啊,我看着你,就忘了,就觉得这个蜜饯,好好吃啊。”钱朵朵把手里的蜜饯放回盒子里,在一旁拍拍手,旁边的侍女拿了湿过得帕子递给钱朵朵擦手。
“少奶奶,已经亥时了,大少爷还在前院等你呢。”侍女提醒道。
“哦哦,我相公,我差点忘了,我该走了,筝安,改日再来找你。”钱朵朵匆忙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衣服。
小碗和秋惊叶送钱朵朵去前院,钱朵朵看见前院独自饮茶的秋舟聿,赶忙跑过去,边跑边说:“哎呀,哎呀,我忘了时辰了,我们这就回家休息。”
秋舟聿站起身拉过钱朵朵的手腕,跟秋惊叶和小碗告别。
四人还未走到门口,猝不及防见到到了突然造访的江幕安。
江幕安也没有料到能在门口碰到小碗,小碗回京的消息他昨日就已经知道了,今天江慕安的心一直飘忽着。
他也知道自己冲动了,他在宫门口站了一炷香的时间,最终决定来秋府“拜访。”
江慕安在心里给自己编了无数理由,以前过节也不是没有来过秋府。
无论是哪种理由,都敌不过江慕安那是快要抑制不住的想法:“我想见她。”
二人目光交汇的一刻,两颗大脑里的弦“嗡”一声就绷断了。
江慕安尚且有一点心理准备。
小碗愣在原地,她像失聪了一样,再听不到周遭的任何声音,回忆里的片段不受控制地疯涌出来,小碗觉得自己身体在不受控制地摇晃,下一秒就会摔在地上。
实际上,小碗的身子僵直的可怕,整个人被定在了那里。
第27章 赏月篇
短暂的几息之间,小碗不知被谁拉住了胳膊。
等小碗再反应过来,转头对秋惊叶无力地笑笑,小碗想说“没事”,但张了张嘴巴,干涩的喉咙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江慕安顿在原地了片刻,然后朝他们走来,秋舟聿先向江慕安行礼,问道:“三殿下,您这么晚了,是找我父ᴊsɢ亲有事……?”
江慕安没有回复秋舟聿,迳直走到小碗面前,小碗头刚刚转向秋惊叶的方向,余光感受到江慕安的身影,小碗沉默地低下了头。
身侧的手指蜷了起来,小碗用衣摆半掩,半晌后抬起头,给了江慕安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江慕安两个手臂微微颤抖地举起来抓住小碗的肩头和胳膊。江慕安开始不敢用力,直到手心确切的感受到小碗的细微地颤抖,江慕安不受控制地用力抓紧了小碗。
感受到疼痛以后,小碗的神志渐渐回笼,想找回声音,让江慕安放手,还没开口,江慕安收臂将小碗揽入怀里。
钱朵朵在一旁睁大了眼睛,满脸震惊地转头看向秋舟聿,秋舟聿无奈伸手分别捂住了钱朵朵的嘴巴和眼睛。
钱朵朵立刻扒下捂着眼睛的那只手,然后自己两只手掌使劲盖住自己嘴巴上的手,三只手掌一起压着钱朵朵,钱朵朵才能不发出声音,钱朵朵内心大为震撼:”刚没听错的话,面前这个帅气到无可挑剔的男人,是三殿下啊!
三殿下抱住了太子妃!!”
小碗想挣开江慕安,可江慕安死死地箍住的小碗的胳膊和后背,越箍越紧,小碗被搂得快要窒息了,小碗动弹不得认命般闭上了眼。
秋惊叶的拳头快被自己捏碎了,紧盯着小碗和江慕安,只要小碗指示,他就上去一把推开江慕安,可小碗乖顺地站着没动。
小碗哪里是不想动,她根本就动不了,刚开始身体和大脑断了线,连接不上,连接上了,又发不出声音。江慕安力气大到要将小碗身子勒断一样。
“当啷!”一声清脆落地的声音,酒壶里的酒洒了一地。
秋舟聿,钱朵朵,秋惊叶闻声看过去,江知酌脚边是炸开的碎片和流了一地的酒香。
秋舟聿的手还被钱朵朵捂着嘴上,他想张嘴说些什么,但是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
江知酌上前看了小碗一眼,然后一只手掌握住江慕安的胳膊,面色不改地说:“皇兄,你喝醉了。”
小碗趁机推开江慕安,后退了几步,扶着秋惊叶的胳膊,微伏着身子大口喘气。
钱朵朵还在捂着自己的嘴巴,秋舟聿拉开钱朵朵的手,往一边退了几步。
小碗喘过气以后,就着搭在秋惊叶身上的手向上抬了几寸,拧了一把秋惊叶的耳朵。
秋惊叶快冤枉死了,负气得看了众人一圈,最后看了小碗一眼转身就往自己院里走。
“哎……”小碗赶忙问,“秋惊叶,少爷,你怎么了。”
小碗此刻顾不上别人,追着秋惊叶的方向走了。
秋舟聿尴尬的看着两位皇子,这里毕竟也是他家,他得打点好两位皇子。
江知酌和江慕安神情都恢复了自然,钱朵朵在一旁毫不避讳的来回看着两人。
“我的天啊,怎么都这么俊朗啊,”钱朵朵心想,“我今天真是来对了,这三人放一起也太养眼了。”
秋舟聿看着钱朵朵的样子,更发愁了。
江知酌负手对秋舟聿说道:“今晚月色甚佳,便和三殿下相约来看望先生秋太傅,不巧忘了时辰,实是打扰。”
秋舟聿赶忙说没事。
江知酌又说道:“既然来了,两位秋少爷和太子妃都在,不如我们一起坐一会?我车上还有专门给太子妃带的酒。”
“小碗不能饮酒。”江慕安在一旁开口。
“太子妃能喝酒的,晚饭时分就自己喝了两杯呢。”钱朵朵抢先回答,“方才和太子妃聊天我都没有待够呢,正好我也不想走。”
秋舟聿看了钱朵朵一眼,示意她赶紧别说了。
钱朵朵装作看不懂,带着江知酌和江慕安就去小碗的院子了。
秋舟聿只好让下人们锁了门,把钱朵朵带来的丫鬟们放回去了,让侍女收拾了几间房间,看样子今晚钱朵朵是不想走了。
秋舟聿去门外江知酌的车架上拿酒,长乐和容词对视一下,对秋舟聿说,不用管他们。容词挑眉问道:“你走吗?”
长乐回:“不敢走。”
“等着吧。”
未经允许,钱朵朵也没带江知酌和江慕安进去小碗的屋里,还是坐在刚才的石台旁,等着另外三人。这千载难逢的夜色中看帅男美女的机会,谁错过,钱朵朵都不会错过。
“两位殿下长得还是有点像的,”钱朵朵说完意识到自己说的是废话,人家是亲兄弟,“单看五官还是有点区别的,但俊俏的不相上下,嘿嘿。”
“谬赞了,”江慕安回应着,看向一旁还未收起来的茶具,“这是你们刚才饮过的茶吗。”
钱朵朵点点头,说:“刚才太子妃给我们烹茶了。”
小碗那边,追着秋惊叶快到他自己院子了,小碗跑了几步,抓住秋惊叶的袖子,二人停下来,小碗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藉着院门口的灯笼,看秋惊叶的左耳,的确红了一小片,小碗抬手想摸一下,秋惊叶侧头躲过了。
小碗将右手摊到秋惊也面前,抱歉地开口:“对不起,我刚才有点失常,下手重了,让你打回来,别生气了,行不行?”
秋惊叶推开小碗的手,还是有些怨气的看着小碗,半天才说:“你怪我不拉开你,我,我以为你……不想动。”
“嗯,是怪你,”小碗故意说,“江慕安快把我勒得喘不上气了,你见死不救。”
秋惊叶看着小碗不说话,小碗接着说:“谁让我最习惯依赖你这个弟弟了,是不是。”
三两句就把秋惊叶哄好了,二人这才想起来前院还有四个人等着他们,想返回去找他们。
小峰从小碗院里来,看到小碗和秋惊叶说:“小碗姐,他们在你院子里等你呢。”
“嗯,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小碗点点头,“小峰你去休息吧,不用等少爷了。”
***
“你们要,在我院里露宿!?”小碗看着一大片席子铺在地上,有些震惊,“前院有偏殿,这里地上夜里有凉气。”
钱朵朵的馊主意,钱朵朵跑到小碗面前,说道:“赏月嘛,中秋还没过,而且三更天的月亮不是更圆嘛,夜深人静,我们躺院子里看月亮多好,而且躺着看多省力气,太子妃,你说是不是。”
是个屁。
可是既然他们都准备好了,小碗也不想扫兴,那就看吧。
席子铺好,打发走了丫鬟小厮,这一方院子,只剩他们六个人。
小碗走到石台旁边看上面还有一壶酒,好奇的拿起来看了看,拿到手里才发现,这坛身好似和江知酌打碎的酒壶相似。
江知酌在一旁说道:“此酒名为桑落,你今日饮过酒了,以后再尝吧。”
“不知桑落酒,今岁与谁倾,”小碗打开倒了一杯饮尽,“多谢殿下。”
钱朵朵还亲自去前院搜罗了六个枕头,依次排开放好,小碗看了一眼,指了指最西边,说:“我在外侧,谢谢朵朵。”
钱朵朵立马应道:“那我挨着你。”,说完自己在第二个枕头上躺下了。
“哇,今晚的月亮真的好漂亮,你们快来啊,”钱朵朵拍拍身下的席子。
秋舟聿坐在钱朵朵的另一侧,秋惊叶没管两个皇子,自己躺在秋舟聿东侧。
江知酌看着小碗喝了一杯桑落,然后又躺在了钱朵朵旁边,没往这边看一眼。
江知酌躺在最东侧,只剩一个位置了,江知酌说道:“皇兄,来,一起赏月。”
除了秋舟聿别人都躺好了,只剩江慕安,江慕安走过去坐在留给他的位置。
秋惊叶也不想看月亮,直接闭眼歇息。钱朵朵侧身躺着和小碗说话。
“知酌,”江慕安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话,“小时候,我们也曾这样一起在中秋夜躺在御花园。”
“是啊,皇兄。”江知酌眼眸幽深如此刻的星空,却笑得有些孩子气。
江慕安看了眼小碗的位置,小碗歪着一只耳朵冲着钱朵朵,表示自己在听,眼睛却直瞧着天上。江慕安便也躺下了,和江知酌偶尔说几句话。
钱朵朵跟小碗说了半晌话,又翻身冲着秋舟聿,秋舟聿捏捏钱朵朵的脸颊,不知道在低声说着什么。
可能是桑落后劲太大,小碗眼里的月亮开始有了重影。
钱朵朵“切”了一声,又翻身背对着秋舟聿,“哇,筝安你的睫毛好长,”说着就虚虚地在小碗脸上比划着。
看小碗没反对,钱朵朵上手摸了摸,小碗眼睫微颤,嘴里轻轻逸出“唔”的一声,钱朵朵又摸摸小碗的眉骨。
秋舟聿赶紧把钱朵朵的手拽回来,压低声在钱朵朵耳边说:“别摸了,太子妃那是睡着了。”
“哦哦,”钱朵朵赶忙坐起身,对东侧的人说:“嘘,你们别说话了,筝安睡着了。”
……
……
第28章 备嫁期
闻声,江知酌和江慕安都坐起身来,秋惊叶还闭着眼睛,看样子也是睡着的状态。
江知酌和江慕安走到小碗身边,低头看着小碗的睡颜,月ᴊsɢ光洒在小碗的身上,整个人都渡上了一层平日里不曾见过的温柔。
江知酌想屈膝把小碗抱起来,江慕安拉住江知酌手腕,目光坚定地摇摇头说:“你不能碰她。”
江知酌扯了下嘴角:“我不能?她是太子妃,我为什么不能碰?”
江慕安蹙了蹙眉,攥着江知酌的手没有松劲,江知酌把自己的手腕抽出来,无如地说:“叫醒她?还是让她在这里睡一晚?她今晚饮了不少酒,大概是不容易喊醒。”
钱朵朵正撑着手肘看着面前的三人,然后也从席子上爬起来,提议道:“要不我来?”
二人齐扭过脸疑惑地看着钱朵朵。钱朵朵握拳将手肘曲成直角,向江知酌和江慕安展示隔着衣服根本看不到的肌肉。
钱朵朵生怕他们不信,想了想,说道:“我真的可以抱得动太子妃的,我和秋舟聿在家的时候,我还这样抱过……唔”
秋舟聿在后面捂住钱朵朵的嘴,尽量自然地说:“她在家和铺子里的时候,经常亲自搬货品,还是有些力量的,二位殿下若是放心,就让朵朵来吧。”
钱朵朵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然后将小碗一把抱起来,然后用很小的声音对秋舟聿说:“很轻。”
然后钱朵朵又抱着小碗原地赚了一圈,对江知酌说道:“我可以。”
江知酌微微一笑,对钱朵朵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钱朵朵在前面将小碗抱到寝屋,江知酌和江慕安在后面紧跟着。
秋舟聿看着三人的背景,深深叹口气,回头又看看自己的弟弟,睡得正香,秋惊叶可没有人抢着抱,秋舟聿踢踢秋舟聿的鞋子,秋惊叶动了动,没醒。
秋舟聿只好蹲下身子,拍了拍秋惊叶的小腿,叫他:“秋惊叶,起来,回你自己院里睡。”
秋惊叶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看了看四周,只有他大哥在,秋惊叶用眼神提问,秋舟聿伸了一只胳膊,将秋惊叶拉起后,推着秋惊叶的后背,送秋惊叶回自己的院里,一边走一边说,“太子妃睡了,两位殿下估计也要走了,送走他们,我和你大嫂也要睡了,已经四更天了。”
看着秋惊叶进了自己的院子,秋舟聿又返回去小碗院里,正好赶上其余三人出来。
“太子殿下,三殿下,前院收拾了几间客房,您二位在此休息一晚吧。”秋舟聿迎上去问道。
江知酌回道:“打扰甚久,我与皇兄还是各自回府。”
容词和长乐带走了各家主子,钱朵朵还在门口依依不舍地摆手,秋舟聿对值夜的家仆说了关府门,就径直回寝屋了。
“相公,等我啊,”钱朵朵提着群摆在后面追,“哎~,别把我关门外啊。”
钱朵朵在秋舟聿关上房门前,进了屋,进屋后钱朵朵背手关上房门,身子向前去扑秋舟聿的脖子,秋舟聿侧了侧身子躲过了。
“哼,”秋舟聿抱着臂觑视钱朵朵,“我看你的心现在不是在后院,就是跟着人出了大门了吧。”
钱朵朵眨巴着眼睛,不承认也不否认。
“钱朵朵,你今天很行啊,”秋舟一手捏起钱朵朵整个右脸上的肉,“是谁成婚前,跟我说,不许我看一眼别的官家女儿,合着我们家的规矩是给我一个人定的是吧。”
钱朵朵脸颊微痛,但是也不躲,还主动往秋舟聿手里送了送,满脸笑意的讨好着:“哎呀,我这是有欣赏美,发现美的眼睛。”
“你就是好色。”秋舟聿毫不犹豫地拆穿钱朵朵。
秋舟聿呲着牙把钱朵朵的脸捏变形,说:“我当初怎么就上了你的当,最后再落一个被你始乱终弃下场,我多亏。”
“不弃,不弃,”钱朵朵忍着痛,抱住秋舟聿的腰身,“我以后少看不行嘛,相公,我最喜欢你了。”
“最喜欢我,一般喜欢谁?”秋舟聿垂着眼睛问。
钱朵朵眼珠一转,不识时务地说:“太子妃,太子,还有三皇子。”
秋舟聿决定不再跟钱朵朵废话,薅着钱朵朵的后脖颈把人扔到了床上。
起初的钱朵朵丝毫不改口,还得意地说:“今晚蜜饯吃多了,正好睡不着,辛苦相公帮我消化消化。”
……
外面天都快亮了,钱朵朵一只手哆哆嗦嗦的抓着床帐求饶。
从刚开始的假哭,到后面情真意切泣不成声地保证。
秋舟聿效仿钱朵朵今晚的表现:你说你的,我做我的。
直到钱朵朵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能微张着嘴仰着头可怜兮兮的半晌才能哼出一个音节,秋舟聿才捏着钱朵朵的下巴,亲了亲钱朵朵有点干裂的嘴唇。
******
第二日清晨小碗醒来,这一晚竟一夜无梦,舒服地伸个懒腰,照例想赖一波床。
不巧,有侍女来敲门:“太子妃,宫里来人了,夫人喊您去前院。”
啧,
当太子妃真麻烦。
因小碗不喜欢旁人打扰,也不习惯被人伺候,院里只留了一个话少的侍女,其他事,还是小碗自己做。
小碗下床穿好衣服,用清水洗了一把脸,照照镜子,今天长得还是不满意,推开房门,随侍女去了前院。
秋太傅和秋舟聿去了早朝,钱朵朵在睡梦中就被秋舟聿命人带回了自己的宅院。
秋夫人正在招待福公公和一位年长些的宫女。
“夫人早。”小碗进屋先向秋夫人行礼问安。
“筝安,来。”秋夫人伸手招了小碗上前来,秋夫人坐在主位,福公公和宫女看到小碗进屋,就自觉站了起来。
小碗走近两步,宫女跪在小碗面前行礼,“参见太子妃,奴婢是司礼局宫女翠夕,受皇后娘娘和内侍府之命,在太子妃成婚之前,教引太子妃。”
内侍府统管后宫中各项杂事,司礼局负责平日里后宫嫔妃侍寝和后宫礼仪诸事。
“昨儿个咱们皇上和太子殿下定了婚期是半月后九月初一,还请秋夫人和太子妃准备着了。”福公公在一旁笑盈盈地说道。
“这么早,皇帝就如此着急断送两个儿子的幸福吗?”小碗自嘲着。
“还有关于秋少爷,嗯……”福公公在一旁接着说。
秋夫人忙站起身,小碗也紧等着下文。
二人回京,小碗是名义上的太子妃,可秋惊叶还没着落,要怎么处理,是继续在哪里看押,还是就此放过了他?
“以随从身份,随太子妃入东宫,归太子殿下所管。”福公公说着。
秋惊叶这种情况,像秋舟聿一样入朝为官是不可能了,可作为随从…,秋夫人虽不愿,但也只能接受。
原本之前还以为此生再不能和幼子团聚,秋夫人再无所求,只求秋惊叶日后能平安度日就好。况且此处是京城,照看起来总比石渔镇容易太多,总归人们都要看秋太傅的面子的。
小碗听闻,倒是觉得此法不错,反正秋惊叶也没别的事做,之前的梦想就是吃喝玩乐,小碗日后便借太子妃的身份让他玩吧,还能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护着。
小碗手下虚扶起翠夕,“姑姑不必多礼,今后十几日劳烦您了。”
福公公将人带到,也完成了任务,跟小碗和秋夫人告别几句,就回宫覆命了。
小碗坐在秋夫人下面的椅子上,侍女在身后为其轻轻扇着风,翠夕站在小碗面前跟小碗讲大婚及嫁入东宫后的规矩。
过了一个时辰,
“苍赤公主此时也在学习这些礼仪吗?”小碗突然问道。
“回太子妃的话,夏侯良娣那边内侍府也派了人去教引。”翠夕恭敬答道,方才整好讲到婚后第二天侧室要给正妻敬茶,又补充道:“两位良娣给您敬过茶,您各饮一口,就算礼成。”
“两位良娣?”小碗有些疑惑,“还有一位是?”
翠夕以为小碗是不喜侧室过多,低着头回答道:“是御史大夫嫡亲独女,薛楚楚,薛大小姐。”
“哦,”小碗点点头,“薛小姐多大,人长得怎么样?品行如何?”
“薛良娣今年十八岁,长相端正貌美,楚楚动人。薛大人从小教养极其严格,家风极好,秀外慧中。”翠夕答道。
“嗯~”小碗琢磨着,“那的确比我优秀许多,太子殿下应当喜欢。”
翠夕赶忙跪下,诚惶诚恐地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请太子妃原谅奴婢所言不当。”
“无妨,不关你的事,起来吧。”小碗接过后面侍女的折扇,在鼻翼上磕了磕,然后将扇面摊开看了看,油白色的扇底上装点几簇粉梅,小碗摇摇头,将扇子还给侍女。
小碗端坐着听翠夕继续讲,不再问些什么。
有一个苍赤公主,一个美人楚楚,江知酌日后大抵也顾不上小碗,小碗如是想着。
小碗本就是宫中长大,东宫的规矩也差不多,况且东宫不在皇宫内,除了节日或宴饮,也用不到去皇宫中。况且小碗学东西极快,几日下来就学了个差不离。
第七日时,小碗让侍女和翠夕讲了一声,不去前ᴊsɢ院听学了。
换了一身衣服,照照镜子,还算满意,去找秋惊叶了。
秋惊叶和小碗自回京这几日,还未出过府,小碗是现在身份不便,秋惊叶是到东宫之前,不能出门,门外有几名金吾卫盯着。
“小碗姐,你!你……”小峰惊讶的看着小碗,“你怎么一身男装。”
“带我的陪嫁丫鬟出去玩。”小碗冲秋惊叶勾勾手指。
“何碗!!”秋惊叶气极,“不许这么叫我!!!”
第29章 扮男装
“别笑了,”小碗食指从秋惊叶身上挪到小峰身上,“我跟夫人说了,你也是陪嫁名单里一位,只是今天不带你,你自己能出门。今天我和少爷出去放放风,你在府里给我们打掩护。”
前门定是不能过,秋惊叶带小碗来到一处院墙处。
“我先上去看看,你随后再上来,”小碗说着,几步攀上墙,向外望了望,刚巧没人经过,向秋惊叶打个手势招他上来,一边小心翼翼的跳下去。
秋惊叶早在衙门学会了些基础功夫,而且翻墙是秋惊叶的童子功,小时候就经常为了不读书,踩着小峰肩膀翻墙偷偷溜出去玩。
每次被太傅知道,太傅都要给他好一顿打,只是都被秋夫人拦下来了。
二人来到街上,京城的街道繁华热闹,小碗和秋惊叶很快掩于人群内。
“阿姐,我们出来要做什么啊?”秋惊叶小声问着。
“啧……”小碗回过身瞥一眼过去,“我穿成这样,你管我叫阿姐。让人听见,以为咱俩有什么毛病呢。”
“那叫什么啊?”秋惊叶问道。
“叫小碗吧,”小碗四处展望着,“今天你是少爷,我是小厮。买几样东西。”
在街上走走逛逛,也不觉得累,小碗和秋惊叶看什么都好奇,小碗是偷偷好奇,秋惊叶是见什么都想买。
小碗也不拘着他,只是看秋惊叶拿起一个金鱼花灯,灯罩里面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金鱼,金鱼上外面是烛台,在夜晚点起来想必甚是好看。
“等等,少爷,你买些吃的玩的就算了,”小碗举着灯笼问秋惊叶,“这个东西我们怎么带回家?”
翻墙的话水不就全洒了,小碗自认没有这样好功夫。
秋惊叶只好又放下,二人走进一间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店内装潢甚是华美。
进店后立刻有店丫头笑盈盈的问他们想买什么。
“二位公子是买给心上人?”店丫头打量着小碗和秋惊叶。
秋惊叶对这些不敢兴趣,只以为是小碗喜欢,就跟在后面不说话。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这扇子不错”小碗拿起一把合欢扇摇了摇,捏在手里把玩着,扇子上沾了脂粉香气,不难闻,只是跟小碗现在这身打扮不符。
“有男子用的折扇吗?”小碗问道。
“有的,这位公子。”店丫头引着小碗和秋惊叶到另一个展示台,男子的折扇大多尺寸较大。
小碗手指一一划过,在角落里的一枚小桃丝竹扇上停了指,捏起来,展开扇面,扇面比平常女子用的合欢扇还要小。整个扇面只画了一株白梅枝干,显然是未尽之画。
“这枚折扇多少钱?”小碗低头问着。
最终小碗以一钱银子买走了小桃丝竹扇,小碗展开扇面,轻磕鼻头,付过钱后行至铺子门口,和一风风火火的女子撞个对面。
“哎呦。”女子额头撞到了扇柄。
“对不住,您没事吧。”小碗询问着来人,而后了然轻笑,用扇面盖竹自己的嘴巴。
“没事,”钱朵朵揉揉额角, “这是你刚买的扇子啊,这个不是成品,但是还挺配你的, 你长得白净。”
小碗抬抬眉毛,没说话,弯弯眼角继续看着钱朵朵。
钱朵朵本来只是客气两句,这人这么瞅她,钱朵朵绕到铺子里面不再看他,喊店丫头给她倒水。
“走吧,这位大嫂不认识我们。”秋惊叶在门口靠着叫小碗。
“好啊,那就走吧,“小碗抬脚往外走,”不过十日,就见面不识了。”
钱朵朵忙把杯子放下,看了看秋惊叶,又看看另一位比旁人瘦弱不少的“公子。”
钱朵朵歪头走到小碗面前,往下拽了拽小碗的扇子,惊呼道:“太……筝安!是你啊,你怎么这副装扮。”
小碗收起小扇,放在嘴边对钱朵朵“嘘“了下,说:”偷跑出来的,这是大嫂家的铺子?“
“嗯,是啊,只是其中一家,我刚好过来看看,你以后要买什么直接找我好了。我刚才还心想呢,平时在这里可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小公子,”钱朵朵此时毫不顾忌的打量着小碗,“没敢多看,被秋舟聿知道,又要念叨”
“筝安,你这副样貌,若是个男儿身,要迷疯多少少女啊,我就是其中一个。”钱朵朵眼神越来越痴迷。
“谁会喜欢我这个样子。”小碗用扇子抵着钱朵朵的额头,将人推远了些。
钱朵朵收回目光,问道:“你不是还有几日就大婚了吗,现在出来做什么啊。”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小碗平静地说着,“才要在我还是‘何碗’的时候,出来走一走,见一见此时的街道。”
钱朵朵认真点着头,其实根本没听小碗讲的是什么, 钱朵朵当然不明白,只因钱朵朵当初是心心念念嫁给心爱之人。
“不多待了,已经出来一个多时辰了,还要在午饭前赶回去,不然怕夫人发现我和惊叶不在府里。”小碗说着,跟钱朵朵告别。
“好,那你们快回去吧,反正几日后你大婚,我们还能相见呢。”钱朵朵摆摆手,依依不舍得松开小碗的袖子。
“大嫂再见。”秋惊叶和小碗跟钱朵朵告别。
*
江知酌刚从宫内出来,近卫重云正在江知酌的车驾旁和容词一起等着江知酌。
江知酌走近后,问道:“何事”
重云低声说:“今日辰时,秋二少爷翻墙外出,身旁还跟着另一位公子,身形像是太子妃。您嘱咐不能跟得太近,咱们府上的探子没有看清楚。”
“女扮男装?”江知酌皱了皱眉,“知道了,下去吧,继续盯着太傅府,嘱咐好下面的人,除了太子妃生死攸关的紧急时刻外,不可暴露,旁人轻易伤不到她。”
重云走后,江知酌上马车前,看到了刚从宫门口出来的江慕安,江知酌顿了顿。
江慕安朝江知酌这边走来,看了两眼江知酌,却未语。
容词看了看这边的情况,朝三皇子的车驾走去,去跟长乐闲话。
长乐憋不住话,直接问道:“容词你说,三殿下和太子殿下不会因为那个何碗,而心生芥蒂吧,那可真不值得。”
容词面色不悦,说道:“太子妃的名讳是我们能直接叫的嘛,你跟在三殿下身边连这个都不忌讳,小心点吧你。”
“哎,这不是跟你说话呢嘛,就没多在意。”长乐挠挠头,“再说,咱们都知道太子成婚只是淑妃娘娘和皇上缓兵之计。日后谁当……”
“你说什么,”容词怒目,“是,内情都知道。三殿下自己巴着喜欢人家,淑妃却三番五次想要处死对方,这是太子妃的错吗?”
长乐和容词都自小跟着各自主子,平日两人关系也不错,这样说话还是头一次。
“不是,你怎么回事啊,以前你不也不喜欢太子妃吗,怎么现在这么说,淑妃娘娘做这些也是为了三殿下啊。”长乐不满辩驳。
“三殿下今年二十有二了吧,”容词寸步不让地说着,“淑妃娘娘凡事还要替三殿下做主,三殿下是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你……!”长乐涨红了脸,“太子殿下想叫人管,有人管吗,淑妃娘娘可比德妃娘娘好多了,德妃娘娘对自己儿子还不如对三殿下呢!还不是因为三殿下从小就优秀!”
容词手愤愤地指着长乐,然后甩手不再看长乐。
长乐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说错了话,别扭的扣着手指,想跟容词说几句软话,江慕安已经和江知酌说完话,朝这边走过来了。
容词匆匆对江慕安行个礼,面色不虞的去给江知酌驭车。
江知酌有点好笑地问道:“怎么了,让别人驭车,你进来。跟长乐说几句话,就不开心成这样,说什么了。”
容词坐在马上一角抿着嘴,半晌才干巴巴地说:“没什么。”
“你全挂脸上了,说吧。”江知酌靠在马车轿厢的背板上,放松了身体,处理政务和刚才跟江慕安的话,让他有些疲累。
容词低着头,小声说:“长乐说太子妃的坏话。”
容词不敢说长乐说的关于江知酌的部分。
江知酌嗤笑几声,“我当怎么了,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太子妃用不着让长乐喜欢,明白了?”
“明白,”容词点点头,又犹豫着去说,“其实太子妃人挺好的,您也这么觉得吧。”
“会试探主子心思了?”江知酌闭着眼睛休息,笑道,“还是和太子ᴊsɢ妃一起当过同一排的雪人,所以对她改观了。”
容词笑了两声,就此揭过了此话题,让江知酌安静休息。
江知酌在琢磨刚才江慕安说的话,
是在赏月那晚,江慕安没说的话,
江慕安说,
从小,你从不会和我争抢什么东西。所以这次也不会对吗?
江知酌的回答是,
因为从小知道争不过,便不争了。
江慕安看着见江知酌,等着江知酌的下文。
江知酌后来什么都没说。
马车驶到东宫,几日后就是大婚,江知酌最近都住在这里。
重云站在东宫门口,焦急等着江知酌,看到车驾,急忙跑到马车前。
江知酌掀帘见重云,立刻道:“说、”
“启禀太子,刚才探子来报,说太子妃挨打了。”重云单膝跪地说着。
“怎么回事?”江知酌靠近重云,眼神犀利而冰冷。
第30章 哑狗儿
小碗与秋惊叶从钱朵朵的铺子里出来,准备原路恢复回府了,行至万华大街,前面吵嚷一片。
“我们刚才走的是此路吗?”小碗刚出来时没有注意路线,只记得没遇到这么人多的地方,疑惑的说,“前面怎么那么吵?”
秋惊叶个子高,踮脚瞅了瞅,说道:“是这条路啊,前面是百艳坊”
“卖颜料的,还是什么?”小碗疑惑,那也不该那么多人啊。
秋惊叶干咳两声,说“不是。”
小碗思索了一下,明白了。这万华大街算是京都比较繁华的地段大街,自然也有富家公子寻乐的声色场所。
前面围的人越来越多了。
小碗叮嘱秋惊叶赶紧低调走,展开小竹扇,挡住自己半边脸。
路过艳坊的门口时,小碗听到了不同与常人的凄厉呜咽声,声音不大加上人声嘈杂,瞬间被埋没在人群里。
“他娘的,娘们唧唧的小白脸,连侍奉人都不会。老子打你你还敢跑。”人群中有男人粗狂的辱骂声。
“老子花钱找不痛快呢,给我打,看他到底会不会求饶。”
小碗的身高看不到人群内侧,大概知道是哪个纨绔又在寻事,这种势强欺弱的事,哪里都有,何况这种地方。
小碗推着秋惊叶在大街一边挤过人群。
又是一声不寻常的痛呼,像丛林濒死的小动物的叫声,有些凄惨阴森。
小碗忍不住停下了。
秋惊叶感觉小碗停下了,回身扯了扯小碗的衣袖,说道:“怎么了,走啊。”
小碗皱眉,向秋惊叶示意人群里的声音。
“不是你说不要多管闲事嘛,走吧,再不回去,赶不上午饭了,咱俩都不在,小峰万一糊弄不过去呢。”秋惊叶说着,小碗已经利用窄瘦的身材,挤进了人群里。
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少年缩在地上,被两个青年男人打的浑身脏污,头发散乱,嘴里只能叫出小声又凄厉的声音。
“住手,”小碗朝一络腮胡男子喊道,“光天化日你想打死人吗?”
“多管闲事,今日怎么这么多小白脸上赶着给大爷找不痛快,你又是打哪冒出来的?”络腮胡男子一脸蔑视。
“路过而已,你当街打人,有损斯文。”小碗说着,走到被打少年的身边,少年一手抱着头,一手摸着小碗的靴子抱住了。
小碗想抽回脚,那少年却抱的紧,小碗只好待在原地,问他还能不能起来。
少年抱着头,缩着不说话。
“今日我就是打死了他,也不过是几两银子,今日是他惹我不痛快,你还是赶紧滚远点,免得一会儿误伤了你这细胳膊细腿。”络腮胡男子朝地上淬了一口唾沫,“还不滚开。”
“你这么大个人,指使手下毒打一个无还手之力的少年,不嫌丢人吗?哪里来的脸面叫嚣,”小碗抱肘睥睨着络腮胡男子。
“你知道我是谁嘛,你敢这么跟我说话?”男子凶狠的望着小碗。
秋惊叶从一边挤进来,拖着小碗的胳膊,想让她离开此地。
小碗指指左脚边的少年,“被人赖上了,走不了了。”
“你脑袋里的坑是被浆糊抹平了?”小碗不禁对着络腮胡男子嘲讽道,“不认识回家的路了吗?”
老鸨赶紧从楼里出来,劝和着小碗让小碗赶紧走,不愿意他们在此生事。
“我生事?”小碗用扇子指了指自己。
“这位爷要买了他去,一个奴籍,还是听主子的,主子要打,咱们也管不啊,”老鸨劝着小碗,“这位公子,看你面生,这种事啊,您就别管了。”
“卖身契呢?”小碗问老鸨,“还没卖的话,是不是我也可以买?”
老鸨见状赶忙说:“哎呦,狗儿这是碰到贵人了,不过是那位爷先说出的,五两银子,这……”
小碗用扇面敲敲鼻尖,说道:“那我出十两行不行?”
还未等老鸨答应,络腮胡男子用手指着小碗说道:“你是闲的吧,银子多还是想找打。”
小碗点点头,有些认真地说:“银子比你多,你出多少,只要我有,我就比你多五两。想打架,今天我也奉陪。”
络腮胡看小碗一点也不怵的样子,还被人看了笑话,不愿败下阵来,恼怒地说:“我出十五两。”
“那我就二十两喽。”
“我出一百两!”
人群中传来一阵唏嘘声,寻常百姓一家四五口人,一年的开销也不过二十两。
“你的了,我没一百两,”小碗转头对老鸨说,“这位爷出一百两,您去收钱吧,能出这么多银子买个仆役回去,相信那位爷也不会轻易打死他了,那我就放心了,您也收了钱,他也得了人,皆大欢喜么这不是。”
人群中传来爆笑声,口哨声,还有人催着络腮胡给钱,等着看笑话。
络腮胡不过是看小碗说的那么随意,才脱口而出的一百两,等着让小碗破财,他哪有那么多银子,就算有,买这么个仆役回去,他才真是脑子抹了浆糊。恼怒至极,撸起袖子冲过去就要打小碗。
“少爷别动!”小碗按着秋惊叶的肩膀,顺便藉着力,抬起右腿狠力蹬在络腮胡胸前,一脚将两百斤的络腮胡踹倒在地。
小碗好端端地站着,只有她自己知道整个右腿微麻,这男人实在比小碗壮得多。
小碗抬抬左脚,还是抬不起来,刚才没用力拽出来,怕伤了这个少年,没想到他一直紧紧抱着不撒手,刚才小碗差点都没能将右腿飞踹出去。
“少爷,我脚麻,帮我把左脚拽出来。”小碗扭头对秋惊叶说着。
秋惊叶刚才注意力都在络腮胡身上,听小碗此时说话,才把注意力挪到小碗左脚边,一边让那少年撒手,一边紧盯着络腮胡。
络腮胡被小碗踹倒在地,被他的两个随从扶起来,捂着胸口咳嗽,愤恨的指着小碗,其中一个随从说道:“你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嘛,你就敢这么无礼?”
小碗又用扇子指指自己:“我无礼?我只是买个仆役,有人打我我还个手罢了。还有,你真是随主子,一样蠢顿,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家的了?”
钱朵朵此时拨开人群挤进来,
刚才店丫头说这边打起来了,钱朵朵在街市上长大,见多了,也不想理。店丫头说是刚才买扇子的二位公子,钱朵朵赶忙跑过来。
“我家主子的大哥是金吾卫右副街使,是你们能随便得罪的?”一位随从冲小碗喊道。
“这是我家夫家弟弟,你一个右副街使算什么?”钱朵朵愤愤不平的回道。
小碗想去拉住钱朵朵,已经来不及了。
街道的商铺没人不认识钱朵朵,钱家生意不止在万华大街,乃至整个荆州到扬州,各行业都有所涉及,更何况去年钱朵朵嫁入太傅府,钱财势力都有了。
那眼前的这个瘦弱的公子是秋家二少爷?
络腮胡三人也不敢言了,没银子,也比不过钱朵朵的家世,赶忙跑了。
看热闹的人群也散去一部分。
“你赶紧撒手,不然我硬拽了啊,一会儿给你胳膊拽拧了。”秋惊叶冲那少年说道。
那少年抓着小碗的脚腕,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船边,怎么也不肯松手。
“好了,人走了,没人再欺负你了,”小碗只能伏低身子跟少年说着话。
老鸨拿了卖身契出来,少年松了松劲,只是依然抱着小碗的脚踝。
“二十两,我说了就会给您。”小碗从袖兜里掏银子。
掏出来一数,好尴尬,只有十七两。
那老鸨倒是没介意,把银子收过来,把卖身契交给小碗,将银子揣好后,清清嗓子说:“咱们这个可没有退钱一说啊,这个狗儿,还有点问题。”
小碗看着老鸨,示意她继续说。
“是个哑的,不会说话。”老鸨像是生怕小碗后悔,退远了些。
小碗低头看着少年,难怪了。
百艳坊门口只剩下小碗三人和哑少年了,小碗低下身子把卖身契给哑少年,小碗说道:“走吧,你现在是自由身了。”
少年接过卖身契,攥在手里,终于松开了小碗的脚踝。
小碗让钱朵朵回铺子里ᴊsɢ去了,看看时辰,赶不上午饭了,得赶紧回去了。
小碗和秋惊叶走出几步,那哑少年就跟着几步。
小碗看着少年脸上的伤势,猜想身上也有伤,喊秋惊叶拿点银子出来。
秋惊叶将碎银递给哑少年,说:“拿去抓药,买点吃的,够你活两月了,别跟着我们了啊。”
哑少年接过银子,也不走,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两个,小碗只好又带着哑少年去买了药,带他到一个饭馆内,给他点了吃的。
哑少年看着面前的米饭和菜,狼吞虎咽的吃着。
小碗说道:“别跟着我了,我不能带着你,你……”
哑少年猛然抬头,冲着小碗摇摇头,眼神里全是哀求。
太惨了,看得小碗不忍心。见他能听懂话,低声告诉他:“其实我是女子,不能带着你,仆役也不行,我偷偷溜出来的,明白了吗?”
哑少年点点头,从破烂的衣服里掏出卖身契,拿给小碗。
小碗不解,还是拿过来,认真看了起来。
“哑狗儿,明德九年生人,籍贯荆州……”小碗低声念着,“性别……女……!?”
“你是女孩?”小碗震惊地问道。
哑少年点点头,继续哀求地看着小碗。小碗更不忍了,这孩子一直在楼里扮做男孩,做着粗活,一直受人欺负。
“阿姐,”秋惊叶看小碗面露难色,知道她犹豫了,说道:“你不能收留她,让我爹知道咱俩现在偷偷出来,估计饶不了我。”
小碗看看时辰,叹口气,说道:“估计已经知道了。先回去再说吧。”
第31章 初十七
“会翻墙吗?”小碗问哑女。
哑女摇摇头。
会翻也不行啊,这么大个活人,不能一直藏着。
带哑女吃过饭以后,已经未时三刻,小碗带着哑女和秋惊叶回太傅府。
小碗和秋惊叶对视一眼,小碗说道:“从正门进吧。”
哑女暗自惊叹,这房子也太大了,不过她也不敢看,只敢低着头跟着小碗,
门口的侍卫,看到秋惊叶小碗,说道:“少爷,太子妃,老爷已经在正堂屋了。”
“我爹看上去生气吗?”秋惊叶皱着脸问道。
侍卫点点头,然后说:“老爷请了家法出来。”
完了……,
小碗和秋惊叶忐忑的进了正堂,小峰正跪在里边。
秋惊叶和小碗进屋后自觉跪在秋太傅前面,哑女跪在小碗后面,低头趴着。
秋夫人也在旁边坐着,怕的就是秋自白气极了将秋惊叶给打坏了。
“筝安,你也跟着秋惊叶胡闹!?”秋自白看了秋惊叶一眼,然后盯着小碗问。
小碗垂着头。
“方才,金吾卫右副街使登门致歉,说他弟弟在万华大街和秋家少爷起了点矛盾,”秋自白指着秋惊叶,“让你在家待着,你怎么跑到万华大街的。”
“翻墙”秋惊叶小声说。
“好,你承认就好,”秋自白寻了个座位坐下,“禁足期间私自翻墙外出,街上生事还被人认出来了,秋惊叶,你阿姐白教你了吗,你还带着她出去胡闹,她现在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啊?万一明天就传出了太子妃乔装出府,让太子殿下怎么想?”
小碗将头垂得更低,有些惭愧。
秋惊叶跪直了说:“没人认出阿姐来,是我不听话,你打我吧爹。”
“你是该打,”秋自白说,“这家法就是给你准备的,责四十。”
“不是,”小碗急忙说,“是我要带惊叶出门的,万华大街也是我跟对方起了冲突,我没想到会被人认出来,是我做的不好,我的错。”
“是因为后面这位少年?”秋自白指着哑女,哑女依旧趴跪在地上。
“是,我们本来要回府了,半路遇到她被人欺负,我看不惯……,一时没忍住。”小碗低着头说,“对不起,太傅,我不该在这种时候惹事。”
“筝安,你记着你现在的身份,是东宫太子妃,是秋府二小姐,就算你是为了搭救他人,也要看时机是否合适。你的身份,装扮,都不应该在今天做这样的事。”秋太傅语重心长的说。
小碗点点头,说:“别打惊叶。”言外之意,就是有错责罚小碗就好。
秋太傅看着跪在地上的四个人,下了决断:“筝安责二十,秋惊叶责十,小峰责十。小惩大诫,你们以后在京城注意自己的身份和言行。”
“不行。”
“不行。”
小碗和秋惊叶同时说出口。
“不行?”秋自白看着他们两个,“是罚得太轻了。”
“爹,你打我,阿姐现在是太子妃,你不能打她。”秋惊叶挺直脖子,“而且,过几日就是阿姐的婚期了,你把她打伤了,可怎么好。”
“你还教育起我了?”秋自白看着秋惊叶,“你要是老实安分,劝着你阿姐一些,你阿姐何至于挨打,我教了她六年,皇子公主打遍了,都没碰过她一下。”
小碗更惭愧了,今天乔装出府,本就是她不对,但是没后悔救了哑女,更不能连累秋惊叶。
“先生,”小碗跪直上身,“您之前教育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今天的事,就是我一个人的错,我认的,四十下也打不坏。惊叶和小峰不能因为我受牵连,否则我心难安。”
秋自白指着拿藤条的侍卫,示意他动手。
背上挨了一记,第一下就打得小碗差点跪不住,太瘦了,小碗很快挺直了自己的小身板。
第二记没落在小碗身上,因为秋惊叶和哑女都扑上来,挡在小碗背后。
“疼死我了,”秋惊叶怒视侍卫,“你不能下手轻点。”
“疼你就走开,”小碗推开秋惊叶,“出去,别在这里待着。”
“还有你,”小碗又推开哑女,“你身上的伤还不够多吗,别跟着添乱。”
侍卫举着藤条不知所措,小碗说指着哑女说:“你和小峰把少爷还有他弄出去。”
“我不走,我不挡了行吧。”秋惊叶站起来站到一边。
哑女也退了两步跪在地上。
小碗跪直又挨了两记,忍着没动。
第五下还没落下来,秋惊叶和哑女又扑到小碗身上。
秋惊叶在背后,贴着小碗的后背。哑女身上脏,不敢挨得太近。
小碗无奈的抬头看着太傅:“让他俩出去。”
“我不出去,”秋惊叶抬胳膊抱住小碗的上臂,“打死我也不出去。”
哑女也哀求的看着太傅。
秋自白哼笑了下,说:“怎么,现在是我成坏人了是吗?你们现在一个个可怜见的,闯祸的时候想什么了。”
秋夫人站起身劝和,说道:“孩子们知道错了,也有好心不是,老爷饶他们一次。”
秋惊叶趁热打铁地说:“娘,我和阿姐还没吃饭,就等着吃家里的饭呢。身上又疼又饿。”
秋自白看了一眼他们,说:“回去把女则抄一遍,都起来吧。”
秋夫人赶紧扶着秋自白出去了,然后张罗着下人给他们准备饭菜。
秋惊叶扶着小碗起来,哑女还在地上跪着,小碗说:“起来吧,还饿不饿?”
哑女摇摇头。
“那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去我院里待着。这下你能留下来了,我挨两下也值了”小碗对哑女说着。
哑女跪地冲小碗叩了两个头。
小碗喊院里侍女静兰给哑女准备热水和衣物,然后带着小峰去秋惊叶院里吃饭了。
“跪了多久,膝盖疼不疼?”小碗在饭桌上问小峰。
这是他们回京后第一次坐一起吃饭,这种时光好像三人又回到了石渔镇。
“没多久,你们回来前半个时辰,太傅喊我过去问话,我瞒不住。”小峰放下筷子回答。
小碗给秋惊叶夹菜,说道:“嗯,不关你事,是我们回来晚了。”
“阿姐,后背疼不疼?”秋惊叶吃着小碗给他夹的菜。
小碗动了动肩膀。
“还好,一点点。一会儿你和小峰互相抹点药酒。”小碗吃完放下了筷子。
思索着,以后到了太子府,兴许规矩更多。
吃完饭,小碗去太傅书房找了女则和论语回到自己院内,哑女正站在院内。
“跟我进来。”小碗带着哑女进了屋。
然后让静兰给哑女收拾了一间偏房,让哑女以后住那里。
哑女刚洗过澡,头发还湿着,小碗让哑女坐自己梳妆台面前。
哑女不敢做,动不动就要跪着身子,“别跪了,衣服挺新的。”小碗把她按坐在铜镜前。
哑女低着头,不敢看镜子,一是从小养成的懦弱习惯,不敢正眼看人。二是小碗的样貌也映在铜镜里,比楼里那些姐儿好看的多,相比之下,哑女惭凫企鹤,更不敢看。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别看别处。”小碗用食指抬着哑女的下巴,迫使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你是你自己,你想成为什么样子,就努力成为那样的人。你还小,人生路还长着呢。”小碗在哑女背后,轻轻用木梳为她梳着头。
哑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我今天看到你的时候,你呜咽的声音,让我很揪心,没ᴊsɢ办法放下你不管,”小碗笑了笑,“我平日善心不多,今天全给你了。”
小碗声音很悦耳,这样轻声说着话,让人觉得十分恬适。更别说哑女这种从未被好好对待过的人。
“你日后怎么打算?”小碗为其拢着发,从背后问着哑女。
半晌无声,小碗突然笑了下,看着镜子说:“抱歉,忘了你不会说话。”
哑女眼神坚毅地盯着小碗,不再挪开半分。
小碗偏过头去瞧着哑女,哑女也转过头瞧着小碗。
“想跟着我?”小碗对上哑女的视线。
哑女重重的点了点头。
小碗将哑女的头在镜子面前摆正,继续为其拢着头发,开口说道:“跟着我不是什么好去处,日后后路不明,不如待在太傅府,只要你认真干活,夫人不会苛待你。”
哑女抿着嘴,依旧用刚才的眼神在铜镜里盯着小碗。
“恨那些人吗?”小碗突然问道。
小碗没说是谁,但哑女知道,她说的是百艳坊的那些人。
哑女紧闭着唇角,瞳孔微微颤着,眼睛慢慢蓄了一层水珠,点了点头。
头发梳好了,小碗拍拍哑女肩膀,哑女从镜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自己。
“可以恨,但你日后的生活,别被那些曾经的恨意裹挟,能做到吗?”小碗从哑女后背转到其身侧。
眼睛里的水珠没有落下,慢慢在哑女眼中挥发消散掉,小碗难得的对人温柔的笑了笑。
“你是不是从开始就猜到了我是女儿身,”小碗眉宇间透露温和的笑意看着哑女,“你很聪明。不会说话也没有关系,我本来就不喜欢话多的。想留在我身边,也可以,不会说话,总要会写字的,你识字吗?”
哑女点点头,又犹豫地摇了摇头。
小碗走到另一个桌边,坐下后拿起一本书,说道:“那以后跟我学?”
哑女默默走到小碗身边站着,小碗捏起笔,写着字,说道:“我耐心不好,学得慢不太行。”
“给你重新取个名字吧,”小碗没抬头地说着,“你是我花十七两赎来的,今年十七岁,就叫十七,好不好?”
小碗抬头看,哑女点点头。“有姓么,知道爹或娘姓什么吗?”,哑女摇头。
“那便姓初吧,初悠里,慢长成。日后你想改再改。”小碗得到哑女的回应,便不再看她,低头专注写着字。
屋内静谧的没有声响,屋外长廊的影子被拉得悠长。
第32章 突来访
小碗笔尖顿了顿,初十七坐在旁边,眼睛之前一直盯着小碗的笔尖游走,见她停下,茫然的盯着小碗。
只见小碗微微皱眉,挺了挺后背。
初十七往小碗背后看了看,立马惊慌地比划,初十七的手语是之前在楼里学的,不怎么标准 。
可小碗根本看不懂她的手语。
“怎么回事,”小碗坐着没动,小声自言自语,“怎么越来越疼?”
明明方才换衣服的时候,后背还不怎么疼。在石渔镇的几年,小碗忍痛忍习惯了,有时候是练功不小心伤的,有时候是半夜腹痛痛醒。
之前都是忍忍就能过去,这次怎么越来越疼。
初十七急如星火,见小碗坐在原地不动,又不敢碰小碗。
在屋里转了转,最后小碗的妆台上找了一把修指甲用的小剪刀,就要往自己手臂上戳。
“放下,”小碗急切地叫出声,“干什么,过来。”
初十七拿着小剪刀,小碗依旧坐在凳子上,看着初十七,声音不悦地说道:“你拿这个刺自己做什么?”
食指点了点桌面,思量了一下,说道:“我后背是不是流血了?”
初十七赶紧点点头,把剪刀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那你没必要那么慌乱的,”小碗微仰着头看着初十七,“更不该用这样的方法告诉我。”
小碗喊静兰去前院拿药膏。
静兰带着药膏回来,踌躇一下,说道:“太子妃,我帮您涂吧。”
这个哑女刚来半天,小碗就将其留在了屋内,静兰伺候了小碗多日,小碗也没对静兰亲近过半分,小碗嫁入东宫,肯定会有贴身侍女,太子妃的贴身侍女总好过静兰现在地位。静兰难免会有想法。
“不用,给十七吧,”小碗指指初十七,“谁都不能光吃饭,不干活,她吃得多,理应多做些。”
初十七跟着小碗进到里间的卧房,小碗正在除去身上的衣物,外衫脱下搁在衣架上,小碗背对着初十七走到床边,低头缓缓解开了里衣。
雪白的里衣沾染了几处血迹,小碗将其轻剥了一半下去,然后自己趴在床褥上。
小碗皮肤白皙细腻,瘦薄的背上没有多少肉,几道血红的痕迹横亘在上面,看着好不可怜,藤条交叠落下的的地方有两处渗出了血珠。
小碗感觉到初十七又扯了扯她的里衣,然后用湿帕子细致地擦了擦她的后背,擦完后还轻轻吹了吹伤口处。
脸埋在被子里一半,小碗侧着另一边脸朝着床内侧,声音闷闷地说:“好了,十七,不怎么疼,别呼了。”
药膏抹在红痕处和伤口上,加深了一些细细的疼痛。
感受到初十七已经手中力道够轻了,小碗将脸整个埋在枕头和被子堆砌的空间里,把痛呼声扔进去,免得不小心溢出来被人听到。
本来八月的天气就热,抹完药膏后,小碗疼出了一层薄汗, 趴在被褥上不愿动。
“你出去吧,我自己待会。”小碗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没人应答小碗,身后人默默用扇子给小碗后背扇着风,带来几分凉爽,也带走几分痛意。
这丫头还挺贴心,小碗默默想了一下,但是小碗不愿意跟人这么待着,她有些不适应。
“不疼了,你出去自己看会儿书,我要睡一会儿。”小碗想着是不是刚才自己的声音太闷,没什么说服力,把脸从被子里放出来一半,暗自清清嗓子说道。
“这么快就不疼了?这又不是什么天上仙君的神药,敷上立马就见好。”江知酌的声音从后上方传来。
小碗一惊,又不敢动,本来这样的姿势,只漏了大半个后背,其他地方被埋在被褥里,小碗手指捏紧了身侧的被子。
小碗问道:“太子殿下怎么过来了,还不出声的出现在我卧房,我这个样子,有些失礼,您也没礼。”
江知酌手中摇扇的动作不停,回道:“听说秋小公子跟人在万华大街起了点冲突,跟在秋公子身上还有一位样貌俊俏的小公子,身手不凡。”
江知酌顿了顿,声音里有些笑意:“就是长得不如寻常男子那般高大。”
“太子殿下是来问罪的吗,”小碗只能趴着说话,“您看到了,太傅已经罚过了。”
“不是。”江知酌说。
小碗问:“十七呢?”
江知酌望了一眼,说:“在外间看书。”
“喊她进来。”
“要做什么,我来。”
“给她撤了职,”小碗声音有些不高兴,“我衣衫不整的在这里趴着,她就把别人放了进来,自己还能安然看书,留着做什么。”
初十七一直在外间竖着耳朵听里间的动静,因为不会说话,耳朵就比别人聪敏一些,且这书小碗刚才教了她一点点,她自己也看不懂。
刚才她跟着小碗紧里屋的时候,江知酌突然出现在门口,示意她别说话。
可她本来也不会说话,江知酌示意自己进去,静兰也在门口疯狂点头。
江知酌进去后,静兰告诉她这是太子殿下,是小碗未来的夫婿,初十七就坐在刚才她坐的位置默默看书。
听到小碗要辞了她,初十七赶忙走到里间,见江知酌在床边坐着,小碗面朝床里趴着。
在江知酌脚边寻了个地方,冲着床跪下去,重重叩了一个头,磕的地面“咚”的一声响。
一个响头不止,初十七的架势还要一直磕下去,江知酌用扇子拦住了。
小碗刚才有气没地方撒,没料到初十七又较真地过来请罪。
“别磕了,”小碗说,“把太子殿下请出去,就饶了你。”
初十七赶紧抬头,满脸泪水的看着江知酌。
初十七的眼睛平时就一副自带无辜的样子,所以她露出乞求的眼神时,小碗当时才拒绝不了。
可江知酌看看初十七的眼睛,又转头看了一眼小碗的光裸的后背,他能拒绝的了,冲初十七摇摇头。
初十七什么都做不了,任眼泪砸在地上,又要朝着小碗磕头。
江知酌又用扇子拦下了,说道:“太子妃原谅你了,出去继续看书吧。”
初十七一脸不明白,依旧跪着没起来。小碗听着背后的动静,不明白江知酌到底什么意思,只知道初十七还在跪着。
“不信你问太子妃。”江知酌语气笃定。
初十七指指自己的嘴巴,冲江知酌摇摇头。
江知酌反应了一下然后有些惊讶的问道:“你不能说话?”
随即一想,小碗就是这种人,看着冷漠,实际上最看不得别人受苦。
江知酌自己做了主:“ᴊsɢ你现在跟着太子妃,太子妃归我管,所以你也归我管,我说不会让你走,你就不用走。”
“太子殿下,我何时归您管了。您这就能做我的主了吗?”小碗好气又好笑。
江知酌又展开扇子给小碗扇着后背,说道:“再过几日就归我,我提前行使一下我的权力。且十七额头都红了,难道你还要让十七走?那这件事听你的,你自己跟她说吧。”
“你……”小碗难得语塞,只好说:“出去看书,顺便自己照着镜子抹点药,以后别动不动就磕头,让别人看见以为我苛待下人。”
江知酌将手里的药膏递给初十七,初十七低着头出去了。
屋里又只剩他们两个,小碗问道:“太子殿下还有事吗?”
“有事。”
“敢问您还有何事。”
“给你摇扇子。”
“……”“不用。”
“嗯,我自己愿意。”
“可我并不愿意。”小碗说着,“让我很不自在。”
江知酌听到小碗说不愿意,顿了一下,慢慢地说道:“那我……”
“请回。”
屋里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要不是后背还有幽幽凉意,小碗应该会认为江知酌已经走了。
短暂的无声之后,江知酌话里带了一股悲伤,说:“是因为我的长相吗?所以不想看见我?”
可是老天爷明明很眷顾姓江的,个个生的型貌俱佳。
小碗以为江知酌对自己样貌有什么误解,下意识接道:“什么?太子殿下您相貌卓越,怎么会……”
又是一阵沉默。
小碗才突然无头无尾的说了一句,“不是。”
两个人都明白说的是什么,也没人愿意提起另一人。
“你讨厌我吗?”江知酌尽量掩去自己的情绪问小碗。
“不讨厌。”
还未等江知酌吊起一丝开心,小碗又残酷地抹杀了江知酌泛起的幻想。
“但我也不会喜欢你,”小碗轻轻吸了一口气,语字清晰地阐述自己的想法,“我今年二十一岁了,比你还要大一岁。‘喜欢’什么人这种情况,其实我觉得已经不适合我了,不是因为年龄,是我自己的问题。”
江知酌沉默的听着。
“我不知道太子殿下您怎么看待我,”小碗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讲别人的事,“但您今日突然来访,这般举动,是因为我引起了你的好奇吗,好奇我这种人,为什么江慕安曾经错付过。年少时可能会将好奇当做错误心动的开始,这个世上,值得探究和好奇的事物有千万,不应该浪费在其他地方。”
你不明白。
江知酌听的心有些微抽,腿上的手指蜷了蜷。
如果我现在说喜欢你,你会不会觉得是因为好奇。
“太子殿下请回吧,”小碗耐心告罄,“这种情况,谈心有点不公平。”
“如何不公平,你又不知道我的想法。”江知酌回道。
“不想知道,”小碗声音有些冷漠和愠怒,“不公平的地方在于您穿戴整齐,我却光着半个身子。”
……
第33章 备婚期
“阿慧,阿慧,来看我这个新发饰,好不好看?”明媚的少女摇着头上的新发簪,满眼期待的看向旁人。
“公主自然戴什么都好看的。”阿慧轻轻抚着少女的发髻,替她拨正发饰上的流苏。
“夏侯良娣,您的婚服送到了,您先试一下,看是否合身。”另一位女子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木盘,将衣服递给夏侯雅。
“哇~,好漂亮,”夏侯雅抚摸着木盘里华美的布料,由衷地赞叹道,“颜色也是我喜欢的,可是为什么不是正红色啊,翠阳姑姑”
翠阳是内侍府派来教习夏侯雅的宫女,本以为苍赤公主是刁蛮不好应付的角色,可夏侯雅不知是因为被保护的太好,还是不谙世事,整个人和普通的小孩没什么区别,天真又孩子气。
翠阳解释道:“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着正红色,两位良娣可着翘红或是双红。”
“哦,没关系的”夏侯雅口中应着,拿着婚服在镜子前比划着,“阿慧,翠阳姑姑,快帮我试试。”
三人在屋内帮夏侯雅换衣服,夏侯雅猛吸着肚子,说:“姑姑帮我再系紧一些,我来荆州这些日子,都胖了不少,腰粗了不好看的。”
费了一番力气,才将所有的衣服的都帮夏侯雅穿好,夏侯雅累的坐在妆台前直不起腰,“哎呀,我不能坐,坐下以后肚子这里好涨,涨得难受。”夏侯雅赶忙站起来,翠阳举着冠冕为其戴上。
夏侯雅咕噜转着眼睛,摇晃着脑袋,担忧道:“会不会掉下来,有点沉,衣服也好重,我好像不会走路了,翠阳姑姑。”
翠阳忙按住冠冕和和夏侯雅的发髻,说:“夏侯良娣,您的头不可像您现在这样大幅度的晃动,在东宫和后宫里这是不太文雅的行为。”
“我雅我雅,”夏侯雅连忙站好,“我父汗和母后就是为了让我优雅才让我取名雅字的,我母后是大将军之女,就一点不优雅,我父汗常说我母后太过飒爽了。”
“这衣服我那日要穿一整日吗?”夏侯雅问道。
翠阳扶正夏侯雅的冠冕,垂下手去,回到:“是的,直到晚间宴席结束,宾客散去,太子殿下睡下后,您才可以脱下这身喜服。”
夏侯雅在铜镜前观赏自己的相貌,垂了一下眼眸,解了腰间的腰带,跌坐在妆前凳子上,情绪不明的说:“翠阳姑姑,你说我的相貌,楚国太子会喜欢吗?”
“您生的漂亮,自然是讨人喜欢的。”翠阳回到。
夏侯雅点点头,说“可是光漂亮也不够啊,只有漂亮,得不到一个人的真心。”
父汗让我来楚国东宫可是要让我得到太子的心。
翠阳不明白夏侯雅怎么突然说这话。
“太子妃漂亮吗?”夏侯雅扭头问翠阳。
夏侯雅眼里的天真烂漫太明显,能让人毫不设防,翠阳有些想安慰这位远道而来的异国公主,便回道:“太子妃自然也是样貌端正的,夏侯良娣您别担心那么多,您是尊贵的公主,太子殿下会礼待您的。”
夏侯雅点点头,把衣服脱下换掉,让翠阳出去了。
夏侯雅只穿着里衣,坐着不动了,阿慧拿过衣服为其披上,“公主在想什么?”
“想我母后了,我来了这边,以后是不是都回不去了。”
阿慧握着夏侯雅的手,语气笃定的说:“会回去的,一定会,菩萨也会保佑我们。”
夏侯雅抬起头两人目光坚定的对视一眼。
*
江凌远负责从边境护送夏侯雅道荆州完婚,也是为了回京参加太子大婚的典礼。
本以为苍赤会派出本国将军送亲,苍赤的将军,江凌远基本都交过手,到时候避免会眼红和尴尬。
曾经战场上的对手,如今成了握手言和的盟友。
没想到送亲队伍里,除了婢女随从等,只有护国寺主持了恩和大满公公。
但这并不是苍赤皇室不重视夏侯雅和这场婚事。
夏侯雅是苍赤唯一的嫡亲公主,苍赤的皇室结构比楚国简约的多,后宫只有一位正室,一位侧妃。
苍赤正室之子才有资格继承皇位。
夏侯雅已经有了两位哥哥,所以整个皇室都对夏侯雅宠爱有加。
苍赤子民几乎全部信奉护国寺,苍赤内宦官也位极人臣,在苍赤朝廷内,很有话语权。
了恩代表了苍赤所有子民的祝福和祈愿,大满公公代表了苍赤朝廷。
江凌远将苍赤一行人安排在京城以后,尽了几天地主之谊。
也仅仅几天而已,江凌远本身就一直不喜苍赤。
所以几天后,留下了小将宋舟,自己就跑到皇宫玩乐。
江凌远一本正经的跪在大殿内,给明德帝请安。
“儿臣幸不辱命,将苍赤公主和送亲队伍安然送达京城,现已安顿好,只等太子殿下成婚了。”
明德帝合上奏折,暼了江凌远一眼,说道:“起来吧,上前让朕瞧瞧。”
江凌远跪地不起,沉声说:“儿臣还有事密秉,请父皇清退左右。”
明德帝抬抬手,让殿内伺候的人都退出去了。
“你何事要讲,讲吧。”明德帝垂着眼看地上的江凌远。
“请恕儿臣大不敬之罪,”江凌远起身,大步走到明德帝身前,低声说,“父皇,得罪了。”
“你又怎么……”
明德帝话未落下,江凌远抬臂抱上明德帝的肩膀,身子一扭,坐在了明德帝一条腿上。
…… ……
“成何体统,你怎么这般不懂礼数。”明德帝嘴上训斥着,却没将江凌远推开踢走。
江凌远也只敢虚虚坐着,明德帝身子已经不如早些年那般康健,今年来更是各种汤药不断。
只放肆了一会儿,江凌远就站起来,立在明德帝旁边。
“江凌远你今年多大了,还这般作为。”
“儿臣常年在外,不像其他兄弟那般可以常常能见到父皇,所以行为僭越了些,父皇别跟我计较,”江凌远一脸正义,说出的话却一点不害臊,“我多大也是父皇最疼爱的ᴊsɢ儿子,不是吗?父皇自己说过的话,君无戏言。”
“ 那是十几年前,哄你的话,你也信,还记到了现在。 ”明德帝摇摇头。
第34章 又生辰
秋惊叶这几日在家快闲出屁了,自从前几日和小碗一起偷溜出去惹来一顿打骂,秋太傅便将他的禁足范围从秋府改成了他自己院子。
现在有护卫家将十二个时辰盯着秋惊叶的举动,一日三餐有人送,就连上茅房都有家将跟着,秋惊叶看见家将就烦得要命。
一大早,秋府就热闹非凡,外面热热闹闹的全是送礼拜访的宾客们,秋惊叶听到动静一骨碌爬起来。
还未到院门口,就被家将拦住:“少爷,老爷叮嘱过,您不能出去。”
“我……”秋惊叶一扬脖子,“我要去茅房。”
“您院内有。”
“不行,我在这里没感觉,我要去前院。”秋惊叶皱着脸。
四名家将侧头商量了一下,说:“那我们先去请示老爷。”
秋惊叶想了想:“我爹那么忙,哪有功夫管我拉屎放屁的事啊。”
“那我们去请示大少爷。”
“啊?”秋惊叶震惊,“我大哥也在啊。”
“明日是太子妃成婚的日子,大少爷和少夫人一早就来了。”
“哦,”秋惊叶有些失落,“这么快就到日子了啊。”
秋惊叶也不想出去了,百无聊赖地在自己屋内叠石子,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放饭时间到。
秋惊叶头也没抬,有些低落的瞧着桌子上的石子。
“儿啊,想什么,”秋夫人指挥着侍女将饭菜一一摆放放到桌上,“过来吃饭了。”
秋惊叶忙站起身,说:“娘,您来了。”
秋夫人把筷子替秋惊叶摆好,坐到旁边招手让秋惊叶过来吃饭,“尝尝,这是娘亲手做的。”
秋惊叶坐定后看着面前的面条,扭过脸看了秋夫人一眼,然后大口吃了起来。
“慢点吃,”秋夫人慈爱的看着秋惊叶,“我们惊叶又长大了一岁。你小时候身体不好,总是生病,五岁以前,娘总担心养不活你。现在看到你长这么大,为娘是真的高兴。”
秋惊叶几口就吃完了,吃的太快打了个嗝,含糊的说:“我没吃饱。”
秋夫人看着这一桌未动的菜,疑惑道:“吃些菜啊,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秋惊叶摇摇头,说:“我想吃面。”
秋夫人手拿着帕子拍了秋惊叶胳膊一下,说:“这面娘就煮了一碗,要不你先吃些菜,中午娘再给你煮。你要只想吃面,娘现在再去给你煮就是了。”
“娘你今天不得招呼宾客们吗,不是很忙吗,别管我了,”秋惊叶舔了下嘴唇,“有个人应当挺闲,让她去。”
秋夫人问道:“什么,你说谁?”
秋惊叶看着面前的空碗,小声说:“小碗姐姐。”
秋夫人一下被气的点点秋惊叶的头:“儿啊,你脑子里想什么呢,你阿姐明日就大婚了,今日哪有闲心给你给你煮面啊,再说了,哪有让新娘子头一天还下厨房的呢?”
秋惊叶只抿着嘴,不说话。
秋夫人哪舍得自己的儿子生辰想多吃碗面的愿望都不成全,派了一名侍女去小碗院里问问。
*
小碗也是一大早就被喊起来,起床气都没地方撒。
小碗自小无论是读书还是练功,都比别人要更自觉更认真勤奋,只有一点,就是不愿意被人喊醒。
简单吃过几口粥,就让十七把饭菜撤下去了。
初十七还想劝小碗多吃点,慢吞吞比划刚学的手语,小碗把头扭一边,权当看不见。
收个小哑巴当侍女,扭头就能不听唠叨。这是小碗发现的第一个好处。
大婚前一天,不能见人,不能出门,饭后,静兰将聘礼和陪嫁礼单拿过来给小碗看。
这些东西早就是秋夫人和东宫还有礼部定好的。
小碗翻看着,指尖顿在一页。
“良宅四处,这处宅子是?”小碗指着其中一行,“这个位置,离皇宫如此近,不像是普通的宅院。”
静兰看着小碗的手指尖的地方道:“这是太子殿下之前的五皇子府邸。”
小碗指尖缩了缩。
翠夕带着小碗成婚的吉服送来了,之前试过的尺寸,小碗试着偏大。也实在是因为小碗太过瘦弱。
整整一本的聘礼清单,小碗从头翻到尾,合上清单册子,半天后喃喃出一句,“是我太没见过世面了,怎么如此之多。”
小碗看向婚服,说:“太子殿下一下子迎娶三位,如此三倍之数,实是堆金积玉。”
粗翻过一遍,小碗大致算出其中三百万两有余。那江知酌此次成婚,花费就过了千万。
千万两,小碗暗自思忖,可养活整个丹阳县百姓一年有余的全部开销。
很快小碗将自己的思路拽回,好端端的想这个做什么。
“太子妃您误会了,”翠夕笑着解释道:“您这份礼单,里面多数是太子殿下着意自己添的,其余两位良娣的聘礼加起来也不如您这份一半之多呢。”
翠夕将小碗的婚服放在妆台旁,等着明天一起为小碗梳妆。
小碗沉默了片刻,拿起嫁妆册子翻看。
“黄花梨透雕鸾纹椅、紫檀雕花二十四幅密格竖柜、紫玉珊瑚屏榻、圈金镂花圆镜、”小碗一页页翻看着,里面的类目,说是十里红妆都绰绰有余了,小碗翻到最后一页,忍不住惊呼,“怎么还有白银一百一十万两!”
小碗将此页摊开置于桌上,不解的问:“以太傅府的俸禄,这么多嫁妆,怕是要遭人非议的。”
“太傅这是没给惊叶留娶媳妇的钱吗?”小碗不禁皱眉。
“嫁妆是秋夫人选置的,”静兰回答,“白银是大少奶奶要加的。大少奶奶说不知道您喜欢什么,不如给您填份嫁妆,让您以后自己选。”
小碗看着面前这两本厚重的册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涌上来。
“十七,你跟着我也学了几日笔画顺序了,”小碗将两本册子摞在一起,往初十七的方向推了下。“这几日,你就将这两本册子誊抄一遍交给我。”
初十七上前走到小碗身边,赶忙比划着:“可是里面好多字我都不认识。”
“无妨,”小碗将册子拿起抵在初十七身前,“按顺序誊抄即可,整好有不认识的字,日后可以自己查,也可以来问我。抄完将原来的这份归还给秋夫人,另一份,帮我妥善保管。你现在是我的贴身侍女了,这算是我交给你的第一份差事。”
初十七接过册子,郑重点点头,用手语比划着,保证完成任务。
小碗看着册子,他人给予的东西,是记得一定要还的。
“静兰,你……想跟我去东宫吗?”小碗突然问道。
小碗之前半个多月的态度非常明显了,不喜欢人在身边伺候,除了近几日新收的哑女初十七。
所以一直将静兰放在房间外等着传唤。
静兰微怔的看着小碗。
太子妃可以有多名贴身侍女,若小碗坚持不喜人近身,一名也是可以的。初十七是定要跟着小碗去东宫了。
“十七说话不方便,你若想跟着我,也是可以的,”小碗缓缓说着,“但东宫不一定比太傅府好,至少,现在你能安稳待在府里。去了东宫,变数和未知太多,我不多言。不过就算你跟我去东宫,我还是首先更习惯用十七,你自己想,自己决定。”
静兰想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家中老母年迈多病,弟弟年幼又不懂事,静兰的钱除了照顾母亲,就是给弟弟挥霍了。所以她很快就决定要跟随小碗,也许日后会有出头之日,无论日后情况如何,都要努力搏一搏才可以。
小碗决定给静兰这个机会,不是因为可怜她的情况,小碗压根不知道静兰家里的事,她从来没心思主动问别人家的情况如何。
这半月,静兰有心表现,小碗是看在眼里的。可小碗没给过静兰继续表现的机会,全部交给了初十七。
有心表现很寻常,但在这种情况下,静兰对自己该做的事,也没懈怠过,也未曾想办法刁难过初十七,对小碗的决定,也没表现出不满和嫉妒之意。
这些是小碗更看重的。
安排好两位陪嫁侍女,马上第三位陪嫁就来找事了。
秋夫人身边的丫鬟,低着头跟小碗讲了秋惊叶早饭时候发生的事。
顺便带来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请求,让小碗给他煮生辰面。
小碗侧着脑袋,说:“你再说一遍,秋惊叶要我做什么?”
丫鬟马上跪在小碗身前:“太子妃恕罪,夫人说这不合规矩,但小少爷执意如此,夫人也只是派奴婢来问问太子妃的意思,您若不……”
小碗似笑非笑地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去跟少爷说,让他安安生生吃早饭,晚上他的禁足就该解了,让他来我院里,我再煮给他。你去吧。”
秋夫人的丫鬟和静兰都退下了,屋里只剩小碗和初十七。
初十七将册子好生收好ᴊsɢ,看小碗一贯冷淡的脸上浮现了一层浅浅的笑意,打着手语说:“太子妃,您做饭定是很好吃,所以秋小少爷才如此惦念您做的饭吧。”
小碗噗嗤一下笑了,赶忙又收起多余的笑意,问道:“你想尝尝吗?晚饭我给你多做一份?”
初十七比划道:“我不敢的。我没有这么好的福气,太子妃您对我已经够好的了,不辛苦您了。”
小碗低下头看礼部给的明天一件件的大婚程序,不再看初十七,口气带了几分纵容:“顺手的事,晚上你等着吃我做的饭吧。”
初十七立马受宠若惊的连连点头。
第35章 婚期日
明德二十六年,九月初一。
皇街东宫从昨日便张灯结彩,门口的红锦毯一路铺到了秋府。
沿街道路两侧树上都挂上了红锦带,路上更是撒满了花瓣,其奢美程度使满城繁花颜色尽失。
东宫侍女沿街发放着喜糖,更加熏染了这份喜庆。
未时一刻,两顶喜轿同时从各自府邸出发,分别由礼部官员控制着时辰。
同时行至偏门,夏侯雅下轿先行一步。因盖着盖头,丫鬟替她托着婚服,夏侯雅小心地迈着步子。
偏门附近也围满了人群,讨论着侧室该大婚该有的规矩。
薛楚楚听着轿外的声音,暗自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两位良娣被人引着去了各自的院子,偏门外人群散去,东宫内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宴席已经开始,各种王公贵族举杯交错。
江知酌饮过几杯酒,越过人群将秦净拉到一边低声问话。
“我真的不能去嘛?”江知酌蹙眉问道。
“太子殿下,您此前对三位新娘的差别对待,外面已经颇有言词了,”秦净好生劝解着,“好歹还能说是正室与侧室的区别,只是您这亲自迎亲,属实不妥,皇上那边也不好交代。”
按当时风俗来讲,新郎亲自去迎亲,是抬高新娘地位的举动。
代表着新娘低嫁,新郎高娶。或是双方门当户对。
且不说江知酌是皇家正统太子,以小碗太傅义女的身份,根本够不着这份殊荣。
江知酌皱着眉看向人群,然后指着一个方向,说:“容词,去夺了他的酒杯,一会儿喝多了还怎么去太傅府上替我行正婚礼。”
容词表示有点为难。
江凌远现在像一只开屏的公孔雀,拿着酒杯在东宫里四处游走。
如果说皇子之中,之前贤名最高的,当属江慕安。
但人缘最好的,一直都是江凌远,虽然江凌远十几岁就经常不在京城内,但只要江凌远一回京,各方公子老爷、皇亲国戚,没有江凌远说不上话的。
“沈大人,今日是我五弟,您外孙的大喜日,”江凌远碰了碰沈威的酒杯,洋洋说着,“今日我们同喜,来,咱们碰一杯。”
“四殿下您客气,该是下官敬您。”沈威举着酒杯一饮而尽。
江凌远也想仰头饮尽,看见宋舟在一旁给自己使眼色。
江凌远才不管那么多,直接喝干了,让宋舟过来填酒。
宋舟接过空杯,递给江凌远一碗醒酒汤。
“做什么,”江凌远不满,“你也想管我,你以为你是谁啊。”
江凌远瞪着宋舟:“让我上战场我何时畏惧过,一身血肉早就交给了大楚兵营,说让我撤兵就让我撤兵,死去的将士怎么算,怎么算!”
江凌远把醒酒汤泼在地上,举着食指划过天空,诚挚的说:“今天的酒,是我敬天上兄弟们的。我不知道他们看到此景,是该开心,还是不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宋舟,我什么都做不了,你懂吗。”
江凌远颓然的扶着柱子,像是喝醉了。
可容词知道,他们的将军,严守军法,从来不会让自己的脑子有不清醒的时刻。
宋舟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把想说的话此时都憋了回去,他此刻不能接着江凌远的话往下说。
“太子殿下说,两个时候后,您去太傅府迎亲,”宋舟扶起江凌远,“今天是太子殿下的大喜日子,这么重要的环节,您不能出岔子。”
江凌远直起身子,隔着廊子和人群跟江知酌对望了一眼。
“好,太子殿下,好,遵命,我遵命就是了。”江凌远甩开宋舟的手,自己朝一间客房走去,“一个半时辰以后叫我,我去休息一下。”
江凌远想了想,转回身朝江知酌走过去,一只胳膊去勾江知酌的脖子,江知酌坚挺着身子,才能不被江凌远压弯背。
“做什么?”江知酌问。
“不困吗?你从昨夜到现在也没睡过一刻,陪我去睡一会儿,等我,”江凌远胳膊拖着江知酌的脖子往屋内走,“等我把太子妃给你带回来,你拜过堂,今日你的婚事也算礼成了,明日还要去宫内拜祖,趁现在去休息会儿。”
江知酌替江凌远推开房门,把江凌远放在床上,说:“你休息吧,等会到时辰了,我让宋舟来叫你。”
江凌远拽住江知的袖子:“你呢?”
江知酌笑了笑:“我一点都不困,况且今晚是我的洞房花烛夜,何必现在偷时来睡会?”
“你睡吧,我要出去了。”江知酌松开见凌远的手,往门外走去。
“知酌。”
江凌远突然叫住他。
江知酌并未走回去,只是转过身子瞧着江凌远。
“你……”江凌远哼笑了声,“今日开心吗?”
“开心。”江知酌如实答道。
“果然如此。”江凌远摆摆手,示意江知酌可以走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嗯。”
*
小碗一大早被拽起来,任凭初十七给她穿里衣。
早起的小碗是最有脾气,也是最好摆弄的时刻。一双薄情眼无神的睁着,呆呆瞧着前方。
初十七把洗好的帕子递给小碗,小碗保持着呆坐的姿势不动。
初十七只好大着胆子,自己动手给小碗擦了擦额头,见小碗没反对,又细细给她擦了擦鬓角。想让小碗闭上眼睛,要给小碗擦擦眼睛周围和脸颊。
可小碗依然呆坐着没有反应,初十七只好哆嗦着伸手,曲起食指,用指腹轻轻帮小碗合上眼皮。
外间的司礼局的两位宫人端着婚服看着初十七慢吞吞的动作,恨不得自己上手。
静兰摇头阻止:“太子妃此时脾气最不好,不让别人靠近的,二位若是进去了,太子妃怕是要发火的,时辰还早,且等一等吧。”
钱朵朵跟小碗门外的两个陪嫁打过招呼,进了小碗的屋子。
进门侧头看见初十七正帮小碗擦眼睫上面和周围,忙悄悄的走进去,拿过初十七的帕子,帮小碗擦脸。
小碗虽然瘦,但脸颊上不是枯瘦无肉,用帕子擦着也能感到其弹性。
睫毛长而翘,钱朵朵一边看一边擦着小碗白皙细腻的脸蛋。
忍不住在小碗脸颊一侧轻轻亲了一下。
小碗蓦然睁开眼,眼神冷的能杀人,轻蹙的眉间表达着极度不满。
待看清面前的人,小碗脸色才缓和了些,身子往后靠了靠,清清嗓子叫了声:“大嫂。”
小碗脸色还是实在不好,钱朵朵有些吓到了,立刻拿起帕子擦了擦刚才自己轻吻过的地方,边解释道:“我就是看你闭着眼睛的样子像睡着的小婴孩儿,一时没忍住,筝安饶了我,太子妃饶了我这一次吧。”
“把帕子给十七吧,”小碗坐直身子,不敢再闭眼。
钱朵朵蹲在小碗脚边,轻轻摇着小碗的膝盖:“别生气了,我给你道歉,对不起,别这么对我冷着脸,我害怕,筝安,我错了,我错了。”
小碗瞧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臭的厉害,小碗伸手将钱朵朵拉起来,依旧面无表情的说:“没事,大嫂帮我穿衣服吧。”
“好!”钱朵朵一口答应。
确定小碗没跟自己真生气,钱朵朵偷偷松了一口气,招呼静兰和宫人们把小碗的衣服拿进来。
样式太繁琐,钱朵朵也不会下手,只好让司礼局的宫人来,自己在一旁帮忙。
忙活半天,终于把小碗的婚服穿好。
宫人想给小碗上妆,静兰提议道:“不如先吃早饭吧,太子妃上了妆以后吃东西就不方便了。要一直到晚上呢。”
传了饭菜进来,小碗看着桌上的菜,才像刚睡醒一样,说:“叫惊叶和小峰进来。”
宫人去外面候着了,初十七伺候小碗用饭,静兰伺候钱朵朵。
秋惊叶昨晚吃过小碗亲手做的长寿面,叫了小峰一起,在小碗院内西偏殿睡下了。
秋惊叶和小峰作为小碗的随从,今日要随小碗一同去东宫。
“哇!!”小峰忍不住惊叹,“小碗姐,今天好漂亮啊,好像仙女。”
钱朵朵挂着得意的笑意:“那当然,谁看了不想……”亲一口。“不想娶个这么貌美的新娘子啊。”
秋惊叶从进门就看到了小碗的新娘装扮,从头到脚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坐下扒饭。
“惊叶,你是饿极了吗?”钱朵朵不解,“怎么吃ᴊsɢ的这么猛。”
“谁吃过太子妃做的饭,下一顿能不猛的。”秋惊叶没好气地说。
初十七作为昨晚第二个“有幸”吃过小碗手艺的人,箸尖在空中一顿,忘了刚才要给小碗夹什么菜。
小碗本想在秋惊叶面前扳回一局,找一个真正能认可自己厨艺不那么差的人。看初十七刚才的微动作,小碗有些羞恼,放下手中的筷子不悦地说:“秋惊叶,明年就算你跪着求我,我也不给你煮面了。”
初十七赶忙给小碗夹了一个丸子,将筷子重新塞回小碗手里,让小碗接着吃饭。初十七自从做了小碗的侍女,最上心的除了学手语,跟着小碗学习,就属照顾小碗吃饭了。今早给小碗穿衣服的时候,小碗腰腿瘦的都有些过分了。
钱朵朵嗦着箸尖:“怎么了,太子妃做饭怎么了,是特别开胃吗?我想尝尝,也没那个福气啊。”
小碗将嘴里的丸子咽下去:“明年你过生日,我给你做。”
“好!一言为定!”
第36章 迎亲礼
江凌远在睡梦中被自己呛醒,感到胃中一阵不适,起身弯腰吐了一地,幸亏他没睡太熟,要不然容易将自己噎的窒息。
宋舟在门口估摸着时辰叫江凌远起床,刚打算进门就听见里面江凌远的动静,急忙冲进去查看情况。
“叫太医!”宋舟冲着门外急声大喊,“快去叫太医。”
江知酌听闻消息,疾步去到江凌远的房间,一大片的污秽和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江知酌强忍着不适来到江凌远的床前,问:“李太医,四殿下情况如何。”
“无甚大碍,”李太医恭敬回答,“只是空腹饮酒伤了胃,吃些药膳调理一日就能好转。”
江慕安赶到时,整好听见太医的话。
江凌远从床上起来,鞋子也染上了脏污,等不及宋舟给他去拿新鞋子,江凌远顾不得那么多,穿着袜子就下了床,“啊、我自己都受不了这间屋子了,快出去,出去。”。几人来到门外廊子上。
“皇兄,你也来了,”江凌远捂着胃部,还是恶心难受,“我没大事,就是不小心喝多了。”
江慕安拍拍江凌远的背,帮他顺顺气,关心道:“还哪里难受,先去其他房间喝些热水。”
江凌远摆摆手,看了江知酌一眼,说:“我都说我没事了,你怎么还一副很担心的样子啊。”
秦净已经带人来催了,“时辰快到了,四殿下这是……怎么了?”
“太医,”江知酌抓着李太医的胳膊,“四殿下这个样子,还能否骑马出行去太傅府接亲?”
李太医看着江凌远的样子,有些为难道:“这……怕是不妥了,虽然身体无大碍若是马上颠簸,四殿下一会儿兴许还会再吐……”
这要是吐在接亲的路上,岂不毁了这段仪式,江知酌是万不愿意的。
秦净开口说道:“四殿下身体不适,不如让三殿下去迎亲,三殿下同样身份尊贵,也是合适的。”
江知酌和江慕安相望一眼,江知酌很快瞥开眸光,手中加大了力道,捏的李太医骨头都疼,寒声说:“劳李太医想想办法,本王今日大婚,一辈子就一次的事,本王的四皇兄不可缺席!”
“是,是,太子殿下,”秦净不知道三皇子和小碗的事,但李太医是略知一二的,“让老朽为四殿下行针,再佐以汤药,能改善一些四皇子现在的身体状况。”
江知酌松开李太医的胳膊,冷然道:“劳烦太医了。”
“容词,去熬药,”江知酌走到江凌远和江慕安身边,驾起江凌远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我带四皇兄找个房间治疗一下。”
“不是,知酌,我……没那种严重,”江凌远胃都吐空了,有气无力的说着,“我没事了,我保证。”
廊子上江知酌驾着江凌远走了,江慕安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
“我保证不吐了,太子殿下,”江凌远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哀求,“别给我用针,我这就走,我不进去……”
江凌远在门口挣扎着,可他现在虚弱的哪里是江知酌的对手,且江知酌此刻还带着怒气。
江知酌一脚踹开房门,几步将江凌远扔到床上,语气不善地说:“你保证什么,你之前在军营怎么跟我说的,将士不可多饮酒。”
“不要,不要。”江凌远哀嚎着,江知酌不由分说地扒光江凌远的上衣,等着太医进来给江凌远扎针。
江凌远抱着肩膀,再无战场上无人能敌的将军气势,即使是怒瞪着江知酌,现在也活脱脱像一个被强迫的良家妇女。
耳后和后背的穴位都被刺进银针,江凌远疼的咬紧枕头,待太医走后,额头出了一层冷汗。
江知酌寻了一块帕子,轻柔的擦着江凌远额角的细汗,动作温柔的仿佛刚才不容抗议的人不是他一样。
江知酌语气温和:“皇兄,你之前不是想身戴红花游街嘛,今日锦毯都铺好了,也是在最繁华的街道,街上百姓众多,皇兄提前演练一遍。”
“你少糊弄我,也别给我画饼充饥,这是一回事吗?”
江知酌语气更软:“皇兄好受点了吗?”
“你扎的像个刺猬试试看看好受不好受,”江凌远愤恨地说,“江知酌,你重色轻兄,我咒你今晚洞房花烛夜……”
江凌远本来想说咒江知酌今晚不举,又一寻思是自己家人。
又改口道“不能……”
“什么意思?”江知酌拧眉问,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江凌远小声说了后面的话,江知酌听完气地将帕子扔到江凌远头上。
*
“今日大吉,秋府有喜!”礼部官员在太傅府门口扬声高喊,秋府门口挤满了人,比肩张望着,想看看新娘子的容颜。
整个荆州已经几十年没有如此盛大的婚礼了,先帝是因急症崩逝,临终前才立了明德帝继位,明德帝没做过太子,成婚时是皇子身份,登基后才立了正室为后。
不少富商巨贾娶亲嫁女虽也豪华,但也没有皇家护卫开道的排场,十里红妆从街头排到巷尾,此桩婚事又是皇帝赐婚,一时之间,几乎整个皇城的百姓都来围观。
秋自白和秋夫人正堂端坐,翠夕扶着小碗从院内出来,身后跟着初十七和静兰,别说府外的百姓,连秋府的下人们都看呆了眼。
从未有人见小碗着过红色服饰,平素一席绿衣甚是清淡冷艳,没想到小碗穿上火红如霞的嫁衣,能如此明艳动人,眼睛被勾勒出平日未有的极具魅惑之感,朱唇玉齿,蛾眉如墨,当属人间绝色。
前方有引路的宫人,后面有随行的丫鬟,小碗款款挪步间没人敢一直张望。
除了钱朵朵。
“吉时已到,新娘下堂!”人实在太多,礼部官员高声提醒着婚礼流程。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筝安今日拜别太傅、夫人,”小碗跪地叩首三拜,“必常念秋府恩,愿先生、夫人,身体康健,筝安之错,自行承之,筝安之德,无不尔或承。”
小碗这十几年感受过的仅有的长辈恩情都来自秋自白和秋夫人,即使这门婚事她不愿也好,此刻真正面对两个疼爱过她的老人家时,小碗依然感激。
秋夫人把小碗扶起来,动情地说:“快起来吧,今天要开开心心的,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就回来,这儿也是你的家。”
小碗点点头,凤冠和金制流苏太重,也只能小幅度的动一动脖子以上。
“傻孩子,”秋自白口气中带有不满,“说什么报恩的话,你从来都不亏欠秋府的,我们才应该谢你,让我们儿女团圆。以后,多为自己打算。”
秋夫人将红盖头为小碗盖上,初十七伸过一只手背,小碗虚虚的搭上,跟着前面的宫人出了大门。
江凌远虽说在江知酌面前愤愤不平怨声载道的,等真正骑马出发,踏着红毯,心里也是莫涌起大的满足感。
一路上锦毯两边几乎围满了百姓,江凌远慢悠悠的摆手跟两边百姓打招呼。
人群中有胆大的姑娘,大喊:“四皇子好帅,四皇子娶我!”一片欢笑声中,开始有男子大声学着刚才姑娘的话,也大喊四皇子娶我。人群里立马笑倒一片
江凌远自信的想,这比江知酌亲自迎亲还热闹。
事实也是如此,百姓中四皇子的英勇善战之英名更广,江凌远的长相和仪态也更平易近人。
马蹄停在秋府,接到了人,待小碗上了喜轿,秦净在江凌远耳边小声提醒:“四殿下,回程之路可要赶快些了,我们出来之时本就晚了两刻钟,您刚才路上又走的慢……”
“回去怎么快啊,”江凌远不满,“太子妃还在轿子里,难不成让轿夫跑着吗?不像话。”
“不,不。按正常速度行走就好。”秦净回答道,把“只要您听到要嫁给您的声音不停下来逗趣就行。”给咽了回ᴊsɢ去。
一路上锣鼓喧天,鼓乐齐鸣,比来时更浩荡,一行人迎着夕阳把小碗送到了东宫太子府。
小碗下轿后,鞭炮礼花齐鸣,小碗隔着盖头轻仰头抬眼看了看,天已经濛濛黑,夕阳躲进了天边的云层,东宫红烛火通明,连成一片,美轮美奂。
可脚底有些黑暗,小碗又盖着盖头,周遭声音喧哗不止,小碗有些不敢动,初十七的手也还没有伸过来。
只恍惚了一瞬,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掌摊在小碗盖头余光之内。
小碗轻吸一口气,慢慢抬起手,指尖搭在在面前的手掌中。
江知酌移了下手掌的位置,把两处手心交握在一起。
手心的触感温暖而陌生,小碗刚想抽出手,就听见耳边人说:“小心,有台阶。”
明日在皇宫里正式而肃穆的拜堂与拜祖环节,所以今日明德帝和皇后并没有驾临东宫太子府。
江知酌牵着小碗来到正殿,一只红绣球递到小碗手边,小碗想赶紧撒开江知酌的手,江知酌却又握了一下才松开,去接绣球。
绣球两边由新郎新娘牵着,“夫妻对拜!”礼部官员高喊着。
小碗附身低着头,等了片刻,还不见江知酌起身。
翠夕教过,拜堂的时候,要等太子殿下起身后小碗才可以起。
可对拜这不就是一下子的事情吗?为什么江知酌还不直起身。
小碗暗暗拉了绣球带子一下,江知酌才好似刚反应过来一般起身。
“谢客!新郎新娘对宾客行礼!”
江知酌和小碗转了下身子,面对宾客鞠了一躬。
“礼成!送入洞房!!”
第37章 洞房夜
初十七伸了手背过来,由东宫宫人引着,去了太子妃的寝殿。
东宫比太傅府大的多,由多个宫殿组成,除了太子妃和良娣的住所,还有诸多住所。
除此之外,还有太子专门宴客、议事、处理公务等等地方。
从正殿到小碗的寝殿,走了好一会儿,这不就是个小皇宫嘛!
江知酌被宾客们留下,继续欢谈。
“太子殿下,别着急走,时辰还早,新娘子跑不了。”
“这一下子三位新娘,不知太子殿下今晚去哪个房间啊?”
“哈哈哈哈,听说苍赤公主长得娇美可人,细看的话,五官跟咱们楚国人还有些小差异呢。”
酒过三巡,还有一个时辰,今日宴席就该散了,宾客中已经开始有人调侃着江知酌,不是特别过分的话,也没人计较,毕竟大婚就图个热闹。
“薛大人家的千金才是大家闺秀,举止谈吐不凡,太子殿下好福气。”
江知酌举着酒杯迎合着,等了半天也没一个人夸小碗的。
如果江知酌的太子之位是权宜之计,毕竟也是正经皇子。那小碗的太子妃头衔更是水了好几个档次。
无论是知情的还是不知内情的,大家都明白娶小碗不过是个过场,无论是为了断决和江慕安的关系,还是制衡苍赤,亦或是为了以后真正的太子妃铺路。
没人提小碗,也是不想触江知酌眉头,猜想江知酌也不愿理这个宫女出身,从西南边陲硬拉过来的一个女子。
“都别跟着进屋了,”小碗走到自己寝屋门口,对身边宫人和侍女们说着,“各自去当差吧。”
“好,太子妃您慢点,小心门槛,”翠夕帮小碗推开房门,“您就在床上坐着等太子殿下就行,估摸着一个时辰,太子殿下就会过来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或是等道太子歇息的消息,奴婢们再来伺候太子妃换衣洗漱。”
“不必了,有十七呢,让她来就行,今晚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静兰在门口守着。”
小碗带着初十七进了屋,静兰将房门替小碗关好。
“呼~”小碗一把扯下盖头,也顾不得仪态了,一下子坐在床上。招呼初十七过来一起歇会。
小碗哎呦一声捂着屁股站起来,“什么东西。”
初十七掀开红缎鸳鸯锦被,床褥上满是各种干果。
小碗捡了一颗花生,剥开分了初十七一粒,另一粒放进自己嘴里。
“十七把床上东西收拾了,”小碗走到桌子旁,倒了两杯茶,“过来喝杯茶,今天下午你也没喝水吧。太累了,练一天功都没这么累。”
小碗想了想,说:“另外两位新娘子要更辛苦一些,她们来的更早。”
初十七收拾完床铺,走到小碗身边,小碗已经喝完了茶,坐在了妆台前。
“拆吧。”小碗对着镜子摘耳坠。
初十七连忙手语比划:“现在还不行,要等太子殿下来过以后才可以拆头饰的。”
“他不来,”小碗摘下第二个耳坠子,“有两个大美人等着,太子今晚应当会去夏侯雅房里,为了安抚苍赤嘛。不会来我们这里的。何必枯等。”
初十七只好动手将金冠和流苏帮小碗取下来,最后帮小碗梳顺了头发。
小碗解了婚服,初十七把婚服收好放好,小碗自己擦了擦脸,就钻进了被子了。
“你趴桌子休息会儿,”小碗闭着眼睛说,“桌上有糕点,你饿了就自己吃,我先睡了,一会静兰说了可以就寝的消息,你给我熄了烛火就回去睡。”
初十七点点头,把床帐帮小碗放好。坐在桌子上,从行李里掏出小碗交代的誊抄礼单的册子,开始写着字。
初十七一笔一画抄的认真,一个时辰以后,也才只抄了一页,算了算时辰,准备将册子收起来。
江知酌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进房门看到初十七的坐在桌子上收拾着什么东西,而不见小碗的身影。
江知酌一把拉开床帐,看到小碗熟睡的样子,既觉得缱绻温情,更多的是怒气上涌。
江知酌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
两只大手扣住小碗肩膀,直接帮小碗坐起身来。
小碗在睡梦中猛然被人强制唤醒,一时惊慌不定。
初十七想阻止江知酌已经来不及了,她也不怎么敢阻止,但是江知酌身上的怒气太明显,怕江知酌伤害到小碗,慌张的站在床边。
两只眼睛被迫睁开,小碗从梦中到现实,只有一瞬的时间。
惊恐不定的看着周围,小碗脸上带着明显的警惕和害怕,江知酌突然有点后悔刚才的举动,安抚性的拍了拍小碗的后背。
始作俑者轻拍着小碗的背,说:“别害怕。”,初十七有点看不懂。
过了一会儿,小碗才回过神,看清了眼前的人。
小碗往后缩了缩身子,离开江知酌半搂的怀抱,迟疑的问:“怎么了,太子殿下有何事?”
“何事?”江知酌刚下去的怒火又上来了,他压抑着情绪沉声地说。“今天是我的大婚日。”
“是。”
“那你此刻在做什么?”
“在……睡觉啊”,小碗不解,“已经亥时了吧。”“您怎么还不去歇息。”
看这样子也不想走错了屋子。
“谁让你睡觉的?”江知酌怒气依旧,“宫人没教你,让你等着我吗?后面的事没教你吗?”
“教了。”小碗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等我进屋?”江知酌冷冷地问。
小碗没说以为江知酌会去夏侯雅那里,只答道:“我困了。”
江知酌闭了闭眼,他还能对小碗有什么脾气,半笑半恼地说:“那你现在醒了,起来穿衣服。”
“啊?”小碗怀疑自己没睡醒,“去哪里?”
“不去哪,”江知酌直起身子,“把剩下的仪式完成。”
……
小碗消化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灵机一动:“太子殿下若是想掀盖头,其他寝殿里应当还有两位美人等着,不如太子殿下去夏侯良娣的屋子。
灵机一动个屁。
夜已经深了,江知酌两天一夜没合眼。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怎么也没想到小碗能直接脱衣服睡着了,一点等他的意思都没有。
不想跟小碗生气,也不想耽误小碗睡觉,直接拿住小碗的软肋说:“太子妃如此不守规矩,想必是贴身侍女伺候的不好,也没规劝自家主子按礼行事。”
“容词,”江知酌作势朝门外喊,“把初十七关到柴房里去。”
静兰看着只有自己的院子,“……”
初十七忙跪了下来,小碗急道:“不要,那会儿是我做主的,不关十七的事。”
“我穿就是了,”小碗低下头,“凤冠和饰品还……”
“不必了,”江知酌转身往外走,“婚服穿好,盖头盖上,鞋子不必穿,坐床上等我。”
江知酌走到门口,江慕安赫然站在院子里。
关上房门,下阶朝江慕安走去。
两兄弟一时相顾无言。
“小碗不愿意,你何必强求她。”江慕安看着屋内的烛火之光哑声开口。
江慕安身上温润公子的气息太浓重,对人永远彬彬有礼,让人不能拒之,可江知酌此刻看着江慕安,不禁想起小碗痛哭的那个雨夜,他嫉妒小碗对江慕安热烈的情感,也庆幸江慕安没把握住,最后忍不住心疼小碗一个人的难过。
“她愿意的时候,你也没有ᴊsɢ做到,不是吗?”江知酌定睛看着江慕安。
江慕安眼中尽是伤感,颓然的说:“是,是我对不起她。可她不应该是皇室中的牺牲品。”
“当然,她是个人,她也会疼,”江知酌淡然地说,“她现在的身份是太子妃,就该做太子妃该做的事,就像皇兄一样。”
“知酌,”江慕安声音有些哽咽,“她真的已经很苦了,请你别强迫她。”
江知酌不禁皱眉,但看到江慕安的样子,内心十分混乱。
半晌江知酌才说:“夜深了,今晚没月光,往后路远,皇兄请回吧。”
江慕安又看了一下小碗屋内烛光,沉默地转身走了。
江知酌收拾好心情,抬头看了看星空,初一的新月犹如一条银丝,若有若无,虚挂在远方。
“幸好我把月亮摘回来了。”
江知酌推门而入,缓步进入里间,看到小碗赤脚坐在床边中央位置,头上也已经盖好了红盖头。
摆手示意初十七出去,江知酌走到小碗身前,低头凝视着着眼前人,眼眶被红色的喜服染上一丝灼热。
小碗从盖头里看外面什么都看不到,只知道江知酌已经站她身前有一会儿了。
膝头的手指攥了下衣服,小碗想如果江知酌再没有动作,她就自己把盖头拿下来,问问他是不是在耍自己。
江知酌修长的手指捏住盖头一角,缓缓揭上去,小碗抬头观望,一时间四目相对,小碗有些意外,竟然从江知酌眼睛里看到了毫不设防的“珍重。”
被江知酌这样注视,小碗有些不自在,“好了吗?”小碗问。
“让我再看一下。”
江知酌要把小碗现在的样子刻进心里。
“好了,”江知酌说着开始解着自己的衣服,“花烛在燃,一刻值千金,脱衣吧。”
第38章 摘月记
“不行,你不能睡在这里。”小碗皱眉。
江知酌将自己的婚服挂起来留了白月色里衣,转身吹灭屋内的其他蜡烛,只留了外间两支鸳鸯红烛,映的屋内的颜色顿时缱绻起来。
小碗依然垂腿坐在床边,江知酌走过去直接穿过腿弯,把小碗挪到了床里侧。
江知酌掀了一角被子,伸腿躺进床褥里,毫无波澜的地说:“这是我的婚房,我怎么不能睡。”
小碗抱着膝盖蜷坐着,说:“宫人说,让我睡外侧,方便夜间照顾殿下。”
其实小碗是想方便自己逃跑。
“你听宫人话吗?”江知酌哼笑一声,说的显然是小碗自己脱婚服睡觉的事。
见江知酌已经合上了眼,没那个意思,小碗才脱下身上的婚服,叠好放在床脚。
躺在床最里侧,只盖了一点被子,尽量降低着存在感。
床榻很大,江知酌伸直了手臂,都没摸到人,小碗此时正侧身躺着,背靠着墙,手放在胸前,把自己像虾米一样蜷起来。
被江知酌莫名弄醒,早已无睡意,旁边有人,小碗更睡不着,本就是闭眼装睡,所以感受到旁边的人朝床里侧动了动,小碗立刻睁开眼睛。
戒备地说:“做什么?”
“不做什么,”江知酌嗓音有点懒倦,“我习惯睡床中间,我能拉你的手吗?”
“不行。”小碗脱口拒绝。
外间的烛光只能带进一些微弱的光亮,能看到人,但看不清神色。
“好……”半晌,江知酌平躺着长叹一声,“你睡吧,不用管我。”
小碗垂着眼睫,微微睁着眼,盯着被子上的花纹看,在昏暗的烛光中看不清是不是睡着了。
又是一声叹息,只是比刚才声音小的多,怕是扰了他人一样。
江知酌学着小碗的姿势,翻身面对小碗,把头埋进被子里,很轻很轻地叫了一声,“容词。”
不知道江知酌是梦是醒,说的是不是梦话,小碗没动,也没出声,像没听见一样。
“我害怕。”江知酌的声音从被子里面传出来。
“怎么了?”小碗终于忍不住问。
江知酌把眼睛露出来,声音闷闷的:“你怎么还不睡,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不是,刚睡过一个时辰,现在不是很困。”小碗又把眼睫垂下去,“你害怕什么?”
“自小我母妃就让我自己睡,”江知酌声音有些沮丧,“我那个时候很小,经常哭闹一晚上,可是也没人理我。所以后来总睡不安稳,容词有时候值夜会睡在里间的门旁边。”
“嗯。”小碗听完,掀开被子从床榻上半弓着腰站起来。
江知酌拉住肚子旁的一只裤腿,问:“你去做什么?”
“叫容词过来。”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的婚房,他不能进来。”江知酌说。
“那你是让我睡到门边?”小碗回过头看着江知酌,“也行,我睡哪里都可以。”
……
江知酌忙握住小碗的脚踝,不让小碗下床。
小碗弓着身子,不上不下的姿势难受的很,只得蹲下缩回床里侧,用被子盖住脚,说:“那怎么办?”
“有人睡在我旁边,我会好受些。”江知酌说。
“我们都在一个床榻上了,你不是也没好吗?不是依然害怕吗?”小碗不解。
江知酌沉默了一瞬。
很快给出解释:“那是因为容词睡觉会打呼,你睡觉没有声音,我感觉不到。”
“那……?”小碗有些为难,“我给你讲故事听?或者是念书给你听。”
江知酌把脸埋进被子,肩膀轻抖着。
小碗看江知酌害怕的已经开始颤抖,有些不忍心,这个情况比秋惊叶半夜哭还烦人,可秋惊叶再烦,当时也不过才十四岁,现在早没那些毛病了。
眼前的江知酌已经二十及冠了。
江知酌深呼吸两次从被子里探出头,幽幽地道:“不想听那些,我都多大年岁了,传出去不丢人吗?”
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够丢人了。
“你会打呼吗?”江知酌问。
“不会。”小碗无奈。
“那我能拉你的手吗?”
小碗没说话,安静地保持着最初的姿势蜷缩在床里。
摸到了。
江知酌费力地将嘴角压下去,摩挲着腕骨外侧的突起圆骨,很快变得呼吸平稳。
万籁俱寂,小碗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江知酌的睡颜。
就这样看了一夜。
手腕也被人握了一夜。
小碗眼睫扇动的幅度都变得很缓慢,唯恐惊动了眼前人。
*
翌日卯时一刻,容词、重云、秋惊叶、小峰排在院子里,初十七、静兰端着热水,帕子、今日入宫朝拜的朝服,进入里间伺候起身更衣。
江知酌站在床下穿衣,小碗还在床上坐着,静兰看江知酌也唤其他侍女进来伺候,想帮江知酌更衣,江知酌侧了身子,说:“不用,去伺候太子妃吧。”
初十七见小碗这么早就醒了,不禁惊讶,打湿洗脸的巾帕递给小碗,小碗接过自己擦了把脸。
“帮太子妃穿衣,不然赶不上早饭了,”江知酌提醒,看了眼小碗,“太子妃脸色不好,回来伺候太子妃补觉,过了今日,以后不用你早起。”
小碗这才强撑起精神,初十七跪在脚边帮小碗穿鞋,小碗站起身后,静兰给小碗披上衣服。
今日穿的是红色朝服,比昨日的婚服略轻便些,待小碗穿好衣服,江知酌已经梳洗完毕,容词叫了人传膳。
小碗坐在妆台前,静兰也犯难,不知道这身衣服和今日的场合要给小碗梳什么发髻。
“奴婢白竹,伺候太子妃簪发。”一侍女进来行礼。
静兰将梳子递给白竹,小碗扭头看了江知酌一眼,江知酌正坐在桌边,看侍女们上菜。
白竹很快为小碗梳好了头,小碗照了眼镜子,起身走过去,坐在江知酌对面。
其他侍女已经退下了,屋内只剩初十七和白竹伺候着。
“你出去吧,去问问秋少爷和小峰有没有用过早饭”江知酌交代白竹,“若是没吃,叫他们进来。”
小峰记着时辰早早地起床,已经跟容词他们一起吃过早饭,秋惊叶哈欠连天,显然是刚起床不久。
听完白竹的话,秋惊叶皱眉说:“我不去。”
“去吧,”容词在旁边开口,“明日我早些叫你,我们要随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一同进宫,太子妃定然知道你没用早饭,一会儿还得来亲自叫你。”
秋惊叶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站在二人中间,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私下里叫姐夫也可以,”江知酌示意,“坐下用饭,昨夜睡得还习惯吗?”
“啊,多谢太子殿下关心,”秋惊叶坐下,看了小碗一眼,小碗正把自己碗里的糟鹅夹到他碗里,“一切都挺好的。”
“阿姐,你不吃的都要往我碗里夹吗?”秋惊叶看着小碗的动作。
小碗尴尬地笑了一下,“早上有点吃不下东西,十七别给我夹了,我吃不下了。”
初十七朝江知酌比划:“太子妃经常只吃一点点,这样不行的,太瘦了。”
兴许是这句手语太简单,或是江知酌也有此意,江知酌听懂了,低笑了一下,“是,慢慢来吧,有些ᴊsɢ事急不得。”
“太子妃也不听我的。”江知酌又补充了一句。
初十七懵懂地点点头。
秋惊叶把小碗夹给他的菜塞到嘴里,再无人讲话,三人安静地吃完了一顿早饭。
饭后准备出发去皇宫里了,上马车前,江知酌伸手要扶小碗,小碗自己扒着马车边沿,马车三面有座,小碗寻了西边的位置坐上去。
江知酌见到此情形,一声不吭地坐在小碗对面。
小几上有几本书,小碗拿起一本翻开看,两人一路无言。
马车停在宫门口,江知酌先行一步下马车,等小碗下去的时候,江知酌早已走出一段距离。
小碗跟在江知酌身后,去往宣政大殿的内殿,外殿内满朝文武百官已到,金吾卫手持仪仗立于两侧,端庄而肃穆。
明德帝和皇后正襟危坐在大殿上,礼部官员高声宣读:“有请太子殿下、太子妃举行仪式,天地为鉴,帝后为证,佳礼今成。”
踏上石阶,一拜天地,二拜帝后,内侍府的司礼官又念了一段皇家祝词。
小碗低头听着,直到念完,同江知酌一般三跪三叩。
“礼成!”
百官齐跪地颔首:“臣等恭贺太子殿下……”
直到整个仪式结束,江知酌也未曾看过小碗一眼。
明德帝和百官还有朝会,皇后带着宫人离开,小碗跟在皇后不远处。
离开宣政殿,皇后停下步伐,小碗上前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筝安呐,去我宫里,本宫有话同你讲。”皇后一脸慈爱。
只得跟着去了皇后宫殿处,小碗一路低着头,初十七和白竹跟在身后。
随皇后进了宫殿内,“臣妾参见皇后娘娘。”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太子妃,是淑妃娘娘。”白竹在身后小声提醒。
“参见淑妃娘娘。”小碗低身行礼。
半晌后,淑妃才淡淡说:“本宫当是谁呢。”
第39章 避子汤
“筝安先起来吧,”皇后看了小碗一眼,“淑妃,进去再说。”
小碗猜测,皇后找她应当是有事的,只是皇后娘娘寒暄了半日,也没说什么有用的信息。
“来人,”皇后唤来宫人,“把本宫给太子妃的贺礼呈上来。”
宫女呈上的两个木盘里,其中一盘是一对合欢绿如意,小碗起身致谢:“谢皇后娘娘厚爱。”
“送玉有意,这两柄玉如意,皇后娘娘给你,是送子送福的意思呢,”淑妃在一旁斜睨着小碗,“还有一份礼物,你更得好好用。”
宫女呈上另一个手心大小的大肚瓶子,初十七和白竹接过两个木盘,立在小碗身后。
小碗神色不变地说:“还请淑妃娘娘赐教,臣妾定会悉心学习。”
“几年不见,你倒是像开了窍般,”淑妃不屑地轻哼,“什么人该有什么结果,那是她出身和命里本身就带的,一味奢求攀附本就不属于自己东西,是没有好结果,终是害人害己,你说呢?”
淑妃一直宠冠后宫,盛世凌人的势头从没有下去过,对着小碗更是有增无减,这两句话,更是对小碗往事的羞辱,小碗自是心知肚明。
“淑妃娘娘说的话,臣妾很是受教,”小碗坐回座位,依旧不卑不亢,“只是臣妾愚笨,现在还不懂淑妃娘娘方才话间的意思,还请淑妃娘娘详说,让臣妾早点参透其中道理,免得臣妾不知所为,后知后觉中,让淑妃娘娘多年后仍心生不悦。”
小碗的话再言辞卑微,淑妃也不难听其中的讥讽之意,只是无法发作。
淑妃回讽:“知道自己天资不行,也算是有自知之明,另一件礼物,自然是跟绿如意一样,也是皇后娘娘为你们东宫准备的了。你今年二十有一了吧?”
小碗点头:“是。”
“呵~难为太子殿下了,”淑妃轻笑一声,“听宫人说,昨晚太子在你房里歇下的。”
皇后有点看不下去了,皇上找淑妃来办此事,淑妃却一直不忘处处对何碗冷嘲热讽:“淑妃,筝安是正室,头一晚自然要留宿太子妃殿内。”
小碗简直头疼。
“皇后娘娘说的是,”淑妃嘴里说着是,面上的态度却仍没收回,“可往后就不一样了,两位良娣年轻貌美,日后太子身边免不得还会有他人,太子妃可要平衡东宫,不要发生善妒之事啊。”
“……”
小碗什么话都不想说,只能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让淑妃继续发挥。
嘲讽够了,淑妃也没忘正事,帕子掩了下嘴唇,继续输出:“那瓶里都是上好的药材,凰鸣山产出的名贵麝香,还有红花,其他的本宫也不懂了。”
之前小碗还有所猜测,说到这,小碗就彻底明白了。
“你身为太子妃,平衡东宫侍妾们是职责所在,”淑妃瞧着小碗,“皇室子孙,也是大楚的根本,可有的孩子,并非如此。若有妾室不适合生育,还得是你这个太子妃帮其调理调理身体了。”
小碗站起身,对皇后和淑妃行礼,说:“臣妾明白了,多谢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指点。”
“呵~,”淑妃叹口气,“和愚笨之人说话就是费劲,臣妾累了,也要回去了,皇后娘娘。”
淑妃站起身,走到小碗身边,说:“本宫再提醒你一句,这东西是全权交给你了,怎么用是你自己决定的,以后要自己担着。用不好,是你这个太子妃失职,用的好……,,总之你自求多福吧。”
不能让夏侯雅有孕,免得苍赤日后对储君之子有所图谋。
可这个恶人得有人来做,小碗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了,若是被人发现,尽管推到小碗身上就是了,哪怕小碗被苍赤发落,也勾不上苍赤对皇室的责任。
淑妃说完自行离开,小碗站在原地,对皇后说:“多谢皇后娘娘的厚礼,打扰您多时,太子殿下那边也该结束了,臣妾告退。”
从皇后宫里出来,小碗只觉得累极了,主动伸手,对初十七说:“扶着我。”
小碗看了白竹一眼,白竹端着合欢绿如意和瓶子跟在身侧,伸手拿过小药瓶,揣进自己的袖袋里。
“药瓶的事,不必对太子殿下说,”小碗交代白竹,顿了顿,“还有淑妃说的话,也不许学给任何人听。”
白竹点头应道:“是,太子妃,奴婢知道了。”
“走吧,走快点。”小碗转头对初十七说,“我又发现了你一项好处。”
跟皇后和淑妃说话真麻烦,还是十七安静。
皇宫的格局跟五年前几乎没变,小碗走到一处,望着不远处的一扇门,门扇紧闭,高昂阴森,小碗脚步停顿。
“太子妃,您怎么了,是累了吗,”白竹问道,“女婢去叫一辆轿撵,您在此地等一会?”
小碗指着那扇门问:“前面就是冷宫了吧。”
“是,太子妃。”白竹回答。
小碗又看了一眼那扇门,说“走吧。”
“重云和秋少年已经安排他们回府了,”容词在一旁为江知酌打开伞举着,“殿下,今日日头烈,这都快正午了,您在马车上等吧,太子妃应当快出来了。”
“无妨,”江知酌看着容词,勾唇一笑,“你不懂。”
容词不解:“您指什么啊?”
“为夫之德。”江知酌目光瞧着从宫里出来的小碗说。
出了宫门口,小碗看见江知酌在马车旁站着,只是身上的衣服还没换。
其他一同出府的人只剩江知酌和容词了,小碗走到马车前:“宫门口如此热,殿下怎么没先回去,我和十七她们一辆马车回去就行了。”
“当然是故意的,”江知酌诚实道,“别人都走了,才显得我在等你嘛。”
小碗没接话,掀了帘子进了马车里,闭着眼休息,也不想应对江知酌。
马车在太子府停下,初十七带着玉如意,跟小碗回太子妃殿。
小碗感觉江知酌去了其他方向,暗舒一口气,东宫毕竟也没皇宫那么大,小碗回到自己住处,看,院内小厨房正在准备午饭。
“每个院子都自己做饭嘛?”小碗问白竹。
白竹低头说:“回太子妃的话,是太子殿下特意交代的,说您喜静,除了一些特殊的日子,不用去正殿,而且太子殿下平时也是自己独处。”
是吗?小碗纳罕。
江知酌回府,就召见了陈太医问话,东宫有两位太医,都算是江知酌的心腹,李太医更年老,资历更高,陈太医年轻善学一些,陈太医听了江知酌的话。熬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准备送去太子妃殿内。
又听了白竹的汇报,末了说:“今日是让你在皇宫内照看太子妃,以后太子妃不传你,你不必跟着。”
*
“这都是我自己的?”小碗看着满满一桌子菜,“告诉厨房,以后不必做这么多。”
静兰添了一副碗筷:“太子殿下一会儿也要过来用膳。”
小碗早就累了,早起不说,在皇宫内转了一大圈,又听皇后和淑妃讲一大堆话,只想吃完去睡觉。
但江知酌要过来ᴊsɢ,只好等着。好在等了不多时,江知酌带着容词就到了。
江知酌在小碗对面坐下,容词将汤药放在小碗面前。
“这是什么?”小碗疑惑道,“为什么放我面前。”
江知酌点点头:“给你补身体的,喝吧”
“不用,我没病,身体也很健康。”小碗拒绝。
江知酌口气不容拒绝:“我特意问过太医,给你一人准备的。”
“那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我没病为什么要吃药?”
“劝你别问,只管喝就是了。”
“你不说的话,我是不会喝的。”
“避子汤,”江知酌声音很沉,“喝完吃饭。”
小碗不可思议地看着江知酌,用眼神告诉江知酌:“只拉手是不用喝避子汤的!!”
江知酌显然没理解,眼神依然笃定看着小碗,等着她喝下去。
几念之间,小碗败下阵来,思考着,这种事,不能在下人面前驳了江知酌的面子。
兴许是江知酌不想被人知道?
还是他真的不懂?可是也不对啊,教引宫人明明教过小碗,难道太子就不用学习吗?
又不伤身,喝就喝吧。
以后给苍赤公主喂药也方便多了,大家都喝,别管是拉手的还是上床的。公平!
小碗一瞬间闪过以上念头,端起汤药,索性不是特别多,直接一口气喝完了。
江知酌在对面凝视小碗,眼底多了含义不明的情愫,小碗向江知酌展示空碗,江知酌收回方才的眼神。
像寻常一样淡淡地问:“叫惊叶吗?”
“还是别了,”小碗想了想,“他也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了,也该有自己的事做了。”
江知酌点点头“你在东宫不方便,那让他以后跟着我,再过两年,他想做什么就随他。”
小碗思考了一下江知酌这句话的含义,迟疑的问:“让他从咸州回来,也是你的意思?”
所以太傅是因为这个才更看重江知酌的吗?
过了一刻钟,小碗郑重的说:“谢谢你。”
“没事,”江知酌不在意地说,“姐夫应该做的,吃饭吧,你今日累了吧,吃完饭好好睡一觉,我午后还有事,不能陪你了。”
小碗巴不得。
吃完饭,江知酌回了正殿,陈太医跪在地上。
“所以太子妃是怎么回事?”江知酌眼眸中闪冷意,“能治吗?”
第40章 两良娣
陈太医跪在地上,有些畏惧,太子殿下以前也算温和善待下人,怎么这两天总是一股凌厉的样子。
江知酌扶着额头:“你说那汤药寻常人难以下咽,太子妃怎么喝下毫无反应。”
“殿下,您也尝过了,”陈太医回话,“黄连,苦参,龙胆草,每一味都是极苦的药材,若如殿下所说,那只能是……太子妃没有味觉所致了。”
江知酌扶额思索,难怪,小碗口味与儿时大相迳庭。她根本就是已经吃不出差别了。所以天一说她做饭难吃,是因为她尝不出调料的味道。
“起来说话,”江知酌脸色缓和了些,“这病要怎么治,银子和药材不是问题,我让容词去寻。”
陈太医有些为难的说:“卑职无能,此病甚是罕见,医术上记载不多,且发病后及时治疗才有效果,太子妃的情况,怕是多年旧症了。”
“应当是好多年了,”江知酌算了算,“也许有十年,或许会更久一些……”
“太子妃自己不说,卑职也无法下定论,”陈太医思索着怎么回话,才能让江知酌放松一些,“太子殿下不必过于心急,想必太子妃已经适应了这种情况,且对日常生活也是没什么影响的。”
“没什么影响?”江知酌反问,“太子妃都瘦成什么样了,畏寒畏热,如此一副身体,还叫没什么影响?”
陈太医忙又躬身行礼:“是卑职用词不当,说错话了,卑职这就去翻阅医书典籍,看能否寻得良方。但若要医治,还是要把脉问诊的。”
江知酌摆摆手:“下去吧,问诊的事以后再说。你先去寻以往病例记载吧,务必确保方子无恙,太子妃身份尊贵,别把她当试药医治,若有差池,你自己掂量后果。”
太医走后,江知酌起身去书房看旧案卷宗。
既要保秋惊叶,就要查清往事,即使江知酌相信当年的军事地图和行军图不是秋惊叶拿的,那这事是怎么无缘无故牵扯到他的。
容词半路拦着江知酌:“两位良娣说要去给太子妃敬茶请安,太子殿下您也过去吧?”
“不是说了明日午后再去吗?”江知酌皱眉,“现在太子妃已经睡了,谁允许她们去的。”
小碗昨夜一夜未睡,江知酌大概是知道的,现在再把人叫起来,怕是要生气了,就算不闹脾气,让小碗不高兴,江知酌也不愿意。
容词赶忙解释说:“之前定的原本就是今日下午,是您临时改的。且今晚苍赤大满公公和苍赤护国寺住持大师就要离开了京城了。离京前,总要见一下太子殿下您的,”
“你去,叫他们所有人来正殿。”江知酌朝小碗殿内走去,“我去请太子妃过来。”
初十七正在给小碗扇风,已经九月的天气了,小碗午睡时还是怕热,总是出汗。在初十七的照顾下,小碗此时已经睡熟了。
白竹接到两位良娣的消息,过来告知静兰,两人正在门外商量对策。太子殿下明明也吩咐过,今天下午不能打扰太子妃休息的。
看到江知酌,白竹和静兰退到一侧,江知酌推门进去里间。
小碗面朝床里侧,怀里抱着被子,一头青丝铺散在身后的床榻上,睫毛如两把小扇子,盖出一层浅浅的阴影,整好掩住了眼窝上那颗小小的痣。
江知酌瞧着小碗熟睡的侧脸,心想:“睡成这样,谁能忍心叫醒。”
初十七在一旁站着,生怕江知酌如昨晚一样一把把小碗薅起来强制弄醒,伸出胳膊挡在小碗背后,然后比划道:“很累,刚睡着,不要弄醒。”
江知酌叹口气,解释道:“别紧张,现下有事需要太子妃去正殿,我轻点喊醒她,你去妆台给她找身要穿的衣服。”
初十七点点头,担忧地看了小碗一眼,还是离开去给小碗找衣服了。
“筝安,筝安,”江知酌扯走小碗怀里的被子,轻轻喊她,“醒醒,行不行。”
小碗皱着眉动了动,还是没醒过来,江知酌又把小碗摆置过来,让人平躺着。
小碗终于睁开了眼,微眯着的样子,明显睡的还不够,看清眼前是江知酌,小碗立马坐起来,把江知酌推开。
“干什么!”小碗声音带着倦意和怒气,不悦地看着江知酌。
“苍赤的送亲礼节要走了,”江知酌声音带着一些委屈,“需要你要和我一同去前殿接见送行。还有两位良娣要给你敬茶。”
江知酌这个样子,小碗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方才太凶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小碗垂着眼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我刚醒,脾气不好,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江知酌脸上立马阴转晴:“没事,那我在门外等你,你不用着急。”
说是不用着急,小碗也不好意思让所有人都等她,穿好衣服,坐在妆台上,说:“简单梳梳就行。”
静兰看了一眼,说:“今天是太子妃和两位良娣头次见面,应该好好梳妆一番的。”
“怎么?比美吗?”小碗满不在乎,“又比不过,再说跟两个小孩儿比什么。”
静兰还要往小碗头上戴簪子,小碗侧头躲过,“好了,就这样。你们两个跟我去正殿。”
“走吧,”小碗提着裙摆迈过门槛,“太子殿下久等了。”
大满公公和了恩在正殿院内站着, 后面跟着几位苍赤的随从,江知酌和小碗出现在视线内,了恩看到江知酌微微一怔,随即向江知酌和小碗合手行礼。
“参加太子殿下,”大满公公向江知酌和小碗行了苍赤皇室跪礼,“参加太子妃。”
小碗向大满公公点头回礼,对了恩回了一个佛家礼。
“公公不必如此客气,起来吧。”江知酌神色依旧,“了恩大师好。二位可在京城多待几日,这几日照顾不周之处,还请二位见谅。”
大满公公长得肤白体胖,保养的普通官员还好,只是举手投足之间没有寻常男人的阳刚之气,多了一份意外的邪性。
“太子殿下客气,路远,又叨扰数日,洒家还要回宫覆命,宫里也有好多事等着洒家呢,”大满公公堆着笑意,“洒家不在,那帮奴才该偷懒了。今日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仪表堂堂气质不凡,跟咱们公主甚是般配,君上和皇后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也能放心了,雅公主从此小被宠在手心里,以后公主若有不足之处,还请太子殿下看在公主远嫁的份上,能原谅雅公主一二。”
“请公公放心。.”江知酌淡然。
“那洒家和住持大师就此告辞了。”大满公公说,“日后若是太子殿下得ᴊsɢ了空闲,可带着雅公主回苍赤做客,君上和子民都欢迎你们的到来。”
江知酌笑了笑:“自然,劳烦公公代我向苍赤君上问好。”
“太子殿下,有缘再会,”了恩开口,“护国寺同样欢迎您的到来。”
江知酌点头道:“听闻苍赤护国寺辉煌宏伟,香客络绎不绝,有机会定然会去。”
江知酌将大满公公和了恩送出府门,小碗跟在江知酌身后随行。
“楚国太子妃很漂亮。”大满在马车内突然说。
了恩合手:“阿弥陀佛,非礼勿视。”
“看看而已又不会怎么样,”大满哼笑一声,“咱们啊,也终究跟女人无缘。”
只要权力够了就行了。
了恩没说话,其实他方才看过一眼,的确很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
送走殿外两个,殿内还有两个等着呢。
江知酌带着小碗坐在正位,夏侯雅和薛楚楚齐行跪礼。
“臣妾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
“臣妾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
夏侯雅记着规矩,生怕自己出错,幸亏旁边还有一个薛楚楚。
小碗打量着两个花朵一般的少女,暗叹果然这才是皇子的良配,出身不凡,大家闺秀,怪不得淑妃那么不喜欢她。
有江知酌在,小碗懒得说话,也不想立威,强调自己正室的地位。
“嗯,你们两个起来吧,”江知酌说,“给太子妃敬茶吧。”
夏侯雅示意让薛楚楚先来,薛楚楚从丫鬟手里接过茶,双手平举至眼上位置,垂着眼跪在小碗面前,低身说:“请太子妃用茶。”
小碗赶忙想伸手接过,喝完拉倒。
“慢着,”江知酌出声阻止,自己接过茶杯,手掌触到杯壁,然后将茶杯重重掷在桌上,淡声说,“这是什么时候沏的茶,晾成这个样子还敢拿给太子妃。”
屋内丫鬟跪了一地,无论东宫原本的侍女,还是夏侯雅和薛楚楚带来的侍女,都战战兢兢等着江知酌发落。
夏侯雅坐在座位上也站了起来。
“白竹,你来说,今日人齐全,把东宫的规矩讲给在场各位。”江知酌威压展开瞧着一地的人。
“是,太子殿下,”江知酌发作的太突然,白竹都没有料到,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东宫大小事宜,一切以太子妃为尊。藐视主子,乱棍打死。”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连小碗都惊到了,不过东宫确实有诸多规矩,江知酌之前自己不计较,不代表规矩不存在。
“刚才的茶是谁准备的,”白竹作为管事侍女,主动处理此事,“自行去领罚,丹桂,去准备新的茶。”
薛楚楚身后的侍女哭着说:“请太子恕罪,方才太子妃久未进来,茶才凉了的,奴婢只是一时疏忽,小姐救我,小姐。”
白竹赶在薛楚楚说话前发落了侍女:“推卸责任,罪加一等,拖出去。”
门口立刻有两名侍卫进来要拉走此侍女,薛楚楚跪在地上闭了闭眼,没出声阻止。
“等等,”小碗忍不住了。
第41章 很喜欢
“这个处罚太轻了,” 小碗说,“不如,再考虑一下?”
江知酌点点头:“听太子妃的。”
“嗯……”小碗做思考状,“不如让其抄家规,分发给各宫下人每人一份,日后哪个下人再犯的话,就按规矩执行。这么多遍,相信她定能记住,抄完之前每日只能睡一个时辰,这个惩罚,够残酷了吧。”
江知酌意味不明的瞧着小碗:“只睡一个时辰,的确惨。”
丹桂已经拿了新茶进来,转交给薛楚楚,薛楚楚接过,再次给小碗奉茶。
小碗接过,抿了一口,说:“起来吧。”
夏侯雅学着薛楚楚的样子,恭谨地说:“请太子妃用茶。”
小碗一边喝茶,一边继续打量两个良娣,暗叹:“真是如花的小女子,江知酌看过应该挺满意,晚上应当不会来招惹我了。”
“好了,”小碗说,“以后有你们两个照顾太子,我很放心,都是知书达理的好女子,太子殿下白日在公务上忙碌,得了空就会去看你们的,你们到时候更要贴心照顾太子殿下起居。”
江知酌和白竹一脸问号,“让你训诫立威呢,你说的跟老母亲似的是什么意思。”
“今日就到这里吧,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小碗想了想,“尽量自己解决,你俩互帮互助也行。”
小碗说完看向江知酌,用眼神说:“我没吓唬她俩,放心吧。”
江知酌理解的是:“我胡说的,怎么样?”
“都回自己宫里吧,”江知酌无奈,“白竹,把别庄和府内的账簿都交给太子妃以后由太子妃掌管。薛良娣的云水居和夏侯良娣的如烟殿以后例银开销由太子妃定。”
江知酌想:“财政大权都交给你了。”
小碗想:“你就这么报复我?”
小碗此刻是强撑着精神坐着,夏侯雅和薛楚楚走了以后,已经到了申时二刻,小碗也起身打算回去睡了。
江知酌起身,抄膝将小碗抱起来,小碗突然失重,惊慌道:“做什么?”
“送你回去,”江知酌掂了掂胳膊上的小碗,轻的过分,“刚把你叫醒,现在善始善终。”
“放我下来,”小碗挣扎:“你再不放手,我就……”
“你再挣扎我就把你扛肩上,扛着走。”江知酌把人往上掂。
小碗扭脸背对江知酌,抱臂瞧着前方的路,走到自己宫殿门口,不禁问道:“为什么只有我的住所没有名称?”
“刚发现么?”江知酌停住脚步,“让你自己取的,你喜欢什么就叫什么,还有我之前的府院,不是也给你了吗?你空闲了过去看看,提个名字。”
江知酌直接把小碗放在床榻上,小碗坐在床边,江知酌附身给小碗脱鞋子,小碗疑惑地看着江知酌。
“不睡吗?”江知酌扑了个空。
小碗自己把鞋子脱掉,缩到床里,皱眉说:“你有问题。”
江知酌失笑。
“先休息吧。”江知酌没说别的,从小碗寝殿回书房了。
戌时刚过,江知酌从书房出来,屋外的闷热已经化成了带着凉意的秋雨,江知酌看看落雨,容词上前为其撑伞。
踏上一殿门口,静兰蹲跪着给江知酌擦鞋子上沾染的泥土
江知酌从门外望着里间的屋子:“太子妃醒了吗?有没有用过晚饭?”
“还没有,”静兰低头换个步块继续擦拭,“一直都在睡着。”
江知酌等不及,抬腿就进了门里,床边的垂帐被放下来,小碗的身形掩在里面,初十七在桌子上写着字。
江知酌悄声走到初十七身后,看了一会儿,轻声问:“你抄这个礼单册子作什么?”
外面下着雨,初十七没发现有人进来,正专心抄写着,听到声音才猛然抬头。
“太子妃让你写的?”江知酌问,“你昨夜抄的也是这个?”
初十七点点头,江知酌身上的气味混合着潮湿的雨水,初十七似是不敢多闻,侧过身子从旁边站起来。
“出去吧,”江知酌说,“去跟厨房交代一声,今晚灶膛不填,等太子妃醒了再用晚饭。”
初十七出去后,江知酌掀开垂帐,小碗睡在床中间,缩着身子。
江知酌俯身定睛瞧着,小碗睡着了的时候,总是一副小动物般的可怜样,跟平日里生人勿近的防备模样太不一样了,江知酌忽而就很不甘心,天知道他有多想揉碎眼前的景象。
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危险的念头一闪而过,江知酌没掀被子,和衣躺在小碗右侧。
江知酌呼吸再轻,小碗也感知到了,不耐地睁开眼。
许是情人眼里出撒娇,外面雨声渐大,小碗的不耐,在江知酌眼里都变成了别样的诱惑。
江知酌忽然撑起胳膊,翻身空架在小碗胳膊两侧,在小碗还没反应过来之时,轻捏住小碗的下巴,覆唇盖了上去。
一声秋雷在耳边炸开,猛的拨断了小碗的一根弦。本能地去推开江知酌,江知酌一只手掌就箍住了小碗的双颊和下巴,收紧手中的力量,迫使小碗张开了嘴巴,伸舌探了进去。
外面的雨声和那晚的雨夜在小碗脑中相逢,江知酌的脸和一会儿和张屠夫儿子的脸重合,忽而又是江慕安的模样。
江知酌察觉到小碗的僵硬,很快松了手中的力道,小碗像被猛兽嘶啃的麋鹿一样反扑,凄厉而短暂地嘶吼一声,猛地用力把江知酌从床榻上推到了地板上。
“你给我出去!”小碗带着不安尖叫着。
门外初十七和静兰听到动静,初十七联想到在楼里见识过的景象,不禁生出恶寒,本能的远离,可小碗的声音太凄厉,初十七转身就想推门进去。
静兰摇摇头,拽着初十七的衣服,“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房中事,做下人的,不能插手。”
江知酌跌坐在地上,比起小碗的本能反应,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小碗此刻眼中溢出的厌恶与狠厉是那么明显。
江知酌ᴊsɢ颓然地站起身,扯了两下身上的袍子,缓步朝小碗走过去。
“太子殿下,”小碗缓了缓精神,“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如何不客气?”江知酌反问,从袖袋掏出一把匕首,将刀柄塞到小碗手里。
自嘲般的说:“本来想过几日再送给你的,如果你现在正好有用,那提前交给你。”
江知酌坐在床边,将刀尖抵在胸口和肩头中间的位置。
小碗毫不犹豫地刺了进去。
“你现在的眼神,让我很疼。”小碗的拇指下盖着一颗绿宝石,江知酌握着小碗的手,往里送了半寸,江知酌哑声说,“比这疼多了。”
鲜血很快浸透了江知酌的胸口的衣襟,江知酌紧握着小碗的手,忍着痛意,说:“如果你还生气,就继续。”
“太子殿下是用这种方式逼我就范吗?”小碗声音冷然。
两人的距离挨得很近,彼此能清楚地在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江知酌懊悔这个举动把两人刚拉近一点的距离又扯得好远。
“不是,”江知酌几近虔诚地说:“我刚才只是想知道你会不会有感觉。”
江知酌松开手,手掌支在床上,因为疼痛而轻轻颤抖。
小碗也甚是头疼,她只想在东宫安稳度日几年,日后能放她自由,并不想与江知酌有什么纠缠。
为什么江知酌总来招惹她呢。
“我对你没感觉。”小碗赤着脚下床,站在床边,和江知酌拉开距离,转头朝门口喊:“静兰,去叫容词和太医进来。”
容词方才随着江知酌过来,此时就守在廊子里,听到传唤,立马推门而进,可太子妃的寝殿里间他怎么敢进,站在门口,迟疑地问:“殿下?”
江知酌自己起身往外间走去,拔下肩头的匕首,一股鲜血顿时喷涌出来。
容词顿时慌了,着急道:“殿下,这……,属下去叫陈太医。”
“没事”江知酌扶着桌子坐下,“伤口不大,去拿金疮药就行,别扰了人。”
小碗站在门框处,抿唇紧盯着江知酌。
房门大开着,初十七和静兰呆立在门口,惊恐的看着二人。
“十七,进来,把门关上,天冷,”江知酌眼神向门框处瞥了一眼,“去给你主子把鞋穿上。”
江知酌的淡然,对小碗的维护,让小碗不禁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有点太偏激,可她此时还是有些气恼。
把小碗拉到坐在床头坐下,初十七伸出两只手摸了摸小碗的胳膊和大腿各处,确认小碗没有受伤,跪在床边给小碗找鞋袜。
侧头看了看外间的位置,抬头用眼神问小碗发生了什么。
“我……”小碗觉得难以启齿,但自己又很迷茫,求助似回应初十七,“他亲我。”
等着初十七给她一个跟自己做法相同的答案。
初十七头低下去没了反应,半晌才重新抬起头,比划道:“可你们现在是夫妻,这不是应该的吗?”
小碗微微睁大了眼。
“就算你不愿意,也不能伤害人,”初十七无声的比划,“要讲道理,告诉对方你的想法。对方不听,你再动手,你是这样教我的啊。”
主仆两人一时沉默无语,小碗有些怔楞。
初十七给小碗穿好鞋袜,摇了摇小碗的脚,认真地比划,
“而且,太子殿下很喜欢你。”
第42章 喜欢你
小碗怎么也没想到初十七能说出这句话。
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初十七是她现在唯一的情绪外露的出口。
“可是我并不讨人喜欢,”小碗有些迷惑,“就算太子殿下喜欢我,我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要反过来马上喜欢他。”
纵使小碗读过那么多书,也没人能教她这些道理。
初十七侧耳听着外间的动静,容词在给江知酌上药,一直让江知酌忍着点,马上就好,刀口不大,但是有点深。而一直没听见江知酌的任何声音。
“好了,殿下”容词把纱布和绷带系好,悄声问,“回去吗?您这衣服不能穿了,我去给您拿新的外衣?”
江知酌露着半个肩膀,把带血的衣服穿上,没说走,也没说不走,容词自己撑伞回去给江知酌拿衣服。
听到外面门响了一次,小碗有些心烦意乱,吩咐初十七:“去架子上给我拿本《诗经》过来,算了,还是拿《止学》”
初十七没动,比划道:“你还没有吃晚饭,要先吃饭。”
“不吃,”小碗摇了一下头,“我不饿。”
初十七坚持要让小碗吃饭,小碗拒绝再跟初十七交流,转身趴床上,把自己闷在被子里。
初十七经过外间,江知酌还沉默地坐着,初十七上前比划:“太子妃让你留下一起吃饭。”
屋外大雨倾泻,这场雨来得突然又猛烈,像是要在这一天把黏腻在一起的夏秋两季硬生生的撕开。
屋内却有着诡异的静谧,小碗知道江知酌就站在床边,可她抬不起头来面对。
“抱歉,”江知酌哑着声音,“明日是你回门的日子,我不该今天招惹你,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早你醒了我们就去太傅府,我先走了。”
小碗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对方一旦态度放软,小碗就会更加不知所措,江知酌越来越会拿捏小碗的软肋。
“等等,”小碗从被子里把自己放出来,“用过饭再走,伤员要补充营养。”
侍女陆续将饭菜摆在外间的桌子上,小碗穿上外衣坐在外间,江知酌在里间换衣服。
初十七看地上带血迹的衣服,忍不住攥紧了手指。
“交给容词,”江知酌看着初十七抱着的衣服说,“让他处理干净。”
江知酌低头看着碗里的鸡翅膀有些失笑,不知道小碗是不是故意的。
小碗示弱的方式十分笨拙又青涩,不一会儿又沉默地把另一个鸡翅膀夹到江知酌碗里。
就这样,小碗发现江知酌吃完就停了筷子。
可是一只鸡只有两个翅膀,小碗想了想,盛了一碗鱼翅羹放在江知酌手边。
又是漫长的沉默,小碗想早点结束这场尴尬的晚饭,江知酌突然出声,
“我能吃口素菜吗?”
小碗不明所以,轻扬了下巴,示意青菜的位置。
江知酌才看到小碗的下巴被捏过的地方泛着红痕,小碗肌如白瓷,看上去比旁人更容易受伤。
“嗯,看见了。”江知酌声音失落依然没动。
得寸进尺。
偏小碗就看不得人这个样子,以前秋惊叶一委屈,小碗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他。
显然江知酌更会来这一套。
小碗把青菜盘子拿过来放江知酌面前,自己起身去开窗,窗外的雨如银河倒泻,不瞧一瞧也算辜负。
江知酌悄声进入里间,顺便放下了隔离的垂帷,拿了小碗书架上的书,放在床上,开始解自己的衣服,脱得只剩里衣,坐在床边翻页。
“你不回去?”小碗回过头问。
“嗯,雨太大了。”江知酌抬头看着小碗,“回不去。”
“为什么?”小碗上前两步,盯着江知酌。
“因为想跟你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小碗问的莫名其妙,江知酌却答得认真,“不希望你讨厌我。”
“可是你刚才……”小碗艰难的启齿,“我不愿意,君子不强人所难。”
江知酌用了片刻消化小碗的“不愿意。”
“下次我会询问你的意见。”江知酌说。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问你有没有感觉,不是对我,”江知酌合上书,手指曲在书皮上,“是你自己。”
小碗依旧感觉江知酌莫名其妙。
“过来,”江知酌拍拍身边的床榻,“坐这里,我跟你道歉。”
小碗依言坐过去,这个时候不能怂,她要跟江知酌讲清楚。
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直直地盯着对方,小碗把疏离和冷漠放出去,江知酌把珍视和郑重在此刻毫无保留的倒在小碗眼睛里。
小碗突然觉得自己在江知酌的眼里败下阵来。
如果江知酌眼里的爱意是江水湖泊,小碗早就淹溺其中,无法自控了。
江知酌眼眸微垂着盯着小碗的嘴巴,小碗用尽定力,让自己不要动,清冷的眸子瞧着江知酌,她发现离近看地时候,江知酌和江慕安并不十分相像。
“别紧张,我刚才保证了,”江知酌浅笑了一下,“下次会征得你的同意。”
小碗默默吸了一口气。
“何婉,”江知酌问得认真,“什么时候失去味觉的?”
小碗猛地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江知酌,这件事比知道江知酌的心意更让小碗诧异。
江知酌继续追问:“十二岁?十岁?还是九岁?”
话语里在询问,但江知酌明显已经有几分笃定。
小碗继而想了想,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自己从来都不愿意告诉别人而已。
小碗点下头,算是承认了。
“为什么不说?”
“因为小时候不懂事,也害怕,会自卑,害怕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小碗坦然地轻笑着,“刚开始我ᴊs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就习惯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还有呢?”江知酌追问。
小碗顺口道:“没了啊。”
“还有。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觉得没什么不好。”江知酌盯着小碗的眼睛,要她回答。
小碗回忆了下,说“初始的时候,是一直觉得吃什么都很难吃,非常苦,一直吃不下东西,后来病了两天,醒来以后,就没有味觉了。我觉得这很好,最起码不是一直苦的了,就没有告诉御膳房的宫人们。他们也很辛苦,还要给我花银子请大夫,在宫里也只能请太医院的太医,太贵了。后来去了咸州,只想着能和惊叶一起活下来,这种小毛病,就更不在意了”
江知酌安静的听着。
“人生百味,苦涩居多,如果能不知其苦,不也挺好的吗。”小碗看着眉头微皱的江知酌,神情间是无所谓地说,“我都不在意,你这个样子做什么。可怜我?用不着的,我……”
“不是,”江知酌说,“心疼你。”
***
廊外的惊雷乍响,夜风卷着雨水想冲进门里,都想听一听屋内怎的突然就没了声音。
初十七在廊子上被雨浇了个透,即使小碗说过晚上天气不好不用值夜,也让她在屋里值夜,可江知酌在,她也不敢进去。况且别的院里屋内屋外都有侍女守着,小碗身为太子妃,院内伺候的还没有两个良娣那边的人多。
白天见识了江知酌处置下人,初十七也害怕,即使知道小碗会护着自己,初十七也不想给小碗添麻烦。初十七撑起脚边的伞,抵挡着一部分趁机溜进门里的暴雨。
容词穿着蓑衣从院里走来,伞下护着江知酌的汤药,食盒里还有两碗热牛乳。
“把这个放到外间桌子上,”容词把食盒交给初十七,“是殿下的药,还有一碗太子妃的牛乳,剩下一碗放食盒不动,再拿出来。”
初十七擦擦脸上被淋上的雨水,伸手接过食盒,小心地推门轻声进去了,把汤药和牛乳放桌上,最后盖好食盒盖子,瞅了一眼里间的垂帷,然后只得求助地看着容词。
容词低笑两声,站在门口声音不大地朝里间喊:“殿下,牛乳放桌上了,还有给您熬的药,属下身上沾了落雨,鞋子也不干净,怕脏了太子妃的地毯,就不进去了。属下该死,劳您自己取一下。”
“好了,出来吧,”容词把初十七叫出来。
关上门,初十七把食盒举到身前,看着容词。
“你回去吧,今晚我值夜,”容词把脚边的伞递给初十七,“以后咱们共同侍奉主子,太子殿下夜间不喜欢人近身伺候,你以后有什么事敲敲门框,殿下就知道了,如果我在的话,我来值夜就行了。”
初十七点点头,接过伞,把食盒又举高了些。
“给你的,”容词爽朗地说,“太子殿下说牛乳助眠,正好厨房有多的,我就给你带了一碗。”
初十七点点头,很快又摇头,把伞放下,双手举着食盒,用行动说:“我不要。”
“为什么啊?”容词不解,“一碗牛乳而已,天这么冷,你身上都湿了,回去换身干净衣服,喝完就睡呗。”
初十七不知道说什么,反正她也说不出来,好半晌,突然对容词鞠了一躬致谢,用伞盖着食盒走了。
第43章 回门日
短暂的沉默被容词打破,小碗主动去外间拿江知酌的药。
“先喝哪个?”小碗拿着汤药和牛乳搁在里间的桌子上,询问对方。
江知酌伸出右手,说:“把药给我,牛乳是你的。”
“我为什么要喝牛乳?”小碗把药递给江知酌。
仰头把药饮尽,江知酌一时间有些赞同小碗刚才说的话,这汤药着实苦口。
江知酌把苦味咽下,说:“助眠的,而且补充营养,你也太瘦了,以后睡前都要喝牛乳。”
小碗没反驳,因为瘦弱,练功的时候经常力道不足,她自己是知道的。
看着小碗双手捧着碗喝尽了牛乳,“睡觉吧”江知酌站起身,给小碗让位置。
小碗看了眼蜡烛,缓步挪到床边,刚想张口说话。
“你嘴巴,”江知酌把头暼到一边,喉头滚了滚,挤出后半句“嘴角沾上牛乳了。”
小碗慌忙伸手抹去,在江知酌背后爬进了床里侧。
江知酌走到烛台边上,熄灭了里间的蜡烛,脱下自己的鞋子搁在床边。
小碗缩在床头,江知酌靠在床尾,两人之间隔着整个床的距离。
“所以,你那会……”小碗先开口,“是为了确认我没有味觉?”
小碗仍抱着一丝希望问江知酌,这样她可以原谅他的唐突。
“不是,”江知酌说,“我撒谎了。不完全是,主要还是因为,我定力不足。我向你道歉。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江知酌把匕首递给小碗,乌黑的刀身被套上了剑鞘,隐去锋芒。
“给你防身,”江知酌声音里带了委屈,“就放在床头的暗格,别赶我走,行不行。”
江知酌此刻像一个没抢到糖的孩子。
堂堂太子殿下卑微到这种程度,小碗狠了狠心,说:“我之前说你是因为好奇,那你现在是痴心错付,我劝你及时止损,我……真的不值得,也不会回应你,即使我们现在是有夫妻的名义。你有什么需要太子妃做的,我可以帮你,但是情感,我做不到。”
江知酌从床尾挪过来,掀被躺进床褥里,肩膀上的伤让他只能平躺,沉默地看着床顶。
“睡吧,”江知酌柔声道,“什么都不用你做,我喜欢你是我心甘情愿的事,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小碗缓缓躺下,这个难题不知道怎么应对,不如先睡觉。
“手。”江知酌摸了半天没摸到。
小碗躺在里侧默不作声,江知酌刻意动了动身子,带到了肩上的伤口。
“嘶-”江知酌轻轻吸着气。
“别动。”小碗把手过去,按住江知酌的小臂。
江知酌安静了一下,就把小碗的手腕摸到掌心里。
小碗没把手抽出来,而是冷静道:“我只能做到这一步,就当哄孩子了。其他的,你去找两位良娣。”
“好,”江知酌说,“我知道。”
小碗闭上眼睛准备睡了,江知酌掌心收了一下,又突然出声,
“如果做其他的会怎么样?”
“用你的匕首,把你变成江公公。”小碗冷哼一声。
“哦,”江知酌缓缓道,“那谁做太子?”
“不知道,到时候我说了又不算,”小碗打个哈欠,想翻身翻不了,“反正以你的身份,应该能做御前大总管。”
也不知道江知酌是怎么听到这话还能笑出来的。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时间,江知酌不确定小碗睡着没有,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何婉,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
皇城经过一夜的大雨清洗,空气中充盈着清新的泥土和草木香,偶尔有私藏着雨珠的树叶,也被缓缓升起的旭日收走,风一吹,抖了个干净。
“秋少爷,秋少爷,”容词在外面敲门,“今日……”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秋惊叶精神抖擞,说:“干什么,不就是三朝回门嘛,昨天你说过了,你现在该喊的不应该是太子妃吗,起不来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我哪敢,太子殿下在呢。”容词让开门口,“你随我一同去检查今日的礼单。”
秋惊叶听后变得兴致恹恹。
看到一院子的礼品和门外十几辆马车,不禁张大了嘴巴。
秋惊叶震惊道:“太子殿下这是要再娶一位进门嘛?”
容词把册子拍在秋惊叶胸口,道:“别胡说,让太子殿下听见该生气了。日后跟在殿下身边,多警醒着点。”
“嫌我笨就别带着我啊,”秋惊叶不满,“谁稀罕伺候他……”
容词赶忙制止秋惊叶,急道:“您行行好,就算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也不能胡说啊,让殿下为难,换做别人,早打死了。”
“关太子妃什么事,”秋惊叶梗着脖子,“她让我想干嘛就干嘛的。”
秋惊叶话虽这么说,可还是老实的核对起了单子。
“容词,殿下呢?”旁边传来一声清丽的女子声音。
“问薛良娣安,”容词低头行礼,“殿下还没起来,您有事找殿下?”
薛楚楚莞尔一笑:“哦,我有话同殿下说,我过去找他吧。”
说罢薛楚楚就要带着侍女去正殿江知酌的住处。
“额……薛良娣,殿下不在自己房里,”容词有些为难地说,“现下殿下在太子妃殿里。”
“哦,是我唐突了,”薛楚楚说,“那我不便去打扰了。”
薛楚楚走后,容词在背后摇头,“可惜了。”
容词摇头,秋惊叶在后:“可惜什么?”
“没什么,”容词被吓了一跳,“赶紧干活吧,干完还要给殿下和太子妃看看早膳怎么样了。”
“哦,近卫就是管家婆啊。”秋惊叶自己总结出来了。
“当然不是,”容ᴊsɢ词羞恼,江知酌这么说就算了,秋惊叶也这么说,容词反驳,“反正比陪嫁要好多了。”
……
一句话戳在秋惊叶肺管子上,秋惊叶什么混气都撒不出来了。
*
江知酌早就醒了,平日里醒得本身也早。
小碗正侧身冲着他,睡得安静,江知酌欣赏一会,搓搓手里的腕骨,突然不动了。
僵了一会儿身子,江知酌喉咙没那么紧了,翻身轻声坐起来,看了看暗格里的匕首,还是算了。
去外间桌子上饮了几杯昨夜就凉透了的茶,江知酌才彻底清醒。
在小碗的书架上随意找了本书翻看起来,直到里间屋子里传来一声,“十七”
初十七进门时,江知酌只穿着雪白里衣坐在外间,把初十七吓了一跳。
“几时了,”小碗趴在被子上,“晚了吗,还能再睡会儿吗?”
初十七比划道:“辰时一刻,你还可以再睡半个时辰。”
小碗撑起身子:“不睡了,也不早了。你去打水吧。”
初十七把里间的垂帷挂起来,出去给小碗打水准备洗漱。
容词把江知酌的衣服送来,江知酌拿到里间,一边整理袖口,一边低笑:“不是说要起吗?,怎的又睡下了。”
小碗把头扭出来,歪脸看着江知酌说:“你怎么穿这件衣服,今天不用穿红色吗?”
江知酌穿了一件白色锦袍,绣了半身的竹叶,绿色的竹叶错落有致的排在身上,映出修长的身材。
江知酌拿着束发冠,说:“不用,穿你喜欢的就好,先生今天应当没有请外人,只有秋舟聿夫妻两人,当是家宴。”
今天秋惊叶不请自来,坐在江知酌和小碗中间,抱怨道:“累死我了,那么多东西。”
“那快吃吧,”小碗说,“吃完你就可以回家了。今天大嫂和大哥也来呢。”
钱朵朵一大早就到了秋府,跟秋夫人说过话,就待在大门口等人,时不时在门口张望着。
“别再外面等了,”秋舟聿拍拍钱朵朵的腰,“进去坐会儿,一会儿到了我喊你。”
钱朵朵笑着摇摇头,勾着秋舟聿的手,也不让秋舟聿离开了,俩人跟门神一样,在秋府大门口等着人到来。
“到了,我看到了,”钱朵朵指着巷尾出现的马车大喊,“就是那个,哇,不是一辆马车,是好几辆啊,不是,是十几辆啊。太子殿下这排场也太大了。”
江知酌下马车后,伸手要接小碗。小碗虚扶了一下,准备下去,不料江知酌直接直接捏紧了手指。
小碗看了一眼朝她飞奔过来的钱朵朵,忍着没甩开江知酌。
“别跑,你慢点,”秋舟聿在后面追,堪堪在江知酌面前拦住钱朵朵,“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
“今日家宴,不必客气。”江知酌换了只手牵着小碗。
席间,钱朵朵非要和小碗坐一起,秋舟聿只好去挨着秋太傅和江知酌坐。
小碗挨着秋惊叶坐在最外面,回头看了眼钱朵朵,问道:“怎么不吃?”
见钱朵朵捂着肚子,凑近一点,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问道:“朵朵,怎么了,月事来了?”
钱朵朵撇嘴点点头。
小碗起身给钱朵朵盛了一碗红豆百合汤,放到钱朵朵面前,钱朵朵才勉强喝了一些。
饭后,秋舟聿作为吏部侍郎,带了今年各州秋闱的解元和亚元的名单给江知酌和秋自白看。
八月各地乡试,来年二月会试,三年前因为战事各地暂停了科考,所以今年的会试和殿试格外受瞩目。
钱朵朵把小碗拽到客房,赖在小碗身上不起来,哼哼唧唧地说难受,还说自己想了个好法子。小碗听后耳朵爆红,只得敷衍着。
“真的,筝安,”钱朵朵怕小碗不相信,摸着小碗的肚子,“我娘说可以十个月不来月事,而且生过孩子以后,还有可能改善现在这种每个月疼得死去活来的情况。”
小碗无言以对。
“秋舟聿也挺厉害啊,为什么我还没有动静,”钱朵朵枕着小碗的肩膀,疼得神志不清,还要八卦,“太子殿下呢?”
小碗低着头,耳尖要滴出血,含糊地说:“睡吧,睡着就不疼了,我守着你。”
“问你呢,”钱朵朵不依不饶,仰头看着小碗的脸,“厉害吗?”
一边是正经的国事探讨,一边是胡话满天飞。
只有秋惊叶在这个家里显得格格不入。
第44章 银杏宅
秋自白的书房简单肃穆,案几上燃着檀香,淡淡的味道充盈在房间里。屋内陈列简单,书籍颇多,摆满了多个案台和书架,靠东边的书架上方挂着【思过】二字的卷轴,未经封装,看上去有了些年头,纸质泛着陈年的黄朴。
“先生的意思是,朝堂中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推动局势,”江知酌坐在一侧食指敲著名册,“可这太难了,而且苍赤的动作,‘他’是怎么知晓的呢?”
秋舟聿也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这是两名侍女进来更换茶水,其中一位给江知酌上茶时,羞红了脸,垂着头不敢看桌子,一不小心放歪了茶碟,茶水从盖碗里倒出来。
江知酌伸手拨正了茶杯,倒出来的水沾在了袖子上,侍女忙跪在江知酌脚边,要为其擦干水渍,江知酌抽走袖子,淡声说:“无妨,出去吧。”
“哈哈哈,”秋舟聿在旁边笑出声,“看来太子殿下的风华不仅能让人注目,还能令茶盏倾倒。”
“是嘛,”江知酌用帕子擦干手腕的水,配合着,“若真是如此就好了,我定要多饮几杯先生府上的茶”
秋自白在一旁兀自饮茶,没理会他们的闲话。
“先生,我三年前去过苍赤护国寺一次,”江知酌起身将名册还给秋舟聿,缓缓说着,“越州的消息就像在苍赤的眼皮底下,我始终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消息最早也是传给六部。”
秋自白点头未语。
秋舟聿问道:“若说苍赤诚心和亲,我一百个不信。那苍赤公主呢,可有何异常,身边伺候的人可有异?”
江知酌顿了一下,才说:“这招岂不太明显?”
“太子殿下,”秋自白坐在书案前,“诸多颇深的诡计有时甚至不如摆在明面上的招式来得顺利些,不然赵丰也不会骤然死亡了。”
江知酌沉默的点点头,秋舟聿追问道:“能看出来有异常吗?还有苍赤那两个送亲使。”
“送亲使是内宦和住持,都是心思深沉之人,苍赤的朝堂决策权,大部分竟在内宦手中,民众似乎更信服寺庙。或是也是相辅,”江知酌又说,“至于苍赤公主,安排了新的侍女去了她殿里,以后我会多注意她的。”
秋舟聿知道自己问错了话,江知酌一次未答,意思就很明显了,偏他还要问两次。悻悻地说:“是,太子殿下自有分寸。”
“你说那苍赤掌权人是宦官,令人不齿,”秋自白看着江知酌,“太子殿下,等你有一天,坐上了高位,兴许才知什么是身不由己,纵横捭阖之策,你不身在其中,是难以理解的。”
秋自白的话中暗喻对楚国治国之策的不满,确又没明说,他人听了还好,可江知酌身为太子,自然半语惊起一层浪。
江知酌倏地站起身,瞳眸微缩地注视着秋自白。
秋舟聿紧张地咽着口水,想化解眼前的形式,又不知道跟谁说,说什么。
江知酌盯着秋自白,在秋自白脸上看不出对刚才的话有什么自愧之意,半晌,江知酌才缓了神情,说:“先生所言有理。学生受教。”
“皇上让你娶的人,都自有道理,”秋自白自始至终都镇定自若,“尤其是筝安,娶她做太子妃委屈了你,就算你不能与她相濡以沫同心同德,也该以寻常人一般以礼相待,我此时之话,不光是因为她是从秋府出去的女子,当然了,还是看你们自己了。你这几日算给足她面子,老臣在此替筝安谢过殿下。”
“我从未觉得委屈,”江知酌说得认真,“今日本就是回门的日子,我与筝安夫妻一体,定会善待她。”
秋自白看着秋舟聿,说:“我这三个孩子,两个交个了太子殿下,多给一个又有何妨。臣子之心,本就该效忠殿下的。”
秋舟聿依然坐在椅子上,不明白为什么秋自白突然说这句话。
江知酌冲秋自白行了一礼,说:“谢过先生。”
临走前,江知酌看着东面墙上的挂轴说:“这幅字,染上尘了,先生该换一幅了。”
*
“筝安~筝安~“钱朵朵半靠在床上,拽着小碗的胳膊,“别走,别不理我,我肚子痛,好痛。”
小碗脖子、耳朵、脸颊都染成了浓重的红酣酣的颜色,无措地站在床边,用了些力甩开钱朵朵的手,转身抬腿就走。
“不许走,”钱朵朵卖惨撒娇都没哄好小碗,眼看小碗就出了门了,情急之下换了法子,朝着小碗大吼,“我是你大嫂,甩脸ᴊsɢ说走就走,你太无礼了!你敢走出这个门,我就让丫鬟们把你抓回来去跪祠堂!”
小碗猛得回头瞪着钱朵朵,不可思议地看着钱朵朵,简直是越看越生气。扭头冲着房门深呼吸几次,感觉脸上没那么烫了,回身朝床边走回去。
“你哪来的道理,”小碗伸手去捏钱朵朵的脸,“你今天说这么多浑话,我看你不舒服不同你计较,你还拿起调了。”
钱朵朵尝试躲了,可是躲不过,脸被小碗捏在手指间,疼得想流眼泪,还是往小碗手里送,呲着嘴说:“拧吧,秋舟聿生气了也拧我,不光拧我,拧完还要……”
“哎呀,哎呀,哎呀,”小碗受不了,推开钱朵朵的脑袋,把钱朵朵推到在床上,“朵朵,别说了,算我求你了。”
钱朵朵趴伏在床上,支起一条胳膊,不知悔改地说:“我明明是替你考虑,你不知好歹。”
小碗无语地看着钱朵朵。
“当初我回门,我母亲就问我与夫家相处地怎么样,还教我相处之道,”钱朵朵垂着头,“自然也问了一些我这个问题,那你今天回门,没人教导你,我就主动在母亲大人那里请缨……,我,我是想关爱你,对,就是关爱你。”
小碗背对着钱朵朵坐在床上,斜睨了钱朵朵一眼,说:“满嘴胡言乱语,你怎的不教个正经事。”
钱朵朵自然有理:“我哪懂什么正经的。”
快到酉时时分,江知酌和秋家父子议完事从书房出来,还不见小碗和钱朵朵的身影。
问过侍女才知道,俩人下午一直在客房没出来。
“我去叫太子妃和朵朵,”秋舟聿说。
“一同去,”江知酌说,“我们也该告辞了,明日朝堂上见。”
门外,秋舟聿侧耳听了听,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一点不符合钱朵朵的做派,问钱朵朵的侍女:“太子妃和少夫人在做什么。”
侍女回答道:“今日少夫人身体不舒服,下午一直没下床,太子妃在陪着,现下都睡着了。”
屋内,钱朵朵紧挨着小碗睡得正熟,小碗睡在床边马上就被钱朵朵挤下床了。
小碗本来不想睡,钱朵朵就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不如闭上眼清净。
江知酌和秋舟聿一人一个。
钱朵朵在秋舟聿怀里还在说着梦话:“筝安,身上真好闻,擦的什么脂粉啊……,我也……我也要去铺子里找找,香死秋舟聿。”
秋舟聿尴尬地跟江知酌道了别,赶紧带着钱朵朵钻进了马车里。
小碗这边,江知酌没走两步,小碗便醒了,伸手抵着江知酌胸口,示意自己要下来。江知酌没放人,掂了掂小碗,继续走了。
小碗有点生气,江知酌掂她跟厨师掂鱼一样简单,小碗右手扶着江知酌肩头,挺了挺背,要自己下来。
“别动,”江知酌闷哼一声,“我疼。”
小碗这才想起来江知酌肩膀上的伤,赶紧收了手。看了眼大门外只剩一辆马车了,问道:“大哥和朵朵走了吗,惊叶呢?”
江知酌把小碗放在马车前室,说:“走了,惊叶在自己院里睡着了,没叫他,明日我让容词一早来接他。”
小碗点点头,自己进了马车里。江知酌进来后在小碗身上盖看了一个披风,“入秋了,夜里冷,你刚睡醒,披着吧。生病了还得喝药。”
说这么多不就是怕小碗拒绝他的好意。
小碗的确有些冷,盖着江知酌的披风没说话。低头时还能闻到江知酌身上的味道,不难闻,但是想到钱朵朵白日说的浑话,悄悄红了耳尖。
幸亏是晚上,不然被江知酌知道,小碗情愿跳车。
“明日开始上午我就要去朝会,”江知酌说,“下午再回来看你。”
小碗心想,用不着。
随即想到什么,“婚假就结束了,我不用去向你母妃请安吗?”小碗问。
江知酌眼神暗了暗,说:“她近日身体不适,不方便见人,日后我带你进宫再去。”
小碗没再问,也没说话,车厢内一时沉默又安静。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江知酌伸手接小碗。小碗自己跳下车,看着面前的宅子,问,
“这是哪?”门口的府门匾没写字。
小碗进了大门,院内亮着几盏烛灯,小碗一眼就看到了满院金黄的银杏树。
“好漂亮,”小碗由衷夸赞道,仰头看着,接住一片落叶,叶柄旋在手里,“像一院子的小扇子。”
江知酌在小碗身后,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江知酌带着小碗去了一处,小碗问院子的主人在哪里。
江知酌回头,说:“就是你。”
小碗想起来礼单册子上的宅子,大抵就是这一处了。江酌在一堂室前停下,也是没有堂名,江知酌示意小碗去开门。
小碗不解,对上江知酌的目光,还是上前推开了门。
这是一间祠堂,只有一个牌位,
——张槿云 之灵位。
第45章 祠堂誓
张槿云是小碗的亲娘。
在小碗九岁的时候意外离世,除了御膳房的几个老人儿,甚少有人知道,也没人提起过这事。
因为按照宫规,小碗原本是不能在宫内出生的。
明德帝登基后三年有余,后宫内除了一直备受恩宠的淑妃怀有三皇子,再无后妃有孕,无一子出生,经过彻查,是因为御膳房的井水之内,一直被人添加了不能有孕的药物。
这个罪名,后来落到了一位柳昭仪身上,柳昭仪母家被革职抄家流放,柳昭仪被困于冷宫一生。
明德帝为彻底解除忧患,御膳房的所有宫人也被遣散。后因不满御膳房的膳食食味不及且铺张浪费,革掉了当时的御膳房总管。新上任的御膳房总管常成才偶然从京城醉饮楼寻到一位厨艺精湛的厨娘,将其带到了御膳房,此厨娘便是张槿云。
张槿云到御膳房一月以后,才发现其已有身孕。常成才惊觉惹了不详之事,立马想把张槿云送出宫,只是当时已有身孕的贤妃,也就是江凌远的母亲,孕中只吃得下张槿云做的饭菜,张槿云才留在了御膳房。
小碗出生后,因为张槿云在荆州无亲无友,不能交于他人抚养,小碗就被困在御膳房后院,不被允许外出。
直到小碗十岁,入了宫女名册,在御膳房当差,小碗第一次随司膳小宫女给南书房送餐食,便被太傅桌上的一幅《春日野雁》吸引,便自动揽下这份差事,每日中午给太傅送餐食。
因着小碗的勤奋好学,两年以后,被秋自白挑去了南书房,做了江景景的伴读侍女。
*
看着眼前的灵牌,一些幼时的记忆碎片在小碗眼前划过,那是小碗童年仅有的温暖,来自亲生母亲。
小碗呆立在门前,半晌才回过神,对上江知酌的眼睛,小碗眼眶灼热,说了一声“谢谢。”江知酌一直站在小碗身侧。
江知酌的做法,戳中了小碗心里最柔软的角落,她也知道了江知酌为什么要送宅子给她。
小碗从秋府出嫁,入了秋家族谱,无论是以前的皇宫,现在的秋府还是东宫,都没有她供奉张槿云牌位的地方。
小碗也从来没有跟人提过,她也习惯了任何事情自己扛,自小也没人教过她怎么依赖别人,甚至是怎么处理感情。
一句“谢谢”表达不了小碗此时对江知酌的情感,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江知酌看向小碗的眼神温柔得过分,坦然地笑笑,刚想说什么,小碗突然捂着嘴巴跑出了祠堂。
在不远的檐下大口呕吐起来。
小碗支撑不住身子跪地吐地猛烈,早饭午饭一并吐了出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江知酌慌忙追过去,扶着小碗单薄的肩膀,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离远点,”小碗用手臂推了推江知酌,含糊地说,“脏。”
小碗的身子止不住的战栗发抖,口水在呕吐后不受控制地挂在下唇,垂落在地上,眼前一片污秽,味道也肯定难闻得很,小碗没有味觉,嗅觉也比旁人弱很多,但这一地的不堪,她自己是清楚的。唯一庆幸的是这是在院子,气味没那么直冲,也万幸没吐在祠堂里。
实在狼狈至极。
江知酌从袖口掏出帕子,擦去小碗的口水和嘴边的污秽,将人抱到一边,昨天刚下过暴雨,地上潮湿,不能把小碗放地上,江知酌只能抱在怀里。
小碗难堪地用袖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两名侍女见此情形,忙过来询问有什么能做的。
江知酌用眼神示意把地上处理干净,然后说:“去准备一壶热水,还有浴桶放我屋里,让重云赶紧去东宫把太医叫过来。”
“不用,”小碗捂着脸小声地说,“真的不用,我已经没事了。”
江知酌抱着小碗一路来到了他之前住的屋子,把小碗放在床上,让小碗靠在床头。
侍女接着端来热茶,江知酌接过递到小碗嘴边,说:“先漱口,下ᴊsɢ一杯再喝。”
小碗眼里还有刚才溢出的潮气,眼尾泛着红,江知酌大手捂着小碗的肚子,轻轻地揉,问道:“肚子疼?还是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不疼,”小碗摇摇头,想了想还是说,“可能是刚才一时情绪太激动了,没事了,真的。”
小碗膝盖和小腿处的衣服沾了不少的泥,脚上还穿着鞋,小碗窘迫地看了看,江知酌的床被她弄得挺脏的。
江知酌根本没介意,说:“不舒服一定告诉我,你可以在先洗澡,换身衣服。”
“可是我没有换洗的衣服,让侍女去拿,还是让十七给我送来?”小碗也嫌弃自己此时的狼狈样。
“有,”江知酌摸摸小碗的额头,确定没发热,“这是你家,什么都有。”
小碗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落烛寺那座老钟,被江知酌震了一下。
“十七现在在东宫,是我不好,没让她跟来,”江知酌说,“我本想今晚先让你看看,就带你回东宫。”
侍女放好了浴桶和热水,把小碗要换的衣服也放在小架上。
“奴婢们伺候太子妃沐浴。”侍女站在床边。
“不用,”还未等小碗拒绝,江知酌先出了声,“以后太子妃不传,一律在外面候着。”
“你怎么不出去,”小碗等了一会儿,江知酌依然守在床边,“我要洗澡了。”
“嗯,我看着你,”江知酌有理有据,“你现在身体正虚弱着,本来不适合洗澡,旁边没人看着,你自己洗澡,万一出事就不好了。”
“我还能跌在浴桶里?”小碗反问,就算知道江知酌有点道理,她也不能同意,“而且以前不舒服,我也是自己洗澡啊,从来没有什么事。”
江知酌点点头,话里却说:“以前那是没嫁给我,现在你嫁人了,就不一样了。”
“嫁给你以后,我连自己洗澡的权利都没有了?”江知酌今天的纵容,明显让小碗有了一直反驳的底气,也带上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孩子气。
“我不看,行不行,”江知酌妥协,“我就在屋里守着你,背对你,蒙着眼,我如果看了,你回去拿匕首剜了我的眼睛,行不行?”
小碗郑重地点点头,江知酌看着小碗认真地样子算是明白了,如果他真看了,小碗一定会动手。
江知酌找了一条发带蒙在眼睛上,坐在桌前像个盲人一样给自己倒茶、饮茶。
幸亏茶水已经不太烫,漏了几滴也无妨。可江知酌的心被烫了。
不一会儿,浅浅地水花声响起来,江知酌的手被溢出的茶水烫到。
小碗把下巴埋进水里,把眼睛以下藏在浴桶的边缘里,注视着江知酌。
小碗从未主动注视过江知酌,刚开始是因为她本来就不喜欢探究别人,后来是不想对上江知酌满含情谊的眼睛。她应对不了,也不想应对。
可此刻小碗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方向,慢慢地发觉自己有了些愧意。因为这样一份情感,她回应不了。
为什么呢?
小碗也问自己,他与江慕安是亲兄弟,长着有些相似的脸,她面对江知酌的时候,总会不动声色地想到江慕安。
可他们明明不一样,从小碗的记忆里,正式进入南书房当差的时候,任谁都会先注意到江慕安的存在。最华丽的锦衣,课堂上最积极地发言,有着最和煦的笑容,带着让人亲和的气质。
小碗在脑内搜索了一下刚见到江知酌的样子,南书房里的江知酌沉静又普通。
说普通也不对,毕竟是身份尊贵的皇子。可皇宫里哪个不是千尊万贵的皇子公主。
“你还好吗?”江知酌突然问,“怎么没声音了。”
小碗猛地抽回思绪,口气平淡地说:“没事,我在泡澡。”
江知酌声音低沉地“嗯”了一声。
水花声继续响起,江知酌怀疑茶水有问题 ,怎么越饮茶越渴。
早知道带着初十七了,给自己找罪受。
小碗没让江知酌受太久的罪,简单洗了洗就从浴桶里出来了,穿好侍女准备的衣服,还挺合身。
能不合身吗,江知酌都肖想八百遍了。
小碗用巾帕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江知酌对面,给自己也倒杯茶。
“我去给我娘上香磕头,”小碗说,“然后我们就回东宫是吗,还有别的事吗?”
“你先去吧。”江知酌说,“头发擦干再去。”
“好,”小碗起身朝门口走去,提醒道:“你的发带可以取下来了。”
什么破发带,蒙着眼都能看到,江知酌起身把它扔进浴桶里。
去祠堂找小碗的时候,小碗还跪在里面,背脊挺直,一动不动,从背后看不见在想什么。
听到脚步声,小碗回过头看了一眼,摸摸膝盖,打算起来了,江知酌走过来跪在小碗身侧。
小碗震惊地看着江知酌,毕竟江知酌身为太子,除了皇家列祖,是不用跪拜其母亲的。
江知酌跪地磕了三个头,庄重地说:“岳母在上,今日是我夫妻二人回门之日,小婿江知酌特来叩拜。”
小碗紧抿着嘴唇,恍然间明白了江知酌今日带她来这里的目的。
江知酌扭头看了小碗一眼,继续冲着灵位说:“今日我在您面前许下承诺,我对小碗,永不相负,即便沧海桑田,东海扬尘,亦不改初衷。如若有违今日之誓,厄运天罚,不得善终。”
小碗觉得自己潮湿的心脏被人捧在手里,江知酌在里面点燃了一个火种。
第46章 后花园
云水居内,少女纤巧的手指拨弄着琵琶弦,初秋的晚晴天,美人和绝妙的旋律必是此刻东宫最动人的景象。
谱未过半,少女忽的停了声音,悬在半空的手指顿了顿,转身将琵琶交给了旁边的侍女软凌。
“怎么了,小姐,小”侍女软凌低身的问道,“弹得多好听啊,怎么突然不弹了。”
薛楚楚摇摇头,有些悲凉地说:“半曲就弹错了三个音,哪里好听了。这首曲子还是母亲教我的,我总是学不会,以后怕是也学不会了。”
侍女想安慰薛楚楚几句,抱着琵琶说:“小姐,快别这么说,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您想夫人了,回去看望就是了。”
薛楚楚苦笑一声,问:“没有夫君相伴,我自己回去像什么样子,平白惹人非议,母亲在家里的日子会更难过。今天太子殿下又去太子妃那儿了吗?”
侍女摇摇头,说没有。
“那是去如烟殿了?”薛楚楚问,“也是应该的。苍赤公主更尊贵些。”
太子殿下成婚三天了,也休沐了三天,除了给太子妃敬茶的那个下午见了江知酌一面,江知酌和她父亲一样,一点不平易近人,动不动就是规矩。
其他时间,薛楚楚连江知酌的影子也没有见到过一次。
“父亲不是说那个何碗性格孤僻,还和三皇子有过一段……”薛楚楚垂着眼思索着说,“太子殿下娶她也只是权宜之计,太子殿下会十分之厌恶,这几日倒看不出。”
“她毕竟占着一个正室的位置,殿下喜欢谁又不一定,”侍女接话,想让薛楚楚宽心,“太子殿下给她几分脸面罢了,不过是……”
话没说完,软凌反应了一下,随即轻捂住嘴。
另外两个侍女打水进来,听到了软凌方才的话,斜睨了薛楚楚和软凌一眼,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侍女名为蜜红,蜜红把帕子扔到水里,溅了软凌一身水。
“软凌说得对啊,”蜜红鄙夷地说,“有些人啊,没那个有福的命,夫君也不疼爱,还偏占着位子,平白让人笑话。”
软凌被溅了水,也不敢说话,缩着身子低头站在一边。
“您说是不是啊,大小姐,”蜜红见软凌不说话,话语毫不客气地指向了薛楚楚。
薛楚楚起身,自己端起洗脸用的木脸盆放在面盆架上,低声说:“不劳烦二位姑姑了,时辰不早了,姑姑们去歇息吧。”
“胡姨娘和王姨娘特别交代蜜红和我要好好伺候良娣的,我们怎么敢偷懒呢,不过既然良娣不需要,那我们也不好打扰了。”蜜红旁边的侍女出声说道。
整个水云居,除了软凌是薛楚楚自己带来的小丫头,其余五位以蜜红为首,都是薛父和两位姨娘安排在薛楚楚身边的。
“嗯,”薛楚楚洗着帕子,“软凌在这里就行了。”
蜜红看了薛楚楚一眼,又翻个白眼看着软凌。
“我看软凌这差事是太清闲了,”蜜红言语刻薄,“若是闲得紧,不如去帮一同来的姐妹抄抄家规,等太子殿下怪罪下来,家规没分给各处,倒霉是我们整个院子。”
蜜红和另一个侍女走后,薛楚楚也让软凌去抄家规了,薛楚楚自己在房内洗漱。
躺在床上,薛楚楚辗转好半天也没睡意,薛楚楚起身穿上外衣,出了水云居。
院子里的侍女看到薛楚楚要出门,也没人问,反正今天太子殿下又不在,她们也懒得搭理薛楚楚。
出了云水ᴊsɢ居的门,薛楚楚才觉得压在胸口的闷气稍微纾解了一点,东宫各处夜间基本也点着几个灯笼,不至于看不清脚下的路。
东宫后院有个小花园,小花园内还有一处池塘。薛楚楚从远处没瞧清楚,便想走近些去看看池塘里的景象。
“别往前面走了,”一个少年声音传来,“前面都是泥土地,雨水还没干,再摔得你跟泥地来个拥抱怎么办。”
薛楚楚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人,顿时紧张起来。
“谁?”薛楚楚惊慌道,“是谁……,我,我看到你了。”
四周空无一人,薛楚楚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被吓得不轻。转头就往回跑,结果没走两步,被裙子绊住,来了一个跪地摔,手心也沾上了许多泥土。
越紧张越爬不起来,短短几瞬的时间,薛楚楚心脏扑通狂跳。
“你不是看到我了吗,”秋惊叶说,“那你跑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啊?我倒是没觉得啊,我照镜子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挺英俊潇洒的。”
声音来源于头顶上方,薛楚楚抬头向上瞧去,还好,树上有个活人。
薛楚楚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想出言责怪,又想起这人本是好心提醒她,是她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轻。
想了想,便说了一句:“你在树上面做什么?”
“睡不着,”秋惊叶咽下一口酒,“闲的无聊,在屋里又闷得慌。”
薛楚楚低头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这人原来是跟她一样的情况。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薛楚楚问,“这样能好一些?”
薛楚楚本意是问秋惊叶这样会不会好受一点,没成想,秋惊叶理解错了她的意思。
“你上来试试?”秋惊叶说,“没个屁用。”
薛楚楚不想回水云居,也不想跟秋惊叶再说话了,她方才看到了快要成熟的芦苇,想绕开泥地去采几支。
“哎,你这人,你问完我就走,枉我还认真回答你,”秋惊叶嘟囔,“那你又去干吗?”
“去采几支芦苇。”薛楚楚指着不远处。
“哦~,大黑天的去水池边采芦苇,”秋惊叶点点头,“原来是寻死去的。”
“你……”薛楚楚顿住脚步,生气地说,“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实话呗,我阿姐总教育我要实话实说,”秋惊叶觉得自己的话完全没问题,“路又滑,水又深,还看不清,难道不是吗?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问我名字做什么?”薛楚楚在秋惊叶看不清的树底下皱眉。
“你跌进去了,我好去前院问是哪个院里丢了个傻丫头,让他们趁早把你捞出来。”秋惊叶又灌自己一口。
“等你去前院喊了人来还来得及嘛!”薛楚楚完全被秋惊叶的话带偏了,“我早就沉进去了。”
秋惊叶身子倚着树枝,说:“那你还去。”
薛楚楚无言以对,她只是刚出来,还不想回去,可她对着一个陌生人,又不能多说什么,只好低头沉默。
这幅样子落在秋惊叶眼里,就成了一个人因为得不到几根芦苇而非常失落的情况。
不是,至于吗。
减少一个深夜伤心的人吧,秋惊叶从树上跳下来,把酒壶递给薛楚楚,自己朝池塘边走去。
“记好了,我叫秋惊叶,”秋惊叶说,“我如果掉进去了,你赶紧去叫人,去侍卫那里找那个叫小峰的,他肯定真心救我。实在不行,还有一个叫容词的,是近卫首领,也得来”
薛楚楚把酒壶抱在胸前,有些紧张的看着秋惊叶的方向。这人不让她冒险,虽然说得话不好听了些,怎么自己却过去了。
秋惊叶也算有点功夫,他刚才也是吓唬薛楚楚,池塘边虽是危险了些,对他来说,问题不大,一会儿功夫就薅了几支。
“给你,”秋惊叶把芦苇递给薛楚楚,“这有什么好看的,大号谷莠子而已,南方这个东西更多,到了秋天,每个池塘和湖边都连成一片地长。”小碗姐姐也偶尔会采几支回家,放在堂屋的墙边。
“谢谢你,”薛楚楚接过芦苇,把酒壶还给秋惊叶,“我该回去了。”
秋惊叶没再说话,提着酒壶回了自己的住处。
下午时,叶从秋府醒来,正是戌时,太阳已经快落完山了。
不知道是这个时间醒来就会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还是秋惊叶自己本身的感觉。反正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
秋惊叶抹把脸,还是决定回东宫。他现在是江知酌的近卫,即使知道小碗和江知酌很照顾他,即使不干活也不会有人说,可能是因为身份的十分特殊,秋惊叶开始希望自己像个普通人一样。
何况小碗还在东宫,秋惊叶和秋夫人说过情况,跟秋夫人告了别,秋惊叶自己回了东宫。
可小碗不在。
江知酌也不在,问过容词才知道,江知酌带着小碗去了以前的宅子。
秋惊叶从柜子里翻出酒,是小碗送给他的桑落。小碗说这个酒很好喝,有味道,又不会太沉醉。回来前刚睡了一下午,估计今晚前半夜也睡不着了,秋惊叶去了后花园的树上解闷。
这个位置能看到小碗的院子。以后兴许能偶尔看到小碗的身影。
却没想到心情丁点都没纾解,还碰到个非要芦苇的。
找了一个稍高些的瓶器,把芦苇放进去,薛楚楚在自己寝屋找个位置摆好。
薛楚楚坐在桌边撑着肘看芦苇,还是挺好看的,那人一点都不懂。
但他看上去,忧愁又自由。
第47章 隔阂生
江知酌对灵位立完誓言,小碗沉默地低着头。江知酌也没想着小碗此时能给出什么回应,不过是小碗跪着,江知酌在一旁陪着。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有余,小碗摸摸膝盖,想起身站起来。
起不来了。
小碗干脆歪了身子,坐在了地上。江知酌见状,询问道:“怎么了?”
“没事,”小碗搓着小腿,“有点累了。”
膝盖疼,自从几年前那次跪的时间长了,小碗的膝盖就落下了毛病,这次只跪了半个时辰,膝盖就疼得厉害,连带小腿都发麻。不过小碗不想提。
寝屋已经换了新的床褥,江知酌把小碗放床上说:“既然累了,今天就在这休息吧,明日你醒了,我让重云送你回去。”
“或是你想一直住这里也可以。”江知酌又说。
小碗未置可否,也没问江知酌今晚住哪,说多了显得矫情。
而且今天的江知酌诚恳又真挚,小碗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法招架了。
小碗刚洗过澡,换过衣服就躺进了被窝,不过她实在不困,下午和钱朵朵一起睡了有一个多时辰,看到张槿云的灵牌又吐了个天昏地暗。
江知酌换好衣服进来的时候,小碗正睁着眼思考什么。
“没睡正好,”江知酌把手里的碗递给小碗,“把热牛乳喝了。”
看来江知酌说的每晚都要喝牛乳,竟是认真的。
临睡前,小碗指着自己的喉咙说:“我这里,不要告诉别人。”
“为什么”江知酌不理解,“这也不是什么不能示人的病,名医,银子管够,我会让你好起来的。”
小碗摇摇头,说:“我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影响。”
“除了瘦一些,和做饭不好吃,”小碗自己补充,“我以后会注意按时吃饭,补充营养,现在做饭也用不到我了。”
“而且……”
“什么?”江知酌追问。
“而且若是惊叶知道,他肯定会自责的,”小碗说,“我们一起生活那么久,他都没发现,他知道了,心里必定不好受。虽然他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其实心里想法可多了。等以后他自己出府立户以后再说吧。”
江知酌沉默了一下,才说:“好。”
窗外微风拂过,掉落的银杏叶在院内婆娑。
江知酌手心握着小碗的手腕,很快睡着了。小碗却悄悄睁眼,用视线临摹着江知酌的面部轮廓。
已经三更天了,小碗刚有了困意,没料到江知酌猝不及防地睁眼,小碗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
在静谧也夜晚四目相对,小碗心跳的微快,有一种被抓包的羞愧感。
感受到手腕被江知酌忽然攥紧,不过也只是几瞬的时间,很快就被放开了。
江知酌撑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碗,江知酌的眼神冷得可怕,小碗从未见过江知酌现在的样子。
小碗微微侧过头,不愿再冰冷地对峙,小碗对外竖起的壁垒,被钱朵朵轻易打破了,她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江知酌仅仅是敲破了一个小裂缝,小碗就恐慌地不想应对。
江知酌上手扳过小碗的下巴,强迫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小碗干脆闭上了眼。
“呵-”江知酌苦笑一声,“何筝安,你真够狠的。”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江知酌松开小碗,起身下床穿好衣服,喉咙滚了两下,涩声说:“我在你身边,你根本不会闭眼睡觉。白日对我拒之千里,晚上却能盯着我的脸看一整夜。”ᴊsɢ
江知酌说的是事实,小碗没办法反驳,盯着床脚默不作声。
“你不觉得难受吗?”江知酌问,“你做不到把我当成江慕安,也忘不了他。我喜欢你,所以难过又生气,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你好受一些。”
江知酌缓了语气说:“成夜的不睡觉,喝多少牛乳都不管用。既然你跟我一起睡不好觉,我便不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听到关门声,小碗慢慢攥紧了手中的被子。
她没说,她今晚看着他的脸庞的时候,没有想到江慕安。
*
第二天,小碗睡到了日上三竿。
估摸着江知酌已经去上早朝了,小碗有些饿了,睁开眼,初十七已经守在床边了。
“十七,”小碗说,“你来了,我饿了。”初十七点点头,比划道:“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你起床以后就可以传进来。”
“什么时候来的?”小碗问初十七。
“两个时辰前就来了,”初十七比划道:“你昨晚没回东宫,我不习惯。容词来找太子殿下,我就跟来了。”
“哦,”小碗好似不经意地问,“那你看到太子殿下了吗?”
“看到了,”初十七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太子殿下出门前,还进来看过你一眼,而且今天太子殿下脸色不太好。”
小碗没什么心情吃饭了。
初十七把筷子重新递回小碗手里,比划道:“不可以放下,继续吃。你早饭吃的量不够。”
“你还管起我吃饭了?”小碗觉得有点好笑,“你真是越来越像太……,算了。”
早饭过后,小碗带着初十七去院子里四处转转,正好消食。
白天看这座宅院,才是真正的清丽雅致,秋风习习,拂在脸上,带着院内银杏树叶的甘苦味道。
小碗指挥下人在院子里安了一个秋千。
“上去,”小碗推着初十七,“试试好不好玩。”
主仆二人玩得不亦乐乎,把时间消磨到了傍晚。
江知酌一直没回来,朝中公事繁忙,直到天黑,江知酌都没从宫里出来。
“你该吃晚饭了,”初十七比划着。
初十七站在一旁给小碗夹菜,比划道:“我们今晚不回东宫吗?”
“回去吗?”小碗也不知道,“我觉得这里也挺好的。”
初十七以为江知酌回了东宫,便说:“你不回去,太子殿下就要去别的殿里休息了。都这么晚了,他还没来找你,你不担心吗?”
“啊?”小碗被初十七说的莫名其妙,“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我担心什么。”
这个话题主仆两人没能达成一致,也没法往下聊。
晚上小碗换了衣服,侍女过来敲门,说:“这是殿下让人给您准备的,让你喝过再睡。”
又是牛乳,小碗看着它问:“太子殿下回东宫了吗?”
“没有,”侍女摇摇头,“殿下刚回来,去另外的寝屋休息了。让您早点睡。”
“你昨晚和太子殿下吵架了?”初十七比小碗还着急,“怎么他不来找你了。”
“给我熄蜡烛。”小碗没理初十七,把自己圈进被子里。
一连五天,小碗在这边住下了,江知酌也没回东宫,却也在没来找过小碗。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秋惊叶,江知酌安排了别的差事给他,虽是有意锻炼他,可自从回门那天以后,小碗就没回过东宫,江知酌白日里也不见踪迹。
容词说不要管主子的私事,秋惊叶不听,自己打听着跑到宅子里来寻小碗。
“再高一点,快点,”小碗坐在秋千上催促,“我掉不下来。”
初十七在秋千后面推小碗,小碗不满意,嫌人推的低。
秋惊叶进门看到的就是小碗坐在院里荡秋千,秋惊叶觉得自己白担心了。
“惊叶,”小碗看到秋惊叶有点惊讶,“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看你倒是在这里玩得乐不思蜀了。”秋惊叶倚着一棵银杏树,没好气地说。
小碗握着秋千绳子,说:“这是就是蜀。东宫太大了,我总有一种在皇宫里的错觉。”
二人没说几句话,侍女就来报,说薛良娣来拜见。
“薛良娣?”小碗想了想,“她来做什么,先让她进来吧,惊叶你先去内室等我。”
薛楚楚身边跟着蜜红,二人欠身行礼。
小碗没去正堂见薛楚楚,就一直在秋千上坐着,只留了初十七在身边。
“薛良娣有何事?”小碗问。
小碗也没安排椅子给她们,薛楚楚只好站在身前说:“太子妃多日未回东宫,嫔妾理应来请安的。”
“好,多谢你的记挂,”小碗说,“你在东宫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去夏侯良娣那里,你们同龄,应当有话讲。还有缺什么东西就去账上支银子采买。”
“多谢太子妃,”薛楚楚颔首,咬了下嘴唇说“您与太子殿下何日回东宫。”
小碗了然,原来是冲着江知酌来的。
实话实说道:“我还没打算回去,至于太子殿下……”
薛楚楚旁边的蜜红抢话道:“太子妃莫不是想一直和太子殿下逗留在外宅吧?这可不合规矩。”
有人说小碗,初十七自然不高兴,皱眉低头看了秋千上的小碗一眼。
“你是?”小碗抬眉望向蜜红,“有什么规矩,还请赐教一二。”
“奴婢名叫蜜红,是御史薛大人府上出来的,”蜜红口气轻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么与人说话,“随我们大小姐到东宫,至于规矩,自然是太子妃您身为正室,要有正室的胸襟和气度。”
小碗闻言从容一笑,不甚在意地说:“我什么都没做,就被冠上了小气的罪名,当真是冤枉极了。”
蜜红听小碗这么说,觉得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趁热打铁道:“太子妃您年岁比两位良娣要大,更应护持侧室,怎么能独占着太子殿下多日,甚至为此还搬出了东宫,妇人以贤德为美,而不是像您这般行事。”
薛楚楚一直在旁边不语,只是眉头越皱越紧,绞了绞手中的帕子。
小碗当真冤枉,她根本没想过这事,怎么没做过的事也要被人拿出来教训。
小碗反思了一瞬,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原来你在薛府的时候,应当很受重用吧。”
蜜红更加自豪了,看来这个出身卑微的草包太子妃被唬住了。
第48章 执着于你
蜜红又陆续说了一些不算太恭敬的话,还讲了在薛府帮胡姨娘打点府内上下的“丰功伟绩。”薛楚楚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小碗没选择跟蜜红计较,小碗平日只是不愿与人有多余的交涉,但小碗的聪锐还是看出了几分蜜红如此趾高气昂的底气来自哪里。
本来小碗以为蜜红的出言不逊是薛楚楚授意的,现在看来薛楚楚也不过是自小被人左右习惯了而已。
不过小碗没打算管别人的闲事。
小碗“认真”听完蜜红的话,把人打发走了。
秋惊叶还在内室,薛楚楚和蜜红走后,秋惊叶才被初十七叫出来。
问过秋惊叶这几天的差事,小碗思索着点点头,说:“看来太子殿下是把你当心腹培养了。不过你还小,对京城的事也不熟悉,这几天累了吧。”
按照小碗对秋惊叶的以往的了解,秋惊叶定会说累极了,然后在她身边赖一天,秋惊叶今天应该就是为这个来的。
不料秋惊叶不假思索地说:“还好,我不累,我今日就是过来看看你在这边是不是受欺负了,没想到你过得倒是逍遥,我也该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小碗坐在秋千上的原因,抬头看向秋惊叶的时候,小碗陡然生出一种秋惊叶长大了的感觉。
“惊叶,”小碗叫住秋惊叶,平静地说,“做事别心急,稳妥当先,建功其后”
秋经叶朗声笑了一下,说:“你以前教我读书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小碗无奈地看着秋惊叶,秋惊叶扬着一张坏笑的脸,右边脸颊上有一个很浅的小酒窝只有在做某些表情时,才会露出来,秋惊叶说是后来长得,不是娘胎里带的。
小碗之前就好奇过,是怎么后天长成一个酒窝,还有秋惊叶是怎么控制这这个酒窝的。秋惊叶以前闲聊的时候说过,不爱读书,拿笔杆子戳的,亦或许是爬树用树枝挂出来的,自己觉得好笑的时候才有,其他时间不轻易带它出来见人。
小碗脸上还带着笑意,仰着脸说:“让你读书是让你明理,又没指望你考个状元回来。”
初秋的风带着惬意的微凉,秋惊叶靠在树上,腰间别着当差时的佩刀,懒懒地听着。
“人生须臾数十年”小碗仰头看着天边的云层,“有些枷锁和权利是出生就带在身上的,但想自己的心境最重要。”
云团像被人松散地捏在一起,风轻轻一吹就飘散开了,却又不经意间,凑成与方才不太相同的样子。
江知酌回府的时候,秋千还在摇晃,只是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换了一身衣服,看天色还早,江知酌问白竹,得知小碗ᴊsɢ还没有用过晚饭,江知酌吩咐了厨房,一会儿去小碗院里用晚饭。
白竹来禀报时,小碗指间停留了一瞬,继续翻阅账簿,点头说好。
初十七本来也在誊抄之前的彩礼账单,今天是最后一页了,原本打算今日抄完,听到白竹的话,出十七立马把册子折好,顺便抢了小碗手里的账簿,替她收起来。
小碗手中猛得一空,叹口气道:“十七,做什么。”
初十七怀里抱着东西,用脖子和眼睛配合着示意:“太子殿下要来了,马上就来了。”
“所以呢?”小碗依旧不理解,“厨房不是刚刚开始做饭吗,你急什么。”
初十七把各种册子在架子上摆好,转过身比划:“你去换衣服”
从小碗的衣柜里翻出所有衣服,初十七都不满意,最后才翻出一件杏粉色的外衣,“强行”帮小碗换上。小碗哭笑不得,又没制止初十七的动作,实在没有弄清楚初十七的想法。
“停,停十七,”小碗在妆台前按住初十七的手,“还有一个多时辰,我就要睡了,现在涂这些脂粉做什么?”
初十七之前在楼里,没少见别的女子化各种妆扮,浓妆淡抹的见得多了,都没小碗这般好看,只是小碗今天不愿意,只好在妆奁里找了一个新钗子给小碗戴在了头上。
“你去门口迎接太子殿下。”初十七低头看了小碗一眼,还算满意。
可小碗不满意,憋了半晌才说:“为什么。”
“你那天晚上,我不在的那晚,一定是惹太子殿下生气了,”初十七有理有据,“你打扮得好看些,太子殿下也许会原谅你。”
小碗怀疑她和初十七之中定是有一人学手语学错了,不然为什么初十七会用“原谅”这个词。
可初十七很笃定,甚至有些不听小碗的话,执拗地要小碗去门口等着。
小碗也终于明白了,从妆台前站起身来,说“你是要我以色侍人?”.
初十七不起先不懂“以色侍人”的含义,但从小碗的表情上看,这不是什么好词,忙慌张地摇头,词不达意地解释:“不是,不是,我只是想让你们两个不吵架。”
小碗把脸扭向一边,不再看初十七的方向。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任性和江知酌一直对她的包容。
现在只是初十七对她的一点相劝,如果身边换了别的宫人,怕是更看不过她婚后这几天对江知酌的态度。小碗想起宫里那些妃子,对皇上的敬畏和讨好,她有些抗拒。
初十七眼看小碗不理会她了,便着急地想要跪在小碗脚边,小碗手快地托住初十七的一只胳膊,轻声说了句“走吧。”
江知酌进院子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小碗站在房檐下,最后一点残存的夕阳毫不吝啬的照在小碗身上。江知酌有点恍惚,前几日见她,还不似这般,最起码小碗现在这身衣服和仪态,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冷淡性子。
小碗也瞧见了江知酌,扭过头去瞧。江知酌脸上多了前些日子没有的疲累,想到自己这几天的没心没肺,小碗欠身行了礼。
江知酌上前几步拉起小碗的手,小碗在身后低着头跟着江知酌进屋了。
平日里江知酌不在还好,可江知酌在这里,小碗就想起这本是江知酌的寝殿,江知酌在这里就像个原主人。
“这几日还有再吐吗?”江知酌如常的问。
白竹已经把小碗这几日的大概行为跟江知酌汇报过了,江知酌自己眼见过后还是不放心。
小碗摇摇头,说:“没有。”
“牛乳每日都喝了吗?”
小碗点点头,说:“有。”
初十七给小碗夹菜,小碗也不挑,端着碗小口吃着。
江知酌看着小碗的样子,又问:“在这边住的习惯吗?有不方便的地方跟白竹讲,让她去办。”
小碗已经吃饱了,只端着碗也不往嘴里送了,一边回答江知酌的问题:“这里很好,”。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很喜欢,谢谢殿下。”
“嗯,”江知酌点点头,说:“这几日晚上睡得好吗?”
小碗回答完前面的问题,只当江知酌是在关心她,便不假思索地说好。随即又想起他们那晚之间的一点不愉快。.
果然江知酌筷子顿了顿,我在你身边你成夜不睡,我不在,你就睡得好了。
“可是我睡得不好,”江知酌很快恢复了神色,“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自己睡,需要有人在旁边。”
小碗还没给出反应,在一旁伺候的白竹先楞了一下,跟在江知酌身边已经两年多了,从来见过江知酌晚上“需要有人在旁边”。
小碗没注意白竹和江知酌的神情,小碗想到了白天的薛楚楚,想出了一个能解决三方问题的办法。
“太子殿下可以回东宫,去找楚良娣,”小碗说,“还有夏侯良娣,她们自从入了东宫以后,只见过殿下一次。”
江知酌放下筷子,瞬间没了任何胃口。
江知酌没有明显的生气,但小碗感觉气氛发生了微妙了的变化。白竹低着头,恭敬的站在一旁,尽量降低着自身的存在感。
小碗转头看了初十七一眼,初十七正皱着眉头也看向她。
“我,说错话了吗?”小碗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错了,”江知酌沉声说,“也没错,你有正室之贤德,我应该高兴的,可我高兴不起来。”
白竹很快带着人把桌山的饭菜撤下去,收拾干净了桌面。初十七见状也去了门外,屋内只剩江知酌和小碗二人。
小碗解释道:“楚良娣她,先前在府上的日子应当没有外人看着那么风光,明日是成婚第九日……”
江知酌耐心地听:“嗯,还有呢。”
“苍赤那边我不知道,但是明日殿下若是有时间,可以带楚良娣回门,她的日子应当会好过一些,我今天反思了,”小碗转着眼珠,斟酌着说,“殿下也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一些不值得的地方,楚良娣她年轻、貌美、举止端庄,是标准的大家闺秀。”
江知酌没给任何回应,屋内落针可闻,小碗隐约觉得自己没说错,但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些话,自己会有点莫名心慌。
“是吗?”江知酌缓缓吐出几个字,“我偏像个醉鬼一样,执着于你。”
第49章 夜谈话
华贵的马车在夜色下幽幽驶到一座宫殿门口,容词等了好久都不见江知酌掀帘下来,江知酌一贯对休息的地方极为挑剔,不是能马车上睡着的人。
终于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容词忍不住又叫了一声:“殿下,到东宫了。”
只听江知酌在轿厢内“嗯”了一声,轻叹了口气,进了东宫正殿,而容词去了云水居。
值夜的侍女看到容词,忍不住惊楞了一下,才低身行礼问安。
“我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问问,楚良娣有没有歇息,”容词平静地转达,“若是没有,太子殿下有请楚良娣去正殿。”
“没有,没有,”侍女连忙回答,“我这就去告知楚良娣。”
其实她们也不知道薛楚楚现在休息没有,就算是夜班三更,也得把人叫起来去太子殿下那里。
“等等……”容词叫住侍女,“还有一事,殿下最近公务繁忙,一直未能安排楚良娣回门之事,打算明日带楚良娣登门拜访,你去问问楚良娣的意思,若是可以,我一会儿便去薛大人府上告知一声。”
侍女先去通知了蜜红此事,云水居的下人都是薛楚楚带来的,本来白竹还要拨侍女来云水居伺候,可薛楚楚的侍女数量都超过太子妃宫里的了,便把侍女拨到了小碗宫里的厨房里。
蜜红睡得比主子还早,被打扰醒,开门时很是烦躁,侍女低着头转告了容词的原话,蜜红才咧嘴笑了一下,说:“赶紧去帮着大小姐收拾,务必打扮把大小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你们先收拾着,一会儿我随大小姐去正殿。”
薛楚楚正抱着琵琶坐在椅子上,琵琶是薛楚楚的母亲在薛楚楚出嫁前送给她的,希望她在东宫能吉祥如意。夜深了,薛楚楚也不敢拨弦,只静静呆坐着,不经意间瞥见了墙边花瓶里的芦苇。
薛楚楚有些后悔那晚让那人拔下了这些芦苇,若是它们还长在池塘边,现在大约已经更成熟了些,再过些日子,就能被深秋的风带去远处的地方。
而不是像她一样,被困在一个又一个的四方角落。
值夜的侍女匆匆敲过两下门,就推门而进,看到薛楚楚,说:“太子殿下刚刚说请小姐去正殿,还有,明日可以随您回门,来问您的意思。”
薛楚楚忙站起来,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才连连点头,将琵琶搁置在一旁。
“楚良娣自己进去就行,”白竹在门口拦住蜜红,“太子殿下不喜生人在一旁伺候。”
蜜红谄媚地对白竹笑着,说知道了,又问今晚楚良娣还会不会回云水居。
白竹眉间尽是不耐ᴊsɢ烦:“主子的事,我们怎么知道。这边有人伺候,没你的事,就算楚良娣要回去,我也会让人送。”
看着蜜红离开的身影,白竹忍不住得鄙夷,白日蜜红是怎样的神态对小碗说话的,她看了差不多,虽然没听到蜜红跟薛楚楚对小碗说了什么,但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薛楚楚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间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薛楚楚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小心探出头向里面张望了一下。
江知酌正穿着月色常服,在里间座位上看书。
“过来坐,”江知酌平淡地说,“紧张什么。”
“嫔妾站着伺候您就行,”薛楚楚站到江知酌身侧。
“随你,”江知酌没抬眼看薛楚楚,“明日下朝以后,我同你一起去薛府。”
“多谢太子殿下,”薛楚楚欠身行礼。
“不用谢我,”江知酌翻动一页,“是太子妃的意思。”
薛楚楚抿着嘴,思考着江知酌这句话的意思,那太子妃有没有告诉江知酌今天蜜红说的那些话,蜜红是她的侍女,侍女的话通常就代表了主子的意思。
可是江知酌没说下文,薛楚楚只好安静地站在一旁。江知酌眉目清秀,可让人忽视不了他身上的威严,江知酌不是轻易会动怒的人,单就这么端坐着,薛楚楚也是有些害怕。
忽然爆了一个烛心,江知酌才抬眼看了一下。
“几时了,”江知酌把手里的书放下,“你累了就早点休息。”
“回殿下的话,亥时一刻。”薛楚楚看着江知酌,“您不休息吗?”
江知酌看了眼窗外,没说话。
“我伺候您就寝,”薛楚楚羞怯地说,后半句话不言而喻。
*
初十七跟了小碗虽然时间不长,但是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把不高兴挂在脸上,而且这份不高兴,明显是对着小碗的。
不过初十七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反而如往常一般伺候小碗睡前的工作。初十七也仅是抿着嘴唇,兴致不高的样子,但小碗瞧得分明。初十七把头饰帮小碗放在妆台上,小碗从镜中看了一眼初十七的神情,忍不住笑了。
“真是女大不中留,”小碗摇摇头,做出叹息的样子,“这才几天,这是看腻了我?”
初十七听到小碗的话,后退了一步,嘴抿得更近,头也更低了。
“怎么,谁欺负你了,”小碗起身往床边走,边走边说,“还是我惹你不高兴了。”
小碗靠在床头,好整以暇得看着初十七。
初十七慢吞吞走到床前,比划道:“我不敢。”
“你不敢?”小碗说,“你刚才从镜子里没看到自己吗,从方才太子殿下走了,你嘴角都掉下巴上了。你若不是我的贴身侍女,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对太子殿下起了什么心思。”
小碗突然从初十七的沉默里瞧出了些什么,忍不住的震惊。
“你……,十七你……”小碗开始结巴,“你什么时候……,这,这才几天。你,你你,你。”
小碗已经脱了鞋,也不愿意再穿,缓了缓,才说:“给我端杯茶。”
初十七却突然想到什么,比划道:“你今天还没喝牛乳。我去厨房看看,”
看着初十七慌乱的脚步,小碗忍不住思绪乱飞,怎么办?怎么办?成全他们?以太子妃的身份倒是可以塞个丫头到江知酌房里,可小碗不想这么做,没名没分的,而且皇家后宫那么复杂,初十七不得被人欺负死。
白竹跟着江知酌回了东宫,其他侍女忘了这差事,忙去厨房热了牛乳,还请初十七跟太子妃求求情,让太子妃别怪罪她们。
在厨房耽搁了一会儿,初十七端着牛乳进屋的时候,小碗已经靠在了床榻上,微仰着头思索着什么,显然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
小碗从初十七手里接过牛乳,非常豪迈地一口闷了。初十七用帕子帮小碗擦擦嘴角,小碗却突然抓住初十七的胳膊。.
“十七,你认真的吗?”小碗拧着眉,“你好好想想再告诉我。”
初十七却摇摇头,说:“不是。”
松开初十七的胳膊,终于松了一口气,小碗长吁一声跌靠在床上,说:“那就好,吓死我了。”
可初十七的眼光还落在小碗身上,小碗把手放在胸口,犹疑地问:“我?”
初十七再次摇摇头,说:“不是。”
跟初十七说话当真是在“打哑谜”,她不比划,小碗也想不出她道理在想什么。
初十七坐在小碗床下的台阶上,下巴抵在床榻上,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缓缓抬起头。比划道:“太子殿下是很的人。”
小碗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确很好。”
“可他不是对所有人都好的,”初十七认真比划,“他只对你好。”
小碗沉默着不接话了,在被子下搓着自己的手腕,忍不住想,江知酌现在在做什么,是拉着薛楚楚的手,还是在和薛楚楚行夫妻之礼。
初十七拍怕被子,让小碗抬起头来,比划着问小碗:“你为什么不接受太子殿下,为什么要推开他。”
这个问题小碗也问过自己,总有她不能突破的地方。
“我……”小碗想了想,“我不属于这里。迟早是要离开的。”
“为什么,你要去哪里。”初十七接着问。
小碗不知道怎么跟初十七解释皇宫朝堂上的复杂纠葛,也不会把江慕安说出来。
“十七,太子妃正常情况下是要做皇后的,”小碗问,“你知道吗?”
初十七点点头,殷切地看着小碗。
“可我不会,我只是暂居在这个位置上的一颗棋子,迟早会被位高权重的人们拨落,”小碗口气里听不出哀伤,也听不出喜怒,“所以我以为你对太子殿下有意时,会担心你的出路。皇家,是你想不到的残忍。”
“那你以后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跟着你。”初十七认真地比划。
“礼习佛法,除暴安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四处游荡,四海为家,”小碗认真规划以后的日子。
初十七用手指比了一个六:“你在念成语词典?”
小碗笑了下,说:“不是,自由才是我的追求,而不是被困在这华丽的房子里。”
“那你会在自由里、游荡里,找到你的心爱之人吗?”初十七问。
“没有想过,情爱并非一生之中重要的事,没有也罢。儿女情长只会影响我行走江湖的脚步。”小碗忍不住笑起来。
初十七点点头,表示认同。
“可是,太子殿下他很好。”初十七又把话题拽回来,小碗示意她接着说,“你真的一点都没心动吗?”
小碗被问得一怔,她想下意识说没有,嗓子却干涩的想说不出话。
第50章 吃醋了
如烟殿内,夏侯雅正在廊下拨弄几盆紫色的秋菊,闷闷道:“云水居的楚良娣,今天是不是要回家了。”
小女孩儿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阿慧好声劝道:“公主在这里开心一些,君上和娘娘才能放心呢,公主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告诉奴婢,奴婢一定去办。”
夏侯雅揪着丝丝花瓣,把它们捏在手里,又用力丢出去。
“我想回家,”夏侯雅依然高兴不起来,“在这里,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大满公公不是说,让你和楚良娣做朋友吗?等她回来,您可以带些礼物去云水居。”阿慧站在一旁。
夏侯雅看了看四周,小声说:“再过几天吧,这东宫里到处都是人。”
一株秋菊很快被夏侯雅揪得只剩一个小小的绿色花蕊。
“夫君都去陪别的女子了,”夏侯雅又挑了一株开的最好的秋菊下手,“太子妃还不回来吗?”
阿慧说:“太子和太子妃又没有感情,跟咱们君上和娘娘是不一样的,而且太子妃性子冷淡,不好相与啊。”
“男人真贪心,”夏侯雅起身看看了宫墙,“尤其是楚国的男人。”
*
薛楚楚一大早就精心打扮了一番,一直耐心等着江知酌下朝以后,能来接她一起去薛府,看看她母亲过的好不好。
可薛楚楚等到快午时了,江知酌还没回来。
“软凌,怎么样,”薛楚楚在云水居门口抓着软凌的袖子焦急问道,“太子殿下回来了吗?今天朝会散了吗。”
软凌低着头,小声回答:“巳时刚过,就散了,太子殿下……”
“说啊,殿下呢?”薛楚楚话语里全是焦急,“那父亲这个时候应当早就 回府了,母亲就等着我回去呢。”
软凌还是很为难,不忍地说:“太子殿下在宫门口遇到了太子妃身边的人,说……说太子妃身子不舒服,太子殿下直接去看太子妃了。”
薛楚楚颓然地松开软凌的手,很快眼里就爬满了泪水,薛楚楚看看四周,又不可置信地看看软凌。
“那我呢,”薛楚楚泪流满面,断断续续地问,“就可以把我扔下不管吗?殿下就如此轻视我,轻视父亲吗?”
“殿下说先去看ᴊsɢ看太子妃怎么样,若是没有大碍,应当会回来接您的吧,”软凌小声说,“若是不……,也会派人去咱们府上说一声的。”
云水居门口路过的侍女都看到了薛楚楚这幅样子,薛楚楚甩了袖子,愤恨地回了自己的寝殿。
蜜红和薛楚楚同时听到了这个消息,她比薛楚楚冷静得多,只跟旁边的侍女嘲讽道:“还不是大小姐自己不争气,留不住殿下的心,还妄想风光回门,真是白高兴一场。”
“跟她那个不争气的娘一样,”蜜红啧啧道,“无论是做正室还是妾室,都没本事,活该被人踩在脚下戏弄。”
“大小姐现下正哭得伤心,”旁人接话,“要不咱们要看看。”
蜜红用帕子捂住鼻子嗤笑几声,说:“走,去看看咱们的‘主子’,省得说咱们不尽心侍候。”
两个侍女和蜜红进了薛楚楚寝殿,薛楚楚的眼泪像开了闸了水,收也收不住地一直流,根本无暇顾及她们。
“大小姐快别哭了,今儿可是您和夫人的好日子,”一侍女冷眼瞧着,“万一一会儿太子殿下回来了,您这哭花了妆,哭肿了脸,也没法回府啊。”
薛楚楚用帕子擦擦脸,扭过头不愿意看她们。
蜜红被无视就不乐意了,嘲讽道:“前些天大小姐对咱们可是亲厚了,一口一个姑姑的叫着,这是昨夜做了真正的主子了,瞧不上咱们了。”
薛楚楚想到昨晚的事,更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她以为蜜红知道江知酌没留宿正殿的事,现在又拿这事讥讽她。
薛楚楚恼羞成怒地站起来,让她们出去,可红着眼眶瞪人实在没什么威慑力,这群人早就欺负惯了薛楚楚母女。
蜜红更是看不得薛楚楚反抗的样子,用眼神示意旁边人看着门,迳直走到薛楚楚面前,抬手给了薛楚楚一个耳光。
手劲不大,但侮辱性特别大,薛楚楚站在原地,捂着脸浑身颤抖,软凌已经被吓哭了,还是要说一句,“你怎么能打小姐。”
“我受老爷和胡姨娘的命令来看管大小姐,”蜜红瞧着她们两个,残忍地说,“可大小姐一点不领情,真是辜负长辈的期望。说起来也是夫人教女不善,这一巴掌,是替夫人挨得,大小姐只能受着。”
薛楚楚只能忍着,蜜红觉得今日给得教训也够了,薛楚楚只要想着她母亲,就反抗不了,临走前给了薛楚楚最后的“忠告”:
“若想日子过得好,就得自己争气,等什么时候大小姐怀了了太子殿下的孩子,奴婢也算完成老爷的交代了,自然尽心伺候大小姐。”
薛楚楚看着蜜红的背影,心里恨极了,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和庶兄执意要他嫁给江知酌,她更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让她尽快怀上一个孩子。
她只知道,只有这样,父亲才会多看她一眼,会在家中看重母亲一些,她和母亲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
可薛楚楚现在在心里只有滋生出的恨意,恨父亲从小待她们母女的不公,恨父亲的宠妾灭妻,恨自己的懦弱无能。
不过,她想,此时此刻,她难堪的境地,根本就是何碗蓄意促成的。
何碗对蜜红的话耿耿于怀,便假意大度地让太子殿下回东宫看她,让江知酌答应陪自己回家又用计把人支走。
积攒了十几年的不甘与怨恨在此刻冲破了薛楚楚的理智,薛楚楚把屋内桌上的茶壶与茶杯一齐扫到地上,落了一地狼狈。
*
下朝后,重云受白竹的嘱托,从银杏宅子里赶来,等待江知酌的指示。
听闻小碗在祠堂内出来后就吐了一塌糊涂,江知酌眉心蹙了蹙,问道:“太子妃现在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去请太医了。”
重云说刚刚已经去东宫喊了陈太医过去,现在应当快到了,江知酌即刻踏上马车,吩咐容词去银杏宅。
“殿下,您昨晚安排了今日去和薛良娣一起去薛府,”容词提醒江知酌,“薛良娣此刻已经在云水居等您了。”
“先去看太子妃。”江知酌毫不犹豫地说,“若是耽搁过了时辰,你去薛府告知一声,我改日再去拜会。”
小碗正脸色苍白地蜷缩在床上,初十七用热水给小碗擦脸。
“别太担心,”白竹安慰初十七和静兰,“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太医应当马上就到。”
上次小碗生病初十七没在,看着小碗难受的样子,初十七着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小碗还要抽时间安慰初十七:“我没事。”
过了一刻钟,陈太医和江知酌同时到了,小碗靠在床头,陈太医为小碗把着脉。
小碗看到江知酌疑惑地问:“你怎么在这里?现在你不应该在薛府吗?”
江知酌没回复小碗的话,转头问向陈太医:“太子妃究竟是为何呕吐,六日前就有过一次。”
“单从脉象上看,太子妃胃虚失和,气逆于上,”陈太医缓缓说,“大抵是因为太子妃体虚不足,情志失调所致。”
陈太医把手指从薄巾上抬起,看着江知酌过分着急面色道:“太子殿下不必过于忧心,此症已减退,可用少许滋养胃阴的汤药,便能逐渐好转。”
太医都说没什么事了,江知酌也只好让侍女们把太医送出去,白竹为二人关上房门,带着所有人去门外等着了。
江知酌自行坐在床边,伸掌覆在小碗腹部上,刚想问小碗有没有好点。
小碗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跟江知酌拉开一段距离。小碗低声说:“太医都说了我没事,殿下赶紧去忙别的事。”
江知酌手掌僵在半空,不知为何小碗好像更加疏远他了,只好和声细语道:“没有别的事,你……不是吃坏了东西,也不是着凉,那太医说‘情志失调’是因为你很难过?”
小碗神情顿了下,才说:“从祠堂出来,自然不会愉悦。”
“何至于此,”江知酌追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上次也是这般。”
可小碗明显不想再说什么,只轻轻摇摇头,说没事。
短暂的沉默后,小碗说:“我困了,身子也不大舒服,要睡一会儿,太子殿下请回吧。”
尽量忽视了江知酌的存在,小碗把身子滑下去,用被子把自己半张脸罩起来,佯装自己马上就要睡着了。
其实也不用装,小碗昨天莫名睡不着,一直没合眼,此刻是的确有些犯困。
江知酌沉默了一下,在心里叹口气,把小碗抱起来,往床里侧挪了一些,在小碗不明所以的目光里,江知脱了外衫,自己脱下鞋子放好,躺在了小碗身侧,面对着小碗。
小碗搂紧被子,挡住了江知酌要伸进被子里的手,拒绝的意思太过明显。
“为什么?”江知酌眼神里带着哀伤,不解的问。
“以后别碰我,手也不行。”小碗不去看江知酌的眼,又多余地补充一句,“再也不可以了。”
“为什么不可以?”江知酌把小碗的微小表情尽收眼底,缓了缓说,“说清楚,不然我会误会。”
“误会什么。”
“你现在的样子好像因为什么生气了,又好像是……吃醋了。”
第51章 云水居
容词在银杏宅门口等了半个时辰,陈太医那边都已经把药方配好,煨在灶上了,嘱咐侍女:“再过一刻钟,就可以给太子妃送去了,明日中午再服一帖即可。”
陈太医提着药箱从前院出门,遇到在门口纠结的容词,点头打招呼过后,陈太医原路返回了东宫。
看着陈太医离开的方向,容词和重云对视一眼说,“我现在去薛府,你在这边等着殿下吩咐吧。”
“殿下这是怎么了?”重云忍不住说,“以前殿下安排的事,可不会轻易改变。”
“主子的心思咱们哪知道。”容词有点丧气。
除了去薛府,一会儿还得替主子回东宫传话,给薛楚楚那边也要说一声。这事儿还必须容词亲自跟薛楚楚说才好一些。
给江知酌寻了个回府找公文而耽搁了时间的由头,在薛楚楚的父亲薛中那边交了差。
可薛楚楚那边,容词不由得发了愁,陈太医那边已经回了东宫,想必薛楚楚也应当知道了江知酌是为何没去接她。
突然灵光一闪,容词甩了把马鞭,朝东宫而去。
午时早就过了,秋惊叶刚从外面给江知酌办差回来,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去了小碗院里,让厨房给他开小灶。
小碗院里的主厨是个四十多岁的扬州厨子,做出的菜色甚佳,秋惊叶吃得狼吞虎咽。
“你慢点吃,”主厨找了两个小缸子倒了两杯荷叶茶,递了一杯给秋惊叶,自己坐秋惊叶对面,“现在只有你自己吃饭,没人跟你抢。”
“不过啊,看啊你吃的这么香,我们做厨子的还是很有成就感的。”主厨饮了口荷叶茶慢悠悠地说,“不像你姐,吃什么都不香,我可是听说了,我做的菜ᴊsɢ,她每个只吃两口,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我厨艺退步了。”
秋惊叶扒完一晚饭,才从桌山挑了鸡腿出来,支起一条腿踩在凳子上,也不用筷子,用手拿着往嘴里送。
“我阿姐她一直都那样,要不也不会那么瘦,”秋惊叶撕下一口鸡腿肉送嘴里,“赖不着你,放心,这份差事啊你能干到八十岁。”
主厨被秋惊叶逗笑,说:“我哪能干到那么大岁数,再过几年,干不动了,也该回家乡了。”
秋惊叶自然而然地和人家唠起来,才知道主厨是前几年才来得荆州,辗转到了五皇子府上做事,一直做到了现在。
“你的性子和太子妃不太像,一个沉静一个闹腾,”主厨评价道,“长得也不像,是一个像爹一个像娘吗?”
秋惊叶把手边的荷叶茶饮一口,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表情。
“你怎么一点都不八卦,都十天了,你就不知道我俩就不是同一个父母?”秋惊叶无语。
“哦,那是同父异母了。”主厨接话道。
秋惊叶把自己空碗放到台子上,表示自己只吃饭不洗碗。
“就不能有一个是后来认的吗?”秋惊叶又坐回去继续喝茶。
主厨想了想,才恍然大悟。疑惑地问:“那太傅为什么要收你为义子?”
是啊,让我爹选,有了大哥和阿姐,定是不肯再生我了。
简直没话聊,秋惊叶打算把荷叶茶饮完就走。还剩两口,就见容词匆忙找过来。
看了看秋惊叶吃剩下的鸡腿,容词无语道:“那是殿下特意命人给太子妃在凰鸣山抓的山鸡,怎的进了你的肚子。”
“她吃了也不长肉,浪费。”秋惊叶把喝完的茶缸放桌上,茶足饭饱得打个嗝。
“你出来,”容词说,“有事找你。”
两人从厨房出来,就站在小碗的院子里说话,容词开始叙述:“昨夜,太子殿下从以前的宅子里回来了,还传召了薛良娣,安排了今日午时以前,要陪薛良娣去薛府,也算是回门。”
“嗯,”秋惊叶抱着手臂懒懒道,“那关我什么事。”
“太子殿下下朝后,听重云传来消息说太子妃身子不适,太子殿下就决定……”
登时秋惊叶就站直了身子,打断容词的话。
“你说我阿姐怎么了,”秋惊叶站直了身子问,“身体哪里不好,请人看过没有。”
容词只当他们是姐弟情深,接着说:“看了,没事,就是吐了一次,已经没事了,太医都送回来了。”
秋惊叶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亲自去看看小碗,抬脚就要离开。
“哎,”容词一把拉住秋惊叶,“你干什么去,现在有件事要你去做。”
“殿下没陪薛良娣回薛府,薛良娣免不得要伤心,咱们也得去告知一声,我想了想,你去最合适。”容词说。
“关我什么事,是太子殿下答应的事,”秋惊叶丝毫不在意,“再说,薛良娣高不高兴的,我又管不着,我还有不高兴的时候呢,谁老是来哄我。”
也是有的,秋惊叶默默地想,小碗姐姐就会。
“你怎么想不明白呢?”容词说,“那如果楚良娣是否埋怨太子殿下不得而知,万一介意了太子殿下过分看重太子妃呢,她们都是东宫里的主子,若是心中有了隔阂,以后还怎么好好相处,太子妃统管东宫上下,以后那为难的不是你姐姐吗?太子殿下自然不会这种小事,我看太子妃也不会理会这种事,但别人不一定这么想。”
哦,有点道理。
“你真是大丫鬟,事无钜细给主子操心,”秋惊叶说,“你明儿就和白竹一起当差去吧。”
秋惊叶带着容词对他的叫骂转身去了库房,挑了几个看不出区别的簪子发饰,去了云水居,云水居的侍女也不知道秋惊叶的身份,秋惊叶自称是江知酌的近卫,有话代江知酌和薛良娣说。
薛楚楚那边早就从陈太医那里得知了江知酌去了原来的宅子,蜜红趾高气昂的走了,薛楚楚此时正在自己殿内伤怀气愤。
薛楚楚从箱子里找了一个没绣的帕子,捏在手里绣了几针,刺绣也是薛母教的,说是可以打发时间,也可以慢慢让自己静下来,不去想别的事。
软凌进来传话:“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过来传话,给您带了殿下赏赐的几支簪子。”
薛楚楚虽然也对今天的事不满,但不能对太子表现出来,她以后的荣宠的幸福,都在江知酌身上了。
“我的……脸,”薛楚楚转了一下头,“看不出来吧。”
软凌低下身子看了看,说:“还有一点点红印,您一会儿就坐在这里不动,不转过去也是看不到的。”
秋惊叶走进门一两步,离了一段距离跟薛楚楚说话,薛楚楚正低头刺绣,这个角度也看不到薛楚楚的正脸,秋惊叶说:“问楚良娣安。太子妃今日突发急症,太子殿下下朝后便去看了,太医问诊耽误了时辰,所以也误了昨日安排的时辰,今日也不好去薛府拜访了。殿下特派我送些礼品过来,希望薛良娣能体贴太子殿下的心意。”
听到秋惊叶的声音,手里的针尖险些扎到手指上。
秋惊叶把手里的匣子交给软凌,等着薛楚楚应一声,也该告退了。
让软凌在门口守着,薛楚楚对秋惊叶说:“你上前几步,我……我有话问你。”
“太子妃身体如何,好转了吗?”薛楚楚放下手中的帕子,抬头望着秋惊叶。
秋惊叶也认出了薛楚楚就是前几天晚上在后花园池塘边的女子,惊讶道:“是你。”
薛楚楚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下,算是回应。
“我也不知道太子妃怎么样了,”秋惊叶说,“我一会儿要过去看。”
薛楚楚不理解为什么太子殿下的侍卫要去看太子妃,轻声说了句:“什么?”
秋惊叶解释:“哦,太子妃是我阿姐。”
薛楚楚听到这话更不理解了,便问道:“那你为何……”要做个侍卫,意识到此话不妥,薛楚楚没继续说,转而说:“那你去了代我向太子妃问好。”
看薛楚楚还关心着小碗的身体,秋惊叶觉得容词简直是想多了。
正准备高兴得走,赶紧去看小碗,秋惊叶突然暼见薛楚楚右脸上的红痕,不是很清楚,但仔细辨认,还是可以看出指痕的轮廓。
薛楚楚立马扭过头,不让秋惊叶再看,这更加证实了秋惊叶的猜想。
“你脸上……”秋惊叶不确定地问,“是什么?”
“没什么,你赶紧走吧。”薛楚楚低下头低声地说。
“不是,”秋惊叶不理解了,“你在这里也是主子,太子和我阿姐都不在,谁能对你动手。啊,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说我阿姐会打你。你,你到底怎么弄得。”
“说话啊,”秋惊叶见薛楚楚一直低着头,不满地说,“怎么弄得,可不是自己碰的吧。你不说,我一会儿见了太子和我阿姐,我就告诉他们。怎么你还能在东宫被欺负,东宫就这么乱套啊?”
还是没人说话,秋惊叶看向软凌,说:“就是你吧,这里就你一个人。”
软凌赶紧摇摇头,说:“不是我,您还是别管了,也别告诉太子妃和太子殿下。被人知道,楚良娣只会更难过。”
秋惊叶不愿意了,也没诈出话来,想了想说:“人就活几十年,干嘛活得这么憋屈,要想办法反抗啊,一味的忍让,别人只会更欺负你。”
“傻子。”秋惊叶放下最后两个字离开了云水居。
第52章 初定情
秋惊叶从云水居出来后上马就奔去了小碗现在的住处。
而小碗那边被江知酌的一句“吃醋”噎得乱了方寸,说了句无聊,直接翻身过去不理会了。
“殿下,”白竹在外间轻声喊了声,“太子妃的药熬好了。
江知酌应了声,起身接过药碗,喊小碗起来先喝药。
但小碗没应声,还不到一炷香,也不该这么快睡着,江知酌又喊了声“筝安?”
“我想先睡觉,”小碗用被子蒙住脸,传出闷闷的声音,“麻烦你先把药先放一边。”
“不行,”江知酌脱口拒绝,“凉了就失了药效了,你现在大抵胃里也不舒服,不能喝凉的。”
可小碗还是背对着江知酌一动不动,江知酌突然觉得有点好笑,用哄孩子的语气说不苦,让小碗起来把药喝了。
指节攥了攥被子,小碗还是回身低着头,朝江知酌的方向伸手,打算接过药碗把药闷了。
可江知酌却把药碗撤远了些,放到了床边的小案上。
小碗看着那汤药离自己的手边越来越远,正不解时,江知酌伸了手掌过来,抬起了小碗的下巴。
被迫微微仰起头的小碗被捏着下巴,脸被扭到朝向江知酌。
“你……发热了?”江知酌另一只手覆上小碗的额头,“怎么脸色不对。”
当然不对,小碗脸颊泛着微红,而且这已经是冷静过一炷香的时间稍稍褪ᴊsɢ了色的脸蛋颜色。
小碗快速眨了下眼睛,想说没有,可江知酌离得太近,甚至能看到江知酌眼球里的自己。
“白竹,十七,”江知酌朝外间方向喊,“让重云去叫太医回来。”
门口现在只有初十七和静兰,初十七不像白竹那么有规矩,小碗平日里也不会用规矩拘着初十七,听到江知酌的喊话,初十七又担心小碗,今天亲眼看到小碗把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现在不知又怎么不好了,初十七拍了拍静兰的胳膊,自己直接跑进来看个究竟。
只见江知酌又换了手背贴了帖小碗的脸和额头,一脸担忧地说:“哪里不舒服,方才怎么不说?”
小碗看到初十七,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没事,让她先出去,不要叫太医。反正小碗摇头了,初十七看没看懂不知道,默默退了出去。
“没事。”小碗轻声说。
“又是没事,”江知酌咬牙,手里却不敢使劲捏着小碗的脸,怕像上次一样再捏出印子,也没放开小碗,“你身子虚,容易生病,这次又是为什么不想让太医来看?我是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你到底……”
“我没病,”小碗一字一顿道,“我可能是吃醋了。”
下巴上的手微不可查的轻抖了一下,江知酌放开小碗,把那碗余温尚在的药递到小碗嘴边。
小碗双手捧着药碗,右手拇指按住碗里勺子,抬起碗,慢慢嘬饮完了里面的汤药,早没了往日一口闷的气势。
“也不算吃醋,”小碗垂着眼说,“你待我宽容我知道,我也很感谢你。没人陪你的时候,我也……也可以像前几日那样陪你。但是你有别人陪了以后,就别来招惹我了。”
江知酌眼睛里的灼热慢慢浮出来,像是怕吓坏眼前人一样小心翼翼,但又有掩不住的情绪。
“你待我好,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信了,”小碗抬起眼和江知酌对视,“你为我做的事,让我很感动。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被你打动。但我是个特别特别铁石心肠的人,而且我自私、任性、薄情寡义。”
江知酌扯了下嘴角,说:“所以呢。”
小碗认真看着江知酌的脸和眼睛,江知酌面对她的时候,眼神永远真诚坦然。
所以小碗决定把心里话跟江知酌吐出来:“你再对我好一些,我会动摇我的想法。但我刚下仔细想过了,我接受不了妻妾成群的夫君。所以姓江的贵人别再招惹我了,我甚至庆幸淑妃阻拦我了和江慕安,就算她答应了,江慕安还是要娶好几个妻妾。我想,我不会在皇子府眼睁睁看着江慕安娶别的女子,与别人相爱,生子,我会杀了他或者离开他。”
“我在离开荆州以后,就忘了他,我也不是值得他厮守的人。我又自私,也不是长情的人。所以你也一样,别勉强。我动摇了想法,也能让自己的心不摇。”小碗淡淡地说。
江知酌低着头笑了笑,然后又抬头迎上小碗的目光,认真地说:“摇一摇吧。”
小碗本以为江知酌要讲一些身为皇室三妻四妾很正常的话,没想到江知酌捡了一句最不着边的。
“为我摇一摇,”江知酌说。
换成了小碗抿着嘴不说话。
小碗往后缩了缩身子,江知酌凑上来,说:“我昨晚在东宫,是去你房里睡的。你不在,也不让我靠近了,我只能去你房里睡,这样才能睡得好一些。”
江知酌拽过小碗的一只手,把小碗的手掌抵在自己心口。小碗能感受到江知酌胸腔里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很神奇,小碗像是能感知江知酌此刻的心思。
“这里,以前有你,现在有你,”江知酌说,“以后也只会有你。若我失言了,就是它背叛了我,你就帮我用那把匕首把它挖出来扔到凰鸣山上。”
小碗感受着江知酌强有力的心跳声,任由它带乱了自己的心跳。
“我沉迷你多年,对你满腔的爱意没地方放,”江知酌面不改色地说着让人脸红的话,“筝安,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小碗没说话,江知酌突然凑过来,亲了亲小碗通红的耳尖。
“谢谢你答应我。”江知酌说。
小碗推了推江知酌,捂着自己的左耳,惊慌失措地说:“上次不是说问过我才可以亲吗?”
江知酌挑了挑眉,毫无诚意地说:“抱歉,太高兴了,情不自禁。”
“你高兴什么啊!”小碗皱起眉,“我还没说答应。”
江知酌点点头,煞有其事地开口:“那你现在说吧,我还真的没想到你如此在乎我的感受,我都看出来了,你还要亲口告诉我一遍。”
……
小碗自然不会说了,一脸幽怨地看着江知酌。
江知酌被小碗的反应弄笑了,从床上起身披上外衫,还是决定不再逗了,让小碗先睡一会儿。
小碗把自己团在被子里,隔断了被子外面江知酌的声音。
我就这么答应他了?
这跟我预想的不太一样。
可我怎么不觉得难受了,反而觉得心里轻松很多。
我是不是个很容易变心的人啊。
朝令夕改,乱七八糟的。
反正是他自己要机会的。
小碗秉着天塌下的也要先睡觉的惯例,很快睡着了。
门外,秋惊叶也到了,秋惊叶直奔小碗卧房,江知酌刚从里面出来轻轻带上了门,交代了初十七几句,转头就看到了秋惊叶。
“跟我去书房,”江知酌拦住秋惊叶,“人没事儿,睡了,一会再去看。”
秋惊叶看了看掩着房门,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江知酌去了书房。
江知酌的书房书架繁多,规格堪比南书房了。
秋惊叶第一次进来,忍不住赞叹:“这比我爹的书房还还大,这么多书,这要多久才能读完啊。”
“坐吧,现在没外人,不用拘束,”江知酌坐在书案前,“回京后还适应吗?我听容词说你最近很早就出门了,不必心急,慢慢来。”
“我不坐,我看到这么多书就犯困,”秋惊叶说,“我也闲的无事,早起习惯了,不像小碗那么爱睡,反正也是出去玩。”
江知酌给秋惊叶安排的差事之一,就是和京城的世家公子玩到一块,除了打探情报,也为江知酌筛选以后可拉拢的人。
而秋惊叶本就是世家贵公子,自然融入地快,就算江知酌太子之位未稳,也是朝臣和公子们不可小觑的存在。
“下半旬安排你去扬州,”江知酌点点头,“扬州的几个铺子你去帮我盯一盯,都是我的私收,去之前找白竹要名单和账册。”
秋惊叶惊了,江知酌竟然有私铺,皇子受着皇家食邑 ,不愁吃穿,江知酌还要费心去别的州挣些钱。
“钱哪有人嫌多的,”江知酌看出了秋惊叶的想法,“不然到用钱的时候,太子殿下的名号也不好用,也不能当钱花。你去了若是感兴趣,以后当个掌柜的也不错。都看你自己了。”
“你要支开我?”秋惊叶藏不住话,更不怕江知酌,在他眼里,江知酌跟他一样,都是有贼心的人。
况且秋惊叶对江家兄弟说不上讨厌,但绝对不喜欢。一个害小碗被扔到南疆,一个娶来平衡东宫。
“我支开你做什么?”江知酌说得坦荡,“你是太子妃的弟弟,我自然是为你打算。她把你当心尖肉一样,你长大成人,成家立家,她也少牵挂一件事。”
“那也不关你事,你说得好听,为我打算,其实都是为了讨好我阿姐,”秋惊叶鄙夷,“白费心思。她肯定早看出来了,才不会理你这套。”
江知酌靠在椅子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笑得秋惊叶心里发毛。
“我是她的夫君,对她好,讨好她,有什么不对吗?”江知酌说,“不是为了支开你,而且你已经来不及阻拦了。”
秋惊叶还没问什么来不及了,江知酌又正了正神色说:“无论是荆州入仕,扬州铺子,还是去越州兵营,你想去哪去哪,以后想留在哪就留在哪。惊叶,你的命,你的自由,已经握在你自己手里了。”
秋惊叶抿抿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江知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为他铺好了路。
江知酌太会拿捏人心,知道给对方什么最能敲破对方的防线。
第53章 日常记
“就算我去种地呢,”秋惊叶憋半天,“我阿姐说也会给我栽苗。”
“当然可以,”江知酌没什么表情,“你喜欢就好。”
靠,江知酌说的和小碗一模一样,秋惊叶彻底服气了。
江知酌随后又问了秋惊叶这几天的收获,两人谈论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听到白竹在外面敲门。
“太子妃醒了,听说秋少爷来了,让他过去呢。”白竹隔着门禀报。
“嗯,惊叶,你去吧,”江知酌点点头,“你阿姐中午没吃饭,你顺便去看看厨房正炖着莲子粥,你看着你阿姐喝两碗。”
秋惊叶领了差事端着ᴊsɢ砂锅就去找小碗,小碗刚换好一身衣服,站在廊下等秋惊叶。
“怎么跑我院里来当小厮了,”小碗让开路带秋惊叶进屋,“是什么,放桌子上。”
秋惊叶打开盖子给小碗盛了一碗莲子粥,米被炖的开花,莲子在锅内与米黏在一起,暖呼呼地拉着米香丝。
“快吃吧,”秋惊叶把勺子丢碗里,“都快申时了,你才吃午饭,不生病才怪。说吧,又哪里不舒服。”
小碗用勺子搅着粥,不满道:“我怎么被你说得好像一个病秧子。没不舒服,吐了一点早饭而已,太医都看过了,没事。药也喝了,饭也在吃了,已经好了,别挂心。”
“不行,你装也得装两天啊。”秋惊叶说。
“为什么要装病?”小碗低着头边喝边问。
“今天是江五答应陪楚良娣回门的日子啊,”秋惊叶提醒小碗,“为了你的身子,他不是没去吗,楚良娣那边……有点不太好过。”
小碗点点头,也不由得发起愁来,江知酌说得再好听,两个漂亮的妾室在东宫活生生地待着呢。
搁下勺子,小碗没了胃口,问:“楚良娣是不是很伤心。”
秋惊叶更嫌弃江知酌了,娶好几个,这下让小碗闹心了吧。薛楚楚那边又实在太惨。
看出秋惊叶的欲言欲止,小碗追问道:“怎么?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
初十七把勺子递回去给小碗,小碗才又继续喝剩下的半碗莲子粥。
“啊……其实我也不清楚。”秋惊叶把来之前给薛楚楚送簪子时的事告诉了小碗。
听得小碗直皱眉头。
这事是怪江知酌还是怪薛楚楚院里的侍女?她本来就不愿意管别人的事,可又做不到坐视不理。
小碗想了想,让初十七去叫白竹过来。
“咳……嗯……”小碗清清嗓子,慢吞吞地开口,也没平时训秋惊叶的架势,“你管太子殿下瞎叫什么?也太不像话了。”
“我又没在别人面前瞎叫,”秋惊叶嘟囔,“他真的很烦人,我好怕你吃亏啊。”
秋惊叶更怕小碗在江知酌身上栽跟头,江知酌的聪明劲儿,万一把小碗哄骗了,着了他的道,到最后受伤的也是小碗。
初十七和白竹过来了,小碗没继续刚才的话,对白竹说:“云水居里一共多少侍女?”
“回太子妃的话,”白竹福了福身子,“薛良娣从薛府带来的一共是六个,云水居的厨房安排了一人,奴婢拨过去伺候楚良娣日常饮食的。”
“把那六个侍女,都拨到这边来当差,”小碗想了想,“就说是我的意思,正殿应当还有侍女吧,让楚良娣自己去挑。”
白竹应下了,小碗又说,“让人把府匾挂上,就写沧海殿。东宫我的殿里也挂上牌子,金玉台,去吧。”
白竹退下后,秋惊叶想了想,说“金石玉器?你什么时侯也喜欢这些了?”
小碗笑了笑,也没反驳,说:“谁不喜欢钱呢,钱这东西也没人嫌多。”
“不是吧!”秋惊叶表示有点震惊,“怎么你今天说的话跟江五说的一样啊。”
小碗莫名心虚,低头继续小口喝粥。
“惊叶……” “那些侍女那么坏,你安排到自己身边干嘛啊。”
小碗和秋惊叶同时开口,小碗接过秋惊叶的话,说:“我自然不会用她们,打发到这边,然后寻个由头说用不惯,再打发她们出府就是了,而且我不能总在这里偷闲,宫里知道了,也会对我颇有微词的,毕竟挂着个太子妃的头衔不是。过几日我就回东宫,你就能天天见到我了。”
秋惊叶口不对心地撇撇嘴:“我见你干嘛,看了好几年了,天天看就腻了。江五让我过几天去扬州。他好像在扬州有好多生意铺子。”
小碗顿了顿,明白了江知酌的用意,她看向秋惊叶,说:“那你便去吧,这事别跟他人讲,他的铺子挂的应当不是他的名字。”
“哦-”秋惊叶不情愿地拉长声音,“你刚想说什么。”
小碗轻咬着嘴唇里侧的肉,琢磨着怎么跟秋惊叶开口。
说我跟江知酌在一起了?说不出口。
说我和江知酌情意相投?不行,更说不出口,甚至有点羞耻。
可我们明明已经成婚了啊,再说这个是不是略显矫情。
小碗纠结的要死,可秋惊叶又是她最看重的人,偏这个弟弟神经又太大条,一般的暗示也听不懂,且他们的往日的日常相处里,也没拐弯抹角过。
“江五让你吃两碗,”秋惊叶拿过小碗的粥碗,再续上满满一碗,推过去,简单明了地说,“吃。”
“说了别那么叫。”
“好,太子殿下让你吃,行了吧。”
“私下里叫姐夫。”小碗低着头用勺子把一颗莲子杵烂,小声又弱弱地说。
手里的茶杯一歪,洒落两滴茶水秋惊叶猛然睁大了眼睛。
小碗把所有莲子都杵烂,也没等到秋惊叶的反应。
只有初十七,毫不意外地在一旁站着,看着茶水在桌上很快就干了痕迹,没表现初出一丝吃惊。喜欢上江知酌这样的人,一点也不意外。
再加上江知酌的软磨硬泡,专攻人心房最软的地方,小碗就是再铁石心肠,也架不住。
“阿姐,”秋惊叶不确定地问,“你……”
小碗抬眼看着秋惊叶,点了一下头。
秋惊叶突然说:“明天起我要好好练武了。”
“为何?”
“为何碗,”秋惊叶笑了笑,没再多的情绪流出来,像是很快接受了这件事,“他若负你,我就偷袭他,了结了他。”
小碗忍不住笑了,说“怎的还要偷袭,就不能光明正大的为我出气吗?”
“容词和重云我都打不过,”秋惊叶实话实说,“还有其他几个近卫也打不过,何况东宫那么多护卫,我要是正面袭击,胜率不大。”
“没事,不用你,我打得过他们,”小碗说,“我自己动手。”
秋惊叶随即想到云水居和如烟殿,就小碗这脑子,怎么在东宫立足。秋太傅只有一个发妻,就是秋夫人,大哥秋舟聿也只娶了钱朵朵一位,没有再纳妾的打算。
秋惊叶和秋舟聿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这样的环境,可世家高官中,还是娶妻纳妾的多,秋惊叶不知道别人家平时是怎么相处的。
“那你还帮楚良娣啊,”秋惊叶说。
“她也是无辜的啊,”小碗也迷茫,“而且她还没有夫君的爱和感情。”
江知酌说他永远只会钟情我一个人!
秋惊叶被小碗突如其来的大胆发言惊到了,简直不想听。
小碗突然站起来,坚定地说:“我要让东宫所有人都过得快活如意!不管是下人还主子,只要是东宫里的,让他们过得好,是我这个太子妃的责任!”
初十七看着那碗被小碗推开的莲子粥,心说:你这责任来得够快的,目标换得也够快,前几天你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去问问白竹东宫一共多少人,”小碗又坐下,突然觉得自己牛吹大了,“还是先从咱们院里开始快乐吧。毕竟咱金玉台人最少。”
初十七把那碗被小碗蒙混推开的莲子粥推回去,就看小碗皱了下脸。
“天不早了,”小碗开始轰人,“太子殿下没交代你今天的事,你就先回东宫吧,这边人少没有收拾出来的厢房。”
秋惊叶没看出小碗的小心思,待得时间不短了,看小碗没事,他也该回去了,又说了几句话,小碗打算起身把秋惊叶送出府。
初十七拉住小碗,不让她走。小碗皱着脸说:“我马上就回来了。”
小碗真心觉得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管家婆,初十七看她吃饭看得紧,偏她还说不得什么。
秋惊叶打马上街了,小碗看着秋惊叶离开的背影,欣慰地笑了。
院子里的银杏叶金色更甚,小碗抬头瞧了瞧,回房间的时候,路过了江知酌的书房。
小碗还是没打算进去,毕竟才刚通心意没一会儿,省得见面尴尬。
其实尴尬觉得尴尬的是小碗自己,江知酌可不这么认为,他自己算着,等这天都等十几年了,他如今都不过二十,真是不容易。
书房的门应声而开,江知酌看到小碗明显愣了下,而小碗也站在台下没动,没想到江知酌会突然出来。
“来,”江知酌叫小碗,“陪我去后院走走,坐半天了,脖颈不舒服。”
江知酌向小碗伸手,摊开手掌。小碗看了看江知酌手,想起了大婚夜,江知酌的把戏。
第54章 忆遗忘
云水居里的一盏破损的灯笼换了新的,薛府的六个侍女被调走了,薛楚楚同白竹讲,明天一早再去选新的侍女,今晚诺大的云水居,除了执勤的侍卫经过两次,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薛楚楚把心里的恨意像往日一般压下去,看到天边的月亮升起,薛楚楚想了想,提着裙子出了云水居的殿门。
通往后花园的池塘里,还是只有微弱的亮光,薛楚楚抬头寻了几ᴊsɢ次,也没在哪棵树上见到什么人影。
薛楚楚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就权当散步了。
九月十五日,一场秋雨朦胧而至,雨虽不大,但带来几缕寒风,小碗正在凉亭内看账册。
起初小碗也以为江知酌不过是有几个铺子,粗看下来,江知酌账下的生意往来,横跨了整个扬州,甚至连通了越州。
越州平定以后,百姓恢复了生产,一年前朝廷又重新征收了赋税,各路商人也开始有了动作,今年与苍赤的和亲,更是打开了东边对外贸易的大门。
小碗忍不住眯了眯眼,江知酌这动作也太大了,被人发现,定是要出大事。
本朝律法不许官员经商,更别说有爵位在身的京官和皇子。楚国各地的官员,家中旁系经商的也有,但都是一些交给信得过的其他家生子代为打理,不外乎是一点小生意、几个铺子也没人追究过。
小碗只粗翻了其中一本,时辰已经不早了,江知酌还没回府,小碗合上账册,想要归到书架上。
初十七在书房门口撑伞等小碗,小碗却忘了自己刚才从那里抽出来的账册,江知酌的书房实在太大,每个书架上的书也没分类装好。指尖划过各个书名,小碗突然理解了江知酌的用意。
江知酌带着几滴残雨回了沧海殿,小碗披着一色轻紫披风坐在廊子上,新搭的秋千落了雨,金黄色的银杏叶越落越多,有几片落在秋千上,有些鸠占鹊巢之意。
小碗伸手指了指,侍女们已经开始在各处檐下挂上灯笼,初十七没顺着小碗的指尖看,低身把小碗的披风拢了拢。
不知道是不是初十七故意的,小碗觉得呼吸都困难了,站起身,说:“回屋吧,就算不被冻坏了,也要被勒得喘不上气了。”
“筝安,”江知酌看到小碗的身影,快走几步追上去,“怎么这么冷还在院子里。以后晚了就别等我。”
“我没……”小碗话没说完,江知酌伸手把小碗的指头握在手心里,“知道了。”
双手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小碗低着头,披风从胸腹裹着热气蔓延到脖颈上,小碗只觉得越来越热,闲着的右手松了松披风的带子。
“怎么了?”江知酌察觉到小碗的举动,“我来。”
江知酌低下头想帮小碗解开披风的带子,可小碗也低着头,江知酌根本看不见带子是怎么绑的,用一只手抬起小碗的下巴,凑近小碗的脖子。
小碗微仰着头,甚至能看见江知酌的一根根的发丝。
看到小碗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江知酌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小碗顿时把脸撇向一边。
耳尖又染了色,江知酌重新牵起小碗的手,淡声说:“走吧,进屋吃饭。”
江知酌这几天除了处理朝堂上的政事,还要分出精力处理越州官员的提拔任免,累得人都瘦了一圈,脸上有掩不住的疲色。
小碗不喜欢生人近身伺候,所以屋内只有他俩和初十七一人,看江知酌没什么胃口,小碗让初十七出去,挪了挪凳子坐在江知酌身边。
“做什么?”江知酌温温一笑,“吃哪个?我给你夹。”
小碗摇摇头,说:“明天我们回东宫吧,你最近是不是很辛苦,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嗯……是有一点,”江知酌拇指抚了抚小碗的脸颊,“过一阵就好了,身处其位,难免的,别挂心。”
小碗给江知酌夹菜,说:“那我伺候太子殿下用膳,沐浴完,给你放松一下好不好?”
江知酌挑眉笑了下,说很期待小碗给他如何放松。
两人关系虽然进了一步,但除了小碗对江知酌态度好了些,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昨晚甚至小碗非要背对江知酌侧身朝里睡,江知酌一晚上连个手都没拉上。
江知酌沐浴完,小碗已经换好寝衣,坐在床头看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书,见江知酌进来,小碗挪到里侧,拍拍自己刚坐着的位置,说:“躺这里。”
“十七,初十七,”小碗朝门口喊,“进来。”
江知酌和初十七都很莫名其妙,这个时候喊初十七干嘛。
“闭上眼睛,”小碗拍拍江知酌的胳膊,“十七会按跷,她给你按按头,我给你讲这本我在丹阳县一个老伯那里买的《民间鬼怪杂谈》。”
江知酌: ……?
小碗有点得意地说:“这本书你绝对没有看过,因为世间仅此一本,是老伯的父亲自己写的,仅此独本,让我买来了。里面有几个故事还是挺有意思的,我念给你听,你很快就能睡着。”
江知酌不忍心拒绝小碗的好意,只好闭上了眼睛。
初十七手法轻重有度,确实让江知酌感到有些驱散疲意,可小碗口里念的都是鬼怪蛇神,一会儿吓人,一会儿好笑,实在奇怪。
过了两炷香的时间,江知酌毫无睡意,忍无可忍,起身避开初十七,说:“将床帐放下来,你把烛火熄了就出去。”
“怎么样?”小碗期待地问,“放松没?”
江知酌拿过小碗手里的书,反手扔到床下,小碗“哎”了一声,就被江知酌一把压在床上。
“不怎么样,”江知酌揉捏着小碗左边的耳尖,“我害怕鬼故事,怕是睡不着了今晚。”
“那……怎么办……,以前惊叶生病,我都讲这个给他,他不爱读书,就喜欢乱七八糟的,我……”小碗断断续续地说。
外间还亮着一盏烛灯,照得江知酌的面容不是很清晰,但江知酌眼神明亮,直直盯着身下的小碗,像是极有耐心地蹲守一个即将到嘴的猎物。
“我跟他一样?”江知酌拧着眉问,“他还是个小孩儿。”
“可你们只差一岁……”小碗转了转眼球,“你不喜欢听直说就是了,现在睡不着赖我做什么。”
“就赖你。”江知酌揉红了小碗的整个左耳朵,在如此暗的环境里不太明显。
“上次说要询问你的意见,”江知酌慢慢地说,“能亲一下吗?”
小碗下意识地摇摇头,片刻后,将头摇到右边不动了,被揉红的左耳展现在江知酌眼下,闭上了眼,没看到江知酌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耳朵还是脸颊,随你吧。
等了半天没等到江知酌的动作,小碗把头扭正,要睁眼看一下江知酌在干什么。
江知酌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轻捏住小碗的下巴,将头低下去。
不是浅尝而止,搅弄得小碗无法换气,只能笨拙的回应,小碗甚至能听到牙齿互相磕碰的声音。
即使不太适应,小碗也忍着没动,乖顺得和平时判若两人。
手掌覆在江知酌左肩,两人分开一段距离后,小碗在被江知酌笼罩的黑夜里,摸着一处问:“这儿还疼吗?”
“我不是提前问过你……”江知酌明显愣了一下,“还要给我来一下?”
小碗没出声,伸进江知酌的寝衣,轻轻摸了摸,左肩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疤了,只是那天伤得有点深,留下一条凹凸不平的伤痕。
“你总是做了圈套让我往里跳,”小碗在黑夜里轻声说,“即使当时没圈住,也能在以后的某个时刻,让我心甘情愿地回到那个时候改变当时的自己。”
江知酌注视小碗片刻,解开了对小碗的禁锢,翻身躺在床褥上,仰看着床顶的雕刻样式。
半晌,江知酌黯然地说:“你把我想得太厉害了,可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胸有成竹,甚至也没有信心能等到你回头看我一眼。我无数次想过的,是我这一生都无法得到你的一分温情。我等了你很久,久到我已经习惯了,我总是担心这将会成为我一生的遗憾。”
小碗突然觉得喉间很苦涩,可她明明早就忘了苦涩是什么滋味。小碗不确定地问:“很久,是多久?是三年前,你去落烛寺给四殿下求乙尘大师救治的时候?”
小碗想知道江知酌能最早对她动情的时刻,所以后来,江知酌又生硬地挤到小碗身边,跟她在石渔镇见了两面。最后又顺势让皇帝赐婚,把她从南疆拉回来。
不为人知偷偷惦念一个人多年,小碗能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小碗从未为自己感到难过,偏在这一刻,为江知酌感到一股心酸。
小碗回想了下在离京前跟江知酌没有过交集,所以是一见钟情吗?小碗本来是不信这个的,可她现在相信江知酌的眼睛。
江知酌转头深深望了小碗一眼,喉咙里滚过一些话,又生生咽下去,云淡风轻般:“我也忘了。”
第55章 沧海殿
连着几天的秋雨,小碗以此为由又在沧海殿住了几日,江知酌没问也没催,安静又温柔地陪着。
江知酌大概猜测,小碗终于在此地,有了一点“家”的感觉。
终于放了晴,小碗招呼初十七和白竹搬回了东宫金玉台。
最早江知酌看到沧海殿这个府名时,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今日看到金ᴊsɢ玉台新装的殿名。
才明白小碗把“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1
”的希冀和祈愿都给予了他。
江知酌下朝回来时,小碗正在指挥着秋惊叶和小峰在金玉台搭了一个新秋千。
小碗坐在秋千上八卦着小峰的终身大事,小峰现在是东宫太子府的正经侍卫,年过十八,正是说亲的年纪,媒人把普通百姓家的女儿挑了又挑,才把名字递给小峰的爹看。
“所以咱们小峰有中意的吗?”小碗莞尔一笑,又回头看秋惊叶一眼,“秋惊叶你是没吃早饭吗?我不在的日子,你没按时吃饭啊。还不给我推高点。”
秋惊叶不满地嘟囔:“再高你飞天上去了,哪有你这样荡秋千的。”
小峰腼腆地挠挠头,以前把娶媳妇儿挂在嘴上,等人家真给他说亲了,他又后知后觉地知道害羞了。
“我让白竹给你寻处宅子,房契上写你的名字,省得你大娘惦记,”小碗说,“你是想离你父亲现在的住处近一些,还是远一些,还是想把你父亲现在住的房子修葺一下?到时候一起住?”
“我现在住府里就挺好的,等我真的娶亲再搬出去。我爹……”小峰低着头,“和大娘又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个男孩儿,已经三岁了,他们现在才像是一家人。”
小峰的娘去世得早,爹早娶了后娘,前些年估计以为人去咸州,不会回来了,也没见惦记,回来了也没多亲近。
“那就别伤怀了,人要向前走,向前看,”小碗摇摇头,“而且我从来没把你当别人家的弟弟,你叫一声‘小碗姐’我永远都会答应,以后你会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家人,也会有几个小孩子,你娘在天上看着,也会为你开心,是不是。”
“知道了,”小峰点头,“谢谢小碗姐。”
小碗说着话看到江知酌进了金玉台的院子,小碗停住秋千,回头说:“你们两个走吧。”
秋惊叶忍不住翻个白眼,小碗这见了江知酌就赶人是什么新添的毛病。
走出金玉台,小峰回后院侍卫们的院子吃午饭,而秋惊叶要去前院近卫们待的地方,和容词还有重云他们汇合,交接江知酌交代的任务。分别时,小峰突然说:“少爷,媒婆给我介绍一个姑娘,我觉得她还挺好的,”
“嗯,那你赶紧娶了去。”秋惊叶头也不回地接话。
小峰挠挠头:“可是,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她,怎么办啊。”
秋惊叶回头撇嘴:“你不知道你问我啊?喜欢就娶回家,没感觉就跟人家说清楚,别耽误人家。”
“喜欢是什么感觉啊?”小峰追问。
秋惊叶很无语:“我怎么知道?你今天废话这么多。”
“你不是喜欢小碗姐很久了……唔”
“你他妈胡说什么!?”秋惊叶捂着小峰的嘴,看看四周没人,“你赶紧滚滚滚。”
“哦”小峰讪讪地说,“我没跟别人说,我也不和别人说。我知道轻重。我就是想问你那是什么感觉。”
秋惊叶又把小峰扯回来,呲牙道:“喜欢就是每天想看见,看不腻。你如果没事就能想起那个姑娘,就是看上人家了,看上了就去提亲,明白了就滚蛋。你敢说出去一个字我打死你。”
“少爷,”小峰为难地说,“小碗姐都成婚了,她现在还是你阿姐,你……哎呀,反正你明知道不可能,就劝自己改了心思,别想了。”
“我没想!”秋惊叶咬牙切齿,“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你管好你自己。”
“那是怎么回事,”小峰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刚才是诈你的,咱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以为自己猜错了,没想到你真的……,让小碗姐知道怎么办,你自己也不好受。”
“她不会知道,”秋惊叶一字一句地说,“我永远不会告诉她,也永远不会承认,她知道了只会让她为难。没一点屁用。”
小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只会拖累人。也没人配得上她,除非她自己认定了对方,“既然不为人知的事被人撕开了口子,秋惊叶是告诉小峰,也是告诫自己,“我从来没想过跟她在一起、有什么娶她什么的心思,我只想看着她过得好,在她面前,我会永远做好我自己的角色,仅此而已。”
天上的月亮不一定非要摘下来揣自己怀里,兜不住,捂不住,藏不住,月亮自己也不愿意。
每天能看到就知足,不,偶尔能看到就好。
秋惊叶清醒得知道自己处境,他告诫自己,不会迈出那愚蠢又没用的一步,现在就是最好的局面,小碗也该有自己更好的人生。
*
这场秋雨淅淅沥沥了几日,有人心中暖,就有人身体寒。
明德帝在这场秋雨中染了风寒,已过戌时,宣政殿的烛灯还亮着,内侍府安排着换了殿内的垂帷,不让冷风透起来。
可九月刚半,还未到生地龙的时候,明德帝只觉得一身躯体在瑟瑟秋风中更加不由自己,淑妃伴在身侧添茶。
眼前摊开的奏折上,是户部稽查的今年秋收的一次各州贡银。明德帝觉得喉间腥烫,拿过手旁的茶。
“皇上,茶凉了,”淑妃说,“臣妾给您添一壶热茶。”
淑妃拿起茶杯走了两步,就有宫人接了过去,淑妃转了下眸子,视线落在明德帝身上,柔声说:“皇上,时辰不早了,这些政事有曹大人他们帮您,太医说您要注意休息,当心身子,臣妾看您如此辛苦难受的紧。”
宫人奉了新的茶上来,躬身放在书案一侧。明德帝未批示刚才的奏折,往下翻了一本新折子打开。
黑墨楷体的内容映在纸上:越州刺史刘青峰上任五年间,政绩平庸,若非有四皇子江凌远掌管军营,越州之乱仍未平息。时隔两年,越州各项民生发展甚慢,遥比明德二十年之前,不进反退。刘青峰此人实属不堪重用,且有贪污纳垢之嫌,请旨将刘青峰撤职查办。
“皇上,”淑妃将茶端起来,递近一些到明德帝身前一方,“慕安已经二十有二了,您不是想多历练他,以后得以重用,为您分忧呢,不如……”
茶水尽数藏在杯盏之内,可明德帝却看到污水早已尽数泼在桌上,晕染了一片楚国江河。明德帝的身体站在荆州京城最高的城墙之上,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远处的光景。
薄雾霭霭似是美景,模糊了通往各处的道路。
朝臣中有谁人能保证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就比刘青峰做得要好。
兴许有一人,那便是燕王,燕王统管东南越州之时,发展各项民生,开通了与苍赤的往来贸易,每年上缴赋税年年直逼扬州,扬州可是楚国百年以来,一直经商通商最繁华的地方,扬州的中心地处楚国境内中心,连通着楚国四州,又是西通西域海国的唯一入口。
可这几年,明德帝时常能听到苍赤踏破越州城门,屠戮越州百姓的声音,燕王的谋反,让越州成为一片血海之地。
淑妃见明德帝没有回应,也没在意,只接着往下说:“慕安可是您最疼爱的皇子呢,太后在世时,也常说慕安长得最像您年少的时候。”
立江知酌为太子的时候,淑妃不是没动过心思,二皇子江睿义是皇后嫡子,就算是长子,但身体不好,品性也不佳,学识上更指望不上。这太子之位,怎么算都是江慕安的。
可明德帝私下跟她讲过,太子才是风口刀尖上的那个人,苍赤要嫁公主给储君,动的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且不说淑妃愿不愿意让夏侯雅当自家儿媳,就单是何碗,就让她厌恶透了,指给江知酌,既能扎根刺在德妃心里,也能断了江慕安的念想。
淑妃最自信的,还是明德帝数十年如一日对她的宠爱,就算暂时立了江知酌为太子,可明德帝暗示过她,最后的诏书和皇位都是江慕安的,给她吃了定心丸。出身卑微的何碗与从小不被重视的江知酌,怎么可能配得上那至尊之位。
“天色已晚,你回去休息,不必等朕,”明德帝接过茶杯,抿了两口热茶,“朕知道你的心意,你放心……”
话未说完,喉间的鲜血伴着温热的茶水一并从明德帝口间喷涌而出。
“皇上!”“皇上!”“快来人呐。”“快传太医!”
淑妃慌张得看着明德帝,这个时候,明德帝不能有事,毕竟还没安排江慕安继位。
宣政殿顿时乱做一团,明德帝扶着桌案,强撑着一口气,但终是敌不过身体的虚弱,歪倒在座椅之上,昏死过去。
江知酌刚脱下外衫准备休息,就听宫人来报的消息,江知酌摸摸小碗的脸,温声说:“睡吧,别等我。”
各个皇子被连夜召集入宫,江知酌身为太子,这种时候更要做出表率。
第56章 父子情
明德帝半昏半醒,寝殿外集ᴊsɢ满了太医,太医们各个提着信吊着胆,几个国手轮着把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明说无非就是明德帝趋于年老,多年的积劳成疾,内里已经熬空了,太医开出的药方小心又谨慎,只能往滋补上靠。
江知酌进宫时,江慕安刚从明德帝寝殿出来。
“皇兄,”江知酌走到江慕安面前,“父皇怎么样。”
江慕安摇摇头,又说:“还好,太医说以后要静心调养,会慢慢补上来,我陪你进去。”
淑妃和皇后伺候在塌前,江知酌对其行了礼,问过明德帝的情况。江知酌和江慕安立一旁。
淑妃自始至终就只回头淡漠的看了江知酌一眼,江知酌也没在意。
皇后说:“你们两个回去吧,皇上已经没有大碍了,这里有我和淑妃就好,慕安一直在政事堂,今日还未休息,知酌也是,皇上若是醒了,有什么要交代的,自会召见你们。”
四人互相寒暄一番,江知酌与江慕安同行出了宫门。
一路上,江知酌一直缄默不语,江慕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担心,父皇没有大碍。明日景景也会去看父皇。”
太医能说让明德帝修养的话,皇子不能,皇子若是说出此话,会招人猜疑,现在正是皇子在朝中树立自己势力的时候。
江知酌勉强笑笑,说:“父皇最疼爱景景,景景性子又招人喜欢,父皇欣喜了,病好得也快些。”
“景景还一直吵着要去看小碗,”江慕安说,“一直问我小碗现在是什么样子的,长高没有,还记不记得她。”
江知酌静静听着。
“我看记性不好的是景景,”江慕回忆起当初的时光,欣悦溢于面上,“我就说啊,小碗当初在南书房可是当了你四年的伴读,小碗记性那么好,你的课业都是小碗帮你做的,定然把你记得牢牢的,就算记不清了,也忘不了当初临摹你字迹的日子。”
“筝安昨日已经搬回东宫了,”江知酌淡淡地说,“景景想去随时便去,或是下次我带筝安一起进宫,也会陪她去看景景。”
江知酌陈述事实,听到江慕安耳里便是多了一层意思,江慕安没说什么,两人在宫门口分别。
秋风肆起,马车前的帘子还未换成冬日里的厚帘,时而能卷进去层层冷意。
容词架着马车,尽量贴着一侧,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一点。江知酌从宫里出来,面色就不佳,容词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在想什么,只得尽心办着自己的差事。
天冷了,东宫各处有值夜巡查的侍卫,小碗也便不让初十七她们晚上在门外值夜,初十七在外间靠在墙角,缩在角落,就着烛光看一本入门古诗集。
江知酌推门进来时,看到初十七,轻点了下头,让她不用起身行礼“”,自己掀垂帷进了里间,里间只燃着一占烛灯,不过今晚有月光从窗外透进来,
小碗安静地缩在里侧,像是睡着了,江知酌轻声脱了外衫,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好冷。”江知酌侧身冲着小碗的方向说,小碗立马睁开了眼睛。
若是往常江知酌有意逗小碗,这种时候,看到小碗装睡,江知酌必定会勾勾唇角,低低地笑两声。
可今日江知酌只平静地看着小碗,没带什么情绪,小碗转过来,伸手到江知酌手边,轻握了一下江知酌的手心。
“抱抱吧。”江知酌说。
小碗看看江知酌的眼睛,能察觉出来江知酌隐约有些不开心,无论江知酌是耍小心机,还是像现在这般的可怜样,江知酌总能在一些时候让小碗没办法拒绝他。
现在更拒绝不了,小碗点了一下头,江知酌左手松开小碗,胳膊往上挪了挪,右手臂向上,支起他于小碗之间的被子。两个胳膊之间留出一个人的位置。
??
这是让我过去投怀送抱?不可能。小碗没动。
江知酌没催促,也没说话,保持着姿势不改,只是时间长了从可怜兮兮变到显得有点好笑。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是贪心也是急于求成,江知酌敛了敛心思,垂下眼,想要放下有点发酸的胳膊。
在江知酌收回胳膊之前,小碗快速钻了过去枕着江知酌的左臂,俩人隔着一尺的距离,小碗伸手搭上江知酌的侧腰,拍了拍江知酌的腰背处,像是哄孩子般拍了拍江知酌。
谁家孩子有江知酌这般力气,江知酌两个手臂拢上小碗的后背,收了收自己的胳膊,就把人收到自己了怀里。
不怨别人力气大,就怨自己太瘦。
江知酌下巴抵着小碗头顶的发丝,终于轻轻叹息一声,忍不住口气。又怕把情绪带给小碗,手掌摸了摸小碗的肩胛骨,说:“太瘦了,硌手。”
小碗不满地挣了挣,两个凸起的蝴蝶骨像鸟类扇动翅膀准备起飞时才有的形态,没挣开,算了,硌手就硌手吧,也没冤枉人。
江知酌轻轻地拍着拍小碗的后背,小碗回拍他,两人笨拙地互哄着。
江知酌闭上眼睛,嘴角弯了弯终于浅笑了一下,轻声说:“睡吧。”
“这就睡了?”小碗动了动脑袋。
修长的手指扣住小碗后脑勺,江知酌低下头跟小碗接了一个温柔的吻。
江知酌把手移到小碗耳朵上,摸摸耳尖,说:“这下可以睡了吧。”
??
“谁说我要这个了。”小碗被江知酌的自恋震惊了,缓了缓才说,“皇上的病情很严重吗?你现在是不是心情不好。”
江知酌的情绪只是跟他进宫前有些微妙大的不同,即使江知酌没想表现出来,可小碗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嗯……有一点,”既然小碗问了,江知酌也没否认,“不过也没事。”
“没事?”小碗学着当初江知酌的口气,“你不是不喜欢听我说‘没事’这个词嘛?”
你不希望我有事瞒你,我现在也是一样。
“不一样,你不跟我说,是因为我还没走进你心里,还不值得你信任,”江知酌缓缓地叙述,“可是我现在……”
“我不会安慰人,”小碗把头埋在江知酌脖子里,声音闷闷地,“跟我说了也没用,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江知酌叹口气,将小碗抱得更紧。
“不是,”江知酌说,“是因为我怕我说了,你会厌恶我。”
小碗费力地从江知酌臂弯里抬头,对上江知酌的眼睛,认真地说:“不会,我说不会就不会。”
江知酌对上小碗澄澈的眼神,小碗眼睛里毫无保留地,现在都是他。
这样的眼神,给了江知酌一丝勇气。
“方才我入宫,看到父皇病倒在床上的样子,我……”江知酌的话说得有些艰难。
小碗隐约明白了什么,江知酌不是因为明德帝生病而伤怀。
“我觉得自己很冷血,”江酌酌闭上眼睛,“因为我当时心里仅有的一丝伤悲和难过,不是发自内心,而是来自太傅教给曾经教给我的课本里的孝道和我自小被熏陶的皇家礼仪传输给我的。”
江知酌为自己的冷血无情感到茫然和无助,他觉得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心理。
江知酌此刻在小碗身上汲取着温暖和力量,这是他唯一能体会到自己心还在正常跳动的地方。也是他能有自己情绪的地方。
“我也是,”小碗说,“我也对我父亲没任何感情。可我没有像你一样的负罪感,我是不是更该被人批判?”
江知酌松开小碗,小碗仰脸看回看他。小碗说出这句话时,神情没有任何波动。
小碗没父亲,或者说没人知道小碗的父亲是谁。
江知酌也曾派人查过,张槿云的籍贯是越州,而且是明德四年才入的越州户籍,正是小碗出生前一年。再往前查不到任何关于张槿云的身份信息,也没有其跟谁婚配过的记录。
时间太久远了,小碗说:“要不是你,我连我娘是越州人都不知道,我一出生就在皇宫御膳房了。我娘没说过关于我父亲的事,我那时候太小了,也没问过。”
在小碗的儿时记忆里,没有同她一般的小孩子,她甚至不知道别人都有父亲,就她没有。
等她出了御膳房以后,才知道皇子公主们,原来都有同一个父亲。
江知酌摸了摸小碗的脸,后悔了刚才说出口的话。
小碗不在意,也不觉得被提起了伤心事,小碗说:“乙尘大师说‘万事万物,皆有因果业报’,比起你觉得自己冷漠,我更在意你为什么会成为这样。”
江知酌不想说,可小碗能猜到。
少年的江知酌扔在皇子公主堆里,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小碗回忆起在南书房那几年,明德帝从未跟江知酌说过话,也没问过江知酌的课业。
江慕安、江景景、江凌远、哪怕是江睿义都比江知酌有存在感。明德帝的父爱无论分成几份,排到江知酌的时候,已经荡然无存了。
“我们成婚那晚……”小碗不确定地问,“你说你害怕自己睡觉ᴊsɢ,不是诓骗我的小把戏?”
小碗期待江知酌说那都是为了逗她的,可事实上江知酌没说假话。
江知酌说别问了。
小碗的心被刺痛,细细密密地疼起来,小碗吸吸鼻子:“说,我有权力知道。”
江知酌岔开话题:“嗯,你有权力对我做任何事,你名正言顺的,我心甘情愿的。”
第57章 心明灯
又是突如其来的情话,小碗这几天听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谢谢你。”江知酌突然说。
“谢我?”小碗不解,“谢我什么。”
“谢你让我心动。”,让我还有爱一个人的能力。
“不客气,我没做什么。”小碗快速地眨了下眼睛。
“我一直怀疑自己有问题,母妃和父皇都不喜爱我,”江知酌说,“无论是宫里宫外,我看到别人与父母相处甚欢时,我觉得自己像个人群中的异类,我不知道别的小孩做了什么,才能得到父母的喜爱和关注。”
德妃自小教育江知酌要收敛锋芒,不能跟别的皇子公主争夺什么,更是在江知酌只有八九岁时就交给宫人们抚养,甚少与其见面。
江知酌何尝不知道明德帝给他的这个太子之位,只是在为江慕安铺路而已。
江知酌一直活在江慕安光芒的阴影里,小心谨慎地观察着为什么江慕安从小走到各处都被人追捧疼爱。
甚至后来还得到了那缕曾经是他的月光。
可是江知酌太傻了,他哪里知道一个小孩儿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天生就可以得到父母所有的疼爱。
被规矩束缚,笨拙地自己成长,时间太长了,长到江知酌已经习惯了父亲的偏爱,也习惯了跟母亲甚少见面的状况。
可这种习惯让他有些麻木,渐渐不懂得跟人亲近,所以他察觉到自己对明德帝已经几乎没有了乌鸟私情,会非常无措和难过。
“我好像懂了,”小碗说,“别难过,不是你的错。”
小碗想了想,竟然坐起来了,她说:“如果现在我的父亲现在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你说我该怎么样?”
江知酌也坐起来把被子拢到小碗身上,防止小碗着凉,双手在小碗脖子下面拢着被子,说:“不知道,别太激动就是了。”
“我不会激动的,”小碗说,“这个世上没有莫名其妙就出现的感情。如果他需要我,我也会为他做我应该做的。我相信你也是一样的,完成一个皇子应该承担的责任,做到无愧于心就好了。”
小碗从被子里探出手来,摸着江知酌的心口,说:“没有人检查你的内心,不用为此困惑或者歉疚。”
江知酌呵笑了一声,双手带着被子猛地躺倒床上,小碗还被拢在被子里,猝不及防地砸到江知酌身上。
“知道了,谨遵妻训,”江知酌笑着说,“我真是捡到宝了,长得如此讨人喜欢就罢了,还这么能说会道的。”
小碗用自身的情况劝解江知酌,深夜里两只本该抱头取暖的小兽,因为互相的爱意和依偎,都能滋长出柔软的铠甲。
“放我下来,”小碗手抵着江知酌的肩膀,“说完了就睡觉。”
“不放,”江知酌扣住小碗的后背,把小碗压到自己身上,“你温暖了我的心,再温暖一下我的人,天怪冷的,今晚给我当被子盖吧。”
*
薛府,薛新匆匆跑去前院找其父薛中。
薛中看了眼下人,叫他们出去了,屋内只有薛氏父子二人,薛中道:“这么晚了,有何事。”
“父亲,”薛中焦急地说,“宫中来信,说皇上今晚吐血晕过去了。”
薛中皱了皱眉,说:“情况如何?”
“暂时无大碍,”薛中说,“可是皇上的身子,明显已经……,就算皇上撑过一两年,可太子那边根基不稳,皇上和政事堂怎么会让太子顺利继位,且楚楚那边还没有动静。”
薛中从座位上起身,缓缓地说:“不急,才半月而已。”
“父亲!”薛新忍不住说,“如何能不急,我们的指望全在楚楚和太子身上了。我始终不明白,您为何要把希望寄托在太子殿下身上,明明三皇子才是最有可能登上荣登大宝之人。”
薛中摇摇头笑了,道:“你们都太小瞧这位太子殿下了,他绝不是之前人们说得那样是个泛泛之辈。他能在两年时间里把越州和越州军营攥在手里还不被人起疑心,太子殿下的野心才是真的大,你以为他会甘心做三皇子的垫脚石?”
薛新终于平静下来,寻个座位坐下,随即又说:“可是刘青峰那边脱离了政事堂的管控,中书令已经要对他下手了,太子殿下怕是也保不住他了。如果皇上真的撤了刘青峰,政事堂肯定会派自己的人过去,局面就会回到如当初一般了。北省掌权,皇上也无可奈何。”
“且看太子殿下如何应对吧,”薛中叹口气,“叫楚楚明日回来一趟,就说她母亲身体不适,回家探亲。”
薛新点点头,道:“撤职刘青峰的奏折不是还没批吗?皇上这几日病重,怕是要耽搁,不如我们跟太子殿下先通个气?”
耽搁?薛中看着自己的儿子说:“最晚后日,政事堂就能批了折子。”
哪里还需要皇上醒了再批。
*
这个近日难逢的晴夜,薛楚楚收到薛新派人带给她的消息,心里堵得难受,不知道母亲现在身体如何,有没有人照顾,姨娘们有没有为难母亲。
薛楚楚左右睡不着,挑灯去了后花园的池塘边。
没人跟她做过这个约定,可薛楚楚总是遇到难过的事情就不自觉得想去那个地方,兴许能碰到那个树上的少年。
提灯走在石板路上,即使有月光,薛楚楚也看不到池塘边有没有人影。不过她看到了一个亮光,似乎是一盏灯笼。
薛楚楚疑心有别人在附近,可等了半天,灯笼也没动过。
薛楚楚想了想,还是过去了,四下无人,树上也没人。一棵核桃树上,半腰的一个树枝被沉甸甸的即将成熟的核桃压弯了枝条。
一人高的树枝上挂了一个金鱼灯笼,薛楚楚看看自己手里的,又看看样式新奇的金鱼灯笼,忍不住拿下来比较一番。
这大概是集市上新出的花样,金鱼的眼睛和尾巴栩栩如生,鱼肚里的烛火透出明黄色,衬得金鱼更好看了,薛楚楚看了好半天还是打算把金鱼灯笼挂上去了。
“啧-,我刚买的灯笼,刚挂上没一会儿,”秋惊叶在背后突然出声,“怎么就招人惦记上了,我要晚来一会儿,估计就没了吧。”
薛楚楚转身,急忙说:“我没有!”
可薛楚楚手里分明一左一右提着两个灯笼,似乎没什么说服力,薛楚楚又说:“我只是拿下来看看。”
“不拿下来也能看啊,”秋惊叶走近,“你分明就是想据为己有。”
“你、你胡说,”薛楚楚有些着急,“我怎么会偷拿你的东西,我、我可以自己买,多少钱,我给你就是了。”
“哦~”秋惊叶故意拉长声音,“我来了,你才说给银子,那我没来,你是不是就直接拿走了。”
薛楚楚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顿时觉得手里的灯笼烫手,脸也跟着变烫,支吾着不知道怎么解释。
秋惊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哎,我发现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容易被欺负。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这要是我阿姐,早就把灯笼盖对方头上了,这样对方就顾不上污蔑你偷东西了。”
薛楚楚这才明白刚才是秋惊叶开玩笑,把手里的金鱼灯笼递过去,说:“你阿姐就是太子妃吧,总是听你提起她,你们姐弟关系真好。”
秋惊叶抱着胳膊没接,撇撇嘴说:“哪里好,她见色忘弟。”
亏我还给她买灯笼。
说完,秋惊叶才猛然想起面前这个女子也是江知酌的妾室,他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点不妥,有点替小碗炫耀她和江知酌的感情?
娶好几个就是麻烦,秋惊叶琢磨。
薛楚楚低头笑了下,说:“那天的事,谢谢你,云水居的侍女都换走了,现在也没人……欺负我了。”
秋惊叶赶紧说:“那都是我阿姐的意思,她让人换的。还有这个灯笼,也送你吧,你晚上出来,可以照个亮。”
“无功不受禄,为什么送给我?”薛楚楚说。
“啊……因为你总是晚上出来,万一看不清,掉进池塘里了,那不就麻烦了。我阿姐可不希望你们任何人出事。她有点懒,你们出事了,她还要出面处理。”秋惊叶说。
“那我把我的灯笼换给你吧。”薛楚楚说,“你不是也晚上总出来吗?”
“不用了,”秋惊叶摇摇头,“我过几天要离开这儿了,灯笼也用不着了。”
“为什么?”薛楚楚下意识地问,“要很久才回来吗?”
秋惊叶没说江知酌派他去扬州的事,只说有事要出门一阵子。
“会回来的吧,”秋惊叶说,“我阿姐希ᴊsɢ望我能出门历练历练。”
有小碗的地方才是秋惊叶的家。
“那你出门在外应该会有惦念的人吧,”薛楚楚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吧。”
“如果惦念一个不该惦念的人,应该怎么办?”薛楚楚抬头看着秋惊叶。
秋惊叶扭头诧异地望着薛楚楚,还以为被人知道了心思。
“心中有一个人,是自己的事。”秋惊叶望着金玉台的方向,“把她当成指路的明灯,不求与其同行。”
“明白了,谢谢,”薛楚楚提着两个灯笼“我回去了。”
那我也是,薛楚楚想,秋惊叶从今以后就是我的一盏明灯。
第58章 不由己
薛楚楚第二日回薛府只带了一个小丫头灵心,薛楚楚到的时候,薛中出去办事还没回来,薛楚楚只好在正堂等着薛中。
“姑姑,我母亲呢?”薛楚楚问身旁的侍女,“我能不能先去看看我母亲。”
侍女听了胡姨娘的授意,不能如薛楚楚的意,得胡姨娘说了能见,她们母女才可以见。
侍女摇摇头,说:“小姐,老爷快回来了,您还是在此地等老爷回来再说。”
薛楚楚不愿意让跟来的丫头灵心看到她的窘迫,而且她不知道一会儿薛父会对她说什么,打发了灵心去门外等着。
终于一个时辰以后,薛父带着庶兄薛新回来了。
“女儿给父亲请安。”薛楚楚欠身行礼。
薛父却眼神复杂地看了薛楚楚一眼,直径坐到了正堂主位上,薛新站在薛父旁边。薛父没说话,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冷凝。
薛楚楚低头站着,不敢说话。
“呦,这不是贵人良娣嘛,”胡姨娘扭着身子进屋来,红色巾帕掩嘴假笑了一下,“回府是有什么指教,我特地带蜜红过来听听。”
薛楚楚转过身子,看到蜜红跟在胡姨娘身边,心里忐忑不安。
“楚楚,”薛父开口道。“是你把姨娘安排伺候你的人打发到了太子之前的别院?”
薛楚楚急忙解释,说:“不是,父亲,是太子妃她把她们调走的,我不知……啊!”
蜜红推搡了一把薛楚楚,薛楚楚跌倒在地上,捏紧了自己的裙衣。
推开薛楚楚,蜜红扶着胡姨娘坐到薛父旁边的座位上,蜜红说:“当日太子殿下本要随小姐回门,可太子殿下又去太子妃那里,小姐自然不乐意,奴婢劝了几句,可小姐根本不听,还骂了奴婢。奴婢挨骂不要紧,可奴婢是胡姨娘指过去伺候小姐的,小姐竟然把我们都打发走了。”
薛楚楚跪在地上,泫然欲泣地说:“父亲,姨娘,我没有,是太子妃做决定要把她们调去那边伺候她的,东宫事宜她说了算,我自然阻止不了。”
“太子妃平白无故地调她们过去做什么?”胡姨娘眯着眼睛问,“还不是你说了什么?没几天又把她们遣散出府,你在东宫就做高高在上的太子良娣了是吧。我和你父亲的意思,你不领会也就罢了,你也不想想你母亲?”
听到胡姨娘说起自己母亲,薛楚楚流下眼泪,她不敢再说什么,唯恐惹恼了胡姨娘。
“行了,你去歇着吧,”薛父对胡姨娘说,“我跟楚楚说几句话。”
房门再度关闭,薛父看着薛楚楚说:“新儿,把你妹妹扶起来。”
“别怪你姨娘苛责,”薛父说,“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应当理解父亲的难处。”
薛楚楚只能点点头。
“你既说蜜红是太子妃调走的,那太子妃为人如何?”薛父问。
“女儿只见过她两次,”薛楚楚擦着眼泪,“太子妃性子冷淡,不太好相处。”
薛父点点头,道:“那就是她看不惯你,所以调走你身边的伺候的人?若是如此,那她便是有与你相争之心了。不过估计太子不会喜欢那种女子,宫内谁人不知道太子妃和三皇子的旧事,而三皇子和太子又是日后争夺权力的对手。”
薛楚楚低头听着,太子和太子妃似乎不像父亲说得那般,但她此时什么话也不能说,只能听着父亲的交代。
“你同太子殿下相处如何,”薛父话锋一转,“别忘了为父当初送你进东宫是为了什么。”
“女儿没有忘。”薛楚楚说。
尽早怀上江知酌的孩子,这是父亲给她的命令。
“好孩子,你现在受的这点委屈,对日后来说,都不算什么,”薛父说,“你的孩子,才是未来楚国的帝王。而你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你的母亲自然也跟着你风光。”
薛楚楚猛然瞪大眼睛,她怎么也没想到父亲打的是这个主意。朝堂上的事她不动,曾经她曾想过,父亲或是为了攀附东宫势力,稳定其朝堂上的官位。
明德帝还在位,下一任皇上是谁都不得而知,父亲怎么能如此笃定自己未来的孩子,就是未来帝王。
薛楚楚感到一阵莫大的恐慌,她抬头看向父亲和庶兄,薛新面上无诧异之色,似乎也认定父亲的说法。
“就算太子殿下能继位,可、可是太子妃还在,”薛楚楚慌张地说,“父亲,怎么能确定……”
“就凭她?”薛新在一旁说,“她的出身,根本不用父亲费力,等太子继位,朝堂上必定群臣反对,你自然不必管。而你的孩子做太子,到时将无一人反对。”
薛楚楚跌在椅子里,震惊到冷汗直流,极度惶恐不安,无法相信父亲和庶兄把如此惊天动地的事说得这般简单。
“父亲,我……我害怕,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薛楚楚摇头,“我做不到。”
薛中从座位上起身,面色阴沉,趋逼近薛楚楚说:“你是我薛中的女儿,是薛府唯一的嫡女,你必然做得到。就算为了你母亲,你也得做到。”
“母亲……母亲她如何……”薛楚楚突然想起薛父让她回府时传得话,“我想去看看我母亲。”
“你还是安心待在东宫里,尽快完成你该做的事,”薛中直起身子,“你母亲在府里的生活,全看你怎么做了。为父教导你多年,为你觅得良婿,如今的要求你做的,也是希望你日后有依仗,就算我和你哥哥不要求你如此,你也是要为太子生儿育女的,对吧,我的好女儿,楚楚。”
听到薛父叫自己的名字,薛楚楚浑身一颤。
她想到自己以前本来不叫这个名字的,是父亲给她改了这个名字,所以父亲的早就有此计划了,薛楚楚不寒而栗。
“回去吧,以后有消息我会让你哥哥传给你,”薛中拢着袖子,“还有,你在东宫有什么不便,可以寻求苍赤公主的帮助,你们两个难道争不过一个流放在外多年的宫女吗?”
薛楚楚看着父亲和哥哥离开的背影,捂了捂胸口,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后,带着灵心回了东宫。
*
明德帝半睡半醒的状态维持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夜里才彻底醒转,睁眼看到的是江慕安趴在床边。
“父皇!”江慕安小声惊呼,“您醒了,我去叫太医。”
守在殿外的太医鱼贯而入,江慕安退到一侧,安静地立着看太医给明德帝诊脉。
明德帝情况暂时稳定了,只是还需要慢慢调养,太医们商量着开了新的药方,便随宫人一起去煎药了。
宫人和江慕安给明德帝放好靠枕,明德帝半靠着坐在床上,面上仍有明显的病态,明德帝好像一下子就老了,江慕安看得眼眶发酸。
明德帝让宫人们都出候着,寝殿内只留了江慕安一人。
此刻已经子时了,夜色贪婪地笼罩着眼前的一切。
江慕安端了一杯茶水给明德帝润喉,明德帝饮过几口,静默地看着江慕安。
“父皇?”江慕安开口询问,“您在看什么?”
明德帝露出一抹慈祥地笑容,道:“我的皇儿,都长这么大了,父皇也该老了。不过父皇现在看着你,总能想到你小时候的样子,那么乖巧听话,粉雕玉琢的像个小公主。你是在朕膝下长大的,朕疼你总是最多的。”
江慕安点点头,他本就是明德帝亲自唯一常常带在身边亲自教养长大的皇子,明德帝也喜爱江凌远,只不过江凌远是从小闲不住的性子,不肯老实待在一处,自从江凌远年幼失了母妃,明德帝更不拘着江凌远了,淘气贪玩也都随他去了。
一日接一日,一年接一年看着的只有江慕安。
“你母妃是朕最宠爱的,你也是,朕看着你总觉得朕也还年轻,你身上有朕年轻时候的影子。”明德帝徐徐说着,“父皇总想把最好的给你。”
明德帝伸手去够江慕安的手,半路顿了顿又折下,垂在床上,江慕安见状赶忙伸手过去扶住明德帝的手,轻轻握了握放在被褥之上。
“但是因为何碗的事,”明德帝像是累极了,喘出一口浊气,“你是怨恨朕的吧。”
江慕安控制不住的手抖了抖,低着头哑着嗓子说:“儿臣不敢。”
“别怪你母妃,是ᴊsɢ朕的主意,”明德帝说,“你当初若不是对她痴狂到那般地步,朕也不至于做得如此决绝……何碗那样的出身,许给你当妾室不是不可以,朕和你母妃是怕你把心思都放在她身上,你要清楚你以后要走的路,不能耽误在一个女子身上。”
江慕安长到十七岁,一直是所有王公贵戚的楷模,却为了何碗第一次忤逆淑妃,淑妃简直对小碗深恶痛绝。
年少的江慕安想把小碗捧到天上,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
当时淑妃问江慕安,是不是执意娶何碗为正妻,江慕安回得坚决。
淑妃不可置信得问:“她那样的身份做不了皇后……你到时候要怎么办!?”
“若是只能选其一,儿臣非何碗不可。”
少年人总是不加掩藏的向他人展示自己的珍宝,小碗也因为这份沉重的感情而像齿焚身。
第59章 学做菜
明德帝病体未愈,朝会连歇了三天,各部的公文政事却没敢耽误。
正如薛中所料,江知酌得到消息时,中书省已经批了刘青峰回京述职的折子。
兵部侍郎杨由立马同秋舟聿一起赶往尚书省右仆射池允的办公大院。江知酌和池允正在大院内室商议。
秋舟聿最新得到的消息,已经派人告知江知酌。东宫幕僚都知道越州是被江知酌握着手里,如果刘青峰被换,江知酌的一切努力或许付诸东流。
“太子殿下,池大人,”秋舟聿进屋行礼,焦急地看向江知酌,“刘大人要回京了。”
江知酌却没秋舟聿和杨由想像得那么失措,江知酌担心的不光是越州刺史会被政事堂换成他们的人,还有江知酌曾经挪用军营款、近年来又在越州频繁安插自己的人手。
越州更是楚国的门户,若再度失守,越州百姓刚安定的日子又要被搅散。
杨由是最先跟着江知酌的官员,杨由见江知酌神情如常,试探地问道:“太子殿下定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江知酌点点手下的卷宗,轻笑了声,说:“没有。二位坐下说”
“殿下,此事是当务之急啊,”秋舟聿坐在池允对面,“即使越州刺史换人,咱们也得想办法换成自己的人,可我在吏部翻遍了册子,咱们的人,现在做刺史实属勉强。”
一州刺史掌一州全部政事,非正四品以上官员不得任职,东宫幕僚里,秋舟聿想破了头也不出一个人选。
“政事堂是先皇再世时就设立的,中书令曹方南曹大人在百官中最负盛名,”池允徐徐地说,“刘青峰既然当初能被他们一脚踢出京城,如今也能踢出越州。越州刺史想必他们已经有了人选。”
几人之中杨由脾气最暴,性子最急,他在椅子上坐不住,一下子拍案而起,愤愤地说:“当初越州百姓流离失所的时候,他们怎么就能当看不见,兵部派出的十万大军,为了防止苍赤马蹄踏进荆州皇城,十万大军死守城门,浴血奋战了整整一个月,几乎全部命丧越州!他们狗日当时怎么不说派人去越州支援,一个个缩在京城。现在怎的就轮到他们来指挥了。一个苍赤公主就能安我们十万将士的亡灵吗!”
这个苍赤公主夏侯雅是江知酌侧室,杨由的话难免波及到江知酌。
秋舟聿忍不住站起来怒喝:“住口!杨由,你在太子殿下面前如此口无遮拦,口不择言,枉你读了圣贤书,平日又以军纪为先,你方才的话是想按军规挨鞭子吗?”
杨由掀袍跪下,面对江知酌低着头,言语间激越不减,道:“下官失礼,一时愤慨,请太子殿下责罚。”
“秋侍郎坐下,”江知酌好整以暇地说,“杨大人是天冷心热,烧到了脑子,可以原谅。若杨大人还是激愤不减,就去外面大院里站着吹吹风,清醒清醒再议不迟。”
此时若是有人跟杨由口舌交战三百回合也压不住杨由的怒气,可江知酌偏一碗温茶泼他脸上,让他再也发作不得。
杨由头更低了,憋了一会儿才说:“太子殿下,下官清醒了。”
“那就好,杨大人必定口渴了,”江知酌招手让一旁的侍女添茶,“杨大人起来喝杯茶。”
一直侧目观看的池允在几人中年级最大,见此情形,忍不住对江知酌夸赞道:“太子殿下年少稳重,微臣实是钦佩。”
“池大人谬赞,”江知酌端杯轻饮一口,“只是万事皆有对策,就算到了最坏的地步,没有更坏一步的时候,说明事情才是更有转机的时刻。我们此时也应当庆幸,还未到那一刻。”
秋舟聿在一旁就着茶水偷偷咽了口口水,江知酌的沉稳和学识一直隐藏地也太深了,甚至有些可怖,幸亏自己是江知酌这边的人。
“越州刺史一事,既已成定局,”江知酌放下茶杯,“那就顺水推舟,择一位政事堂的人,北省根基之深,咱们得徐徐图之。”
“那太子殿下可有中意的人选?”池允问,“此人可是关键。”
“各位觉得三皇子江慕安如何?”江知酌问道。
江慕安和江知酌都是争储的人选,也可以说,四皇子江凌远志不在此,就是他俩了。而且就算江知酌现在居于太子之位,后宫中江慕安生母淑妃荣宠最盛,朝中以北省政事堂为首,站队也是在江慕安那边的。
江知酌这边,太傅把三个孩子全拨给了江知酌,太傅门生自然也得如此考虑。四皇子没站过队,但之前心里一直推举的是江慕安,如今也改道上了江知酌的贼船。江知酌在尚书省六部发展势力,还把越州握在手里。
秋舟聿最先皱眉,横向比完纵向比,也是江慕安在上风。况且他是江知酌的大舅子,知道的自然比别人多。除了江氏兄弟在朝堂上所处的形势,二人为了何碗怕是也得结下仇怨。
“这……下官愚昧,”杨由有什么说什么,“三皇子怕是最不合适的人选吧,若是三皇子逐渐掌握了越州的军政大权,那……”
那江知酌在这场战役中必输无疑。
“也不一定,”秋舟聿接话,“短时间内三皇子不一定有所作为,且越州军权现在在四皇子和赵将军手里,三皇子做什么也得先跟兵营商量,若三皇子政事处理不顺,不仅耽误越州发展,而且这也算把三皇子支出京城,对太子殿下有利。”
池允则在一旁默然不语,看了几眼同桌三人。池允摸摸嘴角的胡子,慢慢开口道:“太子殿下既然知道越州是大楚门户,很多事都在三皇子一念之间。”
江知酌瞬间就明白了池允指的是什么。
“三位说的都有道理,”江知酌淡淡地说,“不过我首先考虑的,是三皇子姓江,总得先顾及一方百姓的安乐……”
“可是燕王也姓江!”杨由忍不住抢话,抢完又恨不得跪地给江知酌磕头。
燕王谋逆造反之事是明德帝的逆鳞,也是皇室宗亲之间最不愿在明面上提及的话题,虽然人人私下里还是会忍不住私自探讨。
这件事最后还是得江知酌做主,而江知酌也已经认定了此人此事非江慕安不可。
他在赌。
赌江慕安无论如何都会先把百姓放在第一位,赌江慕安就算知道了他在越州之前的的所作所为也不会在政事堂揭发他。
而东宫一派想要瓦解政事堂的专政夺权,就要从江慕安入手。
可江知酌低估了江慕安对小碗的执念,以及由此滋生的对权力的极度向往。
屋内四人散去,江知酌在办差大院处理公务一直到了天黑时分。
容词忍不住进去提醒,“殿下,戌时了,”容词轻敲了下门扇,“您今早出门答应了戌时一刻要回金玉台用晚膳的。”
“你进来,”江知酌手里拿着一本书,示意容词走近,“你既知道时辰,为何不早点叫我。”
江知酌把书拍容词头上,起身朝门外走去。
江知酌平时都不大声说话,也能不怒自威,处理公务也总能慢条斯理。现下竟亲自动手打起了下人。
容词赶紧捂着头追上去。明明是江知酌自己规定的处理公务时不让近卫们打扰,还要他们拦住打扰之人。
*
小碗坐在餐桌前已经等了两刻钟,秋寒已止,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了。
白竹已经劝过小碗先吃,可小碗依旧没动。白竹主动陪小碗说起了话。
“太子殿下自从入了朝堂,就格外勤勉,时常有晚归的情况,”白竹在一旁讲话,“但是自从太子妃来了以后,殿下总是会在戌时前就赶回来。”
白竹又讲了好多关于江知酌日常的事,小碗都静静听着。
“你是自小就跟着太子殿下吗?”小碗问,“太子殿下也很看重你。”
白竹神情变了变,说不是。
“奴婢是太子殿下两年前在越州办事时候捡的,”白竹看着一道菜,“奴婢是越州人,五年前苍赤士兵侵入越州,ᴊsɢ奴婢的家人都命丧于此。后来山匪流寇横行,奴婢几次差点活不下命来,是太子殿下救了奴婢。所以奴婢这条命是太子殿下给的,自然要尽心伺候殿下和太子妃。”
初十七在一旁比划道:“我也是,我也要对太子妃效命。”
白竹看着初十七笑了下,继续说:“太子殿下待人宽和,对下人们也好,就像太子妃一样。太子妃放心,东宫的侍女侍卫都是太子殿下亲自挑选的,好多都受过殿下相救之恩,所以咱们宫里不会有以下犯上,欺辱主子的人。”
小碗点点头,看着眼前的饭菜问:“你们觉得哪个菜好吃?太子殿下平日喜欢吃什么?”
白竹想了想说:“太子殿下不骄矜,也不挑食,嗯……也看不出来喜欢吃什么。太子妃问这个是想……?”
“学做菜!”小碗说,“我觉得我可以。”
初十七在小碗背后摇头,心说你不可以。
第60章 江景景
明德帝病情好转,江景景那边早就派小太监打听好了江慕安的马车在何处,今日江慕安入宫,江景景让人把江慕安的车架挪到宫里来,自己偷偷爬进去,等江慕安带她出宫。
“哎哟,怎么皇兄还不出来啊,”江景景等的花都蔫了,“我早膳都没吃几口,我好饿啊。”
长乐守在马车旁,听到江景景的抱怨,低声朝轿厢内说:“六公主,马上午时了,不然您先回自己殿里用些午膳,等三殿下出来,我转告三殿下去寻您。”
“不行啊,”江景景说,“要是让我母妃看到我,就不让我出宫了,我还是再等会吧。”
*
政事堂内,江慕安去给明德帝送奏折,魏于杨看向曹方南,说:“两日后刘青峰就会归京,曹大人想要指派谁去越州。”
曹方南自得地道:“且听吏部推举的人再看,他们选了自己人,我们才能寻由驳回。其中最合适的还是上都护石昭石大人,上都护本就有抚慰周边,辑宁外寇之责,由他前往越州再合适不过。”
“曹大人圣明。”魏于杨说道,“太子殿下一直蛰伏,如今也有了起势的姿态,咱们要如何应对。”
“你我同为天子效力,只效忠皇上,何来应对一说,”曹方南虚与委蛇地轻笑,“无论是三皇子还是五皇子谁上位,咱们只管做好分内事。”
“是,曹大人说的是,”魏于杨颔首,“咱们只管以曹大人马首是瞻。”
做不了皇帝,那就做能凌驾皇权之上的人。
反正也这个不成约定的旧俗从先皇时就是了。
*
明德帝的书房内,江知酌正在伺候明德帝饮汤药。江知酌觉得小碗说得对,孝思不匮,问心无愧。
其他不强求,爱情不能强求,其实亲情更是强求不来。
明德帝饮尽汤药,江知酌接过后,道:“父皇,我最近新学了按跷,您看了两个时辰公文,休息一会吧,我给您按跷一刻钟。”
明德帝看了江知酌一眼,点了点头。
力度轻重合适,明德帝被按得舒服了许多,明德帝闭着眼就笑了,说:“朕竟不知道皇儿还有这样的手艺,方才朕还以为皇儿是一时兴起。知酌什么时候学的,怎么想起学按跷了”
“刚学几日,技艺不精,还望父皇不要嫌弃儿臣愚笨,”江知酌站在明德帝身后,“东宫新来个小侍女,前些日子为儿臣按过,确有缓解疲劳之效果。她一边按,一边讲解轻重力度和位置,儿臣便学来了,想着伺候在父皇身侧时偶然也能用到。”
讲解的自然是小碗,江知酌又不爱听什么民间怪谈的鬼故事。
“知酌有心了,”明德帝想了想说,“若是有看得上的侍女,也可收入房内,多个平时照顾你起居的人。”
江知酌手指顿了顿,很快又活动起来。
明德帝笑了笑又自己说:“你成婚刚一个月,自然也不急。只要别像慕安那样,谁人也不娶,也不让她母妃给议亲了,父皇才是为他着急,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方面还是你让父皇省心。父皇老了,也想像个寻常人家的父亲一样,看着慕安和凌远成家才好。”
江知酌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江慕安就带着一摞奏折进了明德帝书房。
“给父皇请安,”江慕安把奏折放书案上,“知酌也在,父皇今日身体感觉如何。”
简单寒暄一两句,明德帝看着奏折问:“刘青峰几日后要回京了,政事堂拟好新的越州刺史人选了吗?”
江慕安说:“曹大人说要慎重择一位合适的人选再上报父皇。”
“此事知酌怎么看?”明德帝问。
就在明德帝和江慕安都以为江知酌会为刘青峰说话,或者说出一位江知酌看好的人。
没想到江知酌说:“儿臣听吏部侍郎秋舟聿提起过,此差事石昭大人较为合适。”
江慕安意味不明的看着江知酌。
江知酌话锋一转,又道:“但儿臣觉得,另有一人吗,更为合适。”
“果然,他还是要安插自己人。”江慕安心想。
明德帝问是谁,江慕安也擎等着江知酌到底会说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江知酌朝江慕安颔首,“三皇兄才思过人,又在政事堂跟各位大人处理过不少不公文,儿臣觉得皇兄是良佳人选。”
江慕安怎么也没想到江知酌会说自己,江慕安脑内顿时思忖过几个念头。
去越州有利有弊,但江慕安想,总归是弊大于利,离开了京城与京中的关联就不再紧密。
还有,江慕安不得不怀疑,江知酌是不是因为小碗的关系,才想他支去越州。
江慕安暂时捋不清,他还是想去跟曹方南商议。
殊不知江知酌对其的捧杀还没结束,江知酌说:“儿臣忝居高位,上有两位兄长还未封爵,自觉有些忐忑,四皇兄那边可以先放一放,四皇兄建功立业在外征战,且四皇兄有自己的想法。三皇兄今年二十有二,朝臣赞誉有加,儿臣想为三皇兄求一份荣誉。”
江知酌这是在为江慕安求亲王爵位,明德帝没说允也没说不允,午时已到,让江知酌和江慕安先回自己府了。
二人走后,太监常喜前来奉茶,明德帝看着茶叶从一两次小幅度的翻滚,再默默无声地沉到杯底,许久未言。
良久后,明德帝喃喃道:“朕竟看不懂知酌了。以前朕的目光总是看着慕安和凌远,竟一直忽视了他,到如今,朕竟不知他方才的话究竟是何意。”
常喜是跟在明德帝身边的老太监了,笑着躬身回应:“自然是太子殿下和三皇子兄弟情深。陛下应该高兴才是。”
明德帝撑肘扶额,轻轻摇头:“若是如此,就简单了。若是……那朕以前真是小瞧了他。”
明德帝今日难得以一个父亲和君王的双重身份,默默沉思了许久。
*
江知酌和江慕安结伴同行走在宫内的路上,江慕安低头沉思,江知酌却老远就看见了江慕安的马车停在宫内阴凉处。
“皇兄,”江知酌指着一个方向,“那好像是你的马车,和长乐。”
江慕安收回思绪,看了一眼江知酌手指的方向,说:“大概是景景,这丫头,早就想让我带她出宫玩了。”
二人朝马车方向过去,江慕安看了长乐的神态就确定了里面就是江景景。
“马车停在这里吧,”江慕安故意说,“今日秋高气爽,看了一上午公文,脖颈和后背都不舒服,今日想走着回府呢。”
江知酌和江慕安对视相笑。
“哎,哎,皇兄,”江景景掀开轿帘,“我还在上面呢,我都等你好半天了。求你带我出宫嘛。”
江慕安敲了敲江景景的脑袋,说:“天天只想着玩,让母妃知道,小心给你好一顿骂。”
江景景讪讪地笑:“五皇兄也在啊,那就不让她知道嘛,就算知道,就说我去你府上玩了嘛,我还不能去你府上了吗?”
“就说去我府上?”江慕安问道,“那你实际上是想去哪里?我可不领你去万华大街,人太多了,你想要什么,让宫人去买就是了。”
江景景又看了江知酌一眼,说:“我想去东宫……找小碗。她都回京这么久了,我都没有见过她,两位好哥哥,就让我去嘛。”
江知酌说可以,正好刚过午饭时分了,三人都没吃饭,邀他们一同去东宫用午饭。江慕安也遂了江景景的意。
如此,江慕安就可以和江景景一道去东宫,自然也可以见到小碗了。
江景景和江慕安同一辆马车,江景景一路上欢喜的不行,江慕安让她安静一些,“小碗可没你这么闹腾。你还是这个性子,小心她烦你。”
“才不会,”江景景不满意江慕安这么说,“我同小碗最亲密了。”
“哪来的自信和误会。”江慕安不愿与江景景争辩了。
一路上,马车里,他还在想关于自己去越州的事。
暂时没什么头绪,不ᴊsɢ如想想一会儿见到小碗要说什么。
自从小碗回京,第一次江慕安冲动抱了小碗,后面因为人多的原因,俩人也没说上话。第二次便是江知酌和小碗成亲的时候见过一次。
江慕安见过小碗穿嫁衣的样子,却没看到脸。小碗当时更没看到他。
江知酌的马车先到一步,不过也只差了一小段距离,便在东宫门口等江慕安和江景景。
江景景一下马车,逮着一个侍女就让其领着自己一路小跑去了金玉台。
江知酌和江慕安随其后,江慕安问:“知酌,为什么你会提议我去越州,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皇兄知道的,越州很重要,”江知酌边走边说,“ 楚国的江山姓江,而你我,都是要为大楚江山撑起一片天地的男儿。”
*
江景景一路小跑,小碗听到动静,以为是江知酌回来了,小碗从屋内走出来,就看到了江景景。
其实江景景没怎么变,还是那个喜欢戴挑花簪子的六公主,小碗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倒是江景景有些不敢认小碗了,在江景景的记忆里,小碗离京前的样貌就很秀气,如今平添了美艳。
不过小碗的眼睛很好认,江景景错愕了一瞬,就立马上前轻轻抱着小碗,喊了一声“皇嫂。”
小碗身体不受控地僵直。
这个称呼和看到从不远处走来的江慕安,让她一下子回到了五六年前的时光。
江景景当时知道江慕安和小碗的事,私下偷偷叫小碗皇嫂,每次都惹得小碗面红耳赤又焦头烂额,让她别这么叫。偏江景景就以此为乐,每次看到小碗听到这个称呼以后的反应就能乐整整一个时辰。
小碗在江景景的怀抱里垂下眼睫。
再抬眼看到的便是江知酌了。
第61章 恒安王
最终,江慕安还是答应了前往越州一事,江慕安也被册封为恒安王,正式任越州刺史一职。
刑部和大理寺在江知酌的授意之下,未判刘青峰的罪责,刘青峰官降一级重新任职越州刺史其下佐官别驾一职。
江慕安与刘青峰将于十日后离开京城前往越州。
此事一定,曹方南府上,踌躇又为难地说:“曹大人,三皇子就这么答应了,石昭那边……怕是要麻烦了。”
“麻烦什么?”曹方南不以为意,“此事之前又不是定局,难道还要本官给他保证?”
魏于杨从座位上站起来,微低着头,颤巍巍地说:“是下官糊涂。”
曹方南看着魏于杨下一秒就要跪下的样子,不禁脸色微变,拍案而起,怒喝道:“糊涂!你们是不是收了石昭的钱礼!”
也是两朝老臣,虽位于曹方南之下,但就连明德帝平时也要给几分薄面,此刻在曹方南面前,却害怕的像个老鼠。
怪不着别人,只怪魏于杨收的钱礼过多。本以为石昭上任是板上钉钉的事,顺手捞一笔的事,谁人不要,没成想半路杀出个江知酌,坏了魏于杨的如意算盘。
“你还记得上任户部尚书赵丰吗?”曹方南冷笑一声,“船上的人坏了事,其他人只能把他踢下船,否则船就翻了。”
魏于杨两腿一软,不想跪也跪了。赵丰挪走国库钱财,被江知酌釜底抽薪来个突击,最后只能落得在家中自缢的下场。
别人不知道国库的钱去哪儿了,但曹方南和魏于杨最清楚。他们此前开国库的大门像开自己家门一样。
一千九百万两现银早就被政事堂一党瓜分,只等收缴各地税银,再入国库。也不会影响各地拨款。
赵丰就是变卖所有家产也填不上这一千九百万两的窟窿。紧急无奈之下找曹方南商量对策。
当时还是魏于杨也在,还是魏于杨自己说的话:“赵大人是想让哪位把上月吃进肚子里的饭再完好地吐出来,赵大人太强人所难了。”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赵丰不是没想过如果曹方南坐视不理,就拉所有人下水的念头。
“赵大人的幼子今年刚四岁吧,我认识一位先生,学识渊博,”曹方南“和蔼”地笑,“幼子能不能结识先生,就看赵大人自己的选择了。”
赵丰自缢,自己认下了这个罪名。如若不然,船翻了,不光是他自己,赵家所有人,连个给他们收尸的人都没有。
赵丰把所有家产七百余万两,交给曹方南,自行了断。政事堂一党其余人一起填补了一千万两,才得以使此时翻篇。
回忆起旧事,魏于杨才明白赵丰当时的心情,魏于杨冷汗直流。
“魏大人,你是船头上的人,”曹方南说,“你可以解决好石昭这件事的,对吧。”
魏于杨只得点头,他闭了闭眼,除了这条路,便是死路一条。
看到魏于杨保证了能解决这件事,曹方南让魏于杨起来坐。二人又恢复了往日的氛围。
不就是钱和权,魏于杨这下能散财的解决的事,还能遮住。魏于杨端起案几上的茶水,定了定心神。
“曹大人,这些事,都跟太子殿下有关,” 魏于杨把茶杯放下,“恐怕不是巧合,太子殿下在两年前,就能有如此多的心计,且下官听闻,越州明面上是在刘青峰的掌管下,实际上是幕后是可是被太子把控的。皇上他……身子不大好了……”
曹方南沉思不语,示意魏于杨接着说。
“皇上现在还是看好三皇子的,” 魏于杨说,“我本以为,无论是三皇子还是五皇子能走到最后,都不影响政事堂,现在看来怕不是如此,太子频繁提拔自己人在尚书省,其野心不小。”
“政事不稳,皇上才会分身乏术,依赖政事堂,”曹方南看着魏于杨,“无论是哪位皇子,都不能太得意,太子殿下现下是春风得意正当时,调走三皇子,在京中树立自己势力,这算盘未免打得太好。”
魏于杨问:“我们现在明面上不是太子殿下的对立面,但太子独大,对我们可不利。那曹大人有何应对之策?”
江知酌在朝中举动从未正面朝向政事堂,魏于杨和曹方南现在还以为江知酌只是想扩展自己的势力,殊不知秋自白已经告诫过江知酌,要把瓦解政事堂当做首要目标。
“对付太子殿下?”曹方南呵笑,“我们为什么要对付太子殿下,太子是储君,若他即位,与新帝之间有了芥蒂,日后我们还能如今朝一般吗?”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
曹方南靠在椅子上,说:“我刚想到一个人。我们不做,自然有人做。”
“请曹大人指点。”
“前朝不能有动作,可后宫,自然有人不会善罢甘休。”
*
江慕安上午已经来给淑妃请过安,并且告知了前朝的决定,他要去越州,也算提前知会淑妃,宽慰几句。
淑妃当时除了有些舍不得江慕安,也没做他想,既然是皇帝也决定了,还给江慕安封了亲王爵位,她也算接受了。
可此时心腹小太监对她说,这都是江知酌的意思,淑妃不由得怀疑起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淑妃很疑惑,“难道是什么计谋不成。”
“娘娘您想想,三皇子本就该得亲王爵位,怎的这个人情还是太子殿下给的了。”小太监在淑妃身边说,“三皇子去了越州,那太子殿下不就在皇上面前多表现了吗?朝堂上的事奴才不懂,可越州哪有京城好,三皇子日后若是……那都得拉拢朝中大臣。三皇子现在只说去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娘娘您想想,这怎么说都不合理啊。”
直到听心腹小太监说的话,淑妃彻底被激起怒意,“原来如此,太子竟是安的这个心。慕安还说是他自己的意思,完全被太子诓骗而不自知。”
小太监又趁机说:“三皇子仁善,不愿那样想太子殿下,可太子殿下却是这般利用三皇子,实在不该啊。”
淑妃越想越生气,屏退了其他宫人,问小太监怎么样才能制止江慕安出京。
“怕是阻止不了,圣旨已经下了,而且三皇子自己也同意去了,”小太监说,“其实,只要让太子殿下以后不能继位就能保证三皇子以后的顺顺当当的。”
淑妃问道:“如何才能保证让太子不能继位?”
小太监凑近淑妃一步小声说:“若太子殿下是个废人,或是又什么伤残,自然就不能了。”
淑妃猛地转头看向小太监,小太监退后一步,把脖子缩在肩膀里。
小太监跪地自己掌嘴,哭着说:“奴才没读过书,实在愚笨,只想着三皇子的事,只会乱出主意,淑妃娘娘觉得不妥便权当奴才是心口胡说,淑妃娘娘饶了奴才。”
淑妃瞧了小太监两眼,终是下了决心,把小太监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淑妃想,德妃母家那么低的官职,她的儿子能当些时日太子,就够他们荣耀祖宗了,别妄想能阻挡江慕安的前路。
*
小碗在金玉台厨房忙活,倒ᴊsɢ不是她想下厨,只是秋惊叶要去扬州了,非赖着小碗让小碗给他做践行酒菜。
小碗都有三四年除了给秋惊叶煮生日面,就没正经做过什么菜了,虽然她正经起来,也做不出什么好吃的。
可秋惊叶自从回了京,就跟改了性子一样,以前最嫌弃小碗做饭的就是他,现在却要缠着吃。
“你好好做啊,”秋惊叶在门口指挥,“把我吃坏了,我晚上就走不了了。”
“你是不是就是不想去啊?”小碗举着锅铲,“吃完饭赖地上,说动不了了,就能不去了是不是。还能讹我一把。”
秋惊叶一只手叉着腰,不服道:“何碗,你别瞧不起人啊。我现在可不是只知道玩的小孩子了,我长进了,不像你,厨艺一点长进没有,没有女子该有的美好品德,你书白读了。”
小碗在襜衣上抹了一把手,就要过去拧秋惊叶,说:“你叫我什么,我最近没拧你,你是不是忘了那是什么滋味。”
秋惊叶转身往外跑,小碗不愿意在侍女面前和秋惊叶打闹,便又折回去继续低头做饭。
“那个,你小心别烫到,”秋惊叶在厨房门口探出头,“别有压力,做的菜不好吃也没事,我今天给你放低要求。只要熟了、没毒就合格了。”
小碗:“滚。”
秋惊叶:“哦。”
“等等,回来。”
“怎么啦。”
小碗:“滚远点,开饭前再来打扰我,我真拧你。”
秋惊叶走后,小碗院里的主厨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
“别笑我,”小碗指着一捆青菜,“快来教我做这道菜,我真的不会。”
主厨说:“是太子妃,不过刚才秋惊叶不是说,让您做一个菜就行嘛,其他的我来做吧。”
小碗摇摇头,说:“不行,两三个放一起,最起码他们还能挑着一个不那么难吃的下口。若是只做一个,我怕他们为了给我面子,硬着头皮也要吃完,真吃坏了就糟了。”
秋惊叶是不是一时兴起小碗不知道,可小碗知道江知酌是一定会吃,而且会笑着说挺好吃的,然后吃完这一盘。
“太子妃您对弟弟和太子殿下真好,”主厨一边改刀一边说,“能事事为他们着想。”
小碗尴尬一笑,若不是为了餐桌上有江知酌,小碗一定把秋惊叶点的菜按着头让他吃完。
第62章 风云起
江知酌下朝后,看看时辰快午时了,便直奔金玉台,初十七站在厨房门口欠身行礼,江知酌进去的时候,小碗正在把刚做好的菜摆盘。
小碗在主厨的指导下,做出来的菜品还是勉强看得过去,毕竟是一对一指导,菜的数量和各种辅料调料都是主厨已经准备好的,出不了大错。
“怎么样?”小碗抬头问江知酌,“是不是看着没那么糟糕。”
跟小碗想的一样,江知酌格外捧场,一顿夸,小碗在厨艺上丢失的自信又在江知酌这里找回来了。
“其实当初我在御膳房还没进南书房的时候,也试过做菜的,不过只做了两次就被赶下来了,御厨们说我没天分,做的也根本不合格,”小碗把菜端给初十七,摆到屋里准备用晚饭,“我就说哪有一两次就否定别人的。他们说这样的菜品不能端到各宫娘娘和皇上面前,会连累他们一起被罚”
“后来呢?”江知酌问。
其实不问他也知道,后来小碗没往御厨方面发展,成了往各宫各院送膳食的小宫女。
“后来他们叫我别浪费粮食,说御膳房的食材都挺贵的,”小碗低头洗手,江知酌给她递布巾,“我做的菜一道也送不出去,后来就只能赖在南书房了。”
江知酌牵着小碗往屋内走,小碗突然凑近江知酌,小声说:“其实我送出去了几次呢。”
江知酌看小碗神神秘秘的样子,已经猜到小碗曾经把她做的菜送到了哪里。
整个皇宫只有一个地方能收到小碗做的菜,还不出来骂人的,大约只有那里了。
“嗯,送哪里去了。”江知酌淡声问。
“你猜?”小碗摇摇江知酌的胳膊,又自己回答,“是冷宫啊,哈哈。”
江知酌点点头,小碗接着说:“下次你带我进宫,我要去看她。我现在的身份,见她不方便。以前在宫里做小宫女的时候,我几乎隔一天就溜进去一次。”
江知酌在廊上停住脚步,牵着小碗坐下,屋内只有白竹、初十七他们四人。江知酌挨着小碗坐下,面对面的把小碗的双手按在自己膝盖上,小碗抬眼看着江知酌,问他怎么了。
江知酌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开口道:“冷宫现在已经没人了,你师父她……”
小碗来不及考虑江知酌是怎么知道冷宫柳氏柳意就是教她武功的师父,江知酌查过她在宫里的动向,这不足为奇,小碗十六岁之前没出过宫里,她能去的总共就那点地方。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小碗的心头,小碗忍不住想要后退,想要站起来,江知酌手心覆着小碗的手背,小碗定了定,轻声问:“我师父去哪了?”
“你走后的一个月,柳氏便因病仙逝了。”江知酌看着小碗的眼睛,“我本想以后寻个合适的机会再告诉你。”
小碗嘴巴一扁,眼睛就红了,把脸扭到一边,吸了吸鼻子。
白竹给初十七一个眼神,两人就关上门,去门外守着了。
小碗咬着嘴里唇内侧的肉,憋得额角涨疼,可就是不落泪,看得江知酌心酸涩。
江知酌把小碗拉到腿上,摸着小碗的后脑勺说:“为难自己做什么,在我面前可以哭的。”
小碗吸吸鼻子说,没事。
江知酌没告诉小碗的是,柳意不是因病而亡,而是燕王被处决,柳意得知以后在冷宫里自戕的。
小碗只靠了江知酌一会儿,就起身整理了下仪容,小碗说:“是我不好,没能给师父送终。不过我不想哭,因为师父说我哭起来挺丑。”
“叫十七他们开门吧,”小碗在座位上坐好,“一会儿秋惊叶该来了,他晚上就走了,让他看到我刚才的样子,他该不放心了。”
小碗从没在秋惊叶面前哭过,连难过和不开心都甚少。秋惊叶和小碗刚去丹阳县第一年的的时候,秋惊叶没少哭哭啼啼,小碗不想过那种抱头痛哭的日子,更不愿意让秋惊叶觉得日子苦得没边。
所以即使秋惊叶是“戴罪之身”,也能在小碗的影响下,长成如今活泼又混不吝的样子。
“关着门干什么呢。大白天的。”秋惊叶在门外叩门,“何碗,是不是做的饭难吃又难看,羞得不敢见人了,没事儿,我今儿不嘲笑你。”
江知酌起身去开门,秋惊叶没想到江知酌也在里面,一时有些噎住了。
小碗没再表现出异常,三人如平常一般吃完了一顿饭,不同的是,小碗一直劝江知酌和秋惊叶少吃她做的菜,两人却几乎夹光了盘子。
小碗才不信自己突然厨神附体,有些哭笑不得:“你们好莫名其妙。”
秋惊叶自有一套道理:“今日吃过阿姐做的菜,我去扬州这二十日里,定是吃什么都好吃。吃饱才能不想家。”
“你刚才回秋府同夫人道别,太傅和大哥在吗?”小碗问。
“没,不过大嫂在,”秋惊叶吃得有些饱,撑肘歪头支在桌子上同小碗说话,“大嫂非要跟过来,我没带她。”
小碗问:“为什么不带?大嫂没抱怨你吗?”
“我懒得送她回去呗,我下午还要去沧海殿拿账册,不顺路。”秋惊叶彻底放了筷子,“她抱怨的话我没听到,我一溜烟儿就跑回来了。”
“好吧,那用完饭,我们一同过去。”小碗说。
“要起风了,起风冷死了,估计等我回来, 就该下雪了,”秋惊叶看看天气,“你去做什么,在这里暖和着吧。”
“去转转嘛,银杏树叶该落了一大半了,”小碗看江知酌一眼,“顺便住一晚上。”
出府门时,秋风萧瑟吹得人骨头都凉,容词给他们准备了马车,三人准备出发同行沧海殿。
临行前,秋自白派人来喊江知酌去秋府一趟。江知酌看眼天气,耽误不得了,再过几刻,可能会下雨了,等他回来再去三人该被雨水打在半路。
“你们坐我的马车去沧海殿,”江知酌说,“我先去秋府,随后去跟你们汇合。”
江知酌的马车豪华又保暖,小碗安静得坐在里面。
她一会儿要等秋惊叶走了以后,去给张槿云上香。然后给柳意做一块牌位,一同供奉在祠堂里。
东宫不远处的街口,几名乔装打扮的江湖杀手看到江知酌的马车驶离东宫,便悄悄跟了上去。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另外两名男子已经在此地观察了几日,等的就是此刻。
马车很快停在了沧海殿的大门口,小碗进门时瞥见一抹转瞬即逝的人影。
“怎么了?”秋惊叶问。
“没事,”小碗把ᴊsɢ目光收回,“你拿完账册就走吧……”
小碗忽然心口有些莫名酸痛,小碗不动声色地稳了稳神,接着说:“出门在外,最紧要的是安全,账册和钱财乃身外之物。”
江知酌给秋惊叶的账册和公文,虽金额重多,也只是一些挂在别人名下的往来生意,就算账册丢了,对江知酌的影响也不太紧要。
“嗯,知道了,”秋惊叶接过话,“不用担心我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白竹在前面领着秋惊叶去书房,小碗慢几步跟在他们身后。
看着走在前面的秋惊叶的背影,小碗突然想叫秋惊叶留下,因为刚才她又有一瞬间的心慌。
“是因为没跟秋惊叶分开过吗?”小碗坐在廊上,微仰着头调息,心里想着,“但他总会长大,我是时候放手了。”
深秋的风卷着寒意袭向每一个人,小碗起身站起来,想要往屋内走。
“要找的人不在这里面,让兄弟们撤!”为首一人从房顶上向下传递消息。
他们已经在东宫蹲守了五六日,都没寻着合适的机会遇到江知酌。东宫侍卫众多,江知酌每日去上朝的路上也有官兵和金吾卫的巡逻。
本以为今日能在沧海殿截住江知酌,他们受淑妃之命,废了江知酌,至于是废胳膊还是腿,无所谓。反正如此一来,江知酌就不能跟江慕安争夺皇位了。
淑妃甚至觉得自己没要江知酌的命已经是格外仁慈,她始终觉得什么人就该走什么路,她想要得东西,别人不能来争。
这些杀手想撤,可有人不让他们撤,另外两个男子用石子打在几个杀手身边的瓦片上,发出“崩崩“的声响。
“屋顶有人!”小碗手指着一个方向,重云已经看到了身影,提剑追了上去。
几人见他们已然败露,为首一人索性下了令:“杀光院里的人,在此地等姓江的回来。”
冲江知酌来的,小碗眯了眯眼,前行两步把书房的门在外面锁上。
起风了。
小碗外衣风过掠动,冷眼看着院中陡然升起的肃杀气氛。
杀手瞬间涌出十几人,众人抽出尖刀,剑影骤闪。重云跨到小碗身前,急声说:“太子妃快跟我走,我护送您出府。”
刀锋互相磨砺的声音割开了空中的血腥味,家将和杀手各有损伤,不过家将到底比不过常年刀尖行走的杀手,院内很快罗列了遍地的鲜血和尸体。
“走不了了,”小碗拾起地上手柄上沾了血的刀,“人要杀我,横刀迎战才是保护自己的上策。”
第63章 艰难战
小碗刚才快速观察了这些杀手的招式与力道,对方人多,这里现在能抗敌杀敌只有重云一人,此战须得速决。否则小碗自己也招架不住。
重云挥刀拨开面前的杀手,还想再劝小碗几句,近卫们都已经知道,江知酌有多看重太子妃,不能让小碗此时出事,要向护着自己主子一样护着太子妃。
小碗已经穿身到了人群正中,腥味的血气随着小碗的刀尖,浇到了重云脸上。重云一时有些看楞了,太快了。
血珠从杀手的脖颈喷出,小碗还能侧身躲过,不愿染上对方的血气。方才的局势瞬事扭转。
只有小碗自己知道,她快扛不住这一刀刀凶狠又残暴汹涌劈至力度,柳意曾经说过她最大的问题,就是耐力太差,力道又不足。
在石渔镇和落烛寺的五年,小碗的武功虽然在乙尘的磨砺下又有精进,速度与招式无人能及。但她始终改变不了自己出剑无力的缺点,与人空手搏击时,也能被对方压制住。
乙尘总说这就够了,小碗说不够。乙尘只好说,让她长胖点再试试。
“是因为太瘦了吗?每晚睡前也喝牛乳了,”小碗在飞身踹翻杀手的空隙中想,“如果今天能活着见到江知酌,以后每顿多吃两口吧。”
*
秋惊叶又见到了山一样的书架和书籍,刚吃过晚饭,看到这么多书,简直困得不行。
挑个椅子坐下,让白竹自己去找吧,秋惊叶开始把玩江知酌桌子上的狼毫笔和小刻章。
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打斗声,秋惊叶心中一颤,就往门口跑去,书房的门打不开了,小碗在外面把他们锁在了书房里面。
白竹捅破窗户,对着秋惊叶做出噤声的手势,“门上锁了,有人来了,秋少爷当心。”
此时房顶上另外一老一少两个男子趁乱关上了沧海殿的大门,并沿着墙角靠近了书房的门。
曹方南知晓淑妃已经交代人要对江知酌不利,虽然这个主意是曹方南间接透给淑妃的,但他还是安排了另外两个杀手,来保证江知酌能活下命来。
不能让江知酌一股独大,也不能让江慕安就此没了能互相牵制的人,就是曹方南的最终目的。
此番还能让江知酌和江慕安之间有了嫌隙,皇室之间的兄弟情深总会因为利益、权利、情感的争夺而变得残忍又现实。明德帝和燕王的例子就摆在眼前,曹方南相信,江知酌和江慕安之间也终究是这个下场。
门上挂了锁,“里面有人?刚才没看到啊?”,年轻男子劈了两下,门锁与尖刃之间碰出火花。
他们要趁乱伪装成与其他杀手一派,暴露出淑妃指使的杀手行踪,搜出江知酌在朝中染指越州军务的证据,回去交给曹方南覆命,今日就是最好的时机。
“你们是谁派来的,”重云在刀剑横行中质问,“私闯太子宅院,谋杀太子与太子妃,其罪重至诛九族,放下手里的剑,饶你们一死。”
这群亡命之徒敢接这样的任务,早就把生死和身家抛到了脑后,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这是杀头的死罪。
小碗后退一步,扶刀而立,眼底狠厉尽显,杀手还余四人,其余皆死伤倒地,小碗知道,躺地上的杀手应当是死完了,因为她要速决此战,只能抹掉对方脖颈,不然对方反扑,她定然撑不到再与对方周旋。
还要留下活口,揪出幕后指使之人,小碗目之所及,重云已经受了了剑伤,杀手四人也伤势各有不同。只有小碗衣角沾到了不知是谁的残血。
“既然不肯束手就擒,”小碗扫过四人,在此番场景里显得异常邪性,她好似是误入了这里,顺手杀了几个人,轻笑一瞬,“那就和你们的兄弟们黄泉路上相聚,我保证不多耽误时间,不让你们在路上相隔太远。”
四人相视几眼,有人动了心,有人不肯降,即使是杀手,在最后一刻都有求生的本能。对面的小碗眼神危险,好似下一刻就能轻松带走他们。是必死局。
快撑不住了,小碗握刀的手在身侧朝里细微地颤抖,身上的汗水在秋风中被吹得刺骨凉。小碗只能在这短暂的博弈谈判中偷偷休息一瞬,她无比渴望时间在此刻能多停留一会儿。对面的人能投降最好,如果不能,哪怕多犹豫一会儿。
小碗知道杀手此刻不想死,面对死亡涌出的茧丝,都会想要尽力摆脱,因为小碗此刻被茧丝缠到了足底,她也不想死。
“我弟弟刚长大,我也刚寻到了一个喜欢的人。”
小碗知道用气势先压住对方,也知道不能给对方太多考虑的时间,更不能暴露自己想停战的姿态。
柳意说过,生死博弈之时,想停战的那方就是输方。
小碗提刀不再给对方犹豫的时间,四人后退一步,慌张地说:“等等。”
眸光半转,小碗猛地看见书房的门赫然已经从外面被人被打开了!
来不及多想,小碗只能转身朝书房奔去。
秋惊叶和白竹躲在书架之后,除了一本本书册外,找不到任何能攻击对方的武器,秋惊叶真是后悔没在石渔镇练好好武功,他现在的身手,对付几个寻常男子可以,可定然打不过手持尖刀的杀手。
秋惊叶心里着急又慌忙,小碗还在外面不知道如何。
“秋少爷别出声,他们应当是来寻东西的,我们见机行事,”白竹小声地提醒秋惊叶,“知道您担心太子妃,但您现在保护好自己才能不让太子妃分心。”
外面的打斗声停了,里面二人不知道在翻找什么,秋惊叶明白白竹说的道理,屋内一老一少二人在迷宫一样的书房,也翻不到想要的东西。
“情况有变,小浪,我们撤。”年老男子听到逼近的脚步声,指挥着年少的男子撤离。
小碗和重云进书房时,屋内没有打斗的痕迹,小碗还未放松下悬着的心。两个身影就推到了小碗面前的书架,趁机逃出了房门。
“别出来”小碗朝书房内喊了一声就追了出去,院里的杀手不知道是走了还是等着和书房内的杀手等着围攻他们,小碗不能坐以待毙。
“我们不能走,”年少的男子说,“他们还不知道是谁要杀他们,我们得过去给太子殿下提个醒。”两人跑至三名杀手之后,跟他们ᴊsɢ“汇合。”
虽然三名杀手不知道他们两人从何而来,但他俩站到了他们的身后,这无形中改变了现在的局势。
五对二,小碗危险了。
仅剩的几名家将也在刚才解决掉一位杀手后,全部倒在在三名杀手的尖刀之下,侍女们抱头尖叫,仆役们从库房找出刀剑,举着刀颤巍巍地靠近,然后被杀手们砍头跺手。没人逃跑,但平时诺大祥和的沧海殿,此刻成了血腥又黏腻的地狱,谁靠近谁就死亡。
“都别再靠近了,”小碗指挥着仆役和侍女们,“去把大门打开,把秋惊叶和白竹送出去,你们都走。”
侍女们小声哭泣,任谁看了这一院的尸体和流成小河的鲜血,能不害怕。
天黑了。
本该到了掌灯时刻的沧海殿,此刻变得模糊了起来,只有一阵阵吹起的晚风里带来令人恶心不适的血腥气味。
“走啊!我以太子妃的身份命令你们出府。”小碗提高声音,“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沧海殿的人倒在院子里。走远点,别来送死了。我可以杀死他们。”
我可以,保护你们。
小碗用尽力气和重云同时提刀而上,要先解决掉负伤的三个,所幸从书房逃出的两人还未出手过招。
“进叔,你先走,”年轻的男子躲避着后退,“我随后就跟上去。”
“你当心,不要恋战,这个太子妃可不是好对付的,”被称作进叔的男子嘱咐两句,翻身跃出了沧海殿墙外,等着接应同伴。
小碗在暮色中没看到逃出一人,三五下之间砍下眼前对方手里的尖刀,把人踹翻在地,又抹掉一人的脖颈。重云砍伤一名杀手以后已经负伤倒下了,眼下只剩小浪一人。
“美人姐姐,别杀我,”小浪举起一只手掌,做出服输的样子,“饶我一命。”
小碗举着刀架在年轻男子脖侧,嫌恶地说:“想活命就别这么恶心地叫我,我不认识你这种人。你们是受谁的指使?”
“自然是深恶你和太子殿下的人了。”小浪摆出无辜的样子说着。
残破的刀刃划进年轻男子的脖颈里一截,混合和其他人的鲜血,小浪咽了咽口水,没想到小碗此刻竟然还有力气威胁他。
“我累了,不想和你猜谜,”小碗冷声说,“要么直接说,要么直接死。”
年轻男子看着小碗的身后,笑得天真:“好好好,我说。是你旧情人的母妃啊。”
果真是淑妃,江知酌虽然城府深,但在朝堂上行事低调,也从不出头跟哪位正面树敌。
淑妃这种派杀手直接杀人灭口的行为未免太过卑劣,小碗怒气一时涌在面上。
“美人姐姐生起气来也这么好看,”年轻男子吸引着小碗的注意力,“不知道你会不会因为江慕安而放过……”
手腕微转,刀刃彻底割破了年轻男子的脖子,小浪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脖子缓缓跌跪在地上,而后身体倾倒在地上。
沈浪,十六岁,是他们杀手堆里最年轻的少年,进叔经常夸赞他最有习武的天分,他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日后武艺超群,在江湖上打响属于他沈浪的名号。仅因一瞬的疏忽,就丧命在了小碗的刃下,他看着小碗对下人的维护,一定是个有妇人之仁的女子,以为自己能靠一张嘴逃脱。
沈浪明白自己的大意和轻敌,却没料想到小碗如此的果断狠厉。
小碗实在是累了,更不想与这个油嘴滑舌的男子浪费口舌,她是有要维护的人,只是除了这些人外,她已经没了精力去辨别沈浪下一句要说什么,沈浪自以为两句话就能搅乱小碗的心绪,可现在的小碗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再牵着她的情绪试探。
沈浪在彻底闭眼前笑了,他分明看见,刚才有两名杀手动了动身子,去寻地上的刀剑。
“美人姐姐,我舍不得闭眼,我想看你身染血红的样子,一定更美。”
小碗的手指已经不听使唤了,她低头费力地掰开自己拇指,残刃才应声掉落,“当啷”一声。
“太子妃小心!”
“阿姐!!”
第64章 秋叶落
小碗回头看见了长刀砍向自己,侧身躲过,幸好两名杀手负了伤,动作没那么快。
但在他人眼里,这已经够凶险了,毕竟两人手里有剑,小碗一边躲闪,一边寻找机会踹翻他们的手臂。
离得近的两三名小仆役想上前,小碗还在躲闪间隙中让他们离远点。
带血的利剑划过小碗的耳朵,擦着小碗的肩膀,生生刮掉一层细嫩的肉皮,疼痛瞬间涌上大脑。
白竹再也拉不住秋惊叶,秋惊叶在看到两名杀手起身时就奔到了小碗身前,替小碗一脚踹到了面前人的肚子上,小碗回头却来不及躲避身后的尖刀。
下意识寻找秋惊叶的身影,只一瞬,秋惊叶就扑到了小碗身前。
右胸口以上的地方传来尖锐的刺痛,可秋惊叶就在她的身前,这种意识生生掰断了小碗脑内的一根神经。
利刃直接穿过了秋惊叶的身体抵进了小碗右边的锁骨下方。
小碗眼睛看不见院内的侍女仆役是怎么齐力制住了杀手,也听不见了任何声音。
一片寂静无声地黑暗统治了小碗的身体。
秋惊叶用最后的力气推开小碗,终于慢慢向下坠落了。
还是看不见,小碗寻着声音摸到了秋惊的脸,才听见秋惊叶挤出笑声,让她别哭了。
“我没哭,”小碗才发现自己沾了血的手摸脏了秋惊叶的脸,她慌忙用袖子去擦拭,才发现袖子上已经浸满了秋惊叶的鲜血,“我……我给你擦干净。我不喜欢脏孩子。”
“小碗姐姐,别哭。”秋惊叶从腰间摸出圆环玉佩塞到小碗手里,“只要你不忘记我,就当做我一直待着你身边。”
“我不要,我不要,”小碗喉咙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箍住,声音嘶哑,眼泪翻滚而下,“你的玉佩我也不要,你说过这个玉佩是你的传家宝,太傅要你传给你以后的孩子,你不要占我的便宜,我会拧你的,秋惊叶。”
秋惊叶说不出话了,只能虚弱地笑,其实他心里痛极了,认识小碗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小碗哭过。
此刻小碗哭得格外难看,秋惊叶感受着小碗的体温和恐惧,握着小碗的手说:“小碗姐姐,别再心疼我,以后多心疼一下自己。其实……我……我们在石渔镇的那些年,我真的很……很高兴。回京后,我总……总能想起那些日子……,小碗姐姐,我真的……谢谢你陪在我身边的日子。”
我真的,好喜欢你。
“以后我们能有更多、有很多事要一起做,”小碗哑声哭泣,“没有你我自己不行的。”
秋惊叶的声音越来越轻:“你现在有了江……江知酌,我……放心了。”
“你说你要替我看着他的,他待我不好怎么办啊,”小碗用力握着秋惊叶的手,哭声越来越悲恸,“我怎么办啊,惊叶。”
“那你告诉他,他若负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秋惊叶口中越来越涩,“他就……不敢了。”
“小碗姐姐……”
寒夜秋风起,叶落惊筝弦。
*
容词率先发现了不对劲,整个沧海殿漆黑一片,无一人掌灯,“主子,坐好!”容词抽动马鞭。
“怎么了?”江知酌从车里探出头,看向沧海殿的方向,急声道,“容词,再快点。”
血腥味扑鼻而来,院内侍女匆匆点灯,却又在照见院内景象时又被吓哭,看到江知酌纷纷跪伏在地。
容词赶紧上前扶住身形不稳的江知酌,江知酌颤声问:“太子妃呢?”
江知酌几乎是穿过一个个尸体,才寻到小碗的身影。小碗背对着江知酌的方向跪着,身形颤抖不止。
江知酌闭了闭眼,走近才发现小碗无声地流着泪,怀里抱着的赫然是秋惊的尸体。
江知酌脱下披风笼罩着小碗,却怎么也扒不开小碗的手。
小碗身上带着伤,江知酌不敢硬拉,只好单腿跪在在小碗面前。把小碗的脑袋拢到怀里,一遍遍抚着小碗的后背,把自己的温度传给小碗。
小碗终于放了手,握着圆环玉佩倒在江知酌的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江知酌将人抱起来,用披风盖住小碗,朝大门外走去。
门外很快集结了官兵,容词低声禀报:“杨大人来了。”
白竹让人去刑部报案,请杨由过来,一边派人去了秋府通知江知酌,只是没能在秋府碰到,江知酌已经回来了。
“是谁?”江知酌双目通红地问。
“侍女说,听到杀手交代是……淑妃派来的。”容词战战兢兢地回答。
“让杨由处理这些人,沧海殿的人让白竹留下善后,”江知酌看一眼满院的尸体,“去通知恒安王,让他即刻到东宫来。”
小碗身上染了好多血,江知酌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别人的,只能尽快带着小碗回东宫处理伤口。
可小碗的痛楚ᴊsɢ像炸开了一样,绝望地呜咽着,江知酌只能把人搂的更近,企图能为小碗分担一份苦楚。
“好疼,”小碗闭着眼痛哭,无尽的苦楚折磨着小碗的血肉,“我好疼啊,”
江知酌早已被小碗的眼泪刺得心痛,可他知道,他此刻的心疼抵不过小碗此刻苦楚的千分之一。
秋惊叶的死撕碎了小碗浑身的血肉和骨头。
他们相互依偎的那几年,早就长成了一体。小碗一直以为是秋惊叶需要她,她甘愿快速的成长,给秋惊叶一小片能遮挡风雨的地方。
实际上,小碗同样需要秋惊叶,她在给秋惊叶灌输能量的时候,自己才能在其中汲取到一部分能支撑他们两人活下去的动力。
江知酌在马车上夹着小碗的面颊,看着小碗哭得失了声音,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想起小碗离京前为江慕安痛哭的那个夜晚。
那时候的小碗有遗憾,有心痛,江知酌嫌恶地看了一晚上。
后来江知酌才明白,那份嫌恶里多数是嫉妒,嫉妒小碗把深刻的情感都给了另一人。
可现在江知酌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嫉妒,不只是因为小碗现在答应和他在一起,而是小碗给秋惊叶的感情太纯粹了,这份纯粹像一种牢不可分的血缘关系。
秋惊叶还给小碗的情感是经过他自己提纯又净化过的,秋惊叶一生做过最克制的事,就是不让亲情以外的情感在面对小碗的时候溢出来。
方才江知酌还在庆幸,幸亏小碗没事,可现在江知酌看着小碗苍白的脸色,陡然生出一股畏惧。
小碗在江知酌怀里不再哭泣,也没了声音,她半睁着眼,望了江知酌一眼,江知酌说:“我会一直在,我永远都会陪你的,我会把你和你最要紧的东西放到别人都够不着的地方,把你的痛都分给我,好不好。”
小碗开始意识昏沉,没有回应,半响低喃了一句:“我没有了……”
我什么都留不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读书、练功、我都做上太子妃了,可我的想要的,永远都留不住。
“殿下,到了。”容词把马车从侧门驶进东宫里面。
江慕安得到消息就策马疾驰到了东宫,江慕安一把扯开马车的的垂帘,就看到小碗浑身是血的躺在江知酌怀里,面色苍白的没有任何生机。
“怎么会这样,”江慕安心脏狂跳,焦躁不已,“小碗怎么样?”
“还活着,”江知酌眼神冷峻,声音寒冷,“你先让开,她要看太医。让容词告诉你小碗现在的样子是怎么造成的。”
把小碗抱进寝屋,江慕安被容词拦在屋外,“太子妃身负重伤,您进去怕是不方便。”
江慕安不可置信地听着容词说,竟是她母妃派杀手造成的现在的局面。江知酌要让江慕安亲眼看到小碗是怎么一次又一次的差点死在淑妃的手里。
江慕安看了一眼房门,太医和侍女鱼贯而入,终于攥了攥拳,转身深夜进了皇宫。
太医们在外间等候,初十七去里间给小碗换衣服,手止不住的哆嗦。小碗已经昏迷,要确认小碗身上的伤口,初十七和江知酌脱光了小碗身上的衣服。
小碗右手紧捏着圆环玉佩,右边身子的血迹一直淌,衣服残破又被鲜血粘连,别说初十七的手抖,就连江知酌都忍不住的轻颤。
右臂被刮掉皮肉的地方露出血红的嫩肉触目惊心,汩汩渗着血。锁骨处的刀伤有一寸多深,伤口狰狞地外翻着。
盖好被子,只露出伤口处,太医冷汗涔涔地给小碗包扎上,江知酌虽不语,眼神却冷得能杀人,太医们低头去外面煎药。
“去拿一床新的被褥,”江知酌交代初十七,“把银碳生在屋里,打热水进来。”
小碗身子因为失血温度低得吓人,等屋里升上来了,江知酌掀开被子为小碗擦干净身上的脏污和鲜血。
“这么瘦弱的身体,是怎么打得过那些人的,”江知酌低身擦拭,手指抚过小碗的肌肤,“一定累坏了,明天等你醒了,我让厨房给你做参汤补身体。”
这是江知酌第一次见小碗全身未着衣物的样子,此刻却起不了半点别的念头,小碗现在脆弱的像一块莹白的玉石,轻轻一戳,就能支离破碎。
江慕安深夜闯宫,淑妃也被惹怒:“你就为了一个女子,一而再地顶撞你的母妃,你还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母亲,您指使杀手血洗太子王府,”江慕安跪在地上,身形挺直,“到现在还丝毫没有悔过之意,儿臣万分痛心。”
“你……”淑妃跌坐在椅子上,她此刻没了白日的雍容华贵,虽然鬓发还未染银丝,容颜在不加装饰的时候已不如当年那般神态明媚,有些神伤地说,“你如今都敢当面指责本宫了,你从前一直乖顺懂事,都是因为那个何碗……,都是因为她,你才变得如今这般。”
江慕安说:“母妃,若是父皇知道您此举,会如何?”
淑妃毫不畏惧,看着江慕安:“你父皇不会知道,那些杀手嘴最严了,你不是说他们都死了吗?就算知道又如何,又没有真的伤到江知酌……”
江慕安闭了闭眼,才说:“您果真是因为五弟,这是朝堂之上的事,您不该用这样的手段。”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淑妃愤恨地说,“你竟然同外人站在一起,江知酌蛊惑你去越州,何碗迷你心智,你的大好前程要被他们毁了,你究竟要糊涂到什么时候才能醒悟。”
“为了我……”江慕安低下头,“若您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我,那便从我这里结束这一切。”
“慕安,你想要做什么?”淑妃犹疑地问。
江慕安跪在原地,说:“天亮以后,我会让父皇撤去我的亲王爵位,革出皇室族谱,成为庶民。这样,您就不会为我做那些事了吧”
“你……你威胁我,”淑妃气到发抖,“你拿自己的前程威胁我,你是我的儿子,为什么你就不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我没有威胁您,”江慕安神情不变,“是您从当初以自身性命相挟,逼迫我放弃娶何碗。她这些年流离在外,回京后又遭此一劫。我始终不明白,您为什么一直对何碗百般厌恶,何碗长相秀丽,知书达理,知识学问旁人不能及,连太傅都破格让她进了南书房,又收她为义女,难道您只是因为她出身普通吗?”
淑妃帕子抵着胸口,如果她当初应允了江慕安和何碗的亲事,何碗也唤她母亲,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第65章 陷昏魇
江慕安和淑妃互不相让,僵持到了快天亮的时候,江慕安起身,身形踉跄了一下,他不要人扶,默不作声地转头朝门外走。
“慕安,”淑妃看着江慕安的背影,终是低头了,“这次的事,我会向你父皇认罪,以后你的事,我不再插手了。但你不能断送了自己的前程,还有,放下何碗吧,她现在已经是江知酌的人了,别再执迷。”
“儿臣不孝,”江慕安未回头也红了眼,“只求您以后能放过何碗和五弟,昨夜之事,知酌先告知我,便是尊重我的意见,也是尊重您和父皇。沧海殿死伤十余数,我来承担,要杀要打,随五弟处置,请母妃不要记恨五弟,一切皆是我自愿。 ”
淑妃跌坐在椅子里,一时晕眩不已,半响才滑出两行眼泪。
江慕安让江景景去淑妃殿里寸步不离地守着淑妃,自己去明德帝寝殿跪禀了此事。
明德帝听后,让人杖杀了淑妃身旁的太监,连带宫娥全部都换了一遍,淑妃被禁足在自己殿里不得外出。
明德帝终究是要保淑妃,只称是小太监会错了意,私自做主酿成的惨案。
满朝百官没人知道昨夜京城发生了什么,今日朝会明德帝没来,太子没来,太傅没来。曹方南和魏于杨毫无顾忌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秋府设了简单的丧仪,婉拒了所有人的吊唁。
秋舟聿忙得焦头烂额,要应对来往宾客,秋夫人那边伤心过度,钱朵朵前日被诊出有孕,参加不了丧仪,又胎像不稳,秋舟聿不许她出门,钱朵朵止不住地哭闹,她去不了秋府就又吵着去东宫去看小碗。
江慕安没能进秋府的门,秋舟聿忍着杀了江慕安的冲动,冷语让江慕安离开了秋府。
江慕安从秋府离开,嘱咐长乐去东宫。
“王爷,您一夜未睡,先回府休息一会儿吧,”长乐劝着,“您现在脸色很不好。”
江慕安身疲心也累,但江知酌今天没来上朝,江知酌自从入了朝会,从未缺席过,江慕安忧虑,是不是小碗有什么不好,反正他也要去东宫请罪,不如一道去了。
小碗没醒。
金玉台外除了两位东宫原有的两个太医,跪满了太医派来的人和街市上找的郎中。
“已经过了午时,太子妃到底ᴊsɢ为何还未醒转?”江知酌怒斥太医,“昨日不是还说是皮肉之伤虽重,但没伤及要害吗!”
太医院为首的太医只能战战兢兢地斟酌言辞:“太子妃气虚血瘀,且劳倦内伤,太子殿下稍安,老臣自当尽心诊治。”
容词看着江知酌的样子想劝又不敢,侧眼看见江慕安,小声提醒:“殿下,恒安王来了。”
众人纷纷行礼,江慕安说想去看一眼小碗,江知酌答应了。
江知酌屏退了众人,带着江慕安进了里间。屋内只有江氏兄弟和小碗三人,江慕安本以为江知酌会跟他在书房议事,现在看江知酌是要他现在就给一个交代。
江慕安行至床前,小碗陷在锦被里,里衣内是大片的纱布绷带,而小碗双目紧闭,即使未醒面上也是一副很不安的样子,面色苍白、双唇毫无血色,难怪江知酌刚才会大发脾气。
江知酌坐在桌前,倒了两杯热茶,淡声说:“皇兄,坐。”
热茶滚过喉间,江慕安蜷紧手指,说:“昨夜之事……”
“皇兄只看过筝安一人便如此惴惴不安,若是昨夜见过沧海殿横尸数十,又该如何呢?”江知酌摇摇头,“还是说,身居高位者,就可以随意践踏他人尊严和性命,并且习以为常毫无悔意。”
江慕安无言以对,江知酌又说:“先生曾经教导我们,说我们生来就是凤子龙孙,已经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要免遭许多苦难,尤其是三皇兄,更应怀有悲悯众人之心,可如今先生的一儿一女折损我们兄弟手中。”
“一切皆因我而起,”江慕安站起来,“今日我就是来请罪的,亲王的爵位我可以舍弃,即使取我性命相赔我也毫无怨言。我母妃护子无度,父皇已经将她禁足了,我也让景景去看顾,昨夜之事不会再发生。”
“好一个母债子偿,”江知酌冷笑,“我杀了你,这事就能翻篇?”。即使知道明德帝会维护淑妃,但这样的处理结果,还是让江知酌寒心。
江慕安瞳孔微缩沉,问:“你还要如何?”
江知酌过了一会儿才从容道:“那就请皇兄按之前的约定,前往越州,继续护越州百姓有一片安定之地。”
“你……”江慕安语顿,“没有其他要求?我母妃她……”
“我没那么大度,但事已至此,我再如何,已故之人也不能复生,你既已保证以后不会发生,我就信你,”江知酌看着江慕安的眼睛,“而且,我猜这先生也是这样想的。”
秋自白是良臣,江慕安知道。
“皇兄,也许你去了越州就能站在局外人角度看一看不一样的朝堂,”江知酌平静地说,“今日倚仗之人,他日就能成为牵掣之势。”
曹方南难道不是良臣吗?江慕安想,政事堂辅佐两朝君主,也是良臣。
只是江慕安还不明白,权力之争并不是控制在一方手里,有时候权力也能牵着人走。
“还有一事,要托付皇兄,”江知酌看向床帐的方向,“筝安的身体不容乐观,她本就体虚,如今心伤和外伤一同发作,药也喂不进去。”
江知酌顿了顿,他不想揣测最坏的结果,太医说了没大碍,江知酌也怀疑是自己太过担心,杞人忧天了,他到底不是大夫,不知道小碗到底怎么了。
江慕安让江知酌继续说,他能为小碗做些什么。
“请皇兄明日就启程,去咸州落烛寺请乙尘大师进京为筝安医治,”江知酌说,“务必请乙尘大师出山,这样的事,我不能托付下人去办。”
“好,我今晚就出京,”江慕安保证道,“定然快马加鞭护送大师回京。”
江知酌摇头:“皇兄请到乙尘大师以后,让侍卫护送即可,皇兄往返三次,辛苦是其一,越州政事也会耽误,如今越州没有主事之人。”
江慕安还想说什么,江知酌抢先一步道:“筝安的情况,我会让人传信给你。”
江知酌昨晚一夜未眠,小碗的手一直捂不热,右臂有伤,江知酌也不敢动她,只能像以前一样摩挲小碗的手腕和手心。江知酌趴在床边休息半个时辰后,又守了小碗一下午。
小碗依旧没醒,时而呜咽几句听不清的话,到了晚上又发起了高热。
午时说没事的太医头磕在地上,头沉得抬不起来,太医们各各怕江知酌的雷霆之怒波及到自己,颤巍巍地跪在廊子上。
白竹做主下令把那位太医逐出太医院,又对着众人道:“各位都是京城的杏林高手,太子妃的病交托各位之手。治得好,太子殿下重赏,若还如今日这般,太子殿下不会轻易放过,那便谁也救不了各位了。”
药好不容易喂进去没一会儿就吐出来,吐完就是一身汗,连药带汗浸湿一身里衣,却退不下烧,初十七守在床边为小碗换衣服,不敢惊扰江知酌,不住地默默流泪。
小碗的脉搏越来越弱,太医们提着脑袋商量药方。
江知酌白日里让容词把公务带到东宫里来,就在卧房处理,晚上也寸步不离小碗,江知酌已经熬了四五日,江知酌也迅速消瘦,整个人不知道靠什么吊着。
这个时候,只有管家婆容词敢劝一句:“殿下,您该好好休息了,您身子又不是铁打的,您这样不出两日也该病倒了,到时候太子妃没人看管,您更不放心不是。”
五日,江慕安再快马加鞭连咸州的城门都摸不到。
太医们恨不得是自己躺床上病个半死,也不敢看江知酌的眼睛。
终于在第六日后,李太医才跪禀:“太子妃心志衰沉,已有药石罔效之兆,华佗下凡尚有一救,下官冒死进言,东宫此时无人能医,还请太子殿下……”
请江知酌做好救不活的准备。
太医和郎中们已经做好被发落的准备,江知酌却淡声说,让他们再努力救治几日。
江知酌最早就明白了,秋惊叶的死,已经把小碗的心一并剥碎带走了。
江知酌摆摆手让侍女们都出去了,换了里衣后,靠在床头,把小碗抱到怀里,一遍遍抚着小碗的后心,“躺了几日了,起来坐会儿。”
“躺着不动也胖不了,让你靠一会儿,”江知酌拨正小碗的脑袋靠在自己颈窝,“你若醒着,定然不会这么听话地靠着我。你没同意,我就抱了,你还不起来跟我争辩吗。”
江知酌摸摸小碗的耳朵,小碗会说谎,但小碗的耳朵不会说谎,江知酌往日最喜欢看小碗满脸正直,但耳朵骗不了人的样子。
江知酌陆陆续续跟小碗说了好多话,就在江知酌想把放下小碗时,小碗含混地说:“我……没有了……”
“你还有我,”江知酌紧紧揽着小碗的背,声音嘶哑绝望,“别丢下我一个人,安安。”
第66章 回忆篇
*
小碗被扔进了噩梦的圈圈沼泽里。
从小碗出生到现的二十一年里,她好像从来什么都没拥有过,却一直在失去。
小碗从小就不贪心,她从小比别人拥有的就少,命运却喜欢一件又一件夺走她身边的人。
自从出生,就比别人少了父亲和自由,但她不觉得自己可怜,因为她不知道别人都有这两样东西。
张槿云待她很好,小碗从小便只喜欢吃张槿云做的饭,别的宫人看她小小一团,却有意思的很。闲来无事的时候,便会拿出两份长得差不多的菜,让小碗猜哪个是她阿娘张槿云做的,神奇的是,小碗总能猜对。
不过小碗总会仰着小脸,甜甜地笑:“您做的也好吃,只是我更喜欢我阿娘做的而已。”
六七岁的小碗安静懂事又惹人喜欢,总是弯着眼睛在御膳房转悠,却从不添乱。
小碗是御膳房的宫人们看着长起来的,都说小碗长大定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有宫人说可以偷偷带她去宫里别的地方玩一会。小碗总是会心动雀跃,思考一会儿又摇摇头说:“我不出去,阿娘说我出去会惹麻烦,等我再长大一点,我阿娘就带我出宫,买一处自己的院子,让我上学堂。”
这时候的小碗每天就是看着张槿云在御膳房忙碌,然后等着张槿云忙完再给她做饭,简单又满足。
张槿云说小碗挑食,不过她会给小碗做一辈子的饭,让她永远能吃到想吃的饭菜。
小碗八岁了,该上学堂了,本来张槿云打算请辞出宫的时候,四皇子江凌远的母妃丽妃又怀有身孕了。当初也是因着丽妃有孕,张槿云才能留在宫里,丽妃指名要张槿云伺候她孕中的餐食,张槿云只得又留在宫内一年。
可丽妃的孩子没能生下来,张槿云也在夜半溺毙在了御花园的御湖里。
小碗在御膳房等了两日都没见到过张槿云的身影。她缩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张槿云没再回御膳房,宫人们哄着小碗吃饭睡觉,说张槿云是被丽妃留下做好吃的了。
小碗根本ᴊsɢ不信,就算张槿云被娘娘留下了,也会过来瞧一眼小碗,嘱咐几句的吧。
其实没人知道张槿云去了哪,内侍府也派了几人四处找找,不过是个宫人而已,也不必大费周章地寻。丽妃失了孩子,是一个足月的男胎,半日后丽妃自己的命也没保住,失血过多去了。宫里没了一位娘娘,各宫各处忙碌着,更顾不得寻张槿云的踪迹了。
四天后的一个深夜,小碗听到有公公和御膳房总管常成才的一点声音。小碗睡不着,悄悄跟了出去。
那是小碗第一次出御膳房的大门,她来不及感叹皇宫各处的华美,她方才隐约听到了太监们谈论说到了张槿云的名字。
小碗躲在一棵树后,她身形小,其余人们也忙着在湖里打捞什么,根本顾不得小碗的存在。
“捞上来了,慢点,慢点。”
“这是她吗?”
“声音小点,别扰了各宫。”.
“哕~,这……”
宫人们忍不住掩住口鼻,恨不得把眼也闭上。
“赶紧用卷席裹上,连夜送出宫,再不许打开惊了人。”
小碗看见了******,九岁的小碗难以接受这一幕,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淑妃下令遣散了捞人的几个太监,有些不好的言论在宫内不能传播。
小碗再醒过来时,已经被人安置在了御膳房她平时住的屋里。小碗止不住的呕吐,疯了一样的尖叫不止。
小碗吐了一天,也呜咽着尖叫了一天,这个样子是在宫里留不得了,宫人们商议着小碗的去处,张槿云在宫外没任何亲眷,小碗疯癫的样子也没人敢往宫外自家里送去,只是这么大的孩子被赶出宫,怕是也活不了了。
小碗当晚发起了高烧,宫人们又请来了太医。
天亮后小碗醒了,不再尖叫,还是会偶尔吐一次。
九岁的小碗在梦中模糊了那些她接受不了的画面,也模糊一些记忆,她只知道自己没了母亲,太医说,忧思过度,伤了脾胃,才会吐,开了药方就走了。
那个爱笑的小团子小碗不见了,再醒来的小碗变得沉默不语,她不再挑食,也不吵着每顿都要吃张槿云做的菜,再苦的药也每顿按时喝。
因为她没有味觉了。
小碗没了母亲,江凌远也没了母妃,不同的是江凌远有各种亲眷宫人还有明德帝哄着。小碗则把自己关在在房中一年没再出来过。
小碗不知道,还有一个江知酌也在这几日突然没了仅存的母爱,德妃突然把年仅八岁的江知酌送到了别的宫苑里养着,不再与江知酌见面。
本就不受明德帝重视的江知酌乍然离了母妃,整夜啼哭,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德妃最后跟他说得话,就是让江知酌以后无论是在课业上,还是明德帝面前,都不能出任何风头,要比任何皇子都表现得呆笨普通。江慕安想要的,一定要让给江慕安。
十岁的小碗可以当差了,新的总管领着小碗去内侍府登记名册。
“叫什么名字。”
“何碗。”
“哪个婉?”
“御膳房的碗。”
小碗想说不是,脑中闪过和一个小男孩的对话,又很快断了,嘴唇嚅嗫了一下,终是没发出声音。
“呵~行,记上了,就先在你们御膳房当差。”管事公公放下笔就定了小碗日后的去处。
御膳房的职位就那些,买菜的有内侍府负责,那便只剩做菜的和送菜的,和打杂的,宫人们寻思着,怎么着也是御厨之女,也在御膳房耳濡目染了十年,不如先试试做菜,万一是年少有为的小厨神呢。
可惜小碗不是。
小碗崩着小脸做了一个凉菜一个热菜,被热油点到皮肤也不吭声,小小的人还挺有模有样,
做出来的菜品,小碗说的是:“和你们做的味道一样。”众宫人一听,这才几岁,就跟其他御厨做的一样了,果然前途不可限量,众人尝过以后。
……
……
……
没直接打击孩子,委婉地说,让下次再试试,可能就好一点。
可小碗才十岁,哪懂什么委婉不委婉,第二天就又上手了,然后遭到了正面拒绝才罢休。
所以小碗只能去送餐食了,管事姑姑看着小碗:“这么瘦这么小,也拿不了多少东西,去个人少的宫里送吧。”
“为什么是剩饭?”小碗看着宫人交给她一个放剩饭的食盒,“送剩饭不会被娘娘骂吗?”
“不会,你去吧。”管事姑姑毫不在意,“这上好的吃食都是给正经主子的。”
小碗不忍心,她和宫人们吃得虽然一般,但都不吃剩饭,为什么要去给“不正经的主子”娘娘送剩饭,小碗还是争取了一下,把自己做的饭也一并带去了。
柳意也觉得纳罕,平时宫人们都是把食盒放地上就走,今日怎么新来的小丫头,给她把饭摆到桌子上,还给她摆上碗筷,就连饭菜都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
“皇上和淑妃这是给我准备的上路菜?”柳意嗤笑着坐下。
“现在死刑有了‘难吃死’这种刑罚了?”柳意把筷子拍桌子上,吓得小碗肩膀一颤。
“你……”小碗瞧着这个古怪的娘娘,即使害怕还是要为自己辩驳,“这是我辛苦做的,你这么说很不尊重我。”
“那你尊重粮食了吗?”柳意也打量这个小孩,“农民伯伯知道你把菜做成这样,晚上睡觉也得哭醒。”
小碗站在一边很不服气,但又不知道怎么反驳。没一个人认可她的厨艺,她想张槿云了,如果张槿云还在,好好教导她,也许她也能靠厨艺征服别人啊。
等柳意吃完,小碗收拾食盒的时候,才说:“不爱吃就算了,那我下次给你端新的菜来。”
柳意噗地一乐:“你这丫头是不是傻的,这里是冷宫,用不着你对我好。得不着好处。”
“我没想着好处,”小碗一边收拾一边说,“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
小碗说话不知道委婉,柳意更不知道:“我可怜?我最起码过了二十年肆意潇洒的快活人生,享过父母疼爱,上过学,读过书,享过荣华富贵,楚国的河山我都看过,你呢?”
小碗不明白柳意在说什么,小碗如实说了,出生就在宫里,如今,无父无母当宫女。
柳意敛了敛神色,把小碗叫到身前从头到脚看了看,开口还是那副样子道:“啧~,那你这辈子完了呀。”
小碗怒瞪柳意两眼,扔下狠话:“我今晚不给你送饭了,饿一饿你这个毒嘴巴。”
小碗跑了,柳意在后面哈哈大乐。
“明天我也不来了,”小碗回头大喊,“除非你跟我道歉。”
小碗回到御膳房归置食盒,人小不懂的掩藏情绪,即使小碗平日也不爱笑了,但今日不开心都在脸上,一个宫人便问她怎么了。
“冷宫里的那个人嘲笑我,”小碗仰起脸,有些郁闷,“还说了很不好的话。我今天晚上要倒掉她的饭,我给她送空食盒,行不行?”
“那个女人就是那样的,宫里没人喜欢她,”宫女劝慰小碗,“那你就偷偷倒掉,这事没人管,但是别的宫里可不行啊。”
小碗点点头,心里记着了。到了晚上,果然把柳意的饭菜倒个干净,拎着空食盒就走了。
“谁把剩饭倒在这里,懂不懂规矩,”御膳房管事公公指着一片说,“来个人收拾干净。”
中午跟小碗说话的宫女一边收拾一边说:“公公别动怒,小碗还小,刚来几天不是,不知道该倒哪里,等她回来,我说给她。”
“小碗?”管事公公琢磨着,“那她是把冷宫里那位的饭菜给倒了?”
宫女说是,小碗故意的,要带着空食盒去“报仇。”
管事公公敲敲桌子:“别收拾了,快把小碗叫回来,那女人会功夫,性子也不好,小碗去了定要惹她一顿打啊。”
第67章 师柳意
柳意没动手,她性子再不好,也不会真用武功对付一个小孩儿。
而她此时抱着手肘,看着小碗干巴巴地把食盒“咚”一下放她桌上。
心情不好,声音很大,听着不像空的。
“下毒啦?”柳意瞅着小碗,“怎么对我苦大仇深的,我不就说了一句实话。”
“你还说!”小碗生气了,“你再说我下次真的不来了。”
“不来拉倒,你这丫头整天连个笑模样都没有,我也不乐意看你,”柳意把食盒打开,“这……是你的饭吧?”
小碗把自己的晚饭装在食盒里,她本就不爱吃饭,倒了柳意的饭菜,想了想,这人经常吃剩饭就够可怜了,若再没有晚饭吃……,只能把自己的饭菜赔给柳意。
柳意见小碗没吭声,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嘴角略弯,也没客气,拿出来就吃,还说:“最起码做成这样,农民伯伯才不哭。”
小碗站在一旁,好奇地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是因为自己待的时间长了,才这么奇奇怪怪的吗?柳意虽然ᴊsɢ身在冷宫,却依旧洒脱无羁。
“十一二年了吧,”柳意头也不抬地说,“记不清了。”
“那你想出去吗?”小碗问。
小碗忍不住好奇,柳意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虽然小碗见过的人不多,但御膳房的人们都循规循距,唯恐错了规矩。而柳意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就算现在告诉她,明天赐死她,柳意也能点点头,说好的。
“这东西靠想也不行啊,”柳意说,“想也出不去啊,再说,出去做什么,外面也没有我的家人了。”
小碗点点头,说:“我也是。”
柳意自然地接到:“所以我才说你完了。”
“为什么?”小碗想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要这么说自己。
“给我倒杯水,”柳意指着不远处的茶壶,“我就告诉你。”
柳意发髻随意地扎着,额前露出几缕须发,显得整个人肆意张扬,柳意接过茶杯,品了两口白水,点了点小碗的下巴,小碗扭脸躲开了。
“看你的样子,又刚当差,今年刚十岁吧,”柳意坐姿随意,“你长在御膳房,现在又在宫里当起宫女,以后也没机会读书了,等你年岁到了出宫,二十五岁出了宫,成大姑娘了,你有以后怎么办吗?”
小碗摇摇头,她不知道,也没想过。
“你这个长相,啧~”柳意有点嫌弃,“是个小美人胚子,就是眼角长得太凶,寻常人家不敢娶啊,压不住。到时候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又凶又美艳,谁敢娶,皇子吗?”
小碗想了想,好像有个皇子说长大娶她,小碗说:“也行。”
“行个屁,”柳意忍不住翻白眼,“长得好看没用,女孩子最重要的是要有脑子,知书明理是最起码的,你大字不识一个,出去吵架也吵不赢。”
小碗反驳:“我认识好几个!还有我为什么要跟人吵架。”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讲理啊,而且每个人认为的道理都不一样,”柳意说,“你吵不赢,也打不赢,真为你发愁。”
小碗被柳意说的也开始发愁,自己以后可怎么办啊。柳意看小碗发愁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小碗觉得自己又被这个怪女人给套路了,她就是闲得无聊,寻人作乐。
小碗收拾食盒打算走人了,柳意突然正色道:“看在你这碗饭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指条路,让你以后出门,吵得过也打得赢。”
小碗拒绝了,她既不想吵架,也不想打架。
“那你想干什么?”柳意神色古怪,“别说你想当御厨,快死了这条心吧。我看你以后当御厨的可能性,比你当皇后还低。”
柳意看小碗真的在考虑是在做御厨还是做皇后哪个更靠谱了,赶紧说:“反正你现在又没别的目标,不如先按我说的做?”
柳意让小碗打听了当朝太傅的名字,让小碗以后白天去南书房送食盒,晚上过来冷宫里面教小碗练功。
后来小碗才知道,原来柳意是将门世家,柳意以前经常跟随父兄四处巡防征战,柳意闲来无事的时候,还会教小碗行军之策,也不管小碗能不能听懂。
幸好小碗练功肯吃苦,在南书房见过一幅《春日雁景》后,也对知识产生了兴趣和浓烈的渴望。
小碗每次去给秋自白送饭,如果赶上秋自白正在批改皇子公主的课业,小碗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并且慢慢能看得懂了,偶尔还能答上一两句。
两年后,江景景入南书房学习,江景景年纪小又坐不住,秋自白便把小碗从御膳房要了过来,给江景景做伴读。
柳意是小碗的指路人,秋自白便是路上的点石成玉之人。
对于柳意,跟小碗更像是“忘年交”,柳意若不是长着一副女相皮囊,小碗时常怀疑里面是不是住着一个小男孩。
偌大的冷宫只有柳意一人,即使如此,小碗与柳意相熟以后,才发现柳意从未表现出颓败之气。
“师父,皇上还会放你出去吗?”小碗有一次练完功便问,“皇上他为什么要让你住这里啊。”
柳意坐在廊下台阶上,用手指把小碗额头上的汗抹在小碗鼻尖和脸蛋上。
“无所谓,不知道。”柳意回答。
黑夜里的皇宫很漂亮,就连冷宫外都挂着明亮的灯笼,入夜起了微风,刮得灯笼止不住摇晃。
小碗沉默片刻说:“师父,你有什么愿望吗?”
柳意道:“有啊,我的愿望多呢。你能给我实现?”
“不能,我什么都做不到,”小碗摇摇头,“不过今天是我许愿最灵验的一天,但我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我想把这个愿望交给你。”
“今天,十月初十,为什么是你许愿最灵……”柳意想了想,然后转过头瞧着小碗,“难道今天是你的生辰之日?”
风刚刚吹落了小碗身上的汗,小碗觉得冷了,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然后低头想了一会。
“应当是的,我记不清了,”小碗咬着嘴,不确定地说,“我好像忘了什么,但今天应当就是一个人的生日,我也是十月生的,御膳房的姑姑还记得的。”
柳意不满地“啧”了一声,说:“小小年纪就这么记性不好,白天学得东西也忘这么快?秋老头没打你手心?”
小碗没吭声,她明明记性很好,秋自白讲过一次的知识,她便能记得差不多,课下还能再教江景景一遍。
小碗在受了看到张槿云那难以接受的死状的刺激后,高烧两日之后大脑便模糊了那些记忆,小碗除了想吐和没了亲娘的难过外,好似像个正常人了。
但她总是隐隐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又实在想不起来。
柳意见小碗受了挫的样子撇撇嘴,勉强地说:“那好吧,反正今天有人过生辰,这个愿望就让我来使用吧。”
“太多了,我想想啊,”柳意坐正了些,“也不知道我父兄怎么样了,还有我的心上人。”
“师父的父兄在哪里,”小碗接话,“皇上不是好好地在宫里吗。”
柳意像瞅傻子一样看小碗一眼。
“谁说我的心上人是皇帝了,那个老匹夫也配?哪个女子瞎了眼喜欢他。昏庸无能又嫉妒贤才,我父兄本是征战南北的忠勇大将军,皇帝登基后听信北省政事堂谗言,呵~,许是皇帝自己也害怕军权落入我父亲手里对他不利,我们柳氏被抄家流放,我已经……”柳意哑声说,“已经十五年未见过他们了,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小碗不会安慰人,过了一会便悄声转移话题:“那师父的心上人是谁?你既然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会嫁给皇上啊。”
“我喜欢的人叫阿也,是世间最好的男子,他聪明又勤奋,现在应当是一个好官,我没能嫁给江也,是因为皇帝害怕柳氏与江也结成一派对他的皇位有威胁。”
柳意想起往事觉得有些疲惫,便说:“说了你也不听懂,时辰晚了,你赶紧回去吧。”
小碗战起身拍怕屁股上的土,她的确听不懂,走之前便道:“那师父要许愿了吗?”
“也不知道你从哪抢的生辰愿望,能灵吗?”柳意还坐在原地,“那就愿我父兄身体康健,江也能岁岁平安无恙”
小碗提着灯出了冷宫,小碗虽然去了南书房当差,但是她在御膳房住习惯了,御膳房离冷宫也近,她便没有搬走,小碗吹灭灯笼里的蜡烛时才想起来忘了问江也是谁了。
柳意在廊子下坐了半夜,琢磨着刚许的愿望。小碗走后,冷宫里似乎更冷了,柳意看着冷宫高耸的门墙,心里明白困住她的,哪里是这些墙,而是那跨不过、夺不来的君权。
小碗不知道的是,江也就是燕王。
柳意不知道的是,她抢的是江知酌的生辰愿望。
第68章 回忆三
“何碗!”柳意看着眼前心不在焉不满地拍了下床上两人中间的桌子,“何小碗!你走什么神呢?”
小碗被眼前的动静吓得往后一缩,磕巴地道歉,披在身上的被子都掉了。
柳意瞪小碗一眼,小碗把被子重新拢上肩膀,连打两个喷嚏后,赶紧低头坐好。
荆州京城十二月的天气冷得过分,柳意屋里只有简陋的炭盆,俩人都不喜欢低劣的黑碳的味道,只要没下雪,柳意就不点炭盆取暖,小碗也只是个小宫女,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能托人拿两床被子到柳意房里。
刘意正在给小碗画行军图。
“是不是对兵法图不敢兴趣?”柳意有些失望地说,“功夫都交给你,剩下的就你自己练。我也只会画这个了,你要实在觉得没意思,就回去吧,天这么冷,再给你这小身板冻坏了。”
小碗的耳尖染了色,小碗悄悄用被子挡住用被角磨了磨,摇摇头低声说:“行军阵法什么的,很有学问,我不该走神,我知错了,还请师父继续。”
柳意后退一些,靠在床上,漫不经意地问:“那你这几日是怎么了?ᴊsɢ怎么总恍恍惚惚的,有啥事跟我说说。虽然我帮不上你,但说出来可以让我乐呵乐呵。”
小碗见柳意今日课程就打算结束了,用被子拢住头,欲盖拟彰地说:“这天好冷啊。”
“哦~”柳意拉长声音,“八成是在外面新认识了什么野师父,都不跟我说实话了。”
小碗着急到:“我没有,如果有,我会先问过你意见,经过你同意的。”
“那你脸红个什么劲儿”柳意把小桌子挪开,将脚伸到小碗面前,小碗压在自己没几两肉的大腿下面,盖上被子给柳意取暖,“太热了?这天气外面滴水成冰,不应该吧,还是你日日对着我,对我起了什么别的心思,虽然我风华不减当年,貌美依旧,但是吧,为师有心上人,你趁早死了心吧。”
柳意今年还未过三十五岁,长得瑰姿艳逸,行为举止却和修静休闲沾不上边,就是这样的反差让柳意充满自己独特的韵味。
小碗觉得柳意本该是世间最自由的风。
却终日被困在冷宫内,但小碗从未在柳意身上看到抱怨和忧愁。也许是时间太久了,那些不甘已经随风飘散,留下了这个依旧洒脱明媚的柳意。
小碗扔下一句:“你简直没个正形。”就钻出被子想跑。毕竟年纪尚小,身手也没柳意好,还没走出一步,就让柳意拽着胳膊一把拖了回来。
柳意把小碗的胳膊拧到背后控制着小碗,开口道:“不说实话就想走?”
见小碗还不张口,柳意手上用了力,可小碗还是咬着牙不出声。毕竟是唯一的小徒弟,也没动真格,柳意转手把小碗扔到床上。
小碗没了桎梏撑起腿爬到床的另一边,揉着自己的后背和胳膊,好半响才说:“我告诉你的话,那你千万不许告诉别人。”
柳意就乐了,抬抬下巴示意屋内和院子从来就是他们两人,嗤笑道:“我还能跟谁说,冬天院子连个蚂蚁都没有,鸟都不愿意多待一会儿。你到底有什么大秘密。”
“江慕安……就是三皇子,”小碗支支吾吾地低着头,“他前几日跟我说……,他……,他说……”
“哦~,说他喜欢你,过两年就娶你为妻,让你给他生十个八个小孩儿,然后跟你白头到老,”柳意就知道小碗有情况,“然后你答应了,这几天是在憧憬你们未来的生活,想以后怎么带孩子,想好你俩以后在哪养老了吗?”
柳意咂咂嘴,这种话谁年轻的时候没听过啊,显摆什么?哦,没显摆,她自己瞎替小碗说的。
“他只说了第一句!没说后面的!”小碗有些羞恼,大声辩驳,“我也没想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我还没答应!”
“你今年也十五了,是到了开窍的年纪了,这在宫外都可以许人家了,”柳意凑近小碗,抬了抬小碗的下巴,“长得也比之前顺眼了一点点,但只有一点点。”
“你不答应你想什么呢?难得有人看上你啊,你再不答应人家反悔了,”柳意皱眉看着小碗,“不过皇子也……,也行吧,不过他以后可能会娶个三妻四妾的,真为你发愁,你赶紧好好练功,被人欺负了还能打回去。”
小碗蔫蔫的,不知道柳意是调侃她还是真心给她出主意,闷声说:“可我们身份有别,何止有别,简直差太多了。他现在喜欢我,日后喜欢别人了怎么办,我也不想以后的伴侣有三妻四妾的,凭什么男人可以不一心一意,这不公平。”
柳意是听出来了,小碗这是对那个江什么安的有意,才会有这么多顾虑,不喜欢直接拒绝了呗。
而且柳意想了想,皇子嘛,也有挺好的啊,有专一又帅气的,比如江也啊什么的啊。
“这世间本就不公平,而且这些不公平大多都是针对女子的,”柳意正色道,“当你强大时才能考虑改变这些事情。”
“那师父,我现在应该考虑什么呢?”小碗问。
柳意正经不过三秒:“当然是考虑和江三在一起的事情啊,怎么样,那个江三帅不帅,为人如何,对了,你不能因为没人追求就胡乱答应一个人啊。”
“三皇子温润儒雅,秉性良佳,长相很清秀”小碗撑着膝头说,“但是……”
“还但什么是啊,”柳意说,“这条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但是淑妃娘娘和皇上很看重三皇子,我怕我……”
柳意听到“淑妃”两个字,嫌恶之意立刻显现,她怎么把这茬忘了,这个江三竟然是淑妃之子。
“不行,”柳意突然改变主意和态度,“你不能和她儿子在一起。”
“为什么?”小碗下意识问。
还能为什么,柳意现在落在东宫,都是拜淑妃所赐,虽然柳意是想让明德帝断子绝孙,但当初那个往御膳房井里下药的事,明明就是淑妃做的,最后反倒落在柳意头上。这夫妻俩,一个在前朝抄柳意的家,一个在后宫陷害柳意。
但柳意没把淑妃和她的旧事跟小碗说,一个是没证据,另一个不想徒增小碗的烦恼。柳意说:“淑妃那人嫌贫爱富能是什么好人,你以后不得受气。”
小碗点点头,结束了这场夜谈。
*
一连过了几天,小碗都没再去冷宫宫,直到有一日下了雪,实在是冷,小碗惦记柳意,灌了两个汤婆子,撑着伞去了冷宫。
寒风夹着雪花打在身上,吹得人衣角翻飞,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小碗觉得走得每一步都疼。
柳意正在跟炭盆做斗争,弄了满脸黑都没有点着。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柳意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小碗来了。
小碗把汤婆子塞柳意手里,自己低身点起了火,味道实在有些呛,但总比冻死人要好。
“晚上把这炭盆放在外间吧,实在呛人,里间能有些热气进来,你夜里搂着汤婆子睡。”小碗在面盆架上洗手。
“这么冷你怎的过来了,也不怕路上摔着。”柳意缩在床上抱着汤婆子,满脸的黑也不洗,“我这再冷还能冻死人不成。”
小碗没说话,湿了布巾递给柳意,柳意接过后,静静站了会儿转身就要走了。
“哎,别走,”柳意叫住小碗,“这几天干什么去了也不说,让你主动交代个事是真费劲。”
小碗回过头低声说:“师父,我和……我答应了,我没听你的话,没脸来见你。”
柳意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就好了,这有什么,不用在乎我的说法,也不用在乎别人的说法,你们两人想好了就行。”
“过来,”柳意喊小碗,“今晚别回去了,这么晚了外面又下着雪,没人发现。汤婆子不够暖和,我要搂着你睡。”
小碗摇头拒绝,说:“我不习惯和别人睡一起。”
“啧~事那么多呢,”柳意边脱衣服边说,“以后你和江三……,上来吧,你自己回去我也不放心啊,我又不能出门送你。以后下着雪就别来了,冷宫外面的路上都没人扫雪吧。”
等柳意搂上小碗才知道什么叫后悔,小碗身上比她还冷,尤其是一双脚,刚才在来的路上在雪地里踏湿了,现在冷的像冰块一样。
绕是这样,小碗自进屋也没说过一句冷,柳意想,这孩子咋啥事也不说呢,跟江三在一起,最起码以后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先让孩子高兴几年吧。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柳意把一个汤婆子放小碗脚边,另一个放两人中间,师徒两个枕着寒风入睡。
“希望这个世上多一对能终成眷属,少一些遗憾分离。”,柳意拍了拍小碗后背,“睡吧。”
“师父,”小碗在黑夜里小声说,“我不知道什么是苦,但是我喜欢看他的笑容,我觉得那就是甜的。”
第69章 回忆四
这样的“甜”也只眷顾了小碗不到一年。
秋自白也很看重小碗,小碗聪明勤奋,安静沉稳,有才华却不争。教导小碗就像亲手雕刻一枚玉石。
这样的玉石淹没在宫里实在可惜,秋自白甚至动过要把小碗许配给秋舟聿的念头,可没等秋自白提及此事,就发现了小碗和江慕安之间的端倪。
小碗那样冷的性子,也会对着江慕安的方向情不自禁地怔楞一笑。
一日课后,所有的皇子公主都散了学,小碗被秋自白留下,被叫到书房谈了话。
那也是小碗第一次见秋惊叶。
秋自白简单的介绍了两人认识,小碗端正行礼的跟秋惊叶打招呼:“秋少爷好。”
秋惊叶却没心思搭理小碗,一脸不高兴的把脸扭到一边。
“儿郎顽劣,”秋自白坐在书桌前,看了秋惊叶一眼,“被他母亲惯坏了,在家里只会惹事,学堂也不好好去,他大哥也管不了他,以后我把他带在身边教导。”
秋惊叶嘴撅地更高,他被秋自白拘着,秋自白让他以后也在南书房听课,在眼皮下看ᴊsɢ着他。
小碗说:“秋少爷年纪尚小,活泼爱闹些是正常的。先生不必过多忧虑。”
“不小了,今年也十四了,只比你小两岁,你当时这个年纪,可比他沉稳听话地多,”秋自白叹息,“他有你两成我就知足了。”
秋惊叶在一旁不满地插嘴:“父亲!你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儿子威风。”
秋自白没好气地说:“有你这样的混小子,我也威风不了。”
小碗看着秋惊叶不服地跟秋自白回嘴,心想,原来别人是这么跟自己父亲相处的。
也不对,皇子们见到明德帝一个个乖顺地不得了,尤其是江慕安和明德帝,俨然一副父慈子孝的场面。
秋自白被秋惊叶气得头疼,看到小碗才想起今日要跟小碗说的事,秋自白开口道:“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同你说,你天资聪颖,做个陪读宫女有些埋没了,你正值豆蔻年华,我有意收你为义女,日后……”
“不行!我不同意!”秋惊叶在一旁大叫,“我才不要多一个莫名其妙的姐姐,我有一个大哥就够了!”
秋自白拿起桌上的镇纸,朝秋惊叶充满怒气地说:“愈发没规矩,你今日频频插嘴,是非讨一顿教训不可。”
秋惊叶见状赶紧绕着桌子跑到门口,看秋自白没追过来揍他,倒退着说:“我也是家里重要一员,我不同意,我回家就告诉大哥,让他也不答应。”
秋自白举起镇尺把秋惊叶赶出去,坐下才发觉自己在学生面前有些失了稳重,自嘲道:“没人管得了这个浑小子,天天变着法的气人,我在南书房教导诸位皇子,回家却管不了自己儿子,实是无可奈何。”
小碗觉得秋惊叶没什么不好,而且秋自白刚才的话,让她有些吃惊,
小碗说:“ 先生刚才说的事,学生觉得不妥,先生把我收到南书房当差,教我读书明理,此等大恩我已经无以为报,不能再受先生如此厚待偏爱。”
秋自白看向小碗,说:“你近日同三皇子走得近,自然知道以后要走什么路。”
小碗诧异地看向秋自白,咬了咬嘴,没说出话来。
“三皇子人品贵重,我自是放心,但你要知道皇室娶亲最看重家世,”秋自白提醒小碗,“你无亲无故,将来如何在王府立足?皇上最看重三皇子是众所周知的,他日后若是登了宝座,要将你居于什么位置,你相处的不是寻常人家,这些自然是要考量的。”
被自己的先生当面说自己的感情,小碗有些不知所措地低着头。
秋自白当初把小碗招进南书房是惜才,这些年的相处下来早就将小碗当做自家小辈来对待。
“我和三皇子还没……没考虑到那么远,”小碗小声地回话,唯恐秋自白误会,“我们没有做任何逾矩的事。”
秋自白说:“不用如此紧张。三皇子已经出宫建府了,娶亲纳妾就是接下来理所当然的事。我天天看着你从十岁长到这么大,比看秋惊叶还多,我自认为有要为你打算的必要。”
“先生待我好,我知道的,”小碗站得端正,“但我和三皇子之间还没定论,我也还想在南书房跟先生多学习些年。您收我做义女之事,秋少爷一时也不能接受,还是先搁置吧,他正是定心性的年纪,不要因为我的事惹恼了他。”
秋自白点点头说好,既感欣慰又心疼小碗的懂事。
“先生,”小碗声音服软,把秋自白当做一个长辈,“您是怎么看出来……我和……,我以后会注意的。”
“你来南书房这些年,我可从未见你对他人有对三皇子那般,而三皇子的眼睛时不时瞟向你,我自然注意到了。“秋自白笑了笑,”我知道你有分寸,但在宫内人多口杂,未定之事莫声张,否则最后吃亏的是你。”
*
明德二十一年八月。
三皇子与宫女何碗之事在淑妃的责难与授意之下在宫内传开,小碗一时成为全皇宫的笑柄。
与此同时,燕王带兵直逼荆州城门,越州门户大开,苍赤率大军入驻越州城内,全城百姓惶恐不安。
秋惊叶在南书房未到半年就下了大狱。
宫内宫外人人自危,越州更是血流成河,燕王战败,惨死战场。苍赤趁机想侵占越州,楚国将士殊死搏斗守住一方国土后越州也陷入了多年未能调整过来的危机里。
*
小碗离开皇宫匆忙,甚至没来得及跟柳意道别。
小碗对秋自白的关爱无以为报,便只能自请前往西南,照看尚年少的秋惊叶。
秋惊叶就这样穿进了与小碗多年的生活里。
年幼时目睹了张槿云的死亡,年少时与心仪之人被迫分离,等小碗终于长大了,以为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时,猝不及防知道柳意走了,小碗以为自己能扛过时,秋惊叶的离开直接把小碗扔到了漆黑黏腻的沼泽深底。
看不见光了。
小碗只能“看见”黑暗一点点侵蚀了她,越挣扎陷得越深,逐渐淹没了脚底,大腿,胸口,最后是眼睛,只剩一只手还露在沼泽外。
神奇的是,小碗感觉不到痛了,那只努力探出沼泽的手犹豫了,小碗闭上了本就看不到的眼睛。
*
“小婉,快下来,你爬树上做什么,你什么时候学会的爬树?”
“阿娘,我在这里能看到宫外,我看到门墙外面好漂亮,有好多人啊,有大人还有孩子,他们在街上穿着不一样的衣服,在做不同的事,阿娘我想看清楚一点,我想多看一会儿。”
“你下来,阿娘已经跟宫里说好了,这就带你出宫。我给你缝一个新书包,颜色样式就按你喜欢的绿色好不好。你去了学堂可好好听话,等你下学堂回来,就能看到我们院子的茶花开了。”
小碗撇撇嘴,刚才还兴高采烈,现在就一副要哭的样子,带着哭腔说:“我不要下去,我下去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张槿云在树下伸手作势要接着小碗,哄着说:“阿娘带你去看,我们一起去。”
“哪里冒来的臭丫头,我怎么先前没见过你?”柳意骑在马背上,扎着高高的马尾,银红的发带在风中肆意飘扬,“走开,别挡道,今天可是我的好日子,我的心上人得胜归来,我要去城门外迎接他,给他一个最热烈的拥抱。”
“师父,那我要喊他什么呢,师娘吗?”小碗怯生生地抬头问。
“哈哈哈哈哈哈,师娘,阿也听到这个称呼,不知道脸上什么神色,想想就觉得有意思。”柳意乐不开支,低身用马鞭点点小碗的脸颊,小碗擦擦脸不适地后退一下步,“上来,我带着你,你见到一个英俊威猛地大将军以后就记得大声喊他“师娘”哦,记住没。要让他的属下全听到,我看阿也以后怎么在军营里抬起头来哈哈,那帮人不得笑话他好几年,好徒儿,快上马,不然我时间赶不上了。”
小碗摇摇头,说:“可是,师父我不会骑马,我害怕。”
“你这丫头笨得要命啊,”柳意嫌弃地说,“骑马打仗练功夫,好学得很,你上来,我明日空闲了就教你。”
小碗站在原地没动。
柳意等不及了,她已经听到了大军归来的号角,是江也来接她了。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柳意回头望了一眼,扬起马鞭指了指宫门口的方向,“还是在等那边那个小帅哥?他怎么一直在看你。”
“小碗,我今日同我母妃说了我们的事,我母妃和父皇都答应了,”江慕安跑得满脸通红,额角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芒,“我们过两个月就可以成婚了。我太开心了,你呢?”
江慕安牵起小碗的手,热乎乎又汗津津的,小碗没把手抽出来,冲江慕安和煦地笑了一下,问江慕安是真的吗?
小碗手心沾上了江慕安的汗水,小碗松开了两人相握的手,拿出帕子给江慕安擦了擦额角和手心的汗。
“哎呦,小碗姐姐,你能别这么唠叨吗?”秋惊叶不耐烦地堵住耳朵,“你出个门怎么还要交代我这么多啊,你放心和小光头去就好了,我不吃你的饭也饿不死。”
小碗拧着秋惊叶一只耳朵,心累地说:“你到底什么时候长大啊,小峰都成家了,你还天天没个样儿,我让你大哥给你在荆州物色几个能管住你的女子,争取明年把你嫁出去。”
“不是,我今年都二十一了,你还想让我怎么长大?”秋惊叶嘟囔,“再说,哪有人能管得住我。我如今这样还不是你惯的,你得负全责。”
小碗不想再理秋惊叶,转头要走了。
“我自己一个人很无聊,”秋惊叶叫住小碗,“小碗姐姐,你会早点回来的吧。”
小碗想说没比你更贪玩的人了,你还无聊。不过小碗还是回头看着秋惊叶,心想,我们之间说话不算数的那个人通常是你啊。
“小婉ᴊsɢ,下学路上别贪玩,早点回家。”
“何小碗,跟为师一起策马去凰鸣山,那里能看日出,晚上能俯瞰整个荆州的夜景,有万家灯火,袅袅炊烟。”
“小碗姐姐,我好饿,我们晚饭吃什么啊。”
三人见小碗不语,张槿云便问,“你要去哪儿?”
小碗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秋惊叶不说话,歪头看着小碗笑。
“那就别傻站着了,跟我们一起出发吧,”柳意说,“走啊,你想要得都有。”
第70章 人如烟
如烟殿里花香味四溢,夏侯雅正在沏茶。
“薛姐姐尝尝这是我母后托人给我带来的花茶,”夏侯雅递了一杯热茶给薛楚楚,“我从小就爱喝,很香甜也很滋养,适合我们这种女孩子喝,现在天气凉了,喝点热茶对皮肤也好。”
薛楚楚接过茶,勉强笑了笑,送到鼻尖下果然香味扑鼻,薛楚楚说:“好香的茶,我从未喝过,味道很特别呢。”
夏侯雅笑意盈盈,说:“薛姐姐也喜欢,那我给让阿慧给薛姐姐包两包,薛姐姐带回去喝。”
薛楚楚谢过夏侯雅,饮着茶水,没再说话。
“太子妃好像不太好了,”夏侯雅在薛楚楚旁边落座,声音里没什么兴趣,支着下巴,“太子殿下日夜守着,已经好几天没出过金玉台的殿门了。”
“太医们个个束手无策,听说礼部那边已经备下了,”薛楚楚说,“先前也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夏侯雅叹口气,只是口气里也没什么遗憾之意,就像感叹这天气变化一样。
“那真是可惜了,太子妃那般美貌,成婚还不到两月,就让太子殿下如此记挂,”夏侯雅摇摇头,朝向薛楚楚,“薛姐姐,我也是刚知道,太子妃本是无父无母,太子妃是嫁过来前才认了太傅为义父,带着弟弟嫁进东宫的,也不知道太子妃的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年纪轻轻地就这样逝了。”
薛楚楚听到秋惊叶的事脸色微微一变。
“唉,也不知道是太子妃命苦,还是太子妃命中带煞,”夏侯雅看着薛楚楚的脸色,“跟太子妃走得近之人,下场都挺惨的。但是我看太子殿下倒是不在意啊……”
“夏侯良娣别乱说话!”薛楚楚站起身,制止夏侯雅,“虽然是在你殿里,但这种话也不能随意说,是对太子妃的不敬,不合规矩,若是被太子殿下知道,你也会受牵连。”
夏侯雅毫不在意,作出无辜的样子,说:“可是大家都是这样说的啊,又不是我先提起的,那我以后不说就好了。薛姐姐坐下嘛。”
薛楚楚坐回座位,想了一下夏侯雅说的话,秋惊叶的确是为了救何碗自己才……
薛楚楚说:“太子妃已经病得如此严重了,那些话还是不要说了。”
“太子妃若是不在了,这正室之位大约就是薛姐姐的了,薛姐姐是名门世家大小姐,屈居一个宫女之下,实在可惜,听说是先定的太子妃之位,薛姐姐才屈居人下,否则这正室之位怎么会轮到一个太傅义女,”夏侯雅看薛楚楚神色变了几遍,才淡淡地说:“说多了也是无趣,太子殿下不是让恒安王去请大师了嘛,也许大师有回天之术呢。”
薛楚楚心绪混乱,说:“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了,改日请夏侯良娣去我那儿小聚。”
“好啊,楚姐姐慢走,”夏侯雅站起身相送,“我们明日去金玉台看望太子妃吧,太子妃病了这么久,太子殿下不让旁人打扰,但咱们同处东宫,还是要去看望一下的吧。”
薛楚楚应了下,转身离开了如烟殿。
翌日,薛楚楚手心绞着一包药粉,是夏侯雅的侍女阿慧过来给她送花茶是拿给她的。
“楚良娣,昨日我们公主见你眼下发青,想必是近日睡得不好,”阿慧把纸包交给薛楚楚,“此药可缓解您的病症,有助眠之效,不过您可得注意了,此药药效甚重,每次只能服用一点点,否则容易睡上个几天几夜。”
薛楚楚把质保拿在手里,刚到道谢,只听阿慧又开口道:“还请楚良娣好生保管妥帖,太子妃的病情可沾不得丁点此药,不然太子妃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公主让我给您说一声,酉时同您一道去金玉台看望太子妃。”
太子妃都病成那样了,再用了此药,岂不是……
薛楚楚不敢往下想了,薛楚楚四下望了望,想把药收起来,转眼就看见墙角彻底干掉的芦苇。
“我如今才知道你应该喜欢你口中的“阿姐”吧,”薛楚楚蹲在地上看着芦苇自然自语,“那天晚上我问你那样的话,原来你是在回答自己。”
“可她却护不住你。路上那么冷,我让她去陪你,你会高兴的吧。”
薛楚楚站起身,如果太子妃真的没了,我坐上了太子妃之位,母亲会被封为诰命夫人,那母亲在府里的待遇便和如今不一样了。
*
傍晚时分,江知酌已经在小碗卧房内看了一天公文,他告了假,已经有十余日没去上朝。
明德帝自知在处理淑妃之事上有些对不住江知酌,对于江知酌没去朝堂之事不仅没责问,还赐了补品到东宫。
江知酌没丢下政事不管,池允和杨由把能处理的公务处理过后给江知酌过目,有些不能做主的事,江知酌批过以后再送回尚书大院。
大理寺推丞陈旭在秋舟聿的举荐下,晋升到了从四品大理寺少卿。
陈旭知道受了江知酌的恩,却不愿成为江知酌一派,陈旭三代为官,一直从事的不是掌管刑法就是负责各种案件的审理,陈旭家风严谨,只想效忠朝廷,不愿成为皇子之间夺权的筹码。
但江知酌下一步的计划里陈旭是重中之重,陈旭态度坚决,秋舟聿只说让陈旭做好分内公务即可。
“太子殿下,您歇息一会吧,”白竹前来奉茶,“已经是晚膳时分了。”
江知酌嗓子有些发干,喝过茶以后问:“恒安王有消息传回来吗?”
白竹摇头说没有,“大抵刚到咸州。殿下,如烟殿和云水居两位良娣来看望太子妃,此刻在殿外候着呢。”
江知酌转头看了一眼小碗,小碗单薄的身子陷在床铺里,说让白竹把她们打发走吧。
“殿下,侧妃请安侍疾是规矩,”白竹说,“而且,自从夏侯良娣入府,您还未召见过,夏侯氏毕竟是苍赤公主,您总得顾及些情面。”
门外,夏侯雅对薛楚楚相视一笑,跟着静兰进了里间。
夏侯雅打扮的娇俏,身上有浓重的香粉气,见到江知酌对其请安后,迳直走向了江知酌。
“殿下,您瘦了,气色也不好,”夏侯雅站在江知酌面前说话,“不如让嫔妾来照顾太子妃,您去休息几日,可好。”
“不必,”江知酌后退一步,淡淡地说,“我很好,没什么气色不好。”
薛楚楚行礼过后,行至小碗床前,静坐了一下后,说:“太子妃额发上有汗,是不是发热了。”
初十七守在床边,刚想低头看看,薛楚楚用帕子挡了下。
“十七,去叫太医过来。”江知酌蹙眉看了夏侯雅一眼,想绕开夏侯雅。
夏侯雅伸手揽住江知酌的胳膊,眼里满是少女的懵懂,说:“成婚第二日嫔妾见过您一面的,您的样子嫔妾一直记得,您此刻就是面色不好。”
“但您一定是不记得嫔妾的样子了,您善待太子妃,嫔妾很是羡慕,”夏侯雅眨眨眼,有些失落,“嫔妾希望太子妃此番能平安无事,我前几日托人在苍赤护国寺里供奉了海灯,祈愿太子妃能早日醒转。如果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能和睦平安,也是东宫的幸事。嫔妾虽然羡慕太子妃,但也不敢奢您待我如待太子妃一般,只求您能偶尔想起臣妾,臣妾就知足了。”
江知酌转头看着夏侯雅,夏侯雅说地真切,但他此刻没心思琢磨夏侯雅是真情还是假意,也疲于应对。
江知酌转头看见薛楚楚背着身子好似在为小碗擦汗,叹口气,对夏侯雅说:“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你跟楚良娣先回去,太子妃病愈之前,你们不用来请安了。”
夏侯雅和薛楚楚走后,江知酌摸了摸小碗的额头和脖颈,确认没有再发热才放下心来。
月亮慢慢地爬高,照得金玉台地面都映着一层银色。
江知酌给小碗喂过药,如往常一样在夜里揽着小碗。
江知酌觉得夜晚越来越长,已经十四日了,小碗的情况更糟糕了,江知酌甚至有几次在夜间几乎感受不到小碗的气息。
右臂和锁骨处的伤口结了痂,江知酌轻轻抚了抚,说:“等它们落了这些血痂,我给你抹除疤药膏,但是可能恢复不到如初了,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知道你贪睡,都快半月了,也该起了,再睡下去,万一醒来傻掉怎么办。”江知酌说,“小碗,你说过会一ᴊsɢ直和我在一起,不能食言的是不是。”
小碗给不了江知酌回应,江知酌也习惯了这样跟小碗说话。
“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我的安安要二十二岁了,我近日偷懒了,还没有想好要送给你什么,你自己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好不好,”江知酌声音温柔,“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只要你亲口告诉我就好。”
“这样一点儿也不公平,你前几日也没给我准备生辰礼物,我也好好想想等你醒了让你补偿我些什么,”江知酌抚着小碗的后背,“我喜欢吃你做的饭,你做饭有长进了,以后一年做几次给我好不好。”
“是不是我太贪心了,”江知酌说,“那便每年一次也好。”
第71章 小天一
小碗一晚上没发出一点声音,连前几日偶尔逸出的几个哭声或者含糊不清的字都没有。
江知酌几乎又是一夜没睡,隔半个时辰就要探一次鼻息,江知酌四更天时油然升出了一股惧怕之意。
江知酌掀开床帐,想要叫人,嗓子却干涩地发不出声音,胸口顿痛袭来,江知酌神色痛苦地捂住胸口下地。
“殿下!”容词拍门大喊,“太子殿下!快开门!来了!”
初十七在外间被惊醒,听到声响,起身去开门,就看见容词站在门外神情激动。
初十七还没问容词怎么了,就见满院的月光下,缓步走来一个发着光的小圆灯笼,走过的地方都能照点一小片。
“殿下,”容词站在外间俯身向里间禀报,“天一来了!”
“让他进来。”江知酌的声音隔着垂帷从里间传来。
容词和初十七都从江知酌的声音里听出了不对劲,容词顾不得规矩冲到里间,江知酌正捂着胸口躺倒在地上。
“殿下!”容词单膝跪在江知酌身前,慌张地把江知酌扶坐起来。
“阿弥陀佛,快别再动他了,”天一穿着和以往一样最朴素的灰袍子,拢了拢自己的袍子蹲在江知酌身前,手把上江知酌的脉,默了片刻,从宽大的袖兜里掏了半天,最后从一个掏出一个小盒子,从盒子里挑挑拣拣取出一粒黑色药丸,“张嘴,含在舌底。”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江知酌才攒足力气撑起身子站起来。
“阿弥陀佛,又见面了,”天一正坐在小碗床前,回身站起来向江知酌行合手礼,“小僧给太子殿下请安。”
“免了,”江知酌摸了一下小圆光头,“先看看你小碗姐情况如何。”
“小……太子妃不是睡着了吗。”天一认真地说。
初十七和容词心一沉,这小和尚分明没看出太子妃的病有多重,刚燃起的希望一下又扑灭。
“不是睡着了,她已经昏迷半月未醒了,”江知酌向天一解释,“前几日还发热,太医说诊脉越来越虚,”
“你见到三皇子了吗?”江知酌问天一,“他没告诉你和乙尘大师发生了什么?也不对,你是怎么在几天内赶到京城的。”
天一头摇地像拨浪鼓,迷茫地说:“没见到三皇子啊,是师父让我来的,十日前就让我来了,师父说小碗姐此番可能有坎坷,师父还说如果小碗姐能渡过此关,有东西交给她,师父连夜就让我来找你,都快把马累死了,容词施主要少喂它水,还有它只能吃干草……”
江知酌伸手扶上天一的肩膀,脑中快速思考着一些事,但他最近精神太紧张,又休息不足,头疼地想不下去。
“你救救她……”江知酌有点语无伦次,“她不太好,很不好,”
“啊?我也不太行啊,我哪知道小碗姐病这么重,早知道我就让师父一起来了,”天一为难皱脸,“而且我看你才是不太好,你不注意也要生重病了。”
“容词去给我倒杯浓茶,”江知酌把天一按在床上的小凳上,“天一,你行的,你最有大师的行医天赋,你是你师父最看重的弟子,眼前也是你唯一的师妹,多难得是不是。”
“不是师妹了,她要长辈分了,我师父明明最偏心,”天一一边给小碗诊脉,一边小声嘟嘟囔囔,“肝经血虚,心神失荣得太厉害了,真不好治啊,要是师父在就好了,可现在分明就是睡着了啊……到底怎么回事。”
天一不得思绪,一个劲儿地抓自己的小圆光头。
“你们是不是给小碗姐喂多寐的药了,”天一眉头紧锁,“不然不该是这个样子,治起来更难了。”
药方都是太医一起商量着开的,不会有人还在太子妃还昏迷时候放一些助眠的药材,可江知酌现在只能抓着天一这跟根小稻草。
“难治就是能治对吧,”江知酌问,“现在该怎么办。”
*
天一捏着笔,一副任重道远又苦大仇深的样子,跟他脸上的婴儿肥和后天肥一点也不相配。
外间里,天一在圆桌前坐着,江知酌和初十七还有容词围着天一站在桌边。
半个时辰才写下一个药名,天一咬着笔头,想了想,又把刚写的三个字划下去了。
这一笔简直如一把小尖刀划在江知酌心里。
“天一,我心疼,”江知酌叹口气,“别折磨我了。”
天一赶紧放下笔,转头说,“太子殿下心口处疼痛,又觉如刺如绞是因为过度劳累所致,太担心小碗姐了,小僧这就给你开个方子,调养几日就有好转。”
“砰!”一声,初十七一掌拍在桌子上,在深夜发出刺耳的声音,动静大到吓得天一下意识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容词挨着初十七,点点刚才被天一划掉的三个字,声音克制又隐忍,“先写这个。”
天一回过头,继续沉默地与药方对峙,江知酌让容词和初十七出去等着。
江知酌也着急,还是好声好气地让天一别有压力。江知酌跟天一讲了那晚在沧海殿发生的事,小碗的伤势,这几日用的什么药,小碗这些天的情况。
“原来是因为小叶子,难怪了,”天一长长地叹气,“要了小碗姐半条命,小碗姐伤心透了,又受了那么重的伤。”
天一重新提笔写了个药方,说试试吧。
江知酌接过一角,想交给容词,天一猛地把药方撤回,一拍自己的光头说:“我知道了,是长眠散!”
“什么?”江知酌问,“什么是长眠散。”
“就是一种让你能长睡不醒得药粉,我只听师父提起过,”天一解释道,“这种药粉常人吃了通常就是会睡个几天几夜,可小碗姐这种情况,吃了就醒不过来了!”
江知酌喊了容词进来,沉声说:“去把所有太医还有熬药的侍女都给我叫来,敢耽误一刻的就地处决。”
容词领命转身,初十七抓住容词的胳膊,摇摇头,冲江知酌指了指如烟殿和云水居的方向。
江知酌眸光一沉,说:“去喊白竹,让她带人去搜如烟殿和云水居。”
天还未亮,整个东宫灯火通明,金玉台的气氛更是冷得吓人,所有人都低头站着,不敢乱看。
*
“公主,楚良娣若是被抓怎么办,”阿慧担心地问,“她万一说出药粉是我们给她的,我们岂不要跟她一起遭受太子的问责。”
白竹刚从如烟殿离开,夏侯雅正在起床梳妆。
“她不会说的。”夏侯雅抚着自己的鬓角,在铜镜里欣赏自己的容颜。
夏侯雅着一身紫云衣,搭配一副无辜的面容,有着能迷惑一众人的样貌。
“她已经知道了她父亲和我们的关系,”夏侯雅轻笑,“她不敢拉我们下水,否则她全家没一个人保得住。谁让他的父亲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自以为能把两国皇室玩于股掌之中。薛中想把薛楚楚的肚子当做底牌,那我们就撤了他这张牌,让他只能依附我们。”
*
白竹到云水居见到薛楚楚慌张地样子,就明白了大概,让薛楚楚主动去找太子殿下认罪,江知酌却没见薛楚楚。
江知酌把药粉交给天一,问白竹:“她是如何下得毒,还能不被人发现。”
“薛良娣说,是昨日晚膳时分,趁初十七不在,将药粉掩于太子妃唇下,待到您给太子妃喂药时,药粉就会溶于口中,随药一起吞下。”白竹站在一边回禀,“殿下不问薛良娣为何要毒害太子妃吗?殿下要如何处置薛良娣。”
“让她自己交代吧,太子妃从未做过有损她的事,我不想知道她的害人之心由何而来,”江知酌冷声说,“有些人,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即可。”
寝殿内,天一看了看白色的药粉,说:“的确长眠散,无色无味,易溶于水。”
天一担忧地看了小碗一眼,江知酌轻声问:“如何?”
“你试试和小碗姐说话。”
“每晚都说,”江知酌神情灰败,“几乎没有回应。”
天一从拿起刚才开好的药方,说:“先按这个去熬药,剩下的,要不你先出去,我怕你接受不了。”
从袖袋里掏出银针,ᴊsɢ这次天一没挑挑拣拣,直取了最长最粗的一根。
银针闪着冷光,看得初十七心惊,江知酌问要做什么。
天一伸出自己的左手,把银针盖在无名指,言简意赅地说:“穿指。”
小碗的手指比天一的手指还细,天一额汗直流,手下却不敢丝毫马虎,手稳得像一个行医多年的老大夫。
江知酌捏着小碗左手无名指,眼睁睁看着天一把银针穿进小碗手指头一寸有余。
片刻后天一取出银针,一点点的把小碗手指尖能流出的血排干净。
天一用宽大的袖袍擦擦汗,说:“阿弥陀佛,好疼好疼,若是小碗姐能感受到这个疼痛就好了,小碗姐要是醒了,手指疼得要受不了。”
江知酌把小碗的手指握在掌心,无声地低头看着,不敢用力,只能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小碗手背。
第72章 携手归
小碗缩回手,抬头看着三人道:“师父,阿娘,我要回家了。”
柳意扭头向四周转了转,问小碗家在哪儿,张槿云也蹲下身询问小碗。
秋惊叶就像开始一样,一直冲着小碗笑。
“我有的,我后来有家了,”小碗低声喃喃。
“我也想起来了。”
秋惊叶走到小碗面前,双手扶着膝盖,低头看着小碗,腾出一只手就能捏住小碗的两边脸颊,边捏边调笑着说:“原来你小时候这么可爱,真好玩儿。”
小碗怒瞪秋惊叶,想拧秋惊叶的耳朵却够不着,不知道是秋惊叶太高还是她太矮了。
“小碗姐姐,你好好长大吧,你阿娘和师父都超级超级喜欢我,就不带你玩了。”秋惊叶轻捏小碗的脸颊,有些意犹未尽,“这么可爱,便宜江五了。”
御膳房的后院有个狗洞,小碗亲眼看见从狗洞爬进来一个穿着白色锦衣的小男孩儿。
小碗举起树枝对着小男孩儿,害怕地说:“你怎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知酌拍拍身上的土,坐在离小碗最远的台阶上,不理小碗,满脸不高兴。
江知酌第一天上南书房,因为跟不上秋自白的课,什么都没写,回宫后被德妃骂了,德妃不让他吃晚饭,江知酌就偷跑出来,怕宫人发现就从狗洞钻进了不知道哪里。
没想到被对方看个正着,还被对方拿树枝对着,江知酌的小自尊心受挫,又不愿意回宫,只能不高兴地坐在一边。
小碗很好奇,好奇心作祟,绕到江知酌面前,打量他,说:“是个小孩啊。”
“你不也是个小孩儿?”江知酌回怼,“没礼貌。”
小碗笑呵呵地蹲在江知酌面前,弯着月牙似的眼睛说:“我不知道这里还有跟我一样大的小孩儿,刚才被吓到了,对不起嘛,我跟你道歉。”
“好吧,”江知酌干巴巴地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小碗又凑近了瞧江知酌。
“你怎么好像不高兴的样子啊?”小碗凑近问,“外面的小孩都有什么忧愁啊。”
“关你什么事,”江知酌皱着脸,“离我远点。”
小碗只能悻悻地站起来,闷头坐在一边,她想和这个小孩儿玩,但是这个小男孩明显不愿意搭理她。
晚膳时分御膳房通常要忙两个时辰,小碗只能坐院子里枯等张槿云回来。
“咕噜”几声,江知酌的肚子响了,虽然他不怎么受宠,但到底没饿过肚子。
小碗一下子就找到了卖好的由头,蹬蹬跑回自己屋里,没一会儿捧着一小盒点心就蹲在江知酌面前。
“这个桂花粉糕可好吃了,”小碗极力推销,“又香又甜,我最喜欢吃,宫里没有的,这是我阿娘托人在外面买的。”
宫里的确没有,因为宫里的点心比小碗端着的这盒糕点样式精致多了。
江知酌瞧不上,也不愿意吃别人给的东西,摇头说我不喜欢甜的。
盒子里只有三有块粉糕,小碗也不挪地,低头在江知酌面前吃了两块。
“真的很好吃,”小碗边吃边说,“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江知酌有些无语,怎么会有人蹲在自己面前吃东西啊,小碗的架势分明就是要在他面前表演一个吃完才罢休。
江知酌在小碗拿最后一块粉糕时抢先拿起来放进自己嘴里,吃完依旧评价,太甜了,一点也不好吃。
但是作为交换,江知酌把今天的不开心告诉了小碗。
“能读书不是很好的事情吗,今日没读懂,明天继续呗。你才七岁?”小碗腿都蹲麻了,站起来跺跺脚,“我八岁了,那你要叫我姐姐喽?”
“才不要!”江知酌拒绝,“我是皇子,不能管别人叫姐姐。”
“哦,好吧,”小碗很善解人意,“那你叫我小婉好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江知酌。”
“执着?”小碗说,“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啊,你很执着吗?也没有吧,开始还说不吃,后来不也吃了我的粉糕。”
江知酌说不是那两个字,小碗把树枝递给江知酌让他写下来,江知酌说他不会写。
“写下来我也不认识,”小碗抿着嘴唇一笑,“我也不识字。”
江知酌很无语地看着小碗。
小碗想到了好主意,说:“你明天去了学堂,问问先生怎么写的不就好了,你学会了再来教我。”
“我为什么要教你。”江知酌问。
“你吃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朋友了,”小碗自然地说,“这不是应该的嘛?”
江知酌要走了,小碗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记得来教她写字。
江知酌矜持地说:“等我学会再说吧。”
“学不会也可以来,”小碗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人,自然想让他经常来,“那边有门,你明天可以从那边进来找我。”
江知酌有些羞恼地走了,暗暗发誓再也不去了。
可是等江知酌上了五天学,学会了自己名字,总能想到有一个小女孩弯着眼睛朝他笑的样子。
“你怎么才来,”小碗不高兴地说,“我等了你好几天,你都没来。”
江知酌没想到自己来了小碗还不高兴,干巴巴地解释:“我刚学会,而且我还去向先生学了你的名字。”
“真的啊?”小碗立马又开心起来,“那你真是太好了。”
江知酌拿出纸笔,歪歪扭扭地写下“江知酌”三个字。
小碗无脑捧场:“哇! 你好厉害啊。”
江知酌心里得意,面上又不想显出来,提笔又写下一个“碗”字。
江知酌指着“酌”字和“碗”字,不可思议地说:“有勺子有碗,又是在御膳房,怎么这么巧。”
小碗被江知酌的解释笑弯了腰,乐不可支地说:“那我们就是天生的好朋友啊,注定要一直在一起的。”
江知酌点点头,说好吧。
御膳房没什么玩的,江知酌拿出课本,跟小碗讲他白日学到的东西,小碗在一旁认真地听。
时间过得很快,江知酌要在御膳房宫人们回来前走了,小碗还是决定对自己唯一的朋友坦诚。
“其实我的名字不是那个字,”小碗说,“我姓何,我阿娘给我取的是“和婉”的意思,不是锅碗那个字。但是“小碗”这个名字我也很喜欢,姑姑们平时都这么叫我。”
江知酌沉默着没说话。
小碗送别自己的好朋友,依依不舍地说:“不管我叫什么,我们都可以一直在一起的,就像厨房里的勺子和碗。”
小碗每天从等张槿云一人,到后来加上了等江知酌来找她。
江知酌不是每天都去,好在德妃允许他下课后在外面玩一会儿再回宫,只要没什么事,江知酌都会跑去御膳房后院找小碗。
他被小碗的笑容迷惑,被小碗的承诺束缚。
他是心甘情愿。
两人就这样在御膳房的后院里渡过一年最纯真的时光。
一日,天空淅沥沥地下过雨,小碗躲在屋内看雨,猜想江知酌不会来了。
江知酌被淋地透湿来看小碗,小碗却告诉了江知酌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我过些日子就要走了,”小碗站在檐下惆怅地说,“我阿娘要带我出宫了。”
江知酌攥紧手心,质问小碗:“你早知道要出宫了是不是,你从一开始就骗我?”
小碗立时眼泪就出来了,湿漉漉地含在平时那双笑眼里显得格外可怜,小碗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我没有故意骗你,我想和你一起,可是这里不是我的家,我……我不能一直待着这里啊……”
江知酌不想看见小碗的眼泪掉下来,把小碗给他擦雨水的巾帕扔在小碗头上罩住,说:“我长大了也要出宫,你到时候来找我,行不行。”
小碗扯下巾帕,赶紧重重地点头,说:“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两人又暂时达成了协议。
没一会儿,小碗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我到时候去哪里找你?”
“五皇子府,就在京城,离皇宫不会远。”江知酌凝视着被浸湿的宫墙,“你不是说你喜欢银杏树吗,我会在院子里种满你喜欢的银杏树。春来秋往,总能找到。”ᴊsɢ
每日都终有小小的别离,只是这两个小孩儿彼此都不知道,这次的分离那么猝不及防,再见面时已是物是人非的模样。
江知酌甚至以为那一年的时光,只是他的黄粱一梦。
后来终是时间失了言,小碗失了忆。
“我送你出去,路太滑了,”小碗撑起仅有的一把伞说,“我能拉你的手吗?”
江知酌回过头,小碗朝着江知酌的方向看去,远处的天边已经放了晴,映来一片夕阳晚霞,小碗眨眨眼,江知酌一瞬间就长成了现在的模样,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朝向小碗伸出了手心。
第73章 梦终醒
小碗觉得自己恍惚还在梦中,不然怎么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小光头趴在自己床头。
小碗曲起右手食指,在小光头上敲了敲,说:“开门。”
不过这好似破锣一般的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小碗摸摸自己的喉咙。
随即传来更难听的声音,初十七泪流满面的呜咽,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哭声。
初十七知道自己发出的声音不好听,除了刚见小碗的第一面,平日里从不轻易发出声音,只认真的比划手误,或是在本子上写下认识的字。
此刻见到小碗醒了,初十七再也忍不住,只想嚎啕大哭。
天一被方才的声音吵醒,小声惊呼:“小碗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没辜负师父的交代,我回去要告诉师父,是我救了你。”
说起乙尘,天一从怀里摸索,嘟囔着说,师父让我给你带东西了。
小碗忍着喉咙处的不适,问初十七,江知酌呢。
初十七才想起来去要去告诉江知酌,转身就跑出了里间。
江知酌正在隔壁房间喝药,在天一的强烈要求和威胁他如果再不休息就不给小碗继续用药了,江知酌才离开了那个守了半月的房间。
天一终于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还没拿出来,就被容词提着后领给提溜到了一边等着。
“还是先出去吧,”容词提着天一往外间走,“出家人不适合看这个,小孩子也不不适合”
小碗作势要起来,江知酌赶紧把小碗半托半抱的坐起来,小碗顺势搂住了江知酌的脖颈。
“身上伤还没好彻底,别用力动,”江知酌诧异小碗异常的举动,还是温声提醒小碗,“怎么了这是。”
小碗把额头埋在江知酌颈窝里,湿热很快从衣衫传到了江知酌的肩膀肌肤上。江知酌把小碗搂近了一些,只见小碗身体有些颤抖,在他耳边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原来你一个人等了我这么久,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太不好了,从小就骗了你,又把那些日子忘了,啊…啊…我怎么能忘记,对不起……”
小碗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个劲儿地向江知酌道歉,江知酌先是微微一僵,随即用手掌扣住小碗的背轻轻搓着。
“不哭了,好了。”江知酌笑意温柔,耐心地安抚眼前这个一时接受不了自己记性不好的女子。
明明一直被遗忘的是江知酌,现在哭得停不下来的却是小碗,江知酌柔声哄慰:“我这不是等到了吗?”
小碗抬起头望着江知酌,像回到小时候一样,止不住地抽噎,眼眶都是红的,长长的睫毛挂满了泪水。
江知酌拿出帕子给小碗擦脸,说:“小时候的事情忘了就忘了,我们还有很长时间的以后。就算没等到你想起来,如今不也娶到了吗,你还是我的。”
没想到这句话把刚拉得闸又合上了,小碗瘪瘪嘴又哭了:“成婚的时候我也不是愿意的,我还那样对你,你得多难过啊。”
遗憾和懊悔都涌出来,小碗的心酸涨得难受。
“好了,别想了,”江知酌手心托着小碗的下巴,“你这次才是要把我吓死了。”
“怎么?”小碗不知所云,撑着手动了动身子,手指的刺痛传来,忍不住痛呼,“好疼。”
江知酌把小碗的左手手指搭在自己手指上,用拇指轻轻揉着小碗的指根,叹口气说:“你这个手指要养上一段时间了,你昏迷了半月,醒不过来,昨日是天一赶过来才把你唤醒。”
小碗凑近江知酌说:“其实我睡着的时候,听到你对我说的话了。我在梦里不知道时间和方向,不过我知道那个声音是你。”
房间内灯火轻曳,小碗的眼尾还带着刚才哭过的红痕,江知酌低头把细细密密的轻吻落在小碗的眼皮上。
初十七进来时,两人已经唇唇相接,江知酌和小碗都没发现有人进来过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我有很重要的东西交给小碗姐!”天一在门外向抱着肘,“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小碗姐刚醒一个时辰,我也要去诊脉的啊。”
初十七没办法跟天一解释里面的情况,只能堵在门口,求助似地看着容词。
容词偏不帮腔,叼着根草尾站在一旁看热闹。
“行了,天还没亮呢,里面有太子殿下守着,没事儿,天亮了再来”容词伸出援手,提溜着天一到一边,又叫初十七,“你去厨房看看太子妃的早膳,我在这盯着。”
“容词,叫天一进来。”江知酌隔着门在里面吩咐。
江知酌再怎么贪甜也得顾着小碗的身子,小碗病了这么些日子,诊脉看病马虎不得。
天一按着脉冥思一会儿说:“眼下看是没大碍了,但是太子妃的身子也太虚了,看这脉象,都是多少年的旧症了,长此以往下去,亏了元气虚不受补就麻烦了,几年十年以后多少药都救不回来。”
江知酌眉间一蹙,看向小碗,说:“你在咸州那几年,没让乙尘大师看过?”
天一顺口道:“小碗姐没生过病好像,我和师父都没有为她诊过脉。”
小碗心虚摇头,她不是没生过病,只是没跟别人提起过。
“我一直觉得自己身体不错呢,”小碗企图蒙混过去,“可能是练功的原因吧,没觉得身子虚。”
见江知酌沉着脸,小碗赶紧拍开天一的手,对天一说:“那麻烦小师傅帮我调理调理,我一定配合治疗。”
“你说的我自然要听,”天一从怀里掏出木牌给小碗,“现在你是老大。”
天一手里的赫然就是乙尘那半块尘字苑的木牌。
小碗心下一惊,首先想地就是乙尘大师是不是出事了。
“乙尘大师呢?!”小碗没接木牌,抓着天一的肩膀问,“为什么给我?!”
“手!”江知酌眼疾手快地抓住小碗的手腕,小碗的左手手指刚才因为用力而痛得吸气。
“刚才还说配合治疗,现在就乱动,”江知酌揉揉指根,低头给小碗吹了吹,“是不是要把你手绑起来。”
“师父在寺里好好的啊,”天一不明白小碗为什么激动,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把苑主之位传给你,但师父说你此番能平安度过,就让我传信给各位师哥师姐,错不了。”
小碗用右手摩挲着木牌,说:“可是我已经成家了。”
乙尘当初答应收小碗为徒,就是以小碗出家为前提,小碗都没正式拜师,现在竟然直接把苑主地位置给了她。
天一也纳闷,说:“师父的确说过苑主只能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不怀私情的出家人,我还以为会是我。”
“那苑主要做什么?”江知酌问,“筝安现在嫁入东宫,还能完成大师交代的事情吗?”
天一也不知道,他对师父的做法更不理解,可当时乙尘知道秋惊叶意外身亡后,怕小碗有什么不测,把木牌交给天一,就让天一紧急上了京城。
“我也不知道,还是问师叔吧,除了师父,他知道的最多,”天一完成了乙尘交给他的两大任务,终于如释重负,“师叔也在京城。”
小碗点点头,说:“那你先别传信给你师兄师姐了,我见过这位师叔以后再议苑主之事。”
天一摇头道:“你已经是苑主了,这是师父的意思,尘字苑的所有人都只听你的,而且师叔你认识,就是你义父,当朝太傅秋自白。”
!!
小碗怎么也没想到乙尘和秋自白还有这一层关系,两人都是对小碗有过指引的重要人物,却从未在小碗面前提及过此事。小碗转念一想,太傅为官正直,这也没什么。
可小碗害怕见到秋自白,她该怎么对秋自白解释秋惊叶的事,那是先生的幼子。
“筝安,不是你的错,”江知酌看着小碗突变的脸色,拍了拍小碗手背。
小碗脑内的一根弦丝又被提起,小碗闭眼就能想到那晚的情形。
“是淑妃,”小碗露出狰狞之色,眼间是藏不住的阴郁,“我要杀了她。”
江知酌抱住情绪崩溃的小碗,没有了面对其他人的巧舌之力,江知酌知道小碗的难过,但那是淑妃,是皇上的宠妃,是江慕安的母亲,他就算拼尽一切除了淑妃,最后只能落得一个保不住小碗的后果。
除却情绪,江知酌不能ᴊsɢ做得不偿失的事情。
人们身在其中,都有他的不甘心。
“小碗姐,你刚醒,不能这么激动,”天一在一旁着急跺脚,“你再出事的话,我们怎么办啊,太子殿下在你床前守了半月,已经出现心口痛的症状了,很严重的。”
江知酌摆手让天一别说了:“让容词把太子妃的药端来,早膳端来卧房吃,这里我看着,你去忙你的事。”
小碗要自己吃,江知酌没让,也没让旁人伺候,一口一口喂完饭喂药。
“还疼吗?”小碗伸右手捂着江知酌胸口。
“没事了,别担心,”江知酌答得认真,“你好好的就不疼。”
第74章 秋自白
小碗给江知酌穿朝服,江知酌微仰着头让小碗帮他系扣子。
“不再休息一日了吗?”小碗掂脚把发冠捧手里,“怎么觉得你好似又高了。”
“赚钱养家啊,”江知酌调笑着,“入了首冬就告了半月假,到了下个月发俸禄的日子我该不敢回来同你交差了。”
小碗醒转的第二日说什么也不躺着了,用小碗的道理就是“养着”不是“躺着”,再躺下去她该不知道双脚着地是什么感受了。
江知酌半个月没去朝会,积压了诸多案务等他处理,小碗的身体情况有了好转,金玉台有天一守着,他就得即可去处理朝中之事。
尚书办差大院里,江知酌正在看公文。
“殿下,陈旭下朝去了政事堂,”杨由来禀报,“他对您避而不见,转眼却去了政事堂,是何用意。”
江知酌头也没抬,平静地说:“他乃朝官,去政事堂议事无可厚非。还说明不了什么,别急。”
“恒安王已经到达越州境内了,即刻就能接手越州事务。”杨由说。
江知酌停下手中的笔,瞧着杨由,杨由一愣问:“有何不妥?”
没有,太正常了。
按正常的脚程,江慕安此时到达越州是快马加鞭的正常速度。
但乙尘是怎么在几日内就得到京城的消息,还能派天一赶来,他早在拿到乙尘给秋自白的密信时,就知道尘字苑不是简单的民间组织。
江知酌忍不住遐想,就见秋舟聿精神不济地从外面赶来。
“参见太子殿下。”秋舟聿低头行礼。
秋舟聿的夫人刚怀了子嗣,却没了幼弟,同僚们没人敢提,秋舟聿处理完丧仪,就回来办差。
“听说太子妃醒了,”秋舟聿说,“家父让我来问太子殿下意思,我父亲想今日午后携家眷登府看望太子妃。”
杨由一听两人说起了家事,行了一礼退到门外。
“今日?我知道先生挂念筝安,”江知酌说,“筝安说过几日就去先生府上,只是这几日身体未愈还不能出府。”
秋舟聿也觉得时间定的太急了,小碗现在的身体不一定能见客,可秋自白见江知酌去了朝会就提及此事。
“是朵朵不懂事,”秋舟聿颔首,“先前就一直要去看太子妃,听父亲说太子妃醒了就闹着要去,现在家里没人能拦住她。”
江知酌没再说什么便应允了,交代容词先回东宫备好茶点。
江知酌说:“大嫂喜得六甲,筝安见到也定是高兴的。”
江知酌这一句大嫂让秋舟聿默默咽口水,他与江知酌按理应当先论上下官职职称再论亲属,尤其是江知酌还是东宫太子。
“不过,”江知酌话锋一转,提醒秋舟聿,“筝安现在受不得刺激,还请诸位能多多包涵。”
*
小碗坐在镜前梳妆,交代静兰给她妆扮的精神些。
初十七端着木托盘过来,每日每餐过后,小碗都要喝药,江知酌让人准备了蜜饯下药。
“又不是小孩儿,吃个药还要配蜜饯,”小碗端过药碗,一口闷掉,“去拿给天一吃吧。”
所有的蜜饯糖块都赏给了天一,天一高兴地抱着糖罐来看小碗。
“谢谢老大!跟着您有糖吃,”天一兜着一口口水,“今天感觉怎么样,不过看气色是好多了。”
静兰站一旁回复:“胭脂水粉的修饰罢了,太子妃听说太傅要来,不愿意以病容相见。”
“哦哦,那个我倒是不懂,”天一把上脉诊,片刻后说,“我就说嘛,才不到两天,怎么可能恢复这么快,至少要三个月了。”
“那你要在这里待在这里三个月了,”小碗看看天一,“若是觉得无聊,让容词或是小峰带你出去玩儿,京城比咸州和越州都繁华些。”
“嗯~”天一冲小碗卖好,“不无聊,能为老大帮忙是我的荣幸,师父也有意让我跟着你。”
小碗刚想问天一是不是吃了蜜饯嘴才这么甜,就听侍女来报,江知酌和秋府的人到了。
小碗局促地站在东宫正堂,心境犹如第一次站在南书房那般。
江知酌和秋自白走在最前方,小碗看着他们进门的方向,面对秋自白有难过有愧疚。
钱朵朵挣开侍女的手,秋舟聿想阻拦已经来不及,钱朵朵小跑着扑到小碗身前,抱住小碗的腰就开始掉哭诉。
“筝安……呜呜……,”钱朵朵只打雷不下雨,“我好想你,见到你没事太好了。”
秋舟聿上前,说:“给太子妃请安。”
“大哥不用多礼,”小碗拉拉钱朵朵的手,“先坐。”
“先生。”小碗叫秋自白,秋自白稍微对小碗点了点头。
加上天一,正堂很快坐满了人。
先问过小碗的病情,秋自白和钱朵朵带了山参补品,天一见到顶级药材简直要两眼放光。
钱朵朵小碗和天一坐小孩那桌,听天一讲各种山参的药用之途。
秋氏父子和江知酌有政事要谈,几人也没避开他人。
秋舟聿说:“今日陈旭去了政事堂,想必父亲和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了,设立枢密院一事,要不要考虑一下他人。”
江知酌看了眼秋自白,说道:“陈家在朝中颇得清誉之名,陈旭是最合适的人选,除非他不当朝为官,否则我不想用他人。”
江知酌想要设立枢密院分掉政事堂的权柄,想要把要政事堂取而代之就得有个正当由头。
更重要的是,要有一个人来出这个头,这个人不能是江知酌自己,否则朝臣和明德帝会说江知酌僭越,政事堂也会出手打击江知酌。
那江知酌就得想办法让一个人来做这件事,这个人不光要官职合适,还得要有威望,要让百官信服。
“你既认定了他,那你就想办法,”秋自白没什么表情,“陈家从不站队,陈旭此人年纪虽轻,但古板迂腐不属陈老侯爷,金钱地位打动不了陈家,陈家最注重名誉,太子殿下要格外费力了。”
“是,学生明白。”江知酌颔首。
“你既已起势,就该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你若成事,朝中有过来依附者,也定有背道而驰之人,”秋自白声音沉稳,“日后必然不能如二皇子那般求安而退,是扶摇直上,还是寒蝉凄切,除了你的努力,还有一份天弄造化在里面。”
小碗背对着他们,却把秋自白的话听得真切。
江知酌走得那条路,若是败了就没有善终的可能,他和秋自白都明白。
“到时不光是你,怕是整个东宫都不会再有今日此番光景,”秋自白提醒江知酌,“皇上立你为太子之时,并没有想到你会走到这一步,就算你步步为营,一旦皇帝发现你脱离了他了掌控,违背了他的意愿,他会如何做,无人而知。”
江知酌微微握拳不语。
在明德帝的亲情上,他没胜算。
在政事上,他的举动预示着要推翻一些明德帝的政论,明德帝最勤政,更在乎自己的声誉,到时候是要明德帝怕是不会承认自己的不足。
江知酌还要争抢那个明德帝本来要留给江慕安的位置,明德帝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此事发生。
江知酌的路比寻常皇子走得更艰难,因为那本来就不是德妃和明德帝为他选好的那条路。
可江知酌见过越州被毁以后的惨景,他忘不了普通百姓能分得一分良田时的期盼和喜悦。
江知酌也从手中失去过感情,他重新得到后又怎么甘心拱手不争。
“刘青峰进京前给我发过越州的文书,越州今年秋收是个丰收年,”江知酌说道,“恒安王此时此刻见到的该是建仓储粮的好光景,下雪之前他也有得忙了。”
气氛微沉,秋自白教导自己的学生,尤其是现在的江知酌从不旁敲侧击。好在江知酌并不是蜜罐里长大的,他能很快的接受秋自白说的都是事实。
“舟聿,你们出来有一会儿了,筝安也看过了,”秋自白对秋舟聿说,“你带少夫人先回去,路上走慢点稳妥些。”
秋舟聿知道秋自白有话要对小碗说,且钱朵朵才怀孕不到一月,正是不稳的时候,不能让她在外面待太久。
秋舟聿带着钱朵朵出了房门。
“小僧天一,拜见师叔。”天一跪地给初次见面的秋自白行礼。
“长这么大了,”秋ᴊsɢ自白让天一起身,“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牙牙学语的胖小子。”
天一凑近一步,歪头问:“师叔从前见过我?我怎么没有印象了。”
“十多年了,”秋自白叹息,“你师父当时把你带在身边,你年纪这样小,自然不记得。”
“你也过来,”秋自白叫小碗上前,“筝安,何必这么为难自己,你在我这儿就是个孩子。你这次病得这么重,差点让我又失去一个最疼爱的二女儿。”
小碗眼眶蓦然红了,跪在秋自白脚边,低头小声说着对不起,义父
“傻孩子,别总怪自己,你没做错什么。秋惊叶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亲自舍弃的,”秋自白闭了闭眼,声音变得嘶哑,“是你让他多活了几年。”
“什么?!”小碗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地上。
第75章 择明路
小碗跪起来顾不得手指的疼痛,扒着秋自白的腿,问他是什么意思。
“当年的行军地图和军事图……是我……”秋自白回忆往事,苦涩地说道,“是我放在秋惊叶身上的。”
“为什么啊!先生明明知道不是惊叶拿的,为什么不告诉皇上?”小碗抬头望着秋自白,“您当时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什么下场……”
秋自白没回答小碗。
小碗从秋自白的无言中明白了什么。
“惊叶当年才十四岁啊!”小碗泪如雨下地嘶吼,“他自小养尊处优,活得比皇子还洒脱自在。刚去南疆那一年,想家想得彻夜悲哭。在那边几次被人欺负却不能还手,他生了那么多场病……”
小碗哽咽地泣不成声,想替秋惊叶把这些年的难过发泄出来,可她终究是无力,那样大的苍凉她只能替秋惊叶感受万分之一。
小碗躲掉秋自白要扶起她的手,声音都变了:“惊叶他……到死都背负着罪名……,先生,您怎么忍心的……”
江知酌也没料到秋自白会在今天袒露往事。
小心地把小碗扶起来,把小碗放凳子上,摸摸手背,掏出帕子低身给小碗擦泪。
“再哭病好不了了,”江知酌摸着小碗指根,“还有手指也是,养不好的话,你以后拿不了东西怎么办。”
不是拿不了东西,指骨养不好,以后小碗就提不了刀剑,虽然江知酌不愿小碗再涉险,但也不想小碗没了保护自己的能力。
小碗看着江知酌点点头,有江知酌在身边,小碗能平复地快一点。
小碗是实在没有想到秋惊叶那件事,是秋自白做的。
过了一会儿,小碗才平复下来。
“先生,我刚才失态了,”小碗低头站在秋自白面前,还是满脸的不高兴,“我……”
秋自白没在意,说:“义父理解,你是秋惊叶最亲的人,连我和他母亲都不及你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是我……对不起他。”
“那义父当初为何要拿行军图?”小碗不解,“我不信先生是要给苍赤,难道是……燕王……?燕王究竟是怎样的人。”
秋自白眼球散发一丝浑浊,回忆起了往事。
“燕王生不逢时,当今圣上继位时,他十九岁还未及冠,”秋自白说,“先帝也偏向今上,种种原因之下,宝座无缘燕王。”
“燕王这个爵位还是今上封的,燕王在朝中表现优异,当时的越州还是比咸州更贫瘠的地方,今上把燕王指派到了越州主事,燕王到了越州后,今上就娶了柳将军的女儿封为柳昭仪,这个柳昭仪是奇女子。”
小碗接着道:“柳昭仪是燕王的青梅竹马,皇上为了柳家军权才娶的柳昭仪,却未给柳家一个善终。”
“你知道这个柳昭仪?”秋自白问。
“我在宫里那些年,除了在南书房就是在冷宫,”小碗说,“柳意是我师父。不是刻意瞒着先生,只是我出入冷宫,不便与人言说。”
秋自白点头道:“你们之间竟有这份渊源。你说的没错,今上忌惮柳家与燕王,而燕王的确是为民筹谋的好官。”
可后来越州沦陷也是因为燕王。
“燕王在十五年的时间里,开通与苍赤的往来商贸,掌握了越州的财粮和兵营。越州已经成了一块金疙瘩,今上是要拿回来的,”秋自白实话实说,“当时北省掌权,京中的官员为了孝敬三省,剥削其余两州,扬州与西域海国通商,尚且能刮掉一层油水出来,可咸州百姓却负担不起,他们只能看到京城的巍峨繁华。”
就如当今形式一般,皇上或是北省收回越州的管控权,那越州百姓被剥削的日子就到临了。
“皇上站的那样高,就看不到远方吗?”小碗问,“他看得到。”
“筝安,你还是不明白,众人把你推上高位,你想下来,该如何。”秋自白问的是小碗,看得却是江知酌。
江知酌说道:“需得经过下面人的同意。朝中势力的形成,不是一朝一夕促成的,每个人都被编织其中。”
小碗摸出木牌,明白了他们说的是什么。
“所以您和乙尘大师当时的选择是,另择良主而持,”小碗问秋自白,“你们想扶持燕王上位,可是一朝君主的改变,怎么会跟日出日落更替一样无害,必定会有百姓和将士受损。”
江知酌转头看了小碗一眼。
小碗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是我狭隘了,先生,”小碗接着说,“您早就是一品高官,助燕王谋反毁的是自己的百年清誉。您此举为的清肃朝堂不正之风,是百姓往后的日子年岁无忧。”
秋自白摇头自嘲,自古成王败寇,不必多言。
“燕王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秋自白说着,“原本的计划是燕王率兵围宫,让今上主动让位。由我来做第一个俯首称臣之人,乙尘在民间代表尘字苑支持新君主。”
秋自白没想过后路,他早已经做好了被万人唾弃之人。
江知酌眉头紧皱,小碗悄悄用右手握了一下江知酌手心。
“可……燕王为了柳意……”秋自白说,“为了胜算,为了早日强权统治朝廷,瞒着我和乙尘,联络了苍赤,苍赤兵营跨过越州城门……”
后面的,江知酌和小碗都知道了。
而一边的天一早就听懵了,那都是他出生之前发生的大事。
小碗拿着手中的木牌,觉得它有千斤重。她不公允,她做不到站在旁人的角度思考问题。
柳意是她的师父,秋自白是她的先生和义父。
她明白很多人知道真相后,会唾弃痛恨秋自白,尤其是当初惨遭祸害的越州百姓。
她不敢想,那样一个为官清明的太傅,在往后的几年里,是怎样的痛苦悔恨。
不对,
小碗问:“先生,您后悔吗?”
秋自白坦然一笑,没说什么。
“我……不公允也不纯善,”小碗把木牌放在手心,“会辜负乙尘大师的期望。”
小碗和江知酌对视一眼,说:“我成家了,而且我很在意太子殿下,我在意的人,才会成为我第一选择。”
“你想守护秋惊叶和你想与太子殿下相知相许,”秋自白问小碗,“两者之间冲突吗?”
小碗摇摇头,说不冲突。
“那我猜测乙尘便也是这个意思他能抛开以前固有的原则选择你,必然有他的道理。,”秋自白顿了少许,“数十年光阴已过,我们都选择过、抛弃过,是非对错自己不论,后人怎么讲,我们早就看淡了。”
小碗说:“先生,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你在咸州时,能护一人,在东宫时,能护一府,在尘字苑,便要护百姓万民,”秋自白神情笃定,“你是东宫太子之妻,你夫君走的不少一条易路,他日若太子扶摇直上,你要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
小碗怔然。
她借太傅义女的名义坐上了太子妃的位置,那以后呢,江知酌若是败了,她能不离不弃。
江知酌若是胜了,坐上高位,她的位置在哪儿呢。
“先生,筝安她只是个柔弱女子,”江知酌站到小碗身边,“我即使潦倒落魄也会让她无恙,也定然不会出现让筝安孤立无援的时候。”
“这世间的很多事,努力和阻力之间没什么关系,难道恒安王不努力吗?”秋自白直视他,“他在情感上是怎么遗憾败北的,你身为旁观者,不清楚吗。”
江知酌当然知道,可他在此事上生出了逆反心理,江知酌握住小碗的右手,不回答这个问题。
天一不知道小碗出宫前的经历,听到恒安王这个名字,还说:“恒安王感情之事不顺利吗?但是他人挺好的吧,他还去落烛寺找师父了救治小碗姐,只是大概他到落烛寺之时,师父已经派我出来了。”
天一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完这句话,气氛显得更冷凝了。
小碗则是听到江慕安去了落烛寺,眼眸微微一闪。
小碗用力回握江知酌,说道:“请先生继续指点。”
“筝安,你护一人或是一宫之时,靠你的功夫尚可应对,ᴊsɢ你若是想护天下万民,就要胆气与智慧并存,”秋自白一道深幽的目光落在小碗身上,“我相信乙尘的决定,更相信你,因为你是我带过最好的学生。”
“谨遵先生教导”小碗颔首,“筝安自知不如先生和乙尘大师心系天下之心,也会竭尽全力不辱尘字苑之名。”
秋自白最后还是宽慰小碗:“先不要想得那么负担沉重,尘字苑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暂时还用不到你为他们安排事,天下没有大乱,你夫君在朝中匡扶社稷,兴许以后用不到你做什么,你现在养病为主,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江知酌听到这些话才缓了缓神情。
秋自白起身告别,江知酌相送回头看到小碗在后面悄悄和天一耳语了几句。
天一刚想说什么,小碗就又改了神情,叹口气说“还是算了。”
第76章 钱朵朵
秋舟聿和钱朵朵站在院子里,钱朵朵抱肘背对着秋舟聿,那小背影明显是在闹脾气。
秋自白没理会小夫妻,坐上自己的马车回了秋府。
小碗送走秋自白,到钱朵朵面前用右手攥了攥钱朵朵的手,说道:“这么冷,怎么在院子里站着,要不去我屋里坐会儿暖和一下,好不好?”
钱朵朵撅着嘴跟小碗走了,秋舟聿无奈叹气。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江知酌问。
“她不想跟我回府,跟我闹脾气呢,”秋舟聿说,“自她有孕以后,若是我哪句不合她意,她不是生气就是掉眼泪,也不似从前那般好哄。”
谁能想到吏部侍郎大人还有这般难处。
“女子有身孕以后,异常辛苦,脾性不稳定这是正常的事,”天一合手行礼,“大人在此时要体谅,若是不过分的要求,尽量满足即可。”
“没想到这个你也懂。”江知酌轻笑,“少夫人是想跟筝安多谈几句,她们也有一月未见了,不如由她,秋大人跟我去书房喝杯茶?”
“多谢太子殿下体恤,太子妃的病也刚好,朵朵本不该多打扰,”秋舟聿颔首,“下官还有公务要去办,先去办差大院一个时辰,晚些来接朵朵。”
“无妨,你去吧,”江知酌说道,“少夫人活泼开朗,陪在筝安身边我很放心。”
秋舟聿看了一眼钱朵朵和小碗离开的方向,神情有些怪异。
别人不了解钱朵朵,秋舟聿可太了解了,此番江知酌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钱朵朵见了太子妃那如脱缰的野马见了无尽的草原。
*
“哇,好漂亮啊,”钱朵朵赞叹,“果然是皇家建筑,寻常人家比不得。”
“你哪里是寻常人家了,”小碗带着钱朵朵进了金玉台,“京城谁人不知钱府。”
“累的话去我床上靠一会儿,”小碗扶着钱朵朵,“你初次有孕可得小心,你又这般活泼好动。”
小碗让静兰去喊天一过来给钱朵朵诊脉。
钱朵朵没客气,脱了鞋子就上了小碗的床上靠着。
“你摸摸,”钱朵朵拉着小碗左手覆在自己肚子上,“真的有个小人儿在里面。”
小碗不动声色地换了右手去摸,只摸到了钱朵朵圆溜溜的小肚子。
“阿弥陀佛,少夫人请伸右手给小僧。”天一坐在床边的小凳上。
“我在家里喝着补药呢,”钱多多说,“筝安,你让侍女去我府上取方子,我晚上要喝的,顺便让这个小和尚帮我看看要不要换个方子。”
小碗一时没听出来钱朵朵的弦外之音,刚准备唤白竹,天一离了脉说道:“少夫人脉象没有异样,那滋补的方子可用可不用的,小僧认为,不若把补药换成餐食的调理更合适,毕竟是药皆带有药性。”
“好,”钱朵朵很快就决定了,“就听你的,你这么厉害,能把筝安的病治好,一定有道理。”
天一谦虚道:“小僧只是提一些建议,少夫人尊贵,府上有专门诊脉的郎中,郎中也会根据少夫人的脉象变化调理用药。”
“那以后就换成你为我诊脉不就好了?”钱朵朵说,“我都听你的。”
天一摸摸头,说:“太子妃的身体以前亏损太多,还要调养三月左右,小僧怕是不方便常去少夫人府上,耽误了为你诊脉就不好了。”
“那我就住在这里啊,”钱朵朵说地自然,“不然让筝安搬去我那里也行的。”
天一望着小碗,等着小碗拿主意。
小碗怕伤了钱朵朵的心,不敢犹豫地赶紧回答:“好,住在这里好,天一年纪虽小,但医术很好,保证让你小人儿和你平平安安的。”
钱朵朵得到满意的回复,还要假模假样地问:“我会不会打扰你养病啊。还有太子殿下,会不会介意。”
“不会,养病也是无聊,有你作陪正好,”小碗笑了笑,“太子……应当不会介意吧,又不是来找他的。但是你不能乱跑乱动,出门要告诉我,不能惹祸,不然你在这里出了岔子,我跟大哥不好交代。”
钱朵朵满口答应。
小碗想了想又说:“那大哥怎么办,他同意你来这里吗,他应该会惦记你的吧?”
“谁管他,”钱朵朵提起秋舟聿就不高兴,“我有孕这一个月,秋舟聿就不让我去铺子上了,但是他都不常在家陪我的,尤其是这个月,只知道公务公务,我自己在家很难过……”
钱朵朵说地也没底气,毕竟秋舟聿已经尽量在陪他了,而且秋舟聿是在为江知酌做事,秋府前一阵又出了事,江知酌半月没去朝会,秋舟聿忙得要死还是会尽量多照顾钱朵朵。
“而且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好想哭,”钱朵朵说着就开始撇嘴酝酿哭意,“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以前不这样的……”
小碗赶紧劝慰钱朵朵,问她要不要带什么东西来东宫。
钱朵朵摇摇头,财大气粗地本质表露无遗:“缺什么让侍女去买就好了。”
*
等傍晚秋舟聿来接钱朵朵的时候,钱朵朵的说辞就变成了:“筝安不让我走的,还请了天一专门为我诊脉,天一是个小神医,对比之下,我更信任天一,为了我们的孩子,我决定留在东宫,还能照顾筝安,跟筝安作伴,一举好几得。”
秋舟聿早就料到钱朵朵打的这个算盘,捏着钱朵朵的脸说,低声说:“不行,你想来我过几日下午得了空闲,就带你来,你住在东宫太子妃殿里,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多有不便,太子妃病还没好,你别添乱。”
“我怎么添乱了!”钱朵朵生气捶床,“你不陪我就罢了,还不让我住这里,那你有本事把太子妃请到我们府上住啊。”
钱朵朵拒不配合,江知酌又不能把小碗送出去秋舟聿府上,只好站出来说:“让少夫人住些日子吧,下半月我也不能时刻看顾筝安,让她们互相照顾,有天一在,你放心。”
“太子殿下客气,下官没什么不放心,只是太打扰太子妃了,”秋舟聿行一礼,转头又对钱朵朵说话,“那你在这里听太子妃的话。”
秋舟聿不便在太子妃卧房待太久,既然钱朵朵坚持,太子妃和太子殿下都同意,秋舟聿就只能自己回府了。
*
三人在金玉台吃过晚饭,有钱朵朵在,小碗听着钱朵朵的叽叽喳喳,还能多吃几口饭,江知酌颇感欣慰。
只是吃过饭,江知酌成了那个要离开的人,让江知酌很不爽。
因为小碗总是不注意,而钱朵朵又很毛躁,江知酌怕又被碰到,让天一把小碗的左手被固定加包扎成了粽子。
两人在廊下告别。
“无论我是什么身份,你都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无论我叫什么,我都会永远和你再也一起。”
“右边胳膊好差不多了,但是睡觉还是不要碰到亦或是压到,”江知酌嘱咐小碗,“一会儿药趁热喝,记得睡前喝牛乳。”
小碗乖乖点头。
“给你加了药,天一说先试试,可能会有效果,”江知酌抬手抚着小碗的喉咙和下巴上的肉,缓声说着话,“小和尚还说,按摩口中的穴位,效果更佳。”
小碗不知道后半句是不是真的,江知酌的唇就覆了上来。
小碗的粽子无处安放,也捏不住衣服,只能慌张地小幅度晃动。
院内和廊上的侍女还有重云头快低到肚子上,只敢看自己的鞋尖。
江知酌照顾到了每一个穴位才松手,擦擦小碗的嘴角,回了东宫主殿。
钱朵朵遵照医嘱,多多休息,早早就上了床上靠着软枕看小碗放在床头格子里的的民间杂谈。
小碗进屋的时候,钱朵朵看得正起劲。
小碗抿抿嘴,正房夫妻只能在院内贪会甜,鸠占鹊巢的主倒乐得自在。
“害怕就别看了,”小碗坐到床边,“我给你找本别的书。”
“不害怕,”钱朵朵摇摇头,“有意思,我爱看。”
小碗换过衣服,让钱朵朵睡到里侧。
入了夜,小碗望着床顶的床ᴊsɢ帐,有些可怜秋舟聿,钱朵朵的睡相太差了。
实在太差了。
钱朵朵好似不能自己入睡,非要挨着别人,小碗让一寸,钱朵朵就追一寸,再让小碗就要掉到床下了。
“ 是不是睡不习惯,”小碗见钱朵朵一直不闭眼,“不舒服还是怎么了。”
“没有不舒服,”钱朵朵笑眯眯地,“就是有点小兴奋。”
熬过钱朵朵的兴奋劲,已经二更天了,钱朵朵睡着后,偏要把一只胳膊或者一条腿压到小碗身上,小碗给她推下去,没一会就自己又上来了。
小碗睡不着。
小碗叹气。
天一在睡梦中被提溜起来,江知酌好似一尊菩萨似地坐在天一床头。
“今天太子妃悄悄跟你说什么了?”
“本苑有……有规矩……,老大的话,不能随便同外人讲……”天一迷糊地摇着脑袋,“不能告诉你……我不说……”
“那好吧,你们是不是也有规矩说,老大的吃食不能抢,我知道不是你干的,”江知酌幽幽地说,“太子妃的蜜饯,怎么乱跑,我让容词把它们抓回去。”
“好汉绕过那些无辜的蜜饯,”天一拽住容词的袖子,“我全招了……,其实也没什么,小碗姐让我传信回寺里,要寂竹师兄……把后院那棵菩提树砍了,后来又说算了,还是留着吧。”
“砍树?”江知酌很疑惑,“那棵树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好像是小碗姐亲手种的,”天一不敌困意,又栽倒枕头里,“树上有好多祈安福袋,没什么特殊的……好多寺里都有挂福袋的地方……一天挂一个……祈愿……,祝,祝福……”
“殿下,要派个人去看看吗?”
江知酌眸子深沉,许久后,摇了摇头。
第77章 美人计
晨光温柔的穿透一层清新的薄雾,均匀的洒在金玉台的院内的秋千上。
“还没起?”江知酌被初十七在门外拦了一下,“昨夜她们什么时候睡的。”
初十七比划道:“三更天才睡。”
江知酌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有些无奈的走了。
“殿下,”容词在后面追问,“您不吃早饭了吗?”
“不吃,没胃口,早点去宫里见陈旭。”江知酌说,“总得解决一件事。”
“殿下,陈大人那边您已经做好打算了?”
“还没有,”江知酌进了马车,“三十六计,一个一个来,你一会儿去宫里找六公主,就说我下朝后在南书房后的假山等她。”
江景景早早就到了,不安的绞着手里的帕子。
江知酌换了常服,一身月白色外衫绣着西绿的竹叶,与现在的天气一样,似乎要留住秋天最后的一抹绿色。
江景景看到江知酌徐徐走来,仿佛回到了他们一起在南书房读书时候的日子。
“皇兄……”江景景眼眶溢泪。
江知酌看着远处来往的宫人,说道:“你三皇兄去了越州,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皇兄……,我没想到你还愿意见我,”江景景的眼泪滑出来,“我想给你跪下赔罪。”
江知酌把江景景在假山里侧拉了几步,挡住了别人看过来的视线。
“我知道跟景景没关系,我不会怪你,”江知酌背对抬手扶在一壁假山上,“你一见我就哭成这样,别人以为我欺负你了。”
江景景低头擦拭自己的眼泪,露出了头上的粉桃花金丝缠簪。她这些天遵照江慕安的嘱咐,守在淑妃身边,但她跟淑妃属于互相说不通的情况。江景景说江知酌和小碗的好处,淑妃便骂她不知好歹。江景景不敢忤逆淑妃,心里又一直不痛快,这半个多月都把她弄得有些心神恍惚。
“皇嫂她怎么样了。”江景景小声抽泣。
“在东宫调养,”江知酌说,“过两个月就没什么大碍了。等她身子好一些,我带你出宫去见她。”
江景景想起上次江知酌和江慕安带她出宫去见小碗,那时候她和小碗还能相谈甚欢,一起回忆在南书房的日子。可现在……
“我不敢去,”江景景摇头,“皇嫂大约也不想见我。就算皇嫂不迁怒于我,看到我也会伤心的吧。”
“你是太子妃的年少时之交,”江知酌说,“太子妃也很看重你们之间的情谊。”
江知酌也不能替小碗原谅什么。
兄妹两个站了一会儿,江知酌临走提起:“你头上的簪子,是新做的吧,很衬你。”
江景景抬臂轻摸了一下,桃花簪就波动一下。江景景肤如凝脂年纪又小,戴着很合适。
*
“容词,车马赶快些,”江知酌在轿厢内,“我饿了。”
“是,太子殿下,”容词拽着缰绳,临走前回禀,“云卫来报,说陈旭前日去了万华大街的首饰铺子,但不知道买了什么。”
江知酌应了声,说:“让秋府的云卫撤回来。你告诉他们,东宫若是放进一个可疑之人,就让他们提头来见我。”
容词低声说是,他已经交代过了。
江知酌淡漠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狠厉又决绝的心,只是很少拿出来给人看到。
云卫是江知酌放在京城各处的暗卫,本来有容词和重云管理。
上次沧海殿的事,江知酌罢了重云的职,给了重云一笔银两让他养好了伤去别处另谋差事。
重云跪求了好几天江知酌都没答应让他再留下来,最后是容词顾惜昔日兄弟情,把重云安排在了云卫里,从云卫做起。
江知酌素日宽待下人,但是容词明白,江知酌这样的性子,发起怒来才是最吓人。
午时过了四刻,江知酌却没往正殿膳厅方向走。
“殿下,您不是饿了吗?”容词追在后面,“金玉台那边早就过了饭点了。”
小碗正坐在饭桌前,拿开钱朵朵的筷子:“朵朵,不能这样点筷子。你饿了就先吃。”
“筝安,我现在信了我娘的话,”钱朵朵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越漂亮的女人越心狠啊,竟然这样待一个有孕之人,饭也不给吃,水也不给喝。我还巴巴地赖在这里不走。唉~”
小碗没理钱朵朵,钱朵朵一上午和天一在小碗的柜里搜刮了一整罐果干和一壶赤枣甜茶。
忽然小碗眼珠一转,招呼白竹:“去把灶上煨着的汤端来。”
钱朵朵扭脸一看,果然是江知酌回来了。
“好巧,”江知酌唇角弯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赶上一顿现成的饭菜。”
小碗让钱朵朵快吃,转头冲江知酌说道:“早上没用膳?”
“都怪我起得太早了,”江知酌把勺子搁在汤碗里,“膳厅没开门。”
……
小碗垂了眼吃饭不再理江知酌。
钱朵朵根本就不饿,漫不经心地舀一小口汤送嘴里。
酸的。
不过也挺有意思,这夫妻俩长得太养眼了,都散发着清冷不容冒犯的气质,钱朵朵心想她哪来的好福气,能挨着一个睡觉,挨着另一个吃饭。
钱朵朵一拍手,随口说道:“你俩要是有个孩子,得多俊美啊。模样好看的都不敢想了。”
“小孩子……”江知酌表示赞同,“筝安小时候的确可爱,脸是圆的,眼睛没有现在大,一笑起来像初一的月牙那么小,和现在长得不太像……”
江知酌自认为评价的很公允,却不知道怎么惹到了小碗。
“朵朵想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的情景吗?”小碗面无表情地说。
还未等钱朵朵翘耳倾听,江知酌就用一旁的新筷夹了一块荷包鲊到钱朵朵碗里,露出几颗漂亮整齐的牙齿说道:“少夫人今日可还开心,在金玉台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尽管说,你现在是秋府和东宫最尊贵的客人,你能来做客,我很开心,筝安养病的这些日子,有少夫人陪着,也是帮了我大忙。秋大人在前朝帮我办事,这边又有少夫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了。”
钱朵朵听了这话心里美得滋滋的,秋舟聿还嫌我添乱,我这不是到处被人夸。
初见得话题被揭过,江知酌看小碗吃得差不多了,说道:“今天回来晚了,出宫的路上在南书房碰到了景景,说了几句话。”
“景景她……,”小碗筷子顿了顿,“没被淑妃牵连吧。”
江知酌心里涌出一股酸涩,小碗还能替江景景考虑。
“我不会因为淑妃之事改变对景景的看法,”小碗看出江知酌心中所想,又补充道,“也不会因为景景,包涵淑妃的所为。”
江知酌点点头,和他预想的一样,小碗就是这样的性格。
“用过饭休息一会儿……”江知酌想了想,小碗定是睡饱了才起来的,“今天天气不算冷,你和少夫人可以在东宫里转转,池塘前面的枫树变色了。”
小碗点头说好。
江知酌又转向前朵朵,说道:“还请少夫人看着筝安,她这个月还不能出东宫,不能带她出去贪玩。”
钱朵朵满口答应,殊不知江知酌是怕钱朵朵觉得无聊要带着小碗的出门,
小碗睨了江知酌一眼,没拆穿他。
“我看好ᴊsɢ她,太子殿下放心,”钱朵朵乐呵呵的,“天一说带我们一起打小牌,说是越州流行的玩法,我听着就很有意思。”
江知酌放心了,看着小碗喝过药以后就回了东宫正殿。
“听说陈老侯爷腿疾到了秋日就会复发,如今天气转冷……”江知酌在书房看文书,交代容词,“你带着天一去库房挑些补品和山参去陈府,除了给老侯爷诊脉,别的不用提,让天一在此事上用点心,事成以后给他买一屋子糖块。”
陈旭的父亲陈升,之前是一位兵营指挥官,五年前在燕王之乱上,殊死搏斗,落下了严重的腿疾,已然也到了解甲归田的年纪,明德帝破格封了陈升侯爷爵位。
朝廷封爵的不多,除了闲职以外,为了不让大权旁落,只有在一些大功臣挂冠解授之时才会授爵位。
侯爵仅次于王爷爵位,但皇子和皇戚的王爵可以世袭,侯爵却不能,但有侯爵之称的都是在朝中极有威望之家。
所以即使江知酌不提拔陈旭,陈旭的官路也会往上升,只是要用多长时间,就不得而知了。
天一不负所托,虽然不能把陈老侯爷的腿疾彻底治愈,但在天一开得药方和自制的膏药的功效下,几天后大大减少了老侯爷的疼痛之感。
“老夫这腿,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时候,”陈老侯爷拍着膝盖,“老夫要怎么感谢小法师。”
天一合掌行礼:“阿弥陀佛,侯爷每晚睡前按时敷药,下月小僧再来为您诊治,小僧做的事不足以让侯爷挂齿。而且太子殿下说了,抚慰老臣本就是应该之事。”
容词提着天一给江知酌覆命:“殿下,陈旭说过几日亲自登门道谢,此事要成了。”
“这些恩惠还不足以让陈旭改变立场,”江知酌头也没抬,“且再看吧,一计不成再继续。”
“哦,”容词感叹,“那殿下几日后的计策是……”
“美人计。”
天一对江知酌要以身色诱陈旭的事不感兴趣,他这十日来回奔走陈府和金玉台,脸都没那么圆了,为的就是……
“这……这……”天一颤巍巍地拿起一片房子形状的糖画,哭诉道:“你这不是骗人吗?”
第78章 拨云日
“下官听天一小法师说太子妃前几日生了场病,这些时日在东宫内疗养,”陈旭把纸袋放在桌上,“太子妃病体初愈,听说食些梅花鹿茸有恢复滋养之效,家父命我带些来登门探望。”
陈旭这个人有意思的很,正直不阿是他,办差铁面无私也是他,出身将门却走了文官之道,自入仕就一直在大理寺当差,长相和做派也是一身正气。
但偏偏陈旭说话,没有武将的心直口快,也没有文人雅士那般缠绵慰藉。
陈旭的这两句开场白,向江知酌传达的意思甚多,表示他本来既不知太子妃生病的事,也无意打听皇子与后妃之间的私事,这样就不用站队。江知酌派天一去给陈老侯爷治腿,那陈旭就拿药材来答谢。
他的谢礼是鹿茸,也可以,只是鹿茸。
而江知酌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江知酌温和地一笑,说道:“陈大人客气了,那我代太子妃谢过老侯爷的好意。”
而后江知酌与陈旭又谈了一会儿政事,陈旭防备又表现随意地和江知酌交谈着。
“天气渐冷,让老侯爷注意身体,改日我亲自登门拜访,顺便向老侯爷讨教些问题,老侯爷年轻时走遍了楚国江河数百遍,见识和阅历是年轻人达不到的,”江知酌说道,“父辈要强了一辈子,我们做子女的便是希望他们以后能少受病痛之苦,父皇也是,这两年也是所番生病,我只能常去探望,父皇依旧勤勉政事,是我不能及的典范。”
要谈到枢密院了吗?陈旭思索一下,说道:“太子殿下仁孝之名遍京城,也是我等学习的榜样。”
陈旭没往政事上谈,本以为江知酌会把话题转回去政事。
没料到,江知酌轻笑了下,话锋一转,说道:“无论是皇家、官宦还是寻常百姓,除了希望儿女成才,长辈还有一心意,便是儿女成婚的问题。”
陈旭愣了愣。
江知酌很快又说道:“父皇最惦记的便是恒安王的婚事,可恒安王争气,心思都用在了政事上面,无论是在京城还是现在的越州,都能做得让人满意称赞。也不知是不是父皇见劝不动恒安王,便顺位想到了我的婚事,后来父皇用心为我选了良妻,我才知父皇为我考虑周到。”
“陈大人,这男子啊,有了良妻家室,果真不一样,那感觉……,怎么说呢……”江知酌漾出一片笑意,微抬着下巴思考。
陈旭有些愕然,就算他本人不爱理会一些皇室间的闲言碎语,可前几月乍封太子,又逢东宫娶亲,娶的又是被流放在外的太傅义女,连朝臣家中的女眷都私下里偷偷会议论两句,这门被硬塞的婚事太子定然是不愿意的,有知道太子妃和三皇子曾经之事内情的,更是唏嘘不已。
可陈旭看江知酌丝毫没有勉强之意,刚开始江知酌脸上的笑容都是客客气气的,说到自己的家室以后,眼角溢出明显的温柔爱意。
“以前呢,吃饭睡觉上朝办公不过是每日例行之事,”江知酌煞有其事地叙述成婚以后的心得,“可成家有了妻子以后,吃饭这种小事,也会觉得很有意思,政事再忙得焦头烂额,只要回到府上,有个人在等你……,甚至她也不用等,她就安静地待在那里,疲累都能扫去一大半,心绪也有了归属。”
“啊,是。”陈旭有点木然地点了下头,他不懂,不能共情,只能应和一下。
“有一束温润的月光照在心上的感觉,还有一些时候会瞬间觉得自己年轻了。”江知酌说。
有一点理解,但是不能完全体会,陈旭只好说:“太子殿下您本来就风华正茂。”
江知酌低头笑了下,要不是还有正事,他能跟陈旭讲一天。
“跟陈大人聊得太投机了,忍不住多说几句,忘了陈大人未娶妻,还不能体会,”江知酌正了正身子,把刚才的话题扯回去,“恒安王的亲事定不下,一心为国效力,那只能越过了,毕竟弟弟妹妹的婚事不能因为兄长未成婚就被搁置了。”
五皇子江知酌已经成婚,四皇子戍守边关,“弟弟妹妹”那便是……
陈旭心中一惊,明德帝也安排江景景的婚事了吗?
之前甚至有过传言,宫内要把六公主江景景送去苍赤和亲,稳固缓和两国的关系。
虽然这个无稽之谈随风刮过,但陈旭还是上了心。
淑妃挑女婿更是眼光也高,最看重门第,陈旭之前只是个推丞,刚晋升了官职。
果然,只听江知酌说道:“公主中父皇最偏疼喜爱六公主,景景今年芳龄十八岁,父皇再舍不得,也得让景景出阁了。”
“是……六公主亭亭玉立……,”陈旭说道一半噤了声。
“上个月还有传闻说父皇要把景景许去苍赤,”江知酌慢悠悠地看着陈旭变得有些紧张的脸色,“可我楚国这么多好男儿,怎么轮得到他们呢,陈大人说是不是。”
陈旭手指捻了下茶杯,说是。
江知酌说完反倒而顿了下,提起茶壶为陈旭把热茶填满。
“太子殿下客气,下官自己来,”陈旭这才发现,屋内并没有侍女伺候茶水。
对于陈旭这样的人,江知酌不想有意吊着,看了陈旭一眼,便直接说道:“淑妃犯了错事被父皇禁足,景景忧心淑妃,这些日子也不好过。再过两月就年下了,也该有桩喜事来添年味。”
江知酌就那么直白地瞧着陈旭,反倒把陈旭瞧得不好意思起来。
“我成婚的日子就定的太急,”江知酌又笑,“幸而太子妃未计较,礼部和太傅府用心筹备,否则婚事不完美可是会遗憾很久呢。”
江知酌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陈旭再听不懂就是傻子了,陈旭站起身,恭敬又迟缓了尊称了一句:“太子殿下。”
“景景一直长在宫里,备受宠爱地长大,性子单纯又不谙世事,”江知酌感叹,“陈府这样正直的家风,很适合景景。”
江知酌低头饮茶,陈旭站在桌边,觉得一股热风冲到了脑子里。
冷却了一下,陈旭又想,江知酌这是用六公主的婚事做拉拢他的筹码吗。
淑妃被禁足,筹划不了江景景的婚事,恒安王又被指派到了越州,而太子和太子妃此时的确可以干涉公主的婚事。
尤其是陈旭现在所处的东宫里有一位苍赤公主,江知酌今天政事和私事与他说了那么多,却只字未提过苍赤公主。
可就算陈旭娶了江景景,江景景是恒安王的亲妹妹,到底跟太子还隔着一层,难道江知酌就不怕陈旭最后成了恒安王阵营的人。
“陈大人不必多虑,ᴊsɢ”江知酌淡然地说,“只管考虑这门亲事是否合适即可,我看遍朝内朝外世家公子里,陈大人是首屈一指的人才良选。”
“太子殿下谬赞了,”陈旭行一礼,不卑不亢的语气,“下官只是做好分内之事而已,比不得太子殿下筹谋得当。”
“下官的确属意六公主,愿意钟情其一人,”陈旭一字一句地说,“就像只效忠于皇上。”
江知酌满意得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陈大人请坐,”江知酌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知道陈大人为何在此时出此言呢。”
陈旭坐下后挺直身子,说道:“太子殿下您有意提拔下官,为家父医治,也愿意撮合成全下官,下官真心感激,愿意报答您。但……您想成立枢密院一事,下官帮不上什么忙,还请您谅解。”
“之前秋侍郎几次邀请陈大人叙事,陈大人婉拒了,原来是这个原因,陈大人是害怕入了一方势力的阵营而在朝堂上失了正直公允,”江知酌一副刚刚明白了什么的样子,“秋舟聿这事办得……,下来我要好好问问他,怎么会让陈大人误会至此呢。”
陈旭低头不语,静听江知酌说得话。
“陈大人何以会认为枢密院是有悖圣上的呢?”江知酌问,“枢密院同北省政事堂一样,是为圣上审议政事而分忧的地方。”
江知酌正色地瞧着陈旭,沉声说道:“不是太子或者王爷揽权侵政之地。”
“可现如今已经有政事堂,为何还要再加一个,”陈旭反问,“而且这也不是皇上的意思,更多的是您的授意。”
“陈大人,如果我只是想要揽政,那我进不了政事堂吗?我为何要另开一条路,去得罪父皇和老臣。”江知酌目光锐利,眸光中是挡不住的锋芒。
那是陈旭熟悉的眼神,是儿时他见陈老侯爷出征之时才有的气魄,是信念和笃定。
是了,江知酌如果只是想揽政,凭他现在的能力,又有太傅一派的扶持,进入政事堂是轻轻松松地事情,而他得到的会远比现在要多。政事堂也定会乐意,反正政事堂不得罪皇子就好。
“陈大人不必改初心,枢密院一样是效忠圣上,忠于礼义之所。有制衡才更公平。”
陈旭说:“之前是下官一孔之见了。”
“身处林中是数不清有多少棵树的,想要拨开云雾,就得跳出丛林,”江知酌沉声说,“我希望陈大人是那个拨云之人。”
陈旭再次起身,向江知酌行了一个长礼,颔首道:“下官定石赤不夺,不负太子殿下所托。”
第79章 十一月
仲冬十一月,第一日便下了一场雪,临近中午时分,太阳被挂出来,却晒不化京城青石路上的积雪。
金吾卫正在带人清理几条皇街上的落雪。
东宫的马车一路畅行,从偏门直至内院。因为江知酌每到了这个时辰,便说着急回家用午饭。
到了下午,天黑得格外早,白竹在金玉台门口引江知酌进门,低声汇报了几句。
“疯了?”江知酌松了雪狐大氅的领口,“这么久了,薛府一点动静没有。”
白竹摇头说没有,江知酌呵笑一声,说道:“不用理她。”
当初白竹以为江知酌会因为薛楚楚下毒之事而处置薛楚楚,没料到,江知酌什么都没说,只把薛楚楚关在了云水居,云水居没人伺候,晚上也没人给燃过烛灯,半月有余过去了,薛楚楚自己被吓得有些精神不正常,有守卫看见,薛楚楚经常夜半举着一个不再发亮的金鱼灯在院内闲逛。
下毒之事刚出的时候,东宫就将此事报给了薛府,薛中没露面,薛新说,薛楚楚已是东宫之人,由太子殿下处置。
金玉台的内殿温暖非常,钱朵朵惬意地躺在仰椅上,和天一打小牌。
天一的玩牌水平和钱朵朵一样,俩人菜得难分伯仲,顺便把小碗赶出了打小牌的队伍。
两人的赌约是小碗的糖罐,无论江知酌让人从扬州给小碗从每隔几日就选来新品糖块,最后都被钱朵朵和天一瓜分。
小碗正在给一盆积雪草浇水,昨日忘了浇水,殿内又暖和,窗台上两盆积雪草全部垂了头。
“冬日里好不容易有点绿意,可别落了,”小碗指尖摸着积雪草的叶子,“也不知道这雪还停不停。”
“老大,院子里的白梅抽了小花苞,”天一盘腿坐在地上,也不觉冷,“下次下雪就可以去院子里折梅枝了。”
“筝安的身子能去玩雪吗?”钱朵朵眼看就要输了,瞥见院内似乎有灯影和人影晃动,把牌扔桌子上,嚷嚷着要开饭了。
初十七接过江知酌的大氅去厨房传饭,今日厨房做的是铜锅子,都是新鲜的绿菜和各种精瘦的肉类。
天一有自己的小锅,在桌前合掌:“阿弥陀佛,多谢老大款待,小僧先开始了。”
铜锅上的白色热气蒸到每个人面前,锅里滚着大小更替的泡泡,屋内的热闹和外面的肃寒隔开了两个世界。
“筝安,尝尝这个,”钱朵朵夹了一个肉丸到小碗的碟子上,看着小碗吃下后,“怎么样,芫荽牛肉丸子,我的最爱,能尝出味道吗?”
小碗摇摇头。
钱朵朵让静兰把剩下的肉丸子都夹自己碗里,反正小碗吃哪个都一样。
天一吃完要去打坐默念经书,钱朵朵靠着椅子说好饱。
“不等太子殿下了,慢慢吃,”钱朵朵离座,手指刮了下小碗的脸蛋,“我去床上等你。”
外面雪花飘得安静,江知酌也终于放下了筷子。
侍女们很快把桌子上撤干净,白竹叫了初十七和静兰在门外等着。
外面那么冷,江知酌肯定不让小碗在院子里送他了。
江知酌招招手,让小碗坐近点。里间还有一个钱朵朵,小碗抿着嘴不说话。
江知酌的“按摩口中穴位”也不用说话,抬手摸着刚才被钱朵朵的刮过的脸蛋,用拇指蹭了又蹭,表示不满意。
小碗眼睛弯了下,把脸凑得更近,任由江知酌搓捏。
江知酌刚摸到下巴,小碗都准备闭眼了,就听到钱朵朵的叫嚷。
“筝安!筝安!”钱朵朵声音越来越清晰地传入两人耳朵,“你快来看,我的肚子长大了。”
江知酌没拉住,小碗已经起身进了里间。
“能不变大吗,”小碗轻轻摸了下钱朵朵的肚子,“你晚饭吃了那么多牛肉丸子。不能揉肚子,你若是难受就起来走走。”
钱朵朵不情不愿的下床在屋子里慢慢溜跶。
“要不是为了你,”钱朵朵夸张地托着刚到两个月的孕肚,低着头喃喃,“我何必大晚上的在屋里溜跶,早点搂着美人儿睡觉不好吗。”
小碗正靠在床头看一本诗集。
“六公主是不是定了除夕夜成婚啊,”钱朵朵突然问小碗,“那恒安王也会提前回京了。”
小碗翻过一页,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再没理钱朵朵。
钱朵朵抢过小碗手里的书,扔在床上,八卦之心突起,挑眉问道:“这么两个人间仙品你都拥有过了。恒安王现在就这么帅,十几岁的时候一定也好看,对了,你当初也认识太子殿下的吧,是当时恒安王更招你喜欢吗?”
“那个时候的太子殿下,是什么样子的,”钱朵朵还在问,见小碗不回答,转头就被小碗的冷脸吓到了。
小碗冷脸的时候,整个人像渡上了一层冰霜,周身都氤氲着一层寒意。
这半月小碗对钱朵朵的纵容忍让快让钱朵朵忘了小碗原本是个对他人性子特别冷的人。
“哎呀~,太子妃呐,”钱朵朵坐在床边,把额头一下下磕在小碗的支起的膝盖上,不敢看小碗的眼睛,“我承认错误,你这些天对我太好了,我有点得意忘形了,什么都瞎问。别这样嘛,要不你骂我,别生气嘛,你生气了,太子殿下明天一大早就把我遣送回去了,我舍不得你。”
钱朵朵会气人更会哄人,就这个低眉顺眼听教训的劲儿,小碗也是佩服的。
小碗捡起手边的诗集,轻拍在钱朵朵的头上,说道:“把这个放到外间的书架子上第二层。”
钱朵朵抬头嘿嘿一笑,乖乖照办,并且熄了烛灯,老实地爬上床躺好。
“朵朵,你只喜欢过大哥一个人吗?”小碗望着床顶的帐子。
“嗯!”钱朵朵用力点头,“第一次见色起意,啊不对,不对,一眼钟情。”
钱朵朵转过头,眼巴巴地望着小碗,本以为小碗会说些什么,没想到小碗就此沉默了。
“有一点羡慕你,只有一点点,”小碗半响后才说,“但是我也不后悔年少时的喜欢。”
小碗的话说给钱朵朵,也说给自己。
江慕安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不过那也已经是过去了。
“那个时候的太子殿下”是什么样子的。
小碗默默想了想,是沉默又没什么存在感的,是敛了锋芒与少年气的。
“睡觉!”小ᴊsɢ碗伸掌把钱朵朵的脸扭过去,“明天不许再赖床了。”
不然江知酌可能又吃不上早饭了,有过那么一次就把小碗歉疚地不行,自那以后就算钱朵朵起不来,她也是要让侍女把叫自己叫起来,陪江知酌吃早饭。
眼看小碗又要不高兴了,钱朵朵赶忙闭上了眼睛。
可小碗却睡不着了,小碗情不自禁地想,江知酌当初看着小碗认不出自己,得有多伤心和无措。
又亲眼看着小碗和江慕安之间有了情谊,是什么的心情。
越想越心酸。
小碗把睡梦中凑过来的钱朵朵又推了回去。
小碗大胆的幻想了一下,如果她没失忆,会不会……
……是怎样呢。
就在小碗想到有些迷糊地时候,突然听到一阵不大不小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掀开了垂帷,朝着她的方向过来。
就在小碗想抬头看看时,来人就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她的头。
然后把被子在她身上裹了一圈,裹紧了以后抗在肩上走了。
雪已经停了,地上还有一些侍从们还没来得及扫走的薄雪。
白竹在前面提着灯笼照路,小碗被架在肩上,从春卷般的被子里往外看,能看到的视角只有倒退的路和江知酌的抬起的脚后跟。
“冷不冷?”把小碗放在正殿的床上,江知酌搓搓小碗的胳膊,小碗从春卷里坐起来,和江知酌对了一下鼻尖,明显江知酌更冷。
小碗把春卷打开,让江知酌赶紧进来捂一会儿。
江知酌寝衣外就是大氅,看来去掠小碗是临时起意。
时隔半月,江知酌才又抱上怀中人,小碗动了动,说:“一会儿把我放回去吗?朵朵醒了看不到我该找我了。”
“有人看着,没事儿,”江知酌把被子给小碗盖好,“少夫人又不是小孩子了,她都是孩子娘了。”
“怎么想到去打劫我了?”小碗问。
“第一天就想去,忍到现在了,今夜实在是孤枕难眠,辗转反侧,想得厉害,更觉得冷了。”江知酌语气幽怨,“而且今天连送别吻都没有了。”
“给你补上,”小碗凑过去浅吻了一下江知酌的下唇,“其实,我刚才也在想你。”
“难怪你刚才也没睡,算你有点小良心,”江知酌这才满意,拍拍小碗的后背,“睡吧,天一说你不能熬夜,再睡不着让十七她们来告诉我,我给你劫走,明早再悄悄给你送回去。”
“嗯,朵朵说要去扬州外祖家过年,她现在有孕其实很辛苦,大哥在前朝帮你做事,我该顺着她的,”不知道是被子漏风还是江知酌身上刚在外面带的寒气未散,“我给你当被子盖一会儿。”
小碗摸索着翻身到江知酌身上,趴下就是江知酌的胸膛,小碗侧耳贴在江知酌心口的位置。
“咚咚的,”小碗听着穿透耳膜的心跳声,“有点像敲鼓声。”
“下去……”
江知酌仰了下脖子,嗓音里是强装的镇定。
“啊?”小碗被拒绝的莫名,“前两次你说你冷都要拿我当被子的。”
“我热。”
哦,小碗从江知酌身上下来,说不冷就行,睡吧。
江知酌闭着眼睛装死。
小碗躺着躺着突然睁大眼睛,然后挪远了一段距离,试探地问:“要不……我给你念一会《佛心咒》?”
“不必。”
哦。
安静。沉默。
没一会小碗拿出英勇就义的气魄闭眼说道:“那你来吧。”
“来个屁!”江知酌咬着后槽牙,怨恨小碗的不知好歹,“你的身子现在还不行。”
小碗被江知酌的粗话逗得笑出声,那么一张斯文的脸上说出粗话,真是挺有意思。
小碗无辜地看着江知酌。
“你笑吧,”江知酌说,“过年有你哭的时候。”
第80章 挨揍记
东宫门口排满了一溜马车,钱朵朵出个门的阵仗大到令人咂舌。
“筝安,我要出发了,你想我了,就给我写信,”钱朵朵拉着小碗的手,依依不舍得道别,“我可能要生完才回京,我娘在京城顾不上我,我就去找外祖母。”
另一边秋舟聿在跟江知酌汇报政事,陈旭在枢密院上任一多个月了,如江知酌所料,群臣从开始的反对之声都无需江知酌出马就被陈旭摆平,陈旭升官又要娶妻,忙到头都后脑勺也乐此不疲。
“快上马车吧,别冻到了,”小碗扶着钱朵朵上去,“扬州风景比京城还要好,你去吧,我过完年我寻时间偷偷去看你。”
另一边秋舟聿行礼告别江知酌,江知酌抬了一下秋舟聿的胳膊说:“这两月辛苦你了,此次多陪少夫人几日,年后再来当值。”
秋舟聿颔首应是。
江知酌放低了声音说道:“我在刑部给你挑了几人随行,快到年关了,愿你此行布帆无恙。”
秋舟聿再次谢过江知酌,钱朵朵此行的确是有点招摇,秋舟聿不由得感叹江知酌的能力,上到能统筹朝中政事,甚至身边的小事都做得妥帖。
还有两天就是除夕了,江慕安和苍赤的大满公公和苍赤皇子夏侯冲同道进京,江慕安要回京参加江景景的大婚,并在京中过年,大满和夏侯冲代表苍赤入楚朝贺。
午后,江知酌和小碗在书房里互不打扰,又时不时眉来眼去。
“太子殿下,您该到时辰入宫了,”容词在外面敲门,“马车给您备好了。”
“今晚宫里有接风宴,晚膳你自己吃,叫上天一一起也行,”江知酌摸着小碗的耳朵,“不必等我,早点睡。”
小碗点头,明白这是江知酌替她向宫里说过不用她出席,她也没想去,毕竟席上有淑妃在场,这样的场合,明德帝会顾及淑妃的脸面放她出来,而且六公主成婚在即,小碗只问了句:“那德妃娘娘也去吧?”
他们已经成婚了快四个月了,小碗还没见过江知酌的母妃,虽然她不喜欢宫里繁琐的关系和礼仪,但是没给德妃请过安,小碗总觉得过意不去。
“没事,我先去母妃那里请安,把你的那份也带到,”江知酌宽慰小碗,开玩笑般地逗弄,“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别着急,以后有机会见到的。”
小碗后仰一段,脱离江知酌的控制区,对这个称呼不是很满意。
江知酌蹲下身子,摸着小碗的膝盖,有点为难地说:“今天苍赤使者也在,我得……带夏侯雅去赴宴。”
“好啊,”小碗拣起手边的书,隔在江知酌面前,挡住江知酌的视线,口气中是变了味的无所谓,“反正你后院遍地美人,当然要挑个漂亮的去赴宴。”
江知酌轻笑一声,拍拍小碗的膝盖:“那我带这个,这个最凶,带出去最安全。”
“最凶的还是懂事一点留在家里,不能一个优点都没有是不是,那迟早要被负心汉休妻的,”小碗推开江知酌的脑袋,“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负心汉轻吻了下丑媳妇的手指起身走了。
夏侯雅见江知酌只身一人,故作惊讶道:“太子妃呢?”
“太子妃身子还未痊愈,”江知酌指着另一个马车,“入宫后你可以先去跟你兄长见一面,我要去给我母妃请安。”
夏侯雅没问为什么不带她一起去给德妃请安,而是十分懂事地说:“多谢太子殿下。”
江知酌见夏侯雅一副小姑娘的模样,怜她年纪尚小就离了家国,也从未为难过她。
不过两国形式虽然好转,但之前的恩怨不是一场联姻就能抵消,况且江知酌对夏侯雅没任何好感。
在江知酌看来,夏侯雅懂事安分,不争宠,就已经够了,苍赤不再进犯提过分的要求,那他也能做到以礼相待将夏侯雅安置在东宫一角。
席间都是国戚重臣和一些明德帝的后妃、皇子和公主,既有家宴也有政事。
二皇子江睿义也来了,早些年江睿义被封了郡王,在扬州赐了封地,如今过得滋润无比。
江睿义是皇长子,按理说该是亲王爵位,也能在京中入仕,但皇后太明白自己儿子成不了器的德行,早早给江睿义成了家,让明德帝将其指派到了扬州。
江睿义娶了一妻四妾,这次带来了一个小儿子进京,明德帝到底已经年老,更多了对孙辈的舐犊之情。
明德帝坐在主位,将两岁的小皇孙抱在膝上,病容都退了几分。
“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在膝边玩闹,朕也觉得这日子有趣多了,”明德帝说,“几个皇子中还是睿义最有福气,也孝顺,早早给朕生了几个皇孙,让朕能对列祖有个交代。”
“慕安的孩子朕不知能不能抱上了,”明德帝看了一眼席下,“知酌好歹娶了妻妾,不过也没个好消息传到宫里。”
明德帝此时像个寻常老父一样,叨念着自己的孩子。
江慕安隔着席位和江知酌对望一眼,江知酌主动举杯揽下了话,说道:“二皇兄的福气我和三皇兄是羡慕不来的,今年越州丰收,政事详和,父皇也该夸ᴊsɢ赞三皇兄的。”
小孩子认不得自己的祖父,被抱了一会就扭着身子要去地上爬,明德帝把小孩儿交给宫人,没放过提点儿子,说:“那我便等你的好消息。”
“父皇说的是,”江知酌说,“不过太子妃身子不好。夏侯良娣还年少,刚远到东宫,儿臣想让其再多玩儿两年,这女子怀孕辛苦,诞下下孩子后,又要把心思扑在孩子身上。”
江知酌朝着夏侯冲和大满的方向,说道:“夏侯良娣自小千尊万贵的长大,自然到了东宫更得娇养着。”
夏侯冲回敬江知酌一杯,说:“楚国太子能如此珍视雅雅,是雅雅的幸运,我敬太子一杯。”
江凌远在一边着低着头吃肉,他对苍赤最是忌恨,不愿像江知酌一般虚与委蛇的应付。
他也太久没吃这么好的宴席了,上次还是江知酌大婚。江凌远在兵营要跟战士们同吃同睡,越州今年再丰收,毕竟也是修整后第二年,兵营里不可能顿顿吃得好。
明德帝饮了几杯酒,看到江知酌与苍赤交谈间还算愉快,又继续刚才的话题,说:“太子有心就好,既然如你刚才说的那般,那朕再给你选几个人到东宫里伺候你。”
江知酌握着酒杯的手指倏忽地收紧了,明德帝显然忘了当初他要江知酌娶薛楚楚时的说过不会再干涉他娶亲的话。
江知酌心底凉意一片,不知道明德帝此时又想拉拢或者抚慰哪位大臣,要给他再娶上几个。
想想出门时小碗那可人的模样,江知酌勉强一笑,说:“父皇有所不知,太子妃在南疆那蛮荒之地,学不到女工和礼仪,竟跟秋家小少爷学了一番衙门里的功夫。”
江知酌有意提醒明德帝当初流放小碗和之前淑妃派人夜袭沧海殿之事。
“现在东宫由太子妃掌管,儿臣怕哪位世家小姐嫁进东宫,受了委屈,”江知酌说着,“不过太子妃入了东宫这些日子,脾性也柔婉了很多,在儿臣面前,还是很懂事的。”
明德帝又想到当初把何碗指给江知酌之事,他也不愿再提。
江知酌三句真两句假应付了此事,江慕安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看了江知酌两眼,闷头灌下一杯烈酒。
在江慕安眼里,江知酌说的都是反话,小碗既不会蛮横无理,也不会对江知酌特殊对待。
席见相谈甚欢,淑妃也借此宴解了禁足,后日是六公主的婚期,淑妃少不得要接受皇戚的祝贺。
大满说上次见太子和夏侯雅大婚礼仪相当豪华好看,跟苍赤也有一些不同,陈老侯爷便邀了夏侯冲和大满后日也去陈府做客。
临逢年下,又是一个不醉不归之夜。
江知酌没在席上多待,明德帝出去后,江知酌便带着夏侯雅回了东宫。
“尊贵的太子殿下,您慢点,”江凌远在后面喊,“三皇兄醉了,你送他回去。”
“你去送,”江知酌没好气,“你不是挺能言会道,刚才在席上也不见你多话。”
“哎呦,刚才哪有我说话的机会,”江凌远转移话题,“三皇兄醉了,你又要走了,一屋子宗亲不得是我陪着一晚上。”
“嗯,还早呢,恒安王府不远,你去去就回,不耽误。”江知酌抬腿就走。
“以前宴饮也没见你着急回府啊。”江凌远在后面嘟囔。
“以前那是没娶妻,”江知酌回头,“你方才没听见吗?家中现在有悍妻,回去晚了进不去房门。你没娶妻没生子,怎么会懂。”
江凌远嫌隙道:“行了行了,你赶紧走吧。”
金云台的灯还亮着。
江知酌进屋看了一眼窗台上的积雪草,还绿油油的。
初十七在外间写字,小碗靠在床头看书。
“还挺早的,宫宴结束了吗?”小碗转头说。
江知酌嗯了一声,抽走书册,坐在床上,问道:“牛乳喝了吗?”
小碗点点头,江知酌又问:“药喝了吗?”
小碗闭着眼睛点点头,等江知酌亲她。
江知酌捏着下巴撬开唇齿,不过几秒,小碗那边都没来得及回应,江知酌就撤开距离,拉着小碗的胳膊给小碗翻了个身。
小碗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几个巴掌就落在了她身上。
小碗疼得呲牙,想回头看一眼,还没回过头,江知酌松开小碗,抬腿离开了里间屋子。
第81章 阴谋论
小碗跪坐在床上低头喝药,苦也不敢说话。
江知酌一脸怒气地看着小碗,初十七、白竹、静兰跪在地上有些疑惑也有些害怕。
“我问你们,”江知酌沉声说,“太子妃有几次没喝药。”
三个侍女互看一眼,没人说话,也没人知道。
只有小碗自己知道,自己把那苦得倒胃的汤药浇了几次积雪草。
积雪草喜水,一天浇两次也没问题。
估计那些贵得吓人得人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修成人形,最后的归处竟然是灌溉到了一盆水草里面。
“七八次。”小碗捧着空碗,声如蚊呐。
“出去,”江知酌对着三个侍女,“再有一次,我轻饶不了你们。”
白竹拿过小碗的碗,给了小碗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初十七刚放下垂帷,还没关上门,就听到里间的异响和小碗的叫声。初十七想进去看看,白竹赶紧拉住她,让她别管。
“太子殿下那么在乎太子妃,没事的,”白竹说,“太子殿下最心疼太子妃了。”
小碗心想:“真疼。”
没料到江知酌还要打她,第一下小碗没忍住叫出了声音,差点没跪住向前倒去,江知酌“贴心”地扶住小碗的肩膀,把巴掌尽数落在小碗身后。
小碗能从现在的力度对比喝药前的力度,感受到江知酌怒气不减反增。
江知酌停了手,小碗不想回头看了,上半身向前一趴,把脸全部埋在枕头里。
大有“要打就继续打,不打了就睡觉。”之意。
江知酌站在床边叹口气,小碗前十日就跟他说过舌头麻,能尝出一点苦意,江知酌说是天一的药起了作用,让她继续喝药。
小碗心里也苦,恢复了一点味觉就赶上了要调养身子每日都要喝药的时候,没想到偶尔几次不想喝,自作主张倒掉以后,江知酌就能生这么大气。
江知酌忘不了小碗昏迷的那些日子,看着趴在床上的小碗,很无奈,听话的是她,办傻事的也是她。
江知酌这次不想哄小碗,可小碗的性子怕是很难反过来主动哄江知酌。
熄了一个烛灯,还留着窗台上一个小烛灯,脱靴后躺小碗身边,“何筝安,我手疼。”
小碗慢吞吞地看了抬脸看下江知酌的摊在床中间的手掌。
能不疼吗?!小碗想,你那么用力,我也又痛又麻。
没看江知酌的脸,把手拿到自己面前的枕头前面,低头吹了吹江知酌的手心。
江知酌就这个姿势,捏了下小碗给他呼气的嘴巴,“说说吧。”
小碗把额头磕在江知酌手心里,闷声道:“不说,睡觉。”
“委屈了?”江知酌问。
小碗想说没有委屈,可一张口想到成婚几个月,江知酌百依百顺,连重话都没对她说过半句,今天竟然能下得去手打她。
“有事不能好……”小碗又气虚。
“好好说吗?”几个字被小碗咽回去。江知酌每天不安其烦地叮嘱她,钱朵朵不在东宫的这几天给有空就亲自端药,人家好好说了,她没听。
“有事好商量,”小碗说,“今天我不跟你计较了。”
“好,”江知酌笑了下,“下次跟你商量,你自己说你该不该打。”
“没有下次!”小碗有点恼火。
“我也希望没有下次,”被子在两人脚上的位置附近,江知酌把被子提到小碗大腿处,手放在小碗后腰上,“还疼不疼?”
小碗咬牙把被子提到脑袋顶盖住自己,带着些凶气说:“不疼了,赶紧睡觉吧。”
江知酌没再说什么,小碗还是趴着的,把人揽近了些,像往常一样轻拍着小碗的后背和腰。
过了不到两刻钟,小碗呼吸平稳了些,江知酌起身褪下小碗的里裤。
总共两团手掌大的地方被责打十几下,已经泛了红肿。小碗又长得白,白瓷一样的肌肤上突兀着两团红肿。
江知酌起身去外间,刚想轻声吩咐初十七什么,就瞥见外间桌上放着一个消肿止痛的药膏。
给小碗上完药,幸亏没把人弄醒,起身就看见小碗的耳尖跟身后一样红。
“真是个小祖宗。”江知酌又心疼又好笑地摇头。
*
小碗对着初十七夹来得羊肉摇头,初十七就换了一道醋葵,小碗还是摇头。
逐渐恢复味觉,小碗不吃的东西越来越多。
江知酌坐在对面,说:“明早我先去陈府,午时过来接你。”
明天就是除夕夜,陈旭和江景景成婚的日子,明德帝和淑妃不会去陈府,江景景又想要小碗也能去,江知酌便答应了。
小碗用筷子点着碟子里的酱兔肉,也不下口,轻声嗯ᴊsɢ了下。
小碗想放下筷子,就看到江知酌对着她眉头轻皱了一下。小碗莫名觉得屁股一疼,就要坐不住。
“我可以挑食吗?”小碗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江知酌说,“每个人都有不爱吃的菜,但是你不能挑太多,每顿肉和菜都必须各吃两种。”
小碗点点头,还是可以接受的。江知酌的钱财能让厨房随便挑着各种吃食奉到金玉台。
小碗自己夹了一块牛肉到碗里,江知酌指着未动的糟鹅,问:“不尝尝这个?”
小碗摇头,这个昨天尝过了,不好吃。
以前说喜欢,是因为江慕安喜欢吃。
而明天,江慕安肯定也会去陈府,小碗又问:“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等过几日我可以去陈府找景景。她日后在宫外,见面也方便。”
“过几日怎么能和大婚之日一样,你不去的话,景景也会认为你在怪她,”江知酌很平静,“不用考虑别人,你身子也好差不多了,这么久没出门,明日正合适。”
“而且,”江知酌说,“重要场合我总带夏侯雅,你当真不在意?”
明日夏侯冲和大满也会去陈府,夏侯雅自然也要带去。
小碗哦了一声,说:“那就去吧。”
*
陈府的婚宴虽比不得东宫豪华,但在京城也算有名头了,朝内正值休沐,陈老侯爷和陈旭在朝中也算颇有盛名,大部分官宦都派了人前往。
“恭喜恭喜。”“恭喜侯爷。”“恭喜陈大人。”
小碗去的时候,正值热闹时分,小碗甚至一时间有些恍惚,她在东宫修养了三个月,过得跟世外桃源一样,猛然见到这么多人,还有点惊讶。
女眷里没有比太子妃位份更高的,纷纷向小碗行了礼。小碗向主位的陈老夫人回了礼后都落了座。
正是午时,今日太阳高悬,有人提出要去院子里走走,几个命妇结伴去了院内。
前厅还有宴席,有带小孩的去了前厅,小碗端坐在椅子上跟候老夫人讲话。
阿慧随着夏侯雅进门,手中端了一盘甜醋浇牛柳。
“这个牛柳很好吃,我借陈老夫人家的吃食借花献佛。拿了一盘过来。”夏侯雅坐在小碗旁边,“太子妃你尝尝。”
小碗本想拒绝,陈老夫人也说是新品菜系,笑着介绍给小碗。
阿慧端到小碗面前,没放在旁边的小几,递了双筷子给小碗。
初十七见状就要接过盘子,不知谁的手没有拿稳,一盘牛柳全洒在了小碗的衣裙上。
“哎呀,这可怎么好。”夏侯雅站起身,“阿慧还不向太子妃认罪。”
阿慧跪在地上,初十七也只能跟着要跪。
“十七,你去金玉台给我娶身衣服过来,”小碗把初十七叫过来,“快去快回,还有半个时辰六公主就要到了。”
侯府虽然有替换的衣服,小碗的太子妃身份在今日却不能穿别人的服制。
小碗明白看见是阿慧故意洒在她身上。
是要让小碗在这个时候出丑?还是要不满意只要有小碗在就得压过夏侯雅一头。
小碗冷眼看了地上的阿慧一眼,说:“别在这儿跪着了。”
阿慧刚想起身,小碗又说:“我不在侯府教育下人,你跟着马车回去,就跪在如烟殿殿门口,直到我们回到东宫。你今日损得不是我的颜面,是你家主子的脸面。夏侯良娣让你跟在身边伺候,你这般不稳重,以后怎么服侍夏侯良娣。”
“太子妃,少说还有两个多时辰,寒冬腊月的,阿慧怎么受得了。”夏侯雅出来讲话,“要不太子妃您还是罚我吧。”
夏侯雅就不信小碗能在别人府上为难她。
“好啊,”小碗冷哼一声,“你要是坚持想与侍女同罚,现在也可以回东宫跪着。”
阿慧拉着夏侯雅的袖子摇摇头,跟着初十七一道回了东宫。
夏侯雅站在一旁不再出声,过会儿去了门外。
陈老夫人出来打圆场,说:“太子妃先去客房里把衣服换下来吧,一会儿让您的侍女去客房再服侍太子妃更衣,定能赶上六公主进门的时辰。”
小碗谢过陈老夫人的好意,跟着陈家的丫鬟去了客房。
夏侯雅在一旁看着小碗的背影,和不远处的夏侯冲相视一眼,夏侯冲更是漏出了危险的笑容。
“我看你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坐在那个位置上,”夏侯雅看着小碗离开的方向笑得甜美,“今天就是你们分崩离析的日子。”
第82章 客房遇
“不用,我自己来,”小碗没让陈府的丫鬟上手帮她脱衣服,“你去门口守着吧,别让别人进来。”
屋内只剩小碗一人,幸亏汤不是很多,小碗在房内脱了外衫坐在圆桌前用布巾擦拭着上面的污渍。
这衣服是江知酌命人给她做的,小碗只穿了今天一次,小碗想,可别洗不下来了,看着料子就挺贵的。
陈府客房里不分里间外间,一张床在最里面,小碗环视了几眼,屋内除了一个炭盆,一炉熏香,墙上有两副字画,一个被老侯爷砍弯了刃的装饰弯刀,没个能打发时间的书,只能干等着。
幸亏陈府离东宫不远,初十七应当可以在半个时辰赶回来。
小碗觉得熏香有点怪异,刚想拿茶壶浇灭,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是江慕安!
“你来做什么?”小碗震惊地看着江慕安,“出去!”
江慕安看到小碗只穿着里衣也很震惊,转过身说:“有个陈府的侍女说,是你有话要对我说,说你在这里等我。”
“江慕安!你!”小碗气急,“我不可能约见你,而且我怎么可能在陈府约见你,今天这么多人在这里,你……”
一时间,小碗明白了这是有人在设计她。
“出去!”小碗压低声音,“你赶紧走,让人看见,你我都说不清了。”
江慕安面朝着房门的方向,说:“是我考虑不周,我们也只能在这样的场合才有可能碰见,我以为你真的有话跟我说。”
“我现在出不去,”江慕安说,“门外有人经过了。”
小碗绝望地闭了闭眼。
她只能祈祷一会儿门外的人们赶紧离开,江慕安赶紧走。
可是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大,却越来越模糊,小碗觉得喉间有些堵,胸口也很闷,不舒服。
小碗攥着里衣有些呼吸困难,也越来越热,小碗后退几步,坐在地上,靠在床边。
江慕安也发现了小碗的异常,走进一步,问道:“小碗,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小碗慌乱的摇头,“我……你别过来。”
好热……
小碗露出的脖颈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脸颊也是很快染上了一层红晕。
小碗起身把墙上的弯刀抱在胸前,金属刀套冰的她一激灵。
“对不起,”江慕安说,“我不该轻信别人,但是,我前几月去了落烛寺,我看到了那棵菩提树。”
菩提树。
上面有一千多个祈安福。
每一个都写了江慕安何碗的名字。
不是名字,是昵称,是曾经他们的年少。
[平安顺遂 不慕他人] ,[无忧无恙 不慕他人] , [ 春风得意 不慕他人], [ 生辰快乐 不慕他人] ,[ 安适如常 不慕他人] ,[ 安适如常 不慕他人] ……
因为江慕安说过,能遇到小碗,他从不羡慕别人所拥有的。
一天一个,是小碗被流放的那五年光阴。
小碗勉强把话说得镇定:“看到了又如何,我们早就结束了。”
“你给我写了绝情信,我也以为只有我还困在过去,”江慕安神情悲恸,“可是我看到那满树的字迹,我才知道你也没有放下,为什么你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不然呢?”小碗反问,“哭着求着要嫁给你?一次还不够吗?我只有一条命,现在它属于江知酌。”
江慕安摇头说:“不可能,你和他才认识多久,你心里这几年一直都是我。”
小碗不想说话,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刻还跟江慕安争辩什么,她指了指一旁桌上的香炉,说:“把它熄了。”
江慕安用茶水熄灭了香炉,但浇灭的那一瞬间,熏香忽的迸发一小股烟雾。
江慕安摸了摸自己的脸,知道了里面是什么。
江慕安回头看着小碗,小碗拔出弯刀,恶狠狠地说:“你敢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你。”
小碗说得凶狠,眼眶里却积满了潮湿,配上那个眼角的小痣,衣衫不整的样子,是一幅别样旖旎的画景。
“走开,”小碗难耐地说,“别看我。”
江慕安明白,他们就算没做什么,也不能清白地走出这个屋子了。是他害了小碗。
那他跟小碗是彻底完了,以后一面都见不到。还是……
江慕安没来得及多想,小碗就抽出弯刀要在自己小臂内侧划一道。
“小碗,你干什么!?”江慕安单腿跪在小碗面前握住弯刀,碰到小碗手臂的位置烫的吓人。
小碗的眼睛也染红了,眼泪将落,断断续续地说不出话。
江慕安也受了熏香的影响,可小碗显然比他严ᴊsɢ重地多。江慕安只觉得喉间滚热地要溢出鲜血,强忍着把弯刀从小碗手里夺走,扔到一边。
“……小碗,你……”江慕安按住小碗的手。
小碗仰着脖子想推开江慕安却没力气,就听到了有人推门而进的声音。
江知酌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失语。
小碗里衣已经几乎湿透,皱巴地贴在身上,从雪白的里衣里都能看出全身泛着一层潮红。而江慕安欺在小碗身前,两个人还手挨着手……
把江慕安提起来拽到门口,门外院内有几个女眷在不远处,还有几个朝臣经过。长乐赶紧接住江慕安,搀扶着江慕安往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走吗,这么多人都看到了。
“恒安王不胜酒力,送他回府,”江知酌寒声说,“除此之外再有一个其他的字传出去,本王定然找到那个多言之人杀了他。”
江知酌身上的杀气太甚,院内所有人都赶紧去了前院,江景景的轿子快要进府了。
江知酌顾不得别人此时敢不敢讨论此事。
毕竟侍女仆役和其他人不少都看见了,小碗也在屋里的事,也必然有人知道。
“无论是谁,”江知酌交代容词,“再靠近房间一步就直接砍了。”
容词握紧腰间的刀,低头说是。
小碗看到江知酌进门那刻就慌得不行,江知酌没再进来听她解释,小碗的眼泪瞬间涌落,把头埋在膝间,握拳狠砸了一下自己的小腿。
江知酌把小碗从地上抱起来,放床上,压抑着情绪说:“跟我说,这是怎么回事。”
小碗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得圈住江知酌的脖子,害怕江知酌再离开。
“我没有……”小碗带着哭腔慌乱地解释,“我……在屋里换……衣服……,江慕安就……就被人……骗进来了。”
“好,我知道了,不怕,”江知酌抚着小碗汗湿的后背,安抚小碗的情绪,“我在了,没事了。”
“你相信我,……”小碗拚命贴在江知酌身上。
小碗身上是不正常的潮热,还有细微的轻颤,除了害怕和慌张,江知酌已经猜到是药物所致了。
“我相信你,哪里难受,告诉我。”江知酌沉稳的声音传进小碗的耳朵。
“所有……都难受。”小碗难堪地哭出声。
捧着小碗的脸,江知酌吻完以后,问:“现在呢?”
“更难受了……呜……”小碗已经哭到打颤。
江知酌放下床帐,把小碗放平,掏出帕子擦去小碗脸上的汗和泪水。
帕子上沾满了江知酌的味道,小碗被这个味道安抚到了一些。
“不哭了,”江知酌抹掉小碗脖颈间的汗,“你乖,有我在。”
小碗定睛看着江知酌,江知酌的眼神一贯让她有安全感。
不行,小碗把脸扭到一边,虽然有安全感,但不是解药,小碗还是觉得难耐。
“大概多久……我才会好一点……”
“我也不知道,少则一两个时辰,多则一天吧。”
“那我……”
江知酌摸着小碗汗湿的鬓角,温声说:“把你交给我处理,行不行。”
小碗点头说嗯,今天让我哭吗?
“不让你哭,你别乱动。”江知酌说,“也别推开我。”
小碗觉得自己明白江知酌说的是什么,闭着眼小声说:“知道了,我也相信你。”
趋近黄昏,江景景的新轿在锣鼓喧天地喜乐声中被迎进府。
客房内细微的声音都被咽下,不给这场大婚添乱。
新郎亲自迎娶,晚霞给新娘子的一身红衣添了裙尾及地。
雪白的里衣半垂在床边,被汗湿的已经够皱了,纤白细嫩的的手指把它蹂躏地团在手心,又变得滑腻。
前厅的客人们都翘首注目着尊贵的公主俏丽的容貌,点翠凤凰步摇闪着耀眼的金光。
太子妃眼睛睁得滚圆却不敢看,磕着腿侧的束发玉冠是她清晨踮脚亲自配戴上的。
红袍下的两只手交握在红锦毯上同行,稳步而笃定地走向幸福。
躺着的那人却好似走在悬崖细丝之上,什么都抓不住。
礼官高声唱着流程,新人相对而立,躬身一拜。
没有收到指令的人却跪伏在下。
礼成。
新娘娇羞地看了一眼夫婿。
小碗却是满脸不可思议。
江知酌自始至终衣衫整齐,抬手扶正了玉冠以后,立马就恢复了平日里清隽矜贵的太子模样。
不着片缕,鬓发浑湿的小碗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身上强行挽尊。
“别盖了,你还是有点热,”江知酌从门外拿过初十七手里的衣服,“这儿没法沐浴,一会儿汗落了,我给你穿衣服。”
江知酌在圆桌前饮光了那壶凉透了的茶以后,捞起还在怔楞的小碗,迅速套好了一身行头。
江知酌打开了房门,冷气瞬间涌进,两人都觉得舒服了不少。
“我自己收拾!”小碗在床帐前拦着初十七,胡乱的团上,用旧衣的束腰腰带打了一个死结,“你收好……带回金玉台,我……自己洗……”
江知酌神色如常地带小碗去了正堂,朝众人说道:“太子妃身体虚弱,不能在外久待,本王先失陪了。”
众人恭送了江知酌和小碗,江知酌拉起小碗的手腕离开了陈府。
陈府门外,小碗先上了马车,“夏侯雅呢?”江知酌神情森冷。
“属下无能,”容词低头说,“方才没有寻到。夏侯冲和大满也已经离席。”
第83章 商对策
夏侯雅和夏侯冲趁着江景景入府的时辰,离开了陈府。
“明天一早,太子妃和恒安王的的事,”夏侯雅勾唇一笑,“就会传得满京城都是。我真想看看这两个皇子会杀了这个女人,还是会为了这个女人反目成仇。”
夏侯冲说:“可是太子赶到时,他们并没有……”
“少数人才会在乎真相,大部分人只会以讹传讹,只要把故事讲的动听,假的慢慢也会变成真的。”
夏侯雅抬头贪婪地欣赏着今天的晚霞。
“哥哥,你看,楚国的晚霞,真的好漂亮,”夏侯雅真诚地夸赞,“在这里能看得到楚国的皇宫,我也希望母后也能看到这番美景。”
只要夏侯雅的父皇能占领这个地方。
“江慕安是斗不过江知酌的,不过江知酌很快就会完了,他在越州做的那些事,马上就会被公布于众,”夏侯雅脸上是少女的甜美,“江知酌不会放弃的,他便如当年的燕王一样,只要趁着他们内乱之时……,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夏侯冲看着夏侯雅来到楚国以后,好似丝毫没有任何变化,永远那么天真甜美,就如今夜的夏侯雅一样。
“哥哥。你告诉父皇和母后,我爱他们。”夏侯雅又望着苍赤的方向,深情又眷恋,“我叫夏侯雅,生于苍赤皇室,我永远是苍赤最尊重的公主,而不是楚国太子的侧妃。”
“好,我们会接你回你家的。你也在这边等着我们,”夏侯冲有些哽咽,“那些话太肉麻,你自己跟母后说。”
夏侯雅笑靥如花地挥手:“我该回东宫了,哥哥保重。”
*
天上披了一层黑衣,京城内外的百姓和官府人家纷纷燃起了孔明灯。
一盏接一盏的升向高空,万盏明灯映着零散的星光,美不胜收。
“我也有灯。”薛楚楚已经很久没有在晚上看见过亮光了。
江知酌让她活着,没断她的炭火,薛楚楚找不到火种燃起金鱼灯,便呆呆地望着那盆炭火。
薛楚楚把墙角的那芦苇点燃了。
“好亮,你看见了吗?”
火光如一条小火蛇般冲撞一片,薛楚楚抱起那把琵琶,在火光弹了一曲《阳春白雪》。
母亲,这首曲子,如今我也会弹了。
*
马车停至东宫内院,江知酌把小碗从马车上抱下来。
“我自己能走,”小碗抿抿嘴,“放我下来。”
小碗抬眼便能看见满天的灯光,是百姓万民在祈福。
寝殿内已经放好了浴桶,江知酌把小碗放下,说:“你先洗澡,我叫人准备晚膳。”
小碗拉住江知酌的袖子,问:“你是不是要去找夏侯良娣?”
江知酌没出声。
“你不能冲动,”小碗站在江知酌面前,“现在苍赤使者还在京中,她是楚国公主,你不能动她。她跟薛楚楚不一样的。”
江知酌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杀不了夏侯雅,也不绝不会轻放了此事。
“而且此事虽然指向她,也没有十足的证据,”小碗低着头,“那个传话的侍女,我和恒安王不认识,此事还牵连了陈府……”
若是真的追究,最后才不好收场。
“她既然敢做,我便问她敢不敢承认,”江知酌说,“我让她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我跟你一起去,”小碗拉着江知酌的手,“也许她的目的没有那么简单。夏侯雅为何不安稳地待在楚国,我猜她不是为了争宠,她既不想争宠,那便是有别的目的。”
如烟殿门口,小碗没看到阿慧的身影。
夏侯雅正坐在堂内写字,是苍赤的古谣。
“太子殿下和ᴊsɢ太子妃回来了,”夏侯雅笑了笑未起身,“今日好戏未能上演,本公主真是失望啊。”
“不过太子殿下看到太子妃衣衫不整地和恒安王同处一室时,是什么心情呢,我只叫那丫头传了一句话,哈哈,他便信了,当真是在乎太子妃,全然不顾礼义了。”
“原来你们楚国的皇子都这般德行……真是好笑。”
“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公主。”小碗冷静的说,“诬陷他人,便是什么好德行吗?”
夏侯雅支着头,用笔尾点在自己下巴上,从头到脚看了小碗一眼。
“这双眼睛……我见过……”夏侯雅思索着,“还是长在女子脸上好看些。”
“是我做的,太殿下要杀要剐请随便。”夏侯雅毫不在乎地说,甚至脸上还带着天真的笑容,“可是太子殿下不谢谢我吗?看太子妃的样子,是有人给解情毒了吧。太子妃能忍到等到你去救她,也是了不起呢。”
“你一个女子,手段如此卑劣,简直无耻。”江知酌怒骂夏侯雅。
夏侯雅点点头:“我再无耻,也不会跟兄弟抢女人啊。也不知道你们两兄弟到底是谁更无耻。”
小碗不愿意跟夏侯雅废口舌,拉着江知酌就要走了。
“太子殿下,”夏侯雅在后面轻飘飘地说,“恒安王一定会抢走你身边的那个女人。”
小碗有点后悔去找夏侯雅对峙了,什么有效的信息都没有,还惹得江知酌更生气了。
江知酌下令撤换了夏侯雅从苍赤带来的侍女,既然她用这用法子害人,那就用同样之道让她自食恶果。
这个想法江知酌没跟小碗说,因为江知酌知道,小碗定然不会同意。
“他挑拨你和恒安王的,”小碗舀着勺子喝药,“你别着了她的道。”
江知酌点点头,把一颗蜜饯塞小碗嘴里。
亥时已过,江知酌看着小碗的睡颜,毫无睡意。
“殿下!”容词在门外急喊,“出事了。”
江知酌看了一眼小碗没醒,披了件外衣去外间。
容词单膝跪禀:“云水居失火,值班的侍卫说发现时,火光已经从寝殿烧了了偏殿,刚刚属下来时,已经控制住了,不过薛氏……”
“怎么起的火查清了吗?”江知酌问,“还有没有人伤亡?”
容词到道:“是薛氏自己纵火,云水居没有伺候的人,一名侍卫在救火时伤了胳膊和头发,其他没有。”
江知酌点点头:“你现在去通知薛府,白幡挂云水居门口,丧事不办,明日直接下葬。”
江知酌没打算给薛楚楚死后的体面。
“等一下,”小碗从里间出来,扶着江知酌的肩膀,惊魂未定地说,“如烟殿……”
江知酌以为小碗被吓到了,弄不清各殿的名字。
“怎么醒了,没事,”江知酌搓搓小碗的胳膊,“我一会儿去陪你,别怕。”
小碗摇摇头,说:“不是,就是如烟殿,夏侯雅,她不对劲,而且阿慧也不在如烟殿。”
“去看一眼,”小碗说,“我有不好的预感,她今天说的话有问题。”
白竹安排的两个侍女在如烟殿门口,而夏侯雅的房间烛灯还亮着。
小碗和江知酌站在廊前,小碗说不要再跟夏侯雅说话。
侍女打不开房门,容词上前一脚踹开了。
江知酌下意识地捂住小碗的眼睛。
夏侯雅的尸体躺在外间桌子底下,一把东宫侍卫的佩刀插在胸口,鲜血染红了鲜紫的外衫流了一地,地上的已经干涸了。
小碗拿开江知酌的手,就要往屋内跑,“她不能死……”
江知酌把小碗拉回来,捧着小碗的脸,迫使小碗抬头,看着小碗的眼睛。
“对不起,”小碗说,“她自杀了。她死了……,怎么办……你怎么办……”
苍赤公主死在东宫,江知酌要怎么跟朝廷和苍赤交代。
这一天发生太多事了,两人坐在桌前商量对策。小碗趴在江知酌怀里闭着眼睛思考。
“夏侯雅死了,你难辞其咎,苍赤只有一个嫡公主,皇上会革了你的太子之位给苍赤一个交代,”小碗分析着,“江慕安会是下一个太子,而苍赤如果不满意明德帝的处理结果,就会出兵……”
要把江知酌赔给苍赤,还是把越州割给苍赤。
“你呢?”小碗抬头问江知酌,“皇上不会保你的。”
紧急关头,小碗只能实话实话。
江知酌蹙眉未语。
“最好的结果,就是让太傅和大哥还有六部他们保下你,苍赤也会出兵,那你去越州军营?”小碗分析各个可能。
江知酌摇摇头,说:“父皇不会同意交战的,群臣反对的也会是多数。”
“夏侯雅死的那么惨烈,没人会信是自杀或是意外,苍赤的皇子和使者都在京城,瞒不过的……”小碗看着江知酌的眼睛,“就说是我杀的,全推到我身上。”
江知酌笑了下,说:“你觉得此法可行吗?”
“可行。”小碗从江知酌怀里出来,看着江知酌,“这样就牵连不到你了,你还是太子,如果我侥幸没有被处死,等风波过了,我等你来救我。”
“好,明天带你去刑部认罪。”江知酌淡淡地说。
小碗怔了一下,然后很快地点头。
“那你如果受了刑,会改口吗?”江知酌问。
小碗摇头说不会。
“这不就解决了,”江知酌轻松地说,“再睡会儿吗,毕竟是你在东宫的最后一个夜晚了,去了大牢里可能不让睡懒觉,那我明天晚点叫你?”
小碗说:“不睡了,你再抱抱我。”
江知酌满足了小碗这个小要求。
第84章 迫出逃
“我好不容易养胖一点的太子妃,可不能让他们给我欺负瘦了,”江知酌淡淡的声音传来,“要是大牢里顿顿没有两荤两素一汤,我就宰了杨由给你熬汤。”
小碗:?
天是冷了,刑部办差大院里,杨由打个喷嚏后提提被子翻个身继续睡。
“我也不信你能受得住大刑,”江知酌有理有据,“我那天打了你几下,你看你现在变得多乖顺。”
小碗:??
提起那次挨打小碗就羞愤,从小到大无论是张瑾云还是柳意都没那么打过她。
没想到江知酌更离谱的还在后边。
“我要是想你了,也不能去大牢里找你睡觉吧,我把你偷出来,”江知酌说,“你知道的,换了地方我睡不好。”
小碗:???
小碗把额头一下下磕在江知酌胸膛上,磕得咚咚响。
江知酌怕小碗磕傻了,把小碗的头扶起来。
“你是不是想到对策了,”小碗幽怨地问,“所以才这么逗弄我。”
江知酌摇头,说:“就是不想看你愁眉苦脸的。”
与此同时,有云卫向容词耳语几句,又消失在黑暗里。
“殿下,现在京中已经传开了……”容词单膝跪地,声音不大,“太子妃和恒安王……,谣言遍地,已经遏制不住了。”
“是夏侯雅,”小碗也低着头,“她就是想看到这样混乱的结果,但她这么做,就算为了让你和江慕安反目吗,可是苍赤一旦出兵,花色谣言也得先放一放,不得一致对外吗?”
江知酌眼眸深沉。
“如果我猜得没错,”江知酌说,“她是想逼我如燕王当年一样。”
“什么?!”小碗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你如何能……?”
江知酌从怀中掏出一块青铜物件。
是虎符!
而且是完整的左右两块!
江知酌在尚书省任职,怎么会有越州兵营的虎符。小碗甚至不敢想如果别人知道江知酌暗地掌握了越州的兵营,那江知酌必死无疑。杀死一个苍赤公主在此事面前都不值一提了。
今天冲击的事情太多了,小碗扶着额角说头痛。
“那是你刚才磕的。”江知酌说。
“不行!”小碗握住江知酌的手,不让虎符露出来,“最后得利的是苍赤。”
“是,但我没有别的选择,”江知酌闭了闭眼,“要么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要么用这个得到权力。”
他们没有太多时间思考了,阿慧不知道夏侯雅什么时候死,夏侯雅牺牲了自己来挑起这场战争,也会给江知酌的“谋反”一个时间。
夏侯冲和大满初二一早就会离京,那便是最迟明天晚上。
小碗说:“就算你不是太子,我也会跟你继续在一起。”
江知酌不能走上那条路。
“可我不是太子,就保不住你。且不说江慕安不会放手,那些铺天的流言,你要怎么活下去。让我眼睁睁看着我们一起被所有人踩在脚底,我做不到。”江知酌叹息一口气,“这份兵权本来是以后要交给江凌远的,是我答应给他在苍赤身上讨回他们欠的债。”
那是江知酌和江凌远很早之前定的约定。
江知酌坐上太子之位,江凌远出了力,以后也会力拥江知酌上位。
江知酌答应过江凌远,誓不与苍赤和解。
如果最后江知酌没有上位,这份秘密,江知酌能处理得好,便做一个无权的王爷ᴊsɢ。江知酌处理不好,被人揭发,便是万丈深渊。
“不行!”小碗有些崩溃。
“你今晚看到那些孔明灯了吧,”小碗说,“每一盏都是楚国子民对明天的希冀。况且你是正统皇子,怎么能效仿燕王。”
江知酌也不想。
“一定还有办法……”小碗喃喃,“……我不会同意的……”
小碗从袖袋里摸出尘字木牌。
“也许它可以帮到我们。”
“既然命运让我承担此任,我跟你一样,没有退路,”小碗看着江知酌,“我不害怕流言,我可以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让我去做吧,你在京中做我的退路。”
小碗的眼睛里毫无畏惧。
“流言也好,纷争威胁也罢,既然改变不了,那我们就反过来利用它。”
小碗把虎符从江知酌手心里拿出来,和自己的木牌放在一起。
“你说过要把我放到别人够不着的地方,”小碗微微笑了下,“那你要先保证自己别掉下来。”
“我一定会,”小碗眼神笃定,“回来找你。你就在这里,等我。”
江知酌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说:“不行,往后的越州太凶险了。”
小碗举起虎符,说:“它可以保护我。”
“你要做什么……”江知酌已经猜到了。
“跟江凌远一样,与其被动,不如做好准备。”小碗一字一句,“夏侯雅想用自己命打开楚国的大门,那我就让她知道,她的命,不值钱。”
江知酌喉咙紧涩,他为小碗有这样的气魄感到骄傲。
但是太凶险了,未知性也太多。
江知酌还想说什么,小碗抢先道:“你明白的,这就是最好的办法。我知道你还有一条路,但你离开京城容易,我们要怎么回来呢。”
江知酌的最后一条路便是悄声赶往越州,主动出击苍赤,那江凌远就会加入他的阵营。他们若是胜了,楚国以后便除却了一个最大的隐患。
可这样,江知酌即使立了功,明德帝和朝臣也容不下他。
“天一亮,我就跌到尘埃里了,”小碗说,“你就干干净净地站在高处等我,我也会等你把我拉起来。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江知酌忍痛答应了,小碗不是池中物。
“天一和十七是会跟着你的,”江知酌叮嘱,“你把容词和白竹带走,赵孟和四皇兄都认识容词,白竹最聪慧。”
小碗没拒绝江知酌的好意:“好,我还要带小峰一起。”
“你记着,你只是去把话带到赵孟和江凌远面前,越州守备军只认虎符,虎符一出,你就给我撤到落烛寺。江知酌不放心,“尘字苑的人能帮忙最好,如果不能也别强求,虽然你现在是老大,但交战地太危险,先保护自己。”
既然决定了,那越快越好。
小碗不能给江知酌反悔的时间。
小碗转身去收拾行李,初十七去召集另外几个人。
“当啷~”一声闷响。一只滚圆的木鸭从之前的包裹里滚出来在地板上又翻滚两圈。
小碗觉得自己现在解释什么都过于苍白,她没想刻意珍藏,只是最后一个关于以前的东西,她原本不想打开的。
方才太着急了,才忘了它还在那个地方。
看着小碗无措地站在一边,像犯了什么大错。江知酌捡起木鸭,语气平常地说:“这么久了,还是这么可爱。要带着吗?”
小碗摇摇头,说不带。
江知酌没再说什么,把木鸭收起来放好。
小碗站在床边,解下腰间一直挂着的圆环玉佩,放在手心里抚了抚,珍重地放进了床头的格子里,把那把黑色镶嵌绿宝石的匕首带上了。
*
东宫后院门口。
江知酌给了容词通行腰牌,又有点犹豫了。
江知酌办事向来笃定,从未有过这么来回犹豫的时候。
为了出城方便,六人只准备了一辆马车,小碗抽走腰牌塞给容词,把江知酌拉上马车。
“你不是不想看我愁眉苦脸,”小碗歪着头,“怎么就允许你自己愁眉苦脸的?”
江知酌撑起一个笑容,说:“没跟妻子分开过,以后孤枕难眠,要愁的。”
小碗也笑了,说会经常写信给江知酌。
分离实在太难了。
离别的愁绪浸染着江知酌。
天空飘起了零星的小雪,白竹伸手接了一片,雪花还没成型,落在手心里很快就消失殆尽了。
“白竹和容词是保护你,”江知酌提醒小碗,“也是监督你。”
小碗点头,说她知道。
“我没吓唬你,何筝安,”江知酌手心捧着小碗的一边侧脸,“今年已经过了,又长大一岁,要听话。你敢在越州胡作非为,再折腾得伤了病了,回来我真跟你算账。”
小碗微提一口气,很认真的答应着。
毕竟要走了,吓唬完,江知酌又缓了语气说:“正好明天就不吃药了,但是要好好吃饭,你带的行李不多,到了那边记得买,不用给我省银子。”
小碗就那么听着江知酌嘱咐了一堆东西,江知酌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就会忍不住把小碗扛下马车了。
捏着下巴靠近,小碗垂着眼睫刚想闭眼,又想到什么,伸手挡在了两人之间。
“你……”小碗磕巴地问,“……漱口了么……”
江知酌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很快用手指拨了一下小碗的下唇,有些不满意:“当然了。”
小碗抿着嘴不说话了。
然后江知酌把唇舌搅个乱七八糟才松开。
江知酌走出马车,放下轿帘时朝里望了一眼:“生死关头,哪有时间漱口。”
马车外的五个人都快冻僵了,见江知酌出来,都上前行礼告别。
“太子妃无恙,你们自然无事,”江知酌神情冷峻,“有一点差池,你们几个把头装麻袋里寄回来。”
容词和白竹带头应是,天一躲在小峰身后吓得张大了嘴巴,初十七看着江知酌很轻地点了下头。
马鞭轻扬,小碗从小窗里探出头,江知酌的衣角被冷冽的风吹得翻飞。东宫的尖角房檐原来越远,直到彻底看不见,两人才各自转了头。
第85章 遣苍赤
明德二十七年,元月初一。
东宫太子江知酌卯时一刻就让近卫重云去京兆府报了案。
长官府尹卢柏是个快五十的小老头,本来打算再过两年就解冠,京兆府的政务这两年都放手培养下面的人了。
卢柏早起还在散步,就官兵请去了京兆府衙门。谁敢信太子来报官。
“昨日苍赤公主夏侯雅在陈旭陈大人和六公主的大婚礼上,设计陷害恒安王与太子妃,事后散步谣言遍地,”重云跪在堂下,字字清晰,“戌时一刻,太子殿下携太子妃质问苍赤公主此事,苍赤公主当场承认。”
卢柏坐在公案前,早已听得眉头紧皱:“你继续说。”
重云清清嗓子:“太子妃晓之以理,从道德和两国关系等各个方面讲予苍赤公主其中的道理。太子妃走后,苍赤公主羞愧难当,举刀自戕了。”
卢柏听完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
“太子妃清白正直,不堪受流言之辱,于昨夜悄声离开了东宫,”重云继续说,“太子殿下已经派人去寻,现在仍未有下落。”
还有三天,才有百官朝会,卢柏虽然见过不少大案,但涉及两国和亲,苍赤公主还死了,这样的事,江知酌不报到宫里,报到京兆府,这块烫手山芋,烫的卢柏寒冬月的冷汗直流。
太子殿下这是要老臣上刀山啊。
“那太子殿下有何诉求?”卢柏问重云。
重云抱拳:“苍赤使者还在京内,太子殿下要处理苍赤公主之事。望大人能满城张贴告示,出动京兆府官兵,寻太子妃下落。”
卢柏自然为难,此时还没报到御前,皇上还没拿主意,他怎么能先出了告示。苍赤公主死了,缘由不明,死因也只是东宫一面之词,太子妃失踪,怎么看也不像重云说的那么简单。
“兹事体大,本官还是要先去奏请皇上,再做定夺,”卢柏说道,“你先起来,请转达太子殿下,还请太子殿下放心,京兆府会立马派人手京城内外寻找太子妃的下落。”
“大人调兵难道不要调令?”重云未起身,“还是大人不信在下方才所言。”
这是重云回到江知酌身边后,江知酌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他务必要完成。
其实江知酌并未要求重云一定要办到,江知酌知道卢柏不会轻易发告示,但江知酌就是要两手行动,他要抢在苍赤开口问责前揭告此事。
重云仰首:“太子殿下已经进宫了,礼部也知道了此事,大人若是等皇上、太子殿下与苍赤交谈完以后再做定论,将太子妃的安危置于何地。真出了什么事,太子殿下怕是会追究大人的责任。”
卢柏自然见过不少穷凶极恶之人,如今却被东宫一个侍卫唬住了。
实在是江知酌近期的锋芒太甚,他人或许看不出,卢柏混迹官场数十年,早就察觉了朝廷的风向之变。
卢柏左右思量ᴊsɢ,此事又涉及了恒安王,皇上、太子、恒安王、苍赤哪个他都得罪不起。
“昨天在陈府之事,还是不要提了吧,”卢柏提议,“有损太子妃和恒安王的名声,那些本就是无稽之谈,过些日子就消散了。”
重云朗声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谣言已出,若放任不知情的人胡乱猜测,就如同冤案未昭雪。昨日苍赤公主设计陷害,陈府均有人证。”
各退一步,既然太子殿下都敢把此事公众于世,卢柏便命人陈写了苍赤公主陷害太子妃一事,并下了诏令寻太子妃踪迹。
卢柏交代完京兆府的事,火速进了宫。
*
小碗猜得没错,阿慧不知道夏侯雅的具体死亡时间。
所以夏侯冲在清晨看到江知酌时的震惊不是装得,夏侯雅死亡的消息是江知酌一早就递进宫了。
即使早就知道夏侯雅准备牺牲自己,真的亲耳听到亲妹妹的死讯,夏侯冲在明德帝和几个大臣面前,还是情绪崩溃,痛苦不已。
重云的说辞是江知酌教得,方才江知酌又当着众人的面阐述了一遍,还多叙述了夏侯的死亡时间和发现时的形态。
“我妹妹今天新年第一天就惨死你宫里,”夏侯冲怒指江知酌,“现在太子还说什么陷害太子妃、畏罪自戕的荒谬之词!是把我们苍赤当傻子吗!?”
大满方才掩面做出悲伤的样子,看着夏侯冲想要与江知酌动手,还是上前拉住了。
“二殿下,奴才知道您伤心,”大满冲着众人,“相信楚国皇帝会给咱们一个交代。”
江知酌冷哼一声,看向大满的眼神轻蔑,说道:“方才二位是没有听清吗?夏侯雅设计陷害在先,畏罪自戕在后,要给你们什么交代。深受其害的不该是恒安王和太子妃吗?太子妃如今下落不明,该是我们向你们讨要说法!”
高坐上的明德帝轻咳一声,眼睛扫过众人。
“知酌,你先别说话,”明德帝开了口,“公主骤然离世,苍赤二皇子一时难以接受也是理解的,事情的缘由朕会查明,你先回东宫处理夏侯良娣的后事吧。”
江知酌还未应声,夏侯冲抢先道:“我妹妹的尸首我要带回苍赤安葬。”
江知酌无所谓,倒是大臣中有人开了口。
“夏侯良娣已嫁与太子殿下,是东宫之人,棺椁合该入东宫陵墓。”
夏侯雅生前的愿望便是能回到苍赤,死后亦然。
江知酌站在一旁不再言语,他要说的已经说完,静待决策。
夏侯冲如果把夏侯雅带回去,那意味着两国的交好关系也结束了,江知酌无所谓,不过自然有人在乎。
以曹方南为首的几位揣摩到明德帝的心意,不愿交恶开战的一派。
“雅雅可以留在楚国,我们此番前来,是带了诚意与祝福来的,”夏侯冲恢复了理智,“但雅雅没有受到应有的待遇,请楚国皇帝彻查此事,给雅雅一个交代。”
“我方才的话,二皇子没有听清楚吗?”江知酌连眼皮都没抬向夏侯冲,“令妹做的事,已经令人不齿。你要把夏侯雅带回苍赤,以此为筹码谋得什么?难道我东宫缺这么一份尸首不可?”
此言一出,无不哗然。
夏侯冲怒火面目狰狞,脸色极为难看,急切地说道:“前几日的宴席上,太子果然是装得,今日就出言如此不堪。”
江知酌没看别人的脸色暗示,立马说道:“怪我眼拙,之前未曾看出令妹的歹毒心肠,昨日夏侯雅恶劣心思表露无遗,足够令人厌弃。二皇子说前几日,那是夏侯雅还未生事,我自然以礼相待,变化莫测的事,谁知道。若说以前,苍赤马蹄踏过我国子民,可是连幼儿都没放过。”
气氛剑拔弩张,丝毫没有好好商量的架势。
大满拉长了音调,说:“还请太子体谅,我们皇子与公主兄妹情深,您方才说的话……实在不能令人信服不是。”
“而且……雅公主好好地陷害太子妃和恒安王做什么,”大满掩了下口鼻,“恕奴才多嘴,来京这几日,听到许多风声,这太子妃和恒安王之事,早几年就……,昨日太子妃私见恒安王是事实,不少人都看见了……,现在太子殿下把这桩事推到一个不能再张口说话的人身上,实在是说不过去,雅公主活泼开朗,又怎么会是自戕。而且太子妃突然失踪,也离奇得很。”
恒安王与太子妃之间的流言就没有断过,如今又被掀到了一个新的浪潮上。
江知酌看了杜柏一眼,杜柏微微颔首,江知酌便没再说话。
事发突然,夏侯冲虽带着目的,但他也此时也不能说出来,他要把夏侯雅带回苍赤以后,再跟楚国商讨赔偿事宜。
明德帝留下了陈旭。
*
书房内,江知酌揉揉眉心,重云又来提醒一遍江知酌用午膳。
午时已过,江知酌算着时辰,小碗他们应该还没出荆州城门。
食不知味,江知酌把汤勺丢进碗里,发出一声脆响。
“当当当当当”江知酌不顾自小学的礼仪,时不时用勺子敲击着碗侧。
“殿下,有容词和白竹跟着,您别这么担心,”重云在敲击声中低声说,“太子妃才刚走半日,你您就这般茶饭不思。”
“你不懂,”江知酌有些烦躁,“你又没娶妻,还不知何为牵挂。”
重云没白竹那般机灵劲,不敢再劝,耸耸肩,站在一旁。
陈旭下了马车进东宫时,不由得暗自抽气唏嘘。
东宫内外挂满了白丧幡和白布。
东宫太子娶妻不足半年,三个妻妾二死一失踪。
苍赤公主夏侯的死因和对苍赤的交涉悬而未决,江知通报了宗亲,没办丧仪,不必来吊唁守灵。
“下官参见太子殿下。”陈旭见礼。
江知酌点点头,示意陈旭坐下说话。陈旭刚从宫中出来,此时来,必定是有消息告知。
“夏侯冲一行人还是按原定的行程明日离京,”陈旭落座后禀报,“不过,他们提出要带一位皇子和礼部官员一同前往苍赤商议此事。”
江知酌挑了一下眉毛。
这不就是要个人质嘛。
“皇上已经答应了。”陈旭说。
江知酌闻言竟然笑了,他咽下一味涌起的苦涩,像寻常一样淡淡地说:“父皇是要我去吧。”
商议?不过是看要不要满足苍赤提出的条件。不外乎就是割地或是赔银子。
明德帝若是不答应,那江知酌就要留在苍赤了。苍赤折损一个公主,楚国赔上一个太子,是这样划等号吗?
陈旭迎上江知酌的目光,默认了。
第86章 和离书
直到戌时,江知酌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没再出来过。
江知酌没等到宫里传旨,重云急急忙忙跑进来禀报。
说了一句土到冒泡的话:“殿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您想先听哪一个?对上江知酌冰冷的眼神,重云捡了个好消息说与江知酌。
“恒安王明日也要回越州,恒安王方才在宫里,自请与夏侯冲同去苍赤,”重云低着头,“同皇上商议许久,皇上起先本是不同意的,后来不知恒安王说了什么,皇上已经应允了,您不用去苍赤了。”
江知酌眉心微动,没说什么,只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身体。
江知酌不知道为什么江慕安会主动前往苍赤。
皇上既然同意江慕安前去,定是有了保全江慕安的方法,江知酌在心里苦笑一下,到底父皇是更看重江慕安的安危。
江知酌坐正了身子:“继续说。”
只要他还在京中,那其他的事,就总有解决办法。
重云把头压得更低,说道:“户部苏尚书向京兆府传去消息,说……太子妃偷了您的令牌,出京了。”
江知酌猛地站起身,怒喝道:“什么?!苏志怎么敢胡言,让他马上滚过来见我。”
重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而且……,苏大人把您的和离书一并带去了宫里,皇上和宗亲已经知道了……”
什么东西?和离书?
“苏志哪来的什么和离书?”江知酌简直觉得离谱。
六部现在都归江知酌管辖,苏志早就是江知酌的人,而且苏志也没理由在这种事上擅自做主。
重云这一天在京兆府办事,盯着他们贴告示,也不知道江知酌有没有吩咐过别人去过户部。
“确是您的亲笔,还有您的印章在上面。”重云跪在地上,突觉自己做错了事,他应该先禀报这件事的,江知酌神情现在冷得要命。
江知酌抬腿往书房外走,冷空气猛得灌进来,扑得江知酌没忍住咳嗽了几声。
当江知酌看到跪在院中的小峰时,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手指指着小峰半晌没说出话。
“你,就是这么给你小碗姐办事的。”
江知酌闭了闭眼,一切原来有迹可循,他方才就怀疑印章被人动过地方,除了小碗昨日收拾东西的时候进过书房,再没人能在ᴊsɢ东宫动他的东西。
能模仿江知酌字迹的也是小碗。
“重云!”江知酌压着声音,“你带着所有云卫,兵分几路,把太子妃给我抓回来!”
重云跑去东宫近卫所,点了两个云卫各带两人从官道和小路紧急出发去寻小碗的踪迹。
可太子妃都走了快一天了,到了扬州和越州交界的地方,更有好几条官路可通越州,追不上不说,追得上也打不过啊。
而且江知酌在京中不能没有近卫跟着,重云返回去,江知酌正站在小峰面前看一封信。
江知酌看了返回的重云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展着信纸看信。
“吾夫知酌,见字如面。
心中万语,只得择一二呈现此信笔端。
不敢奢求吾夫能全然谅解我此番举动,只求殿下能顾全大局,心沉少气,来日归京必负荆请罪。
一路之行甚是相思,唯有思君念君安好方得一隅心安。
虽有违逆之举,亦不忘夫君之嘱,养身谨行,谨遵夫训,勿远念。
丑妻虽远行,不知何时归,但请吾夫安分守己,不可看他人。
遥祝吾夫日夜可得高枕。墨尽言未完,皆在心底相连中。”
江知酌再大的怒气,也被小碗的“吾夫”二字抹平了一半。
小碗要他好,要他日顺遂,夜安眠。
江知酌把小碗当成远处的月亮,终于挂到了自己房内。
而小碗要把江知酌干干净净地挂到天上,不沾上一丁点尘埃。
现在京城内关于太子妃和恒安王的流言漫天飞。
和离书写了,太子妃跑了,以后小碗做得事,跟江知酌扯不上关系了。
江知酌把信收好,放进胸口的衣襟里。
院里的白梅在两场雪以后,今夜彻底傲然开放,可小碗却没能看到。
“去拿把剪刀来。”江知酌没再问责小峰,有意把此事揭过了。
剪了两支开得最盛的雪梅,江知酌拿着花枝去了金玉台。
*
扬州客栈内,小碗一对四。
“出了荆州,我就不是主子了?”小碗坐在茶桌前支着头问,“我说话就不顶用了?”
对面站着四人,互相看了一眼,天一最先改了阵营,走到小碗身后。
“老大的话无论在哪里都要听的。”天一仰着小圆脸表忠心,“不对也要听!”
小碗从胸口衣襟里掏了半天除了一个木牌,一个青铜物件,啥都没有,招手让初十七过来,从初十七袖袋里掏出一两银子,扔给天一,“赏你买糖吃。”
初十七站在小碗身边没再动。
“你俩要是不听我的就赶紧回去,”小碗看着对面两人,“回去告状也行,反正你俩不就带着这个任务来的。”
“太子妃,太子殿下让您见机行事,没让您去冒险,”容词站得笔直,“而且,您应该明白,太子殿下给您虎符,也是为了保护您。”
白竹在一边点了下头。
“白竹,明日就到越州了,”小碗说,“你应该看看自己的家乡如今成了什么样。越州的繁华和破败你都见过,如今越州百姓刚刚安定。夏侯雅一事不会善终,来日是把越州拱手让人还是再经一次重创?”
白竹眼眶湿润了,她的家人都死在了六年前的战役中,她再次回到越州,才懂什么叫近乡情怯。
“现在皇帝说了不算,我只问你,”小碗敲了下桌面,“若是当初有这么一批守备军,你会希望他们去保护一个太子妃而不顾他人安危吗?还是眼看越州百姓受难而碍于皇命不作为?凭什么我们要一直被动挨打才能反抗?还有……,你几日前,看到我写的信了吧?”
白竹犹豫了一会儿,才说:“看到了。”
小碗没让小峰跟着出城,让小峰带着和离书与“太子妃偷了令牌出京”的消息回去了,白竹是偷偷听见了的。
江知酌与江凌远在面对苍赤的立场上绝不退让,但虎符一出,仗打完了,最后一定要有个人为此事负责。
这个人从前只能是江知酌,可现在小碗来了,她就要改变这个说法。
容词看着白竹站到了小碗身后,大为疑惑不解:“什么信?”
“你不必管信了,”小碗看着容词,“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把头装麻袋寄回去,要么以后听我的。”
容词默默咽了下口水,小碗和他说话的时候,跟江知酌下命令的时候好像。
腿软,想跪。
想了就跪了,容词单膝跪地做最后的挣扎:“您要待在军营里,最后太子殿下也会宰了属下的,太子殿下向来说一不二,您要出了什么事,属下担当不起。”
“不会,”小碗笃定地说,“只要有我在,太子殿下那边必然不会为难你。”
“你如果不听我的,现在就可以回去,但我不会改变我的做法,你自己考虑。”
容词哪还有别的选择,他只能跟着小碗,保护小碗,最后才能在江知酌那留个命在。
小碗看着容词站起身,笑了下,说道:“都去睡吧,明日……”
话没说完,小碗站起身,看着房间门口。
众人随着小碗的目光,房门从外被人推开。
“师父!”天一惊呼,“是师父!”
小碗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乙尘大师。
“老衲来得不巧,”乙尘合手向小碗行礼,“正遇上太子妃提点下人,唐突了。”
小碗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乙尘,她还没行过拜师礼,可乙尘早就把尘字苑交给她了。
白竹看有人来找小碗,带着容词和初十七退出了门外。
“师父,请喝茶,”小碗跪在乙尘腿前,恭敬的双手奉茶,“您是专程来寻我的嘛?”
乙尘点了一下头,接过了茶盏。
“你看上去,比去年沉稳了不少,”乙尘说着话,“苍赤公主的事,为师已经听说了,你缘何要去越州?”
“太子把虎符给了我,”小碗说,“我要……替他守住越州。”
“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人,不过你打算如何做?”
小碗端跪着思考:“皇上若是把越州割给苍赤,我就出兵,守备军加上越州有的兵马,可以击退苍赤。”
“然后呢?”乙尘问。
小碗抬头看着乙尘。
“然后你就要代替太子,成为抗旨的罪人,是吗?”乙尘继续说着。
小碗点点头。
“你写了和离书,就能不牵扯上太子。他若登基,你还能等他救你,是吗?”
小碗点点头,说是。
“他若输给恒安王了呢?”乙尘问,“那你要如何?”
“我没想过太子会输,他就该坐上那个位置,”小碗说,“如果他输了,也只是因为皇帝偏心,不是因为太子不好。”
江知酌若输了,小碗就更无畏自己的下场了,她走到今日,流言和苦难一直伴随她,早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那楚国和苍赤之间的国仇家恨呢?”乙尘问小碗,“何时能停歇?”
小碗不知道乙尘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说道:“苍赤根本没有没有交好的诚心,和亲不可行。”
小碗没想过这个问题和她有关。
“为师说的不是和亲之事,”乙尘看着小碗,眼神如深潭,“燕王之事,你应当全部知道了,你以为为师和秋太傅这次选的是太子吗?”
小碗不解,不然呢,难道是江慕安?
小碗抬头看着乙尘的眼睛。
第87章 棋中人
“这把剑,是二十多年前,我师父留给我唯一的物件,”乙尘将剑鞘抬起,“在我手里未曾出鞘,你剑法精绝,现在是苑主,该由你来磨砺它,带它重见天日。”
小碗想站起身,接过那剑鞘抽出剑身,却尴尬地发现自己方才跪了一会儿就起不来了。
就着这个跪姿,小碗双手接过剑鞘,拇指细细地摩挲了一下剑鞘上的花纹。
剑鞘是低调的银灰色,经过时间的沉淀,更添了一番古韵,上面勾勒了几处叶脉的形状,小碗识得它,是菩提叶的轮廓。
小碗握住剑柄,端详了一圈,比一般的剑柄要细一些,更贴合小碗的手掌。
“剑柄是新磨的,”乙尘解释,“图案大约是你喜欢的白梅。”
原木色的剑柄添上未着彩的梅枝,简单内敛,很衬小碗的心意,小碗爱惜地抚摸着浅浅的刻痕。
“徒弟现在更喜欢银杏。”小碗不解风情地阐述另一个事实。
右手稍稍用力往外一拔,银刃出鞘,天一在一旁忍不住“哇”出声。
出鞘之前小碗也认为这把剑是太师父留给乙尘的一个念想之类的,毕竟太师父也是出家人,应该不喜欢舞刀弄剑。
银刃如冰,纤尘未染,其锋利却不输任何一把刀剑,虽多年未问世,一旦出鞘,光芒不可遮,带着不可冒犯的杀气,又有沉静一切的矜贵。
“师父,这把剑叫什么名字?”小碗眼中是溢出来的兴奋。
“太久了,”乙尘抬眼看着一盏烛灯。
乙尘想,二十多年了,还有人记得吗?
“它叫‘太久了’?”天一忍不住问。
“它的名字还是问苑主吧。”乙尘说。
“
白日西逝,玄烛方微1
。”小碗把剑归鞘ᴊsɢ,“那便叫它‘玄烛’吧。”
乙尘听到小碗给此剑的起的名字,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小碗的发顶,小碗还在欣赏玄烛剑的剑柄,乙尘眉间聚起一股沧桑的落寞。
乙尘站起身,说道:“早点休息,明日我同你们一起去越州。”
“恭送师父。”小碗跪着转了个身朝向门口。
“起来吧,怎么如此懂礼数,咱们尘字苑可没这么大规矩,你以后不必如此,”乙尘指指天一,“这小子连拜师礼都没有,走吧。”
“今日是拜师第一天,应该对师父恭敬的。”小碗恭敬地解释。
“这就是师父偏心的理由吗?”天一不服,“我今晚在师父床头跪一晚,师父能把那剑传给我吗?我可是从小跟着师父的,开口叫的第一个人就是师父呢。”
小碗看着两人走了,把玄烛放在一边,揉揉了膝盖,初十七进来把小碗扶到床上。
撩起裤腿一看,两个膝盖通红。初十七比划:“我去找点药来。”
“不用了,没事,今晚睡一觉就好了,”小碗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腿,“不严重。”
小碗长得太白了,身上有点伤就显得很严重,这次跪得时间不算长,小碗没当回事。
把玄烛放在一边,小碗招呼初十七,在床上腾了个地方说道:“我睡着了,你也睡,不用去门口守夜。”
初十七点点头,熄了一盏蜡烛。
要不是床上一会儿还有初十七,怕碰到初十七,小碗恨不得抱着玄烛睡。
小碗闭着眼睛躺在里侧,初十七轻轻拍着小碗的后背。
他们离开东宫已经走了七八日了,小碗前两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初十七和白竹各守了一夜,都以为小碗是担心太子殿下。
直到第三天,小碗才顶着两个乌青的眼睛,小声又犹豫地说:“十七,你过来拍拍我……”
小碗只是有一点认床,也没严重到整夜睡不着的程度,所以她总结了自己睡不着的原因,是因为没有江知酌在旁边。
都怪江知酌平时都拍着小碗睡觉。
明明前二十一年自己睡得好好的,非给人家养成这个恶习。
等确定小碗睡着了,初十七安静地坐在床边,藉着走廊微弱的烛光端详小碗的睡颜。
“要长成这样,才能得到太子殿下的喜欢吗?”
*
乙尘第二日告知了小碗,江慕安和夏侯冲也在返回苍赤的路上,而去到苍赤,必定会经过越州官道。
小碗点点头,那她就要先去找江凌远。
白竹灌了一个汤婆子递进马车里,告诉小碗要出发了。
“师父,夏侯雅和苍赤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小碗抱着汤婆子,“他们怎么知道太子有兵权的?”
“有内应之人,太子殿下应当是知道此事的,”乙尘说,“不过此人应该只是猜测,而没有实证,不过只是这个猜测,苍赤也必须抓住这唯一的机会了。”
越州已经平定,楚国的壁垒不会再轻易打开,明德帝身子不好了,往后不管是哪位皇子上位,都不能保证如明德帝在位时那般,只想化干戈为玉帛。
尤其是江知酌和江凌远。
小碗把汤婆子抬到下巴上想,此人是谁呢?
“不是我,”乙尘说,“也不是秋太傅。”
小碗失笑:“我知道,但此人应当也是在朝为官,且有师父这般探听消息的本事,能把楚国的动向看得一清二楚……,楚……”
小碗想到了薛楚楚,是薛中!
“是御史大夫!?”小碗蛾眉轻皱,“他的职责便是皇上的眼睛,他能看到!却没有告诉皇上!原来是这样……”
御史大夫一职,在楚国并不是高官要职,只有风闻奏事之责,却没有司法之权。
不过着这仅仅是小碗的猜测,“我要提醒太子殿下。”
乙尘点头:“那你便写封密信给太子殿下。”
“我们尘字苑的密信?”小碗疑惑地说,“太子殿下如何看得懂,哦,他可以去找太傅。”
乙尘摇头轻笑了一下,说:“他看得懂。”
“我才刚刚跟天一学会一点,”小碗说,“太子殿下怎么会看得懂?我可没有教过他,师父不要冤枉我。”
“你学会之前他便会了,我也很震惊,”乙尘神色未变,“不光看得懂,他甚至可以改掉我写给秋太傅的密信。”
小碗不可置信地拿汤婆子挡住嘴巴。
乙尘说的是,两年前江知酌从石渔镇小碗的茅草屋里带走的那封信。
那封扶持江知酌当上太子之位的密信。
“那师父和义父原本是想扶持哪位皇子?”小碗问。
“我们哪有指点江山的能力,这份江山波谲云诡、瞬息万变,我们控制不了所有人,就如没人知道夏侯雅会牺牲自己来推动棋盘,”乙尘说,“天下未定,只是我现在把这步棋子走到了你的身上。”
小碗才惊觉自己也是这棋盘中的一子了。
“你说过,要让为师赢你一盘棋的,”乙尘淡然地说,“是时候实现你的承诺了。”
“师父自谦了,”小碗说,“师父才是这世间最会下棋之人。”
“我心甘情愿做师父的棋子,我要让江知酌赢。”
*
营帐内,小碗简单明了的说明了经过与来意。
赵孟默不作声,他已经快被江知酌坑得把头拴在腰带上了,江知酌回京城做了太子,赵孟刚舒一口气,现在又来了一个更坑的太子妃。
“所以,江老五把虎符给了你,”江凌远把眉毛拧成一个“川”字,“你要我违抗父皇的命令,把三皇兄在半路拦截下来?”
小碗点点头,说可以这么理解。
“咱俩把她扣下,然后威胁江老五让他自己去我父皇面前认罪,”江凌远跟赵孟商量,“这样,咱俩是不是能改邪归正、改恶从良,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最后落个押赴刑场的下场吧?”
江凌远话音还没落地,只见寒光一闪,玄烛的剑刃已经落在了江凌远颈侧。
“太子妃好剑法,”赵孟拍手称赞,“下官还要去点兵,先告辞了。”
“坐好!”小碗收剑归鞘,另一只手拿出尘字木牌,在江凌远面前晃了一下,“无论是我手里这把玄烛,还是这块木牌,四殿下没有他选。”
“就算我曾受尘字苑救命之恩,那也不行!”江凌远瞪着小碗,“违抗皇令之事做不得。”
“好吧,那我来做,”小碗说,“四殿下,只管善后就行了。”
“有什么区别!?”
“没什么区别,”小碗说,“结果都一样。”
“你……”江凌远要被噎死,“你和江老五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的惹事精。”
小碗点头赞同他人对她和江知酌的评价是“天造地设。”
“可惜啊,”小碗坐回位置上,“我们已经和离了,这个词不太合适了。”
“为何?”赵孟抢先一步问道。事情是不是还有转机。
时间紧急,小碗决定把话摊开了讲。
“太子殿下之前在越州做过什么,我不十分清楚,”小碗说,“但我知道,他能做到这一步,少不了二位的协助。”
江凌远把脸撇开一些,不愿承认自己曾经上过贼船。
“不过我知道太子殿下的打算,”小碗看着江凌远,极其认真,“就算将来事发,也牵扯不到二位一丁半点。所有的事,他自己会承担,对吗?”
赵孟看着江凌远一点点把头扭过来,神情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江凌远知道江知酌最讲义气,做事也最缜密,他其实没太考虑过将来如何,他知道江知酌不会轻易暴露,更不会把别人也牵扯进来。
“我明白,一位是正统皇子,一位是英勇将军,我理解,我不会让二位难做的,也不会让二位来日被世人诟病,”小碗说,“虽然我方才说,结果都一样,但我一定让二位名正言顺,师出有名。”
江凌远和赵孟对视一眼,气势上比刚才矮了一大截,跟小碗和江知酌一比,怎么显得他们倒是不讲义气了。江知酌和小碗做的事,也是为了楚国和百姓啊。
“我在内没亲人,在外没名声,而且现在到处流传着我的流言蜚语,”小碗声音没什么波澜,“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不怕,违逆的事,该由我出头去做。二位到时,只管保家卫国,匡扶正义就好了。”
小碗把话说到这步了,江凌远和赵孟自然没办法再推辞。
“我私制虎符,出兵拦截夏侯冲;我会拦住苍赤使者,不让其踏进越州一步;我假传军营指令,拒不与苍赤和解;”小碗字字清晰地说着自己惊人的谋划,“我要让苍赤彻底臣服于楚国。”
江凌远和赵孟惊得要托着自己的下巴。
小碗摇摇虎符,换上了轻松的口气:“我把我的计划都告诉你们了,这世上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我现在要去做第一步了,这一步还不算难,等我成功了,就是你们出手抓捕我的时候了。”
小碗要跟江凌远和赵孟唱双簧传回京城,等京城ᴊsɢ下达回指令,估计这边已经和苍赤已经开战了,江凌远只要顺势加入对抗苍赤的阵营即可。
“你疯了!”江凌远大喊,“你不要命了,打仗没那么简单!”
“我惜命得很,”小碗说,“一寸土地我都不允许割给苍赤,哪怕一天都不行。楚国不会输,我也不会。”
赵孟从小碗的神情里看到了一位君主的该有的气魄。
他不敢说。
赵孟揉揉眼,想看清楚一点,小碗已经走出了营帐。
第88章 圆日升
越州守备军校场。
小碗点了一位名为李庄的副将与她同行。
只因为这个副将昨日最不服她,但军营里的四名副将都识得容词,小碗又手持虎符,他们不得不听从于小碗的命令。
副将郑凌自请前往,小碗拒绝了。
副将郑凌是容词的旧交,也受过江正值酌的提点,不愿看小碗被一群士兵为难。
“让卑职随太子妃一同前往吧。”郑凌抱拳行礼。
“郑将军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不必同行,”小碗翻身上马,“我相信李将军就能助我救下恒安王。”
“还有,以后不要称我为太子妃。”小碗打马带着人去了夏侯冲所经之路。
越州守备军大部分是当初招安招来的,还有一批后来越州百姓人家安定以后来参军的,赵孟也把原本兵部里越州户籍的一批士兵拨到了越州守备军里面。
本是鱼龙混杂,四名副将都是千锤万磨才拔到这个位置,怎么会心甘情愿让一个刚来的女子坐上主帅的位置。
李庄只点了一百名士兵随小碗去官道,挥挥手,跟在了小碗和容词的后面。
*
小碗是真的困,她昨日才与江凌远和赵孟交谈完,又马不停蹄地在昨日傍晚前赶到守备军军营。
现在才还不到辰时,天还未大亮,她就顶着严寒的风去官道等夏侯冲。
吹得耳朵疼,小碗把手缩在衣袖里拽着缰绳,不愿伸出来摸摸自己被冻红的耳朵。
小碗无事可做,低着头在马背回想她前俩月在东宫的好光景。哪天不是和钱朵朵睡到自然醒,一醒各种好吃的好玩的排着队送上来。
她刚来军营第一天,连起床气都不敢撒了。
快被冻僵了,只听容词轻喊一声,“来了。”
士兵们迅速整好队形,小碗望了一眼,还算满意,回头眯着眼看了一眼路上,夏侯冲的人马正朝这边走来。
夏侯雅的灵柩也在队伍中,夏侯冲没耽搁,也是日夜兼程的往苍赤赶。
“前面是什么人!?”一名苍赤士兵扬着鞭子喊,“苍赤二皇子与恒安王在此,还不赶紧让开!”
“等的就是你们,”小碗的马匹在最前方,“恒安王是越州刺史,已经到了年后赴职的时候,为何要与夏侯冲同行?”
苍赤士兵指着小碗,呵道:“你胆直称二皇子名讳,恒安王要去做什么,用得着向你交代!?”
小碗嗤笑一声,说道:“名字不就是让人叫的么?是觉得夏侯冲这个名字太难听了吗?这是还是楚国的地界,我说叫得,就叫得。我叫何碗,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
马车无故停下后,江慕安掀起轿帘,看着远处马背一个身影很像小碗,夏侯冲已经走到了最前面,江慕安也下了马车去看发生了什么。
等江慕安走进,才发现那人竟真是小碗,与她平日里的打扮不同,小碗今日未挽发,一头青丝拢在耳后,鬓边的发丝被吹得肆意张扬。
小碗没在意江慕安的眼神,她起来晚了,还没来得及束发,在这军营中,也不想盘女子的发髻,干脆就这么出来了。
“小碗?!”江慕安很是震惊,“你怎么在此处?”
“京中流言太多,不想听,就跑出来了,”小碗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慕安,“我更想问恒安王,你怎会跟罪魁祸首在一起?”
小碗斜睨了夏侯冲一眼,夏侯冲立刻冲上前,急道:“无理!你说谁是罪魁祸首。”
“你,和你妹妹夏侯雅。”小碗说。
“小碗,”江慕安制止小碗,“这件事,你别管了,父皇会给一个解决办法,我此行去苍赤,也是为了此事。”
小碗觉得自己听到了新年第一个笑话。
“那请恒安王赐教,您和皇上会给什么样的解决办法?”小碗冷眼看着江慕安。
江慕安走进一步说:“那些流言,终会过去的,你现在和五弟和离了,我……”
江慕安想说他会对小碗的后半生负责,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觉得说出来有点不妥,他想私下里告诉小碗。
“我的事不必恒安王操心,”小碗语气疏离,“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夏侯雅自行不义,王爷和皇上还有什么可与苍赤商议的必要,难道她死了,错的就能变成对的吗?如果是要道歉的话,我和你现在都在这里,夏侯冲可以替她妹妹道歉了。”
苍赤的士兵听到小碗如此非议苍赤公主,个个拔刀以对,气氛陡然冷了下来。
夏侯冲双目喷火,涨红了脸,说道:“难道这是楚国的态度?”
“小碗,朝堂之事你不懂,这涉及两国交好,”江慕安离小碗更近,走到小碗一侧,“你别再说了,我让长乐带你回京城。”
小碗盯着江慕安的脸,去年她还觉得江慕安和江知酌两兄弟长得有几分相似,此刻她完全没有曾经的那种感觉。
小碗曾看着江知酌的脸想江慕安,可看着江慕安小碗却完全联想不到江知酌。
他们本就是不一样的。
“该回去的不是我,而是你”小碗冷静地说,“我不会让你去的,因为你带不回来好消息。”
“我娘是越州人,”小碗问,“你知道吗?”
江慕安不知道为什么小碗突然说这个,摇头道:“不知道。你一直在宫里长大的。”
夏侯冲不愿在这里耽搁,也怕小碗真的把江慕安留下,催促道:“恒安王殿下,我们该赶路了,这种无知妇人还是送回去,别在外面抛头露脸的丢人。”
小碗拔出玄烛,横指在路上,扬声说:“你们想走,可以。恒安王要留在越州做他该做的事。夏侯雅已死,道歉我可以不要了,请你把话带回去,楚国的一寸土地都不会割让,一枚铜板也不会给与。”
夏侯冲后退一步,朝着江慕安说道:“难道你们楚国是听这个妇人的?皇帝与恒安王殿下的威严何在?”
小碗转向江慕安,淡声说:“你告诉他,如果你说的话跟我刚才说的有出入,我就割了你的喉咙。”
李庄在后面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这娘儿们也太嚣张了。
不过真带劲。
夏侯冲的人和江慕安带的人很快分成了两个队伍,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长乐听小碗这么威胁江慕安,还如此不知好歹,替自家主子怒怼小碗:“何姑娘,我家殿下对你仁至义尽,你不知道感激不说,今日还做出违逆皇命之事,太不应该了,你现在带着你的人退下,殿下还能向皇上求情,可以饶你一命。”
小碗没理会旁人,静静地看着江慕安。
江慕安也仰头看着小碗,这样的小碗太陌生了。江慕安印象里的小碗,虽然话不多,但温和善良,笑容和煦,从未向今日这般冷峻,还带着说不出的压迫感。
江慕安犹豫了一会,最终选择了小碗的阵营。
江慕安看着小碗的眼睛,实在不愿让小碗失望。
夏侯冲却不想就此放人,江慕安是谈判的筹码。
“我看恒安王殿下是太顾念旧情了,”夏侯冲冷哼,“这个女人是红颜祸水,我替殿下解决了她。”
十几名苍赤士兵早就在夏侯冲的暗示下盯上了小碗,夏侯冲话音未落,马匹带着杀气已经围攻了过来。
容词不知怎么称呼小碗了,着急喊道:“主子,小心!”
小碗彻底醒了。
拉了江慕安后背的衣衫一把,把江慕安往后扔了两步,小碗迅速解决了面前一人。
还是泼了江慕安一肩膀的鲜血。
玄烛抽刃而过,竟没留下半丝红迹,小碗来不及欣赏如此称手的佩剑,反握木柄,砍在马蹄上。
玄烛见了血,跟着它的主人一阵势如破竹,夏侯冲躲闪不及,玄烛已经斜架其颈侧。
李庄在原处看了一场好戏。
“两国仇怨已结,要杀随便,”夏侯冲啐了一口唾沫,仰着脖颈,“你们欠的债,苍赤迟早会讨回来!”
小碗恶意地把刀刃抹在玄烛的脖颈上来回了两次,将玄烛上的残血抹在了夏侯冲的下巴上。
血腥味溢在鼻息旁,夏侯冲再没方才那般英勇赴死的气魄,身体不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小碗手中的尖刃没追上去,反手收回剑鞘中。
“我要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杀掉你,”小碗冷然地说着,“卑劣的谋算是你们苍赤惯用的滥招,苍赤欠的债,今年就要还了。”
夏侯冲脸色铁青,小碗俯身凑近了一些,声音不大,却能让所有人能听到,“你ᴊsɢ眼睁睁看着自己妹妹赴死,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义吗?”
小碗原本不想一直拿夏侯雅的死刺激夏侯冲,但她不齿夏侯雅和苍赤的手段,也为了激化与苍赤的矛盾,故意在夏侯冲面前揭他最痛的伤疤。
夏侯冲怒目圆睁,目光简直想撕碎小碗。
小碗敛起表情,转过马头,朝守备军那边去了,经过江慕安时,小碗还是停了下来。
做坏人还挺爽的,小碗想,不如就再坏一点。
“恒安王,我改主意了”小碗说,“我要你留在守备军军营,看看你想要‘交好’的邻国,是怎么贪心不足,自取灭亡的。”
“小碗,何至于此,若是开战,受难的依然是越州百姓,”江慕安皱着眉,“父皇已经想好了安抚苍赤之策……”
“何必自欺欺人,苍赤想要的是楚国的河山。他们若真心为了苍赤百姓,早几十年前就臣服于楚国了,苍赤皇室舍不掉荣华与权柄。”
小碗指了指东边从雾色里探出的圆日,说道:“因为同一片天空之上,只能有一个太阳。”
第89章 分谋划
小碗用马鞭指了指李庄:“别楞了,我要回去补觉,你带恒安王回军营里,没我的令,他不许走。”
反正江慕安也是要去苍赤当人质的,不如在越州守备军军营里给小碗当人质。
小碗拦截恒安王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回京中了。
小碗知道,明德帝身子不好了,现在应该是江知酌在朝廷里很紧要的时刻,不如把江慕安留在这里,让江知酌好好施展一番。
“是,大帅!”李庄站得挺直,“剩下的您交给卑职处理。”
小碗笑了。
“我喜欢这个称呼,也喜欢你的识时务,”小碗扬起马鞭,“苍赤敌军来了,我让你第二个上。”
马蹄高扬而去,留给江慕安一个俊逸飘扬的背影。
江慕安就站在原地看着小碗很快消失在视线里,他对留在军营里没有异议,他要陪着小碗身边,再斟满曾经的遗憾。
夏侯冲动作再快,苍赤也要等个七八日再派人过越州,小碗吊了十几日的神经,终于可以松一松了。
小碗直接在守备军校场让人收拾了一间屋子,她要在这里跑马,常驻此地。
躺了一会儿,也没睡着,小碗找了纸墨给江知酌写信。
*
京城已经乱成一团。
前太子妃劫持恒安王做质的消息,刘青峰在江知酌的授意下,半个月才传到京城。
枢密院暂时恢复了刘青峰越州刺史的职权,更方便了小碗在越州胡作非为。
朝堂之上,不禁有人提出了质疑。
“前太子妃何氏这么快就能在越州掀起风浪,怕是之前早做了铺垫,”一大臣拱手说道,“请皇上严查。”
秋舟聿立马出列,跪在地上,说道:“皇上,何氏从秋府出阁,之前却从未听闻有过悖逆之举,微臣与家父清白忠心,微臣愿停职接受调查。”
秋自白和江知酌站在最前方,江知酌没有反应,秋自白回眸看了一眼方才说话的大臣。
何碗从咸州石渔镇被叫回京城完婚,在秋府待了不过半月,在东宫待了不足半年,人人都道太子与太子妃不睦,如今又是流言漫天飞,江知酌懒得在朝堂说话。
大臣看了曹方南一眼,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说道:“微臣不敢疑心秋侍郎与太傅,许是何氏在咸州时就有不轨之心,臣听闻何氏与尘字苑有往来,许是尘字苑暗中助力。燕王从前也接触过尘字苑……”
明德帝坐在高座之上,枯瘦的手指扶着椅边,眉目间带着气恼,呵斥道:“交给咸州刺史李千山去查。”
转而明德帝又问:“太子,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江知酌站得端正:“儿臣认为当务之急,是处理苍赤那边的反应,夏侯冲没把恒安王带回去,半路又被何碗威胁,若是因此恼怒,该有一场恶战。赵将军带领的兵部军营驻扎在越州北上,父皇请指示。”
众人点点头,是派人去苍赤商议,还是防守应战才是此时的关键。
明德帝突然咳出一口鲜血。
“来人!”江知酌冲上去,“叫太医!”
江知酌和宫人把明德帝移到了后殿。
今日朝会就这么散了,宫门口,曹方南拍了拍魏于杨的肩膀,“天时地利人和,都被太子殿下占了,一切皆定。”
两日后,宫内传出消息。
明德帝亲点太子监国,又太子代理朝政。
江知酌的储君太子之位,从此刻才真正坐实。
可江知酌下得第一道政令便是:“缉拿何碗,解救恒安王回京。”
江知酌要彻底跟离经叛道的小碗划清界限。
明德帝寝殿内,江知酌正在服侍明德帝用汤药。
“天色已晚,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德帝说,“你近日也累了,这些事让宫人来做就行了。”
“无论是替父皇政事还是伺候父皇,都是儿臣该做的本分,”江知酌站起身,“父皇休息吧,儿臣告退。”
江知酌尽心侍奉明德帝,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知酌。”明德帝突然叫住江知酌。
江知酌走到床边,父子两个却半晌相顾无言。
皇家父子,多的是公事公办,他们从未有过温情洽谈的时刻,或者说明德帝的温情,并没有分给过江知酌。
“你府上接连出了几桩事,父皇甚至没有问过你过得如何,父皇……亏欠了你,”明德帝轻轻叹息一声,“给你指的婚事,短短几月就……”
明德帝在位二十多年,还未有过说话如此艰难的时候。
江知酌手指微颤,闭了闭眼,又坐会床前的凳子上,平视着明德帝。
“父皇,您别这么说,我出身皇家,从小衣食不愁,德行上也是受最好的先生所教,您没有亏待过我,”江知酌平静地说,“您是大楚之君主,我已经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好过太多。至于婚事,是儿臣姻缘福薄。”
江知酌向来恭谨,明德帝的歉疚之心此刻更深。
“你下令缉拿了何碗?”明德帝问。
“是,”江知酌垂着眼,“三皇兄该回京陪侍父皇。”
“你比慕安更合适。”
江知酌没回话。
江知酌知道明德帝说的是什么。
“朕明日就拟旨,”
“父皇,”江知酌打断明德帝,“儿臣太笨了,这些日子替父皇理事,常觉力不从心,不知如何下笔,儿臣少时偷懒了,您再教一教儿臣。”
明德帝眼眶渐露一点湿红,江知酌没有抬头去看。
“我希望父皇的决定,是因为觉得儿臣愚资可调,而不掺杂一丝愧意”江知酌说,“我以前确实不懂事,也偷偷埋怨过,为什么我的父皇总是看不见我。”
明德帝无言以对。
江知酌吸了一口气,叹道:“后来,有人告诉我,尽己之责,行己之义,即使不能达到心中所想要,也可做到不强求,心自安。”
明德帝问:“是谁说的。”
江知酌没回答这个问题,对上明德帝的眼睛:“父皇现在看得见儿臣,儿臣便知足了,我想等您再多看儿臣几年。”
明德帝靠在软枕上,轻点了下头。
江知酌要等的,还有一人。
*
权力果然迷人。
江知酌寻了个受贿的由头,便连夜就把薛中父子抓进了刑部大牢。
他以前要做到这般,可没这么容易。
暗牢里不见天日,薛中甚至不知道他被抓进来几个白天黑夜了。
江知酌依旧是一身月色长袍,狱卒提了油灯搁在桌上,江知酌在昏暗里看了长凳一眼,立在原地,“去把薛中提出来。”
铁链碰击的声音划着地面,薛中冷笑一声,坐在长凳之上,喝光了江知酌的茶水。
“太子殿下好啊,”薛中抓了一把凌乱油腻的头发,“微臣这般模样失礼了。”
江知酌冷眼看着薛中,打量了薛中几眼。
薛中除了衣衫破点,神色也不见异常。
江知酌挥手退散了狱卒,阴暗的一角只剩他们二人。
“薛大人,”江知酌淡声说,“你这几日并未招供,本王亲自来看看是不是冤枉了你。”
薛中笑出声,眼角被夹出皱纹,说道:“不是微臣不说,微臣是怕自己说了,明日太子殿下会来跟微臣作伴,您也曾是我的郎婿,何必呢?”
“薛大人不知道这刑狱是什么地方吗,实在是多虑了,这刑狱里的消息,丢不到外面,”江知酌后退一步,不愿闻这边的气味,“薛大人眼观六路,怎么会不知道杨由的舌头听谁的,若不是杨大人此刻去越州缉拿太子妃,我一定让薛大人亲口告诉杨由,这惊天秘密是什么。是不是大过私通敌国之罪。”
薛中神色不变的看着江知酌,对视片刻,看不出江知酌是真的有什么证据还是在试探他。
“太子殿下如今只手遮天,说什么便是什么了。”薛中露出不屑的神色。
“不是你,便是薛新,”江知酌抬起手指指着薛中,“薛大人说了算。”
薛中突然大笑起来,“皇帝ᴊsɢ昏庸无能,眼瞎至极,看不见这朝堂上黑漆漆的一片。没想到皇帝的太子殿下反其之,竟这般阴狠狡诈,楚国要完了,哈哈哈,哈哈哈……”
薛新回想自己为官二十载,从满腔热血到对朝廷和明德帝的政令失望至极,他坐在御史督察的位置上,早已失了初心。
“那便轮得到你吗?”江知酌不怒,“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算计,可惜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太子殿下怎么不反思是自己克妻呢?三个妻妾最后下场都如此凄惨。”薛新笑得狰狞。
“跟薛大人的宠妾灭妻相比,的确是我府上更惨一些,”江知酌抛出条件,“薛大人若是能给我满意的东西做交换,我便留薛新一条命在。”
江知酌不信薛中跟苍赤勾结那么久,会没点有用的东西。
“这样的大罪,太子殿下也能保得住我儿?”薛新嗤笑。
江知酌在黑暗里认真告诉薛新:“薛大人是受贿被查,不止于此。”
薛中在此刻没有谈判的资本,江知酌捏着他全家的命门,“京郊的宅院,西厢房地下酒窖里,钥匙只有薛新知道在哪里。”
江知酌叫来狱卒,扔给薛中一副纸笔,“多谢。”
薛中在自己贪污受贿的罪状上画了押。
“殿下,太晚了,您眼角都熬红了,”狱卒为江知酌掌灯照路,“您要不先休息一晚,薛新那边,小的明晚给您给您提出来。”
江知酌拢了拢氅衣,冷然道:“不必见了,夜里冷,容易冻死人,你注意点。”
“是,出不了事。”狱卒发现江知酌没跟上灯笼照的地方。猛一抬头,看到江知酌的眼神如冬月的风那般寒峭。
狱卒停下脚步,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看着江知酌离开的背影,冷汗涔涔。
第90章 校场记
小碗今天在校场和李庄射了一下午箭,现在胳膊都不想抬。
“云霄节也放花灯?”小碗感叹,“这么快就十五了啊,也是,月亮都圆了。”
“那今天的晚饭怎么没有元宵啊,”天一搅着白粥,“老大,你们军营一点都不讲究。”
小碗也不想吃,跟着挑刺,说道:“容词去问问伙夫,咱们穷到这地步了吗?”
容词不想回话。
心道:“我们现在是朝廷叛军,之前蹭着赵孟将军军营的粮饷,如今一个铜板都蹭不着,守备军差不多两万人,每天的口粮都是一大笔开销,到了月底发军饷的日子,估计要卖掉太子殿下在扬州的几间铺子。”
再说,军营里的士兵都不爱吃那玩意儿,爱吃的都在这屋子里了,容词转身出门打算去伙夫那里让他们做几碗送来。
“拜见恒安王,”容词顿住脚,“您这是要去见大帅?”
“我去给小碗送元宵,”江慕安提了下食盒,“她吃过了吗?”
容词尴尬一笑:“正在吃……”
望着江慕安进门的背影,容词摇摇头,“太子殿下,有人要趁你不在近水楼台了。”
偏容词也干涉不了什么,毕竟恒安王官位在那里摆着,而且,小碗现在是孑然一人啊。
小碗看到江慕安进门,倒没什么反应,自然地说道:“王爷此时来有什么事吗?”
客气又疏离。
江慕安打开食盒,把一碗元宵放在小碗面前,另一碗给了一旁的天一。
天一用眼神请示小碗:“我能吃吗?”
小碗端起自己面前的元宵,递给了身后的初十七,说道:“还是让小孩儿们吃吧。”
江慕安看着小碗,明显有话要说。
天一秉承着“吃人嘴短,吃完就滚。”的原则,麻溜的吸完了几个元宵,就跑去找他师父打坐去了。
乙尘大师没住在军营里,在离校场不远的地方,找了个清净的宅子。
天一白日里被扔出来跟着小碗一起练习射箭,晚上再去宅子里。
“你要不吃就去给白竹吃,”小碗瞥了一眼站着不动初十七,“回你屋子去吧。”
初十七不走。
也不“说话”。
初十七的眼神让小碗觉得自己像背着人偷吃鱼的猫?
两人用眼神交流:
“我只和恒安王说几句话……”
“太子殿下知道会不高兴的。”
“我又没做对不起他的事!再说了,你是谁的侍女啊!”
“那我一会儿就回来。”
初十七不放心的走了,门一关,屋内就只剩小碗和江慕安两人。
“王爷是想劝我改邪归正,还是要回京城,”小碗看着江慕安,“我都不答应。”
昨天小碗劫持了江慕安,江慕安今天便来找小碗了。
江慕安笑得温润,说道:“今天不说那些,只是给你送碗元宵而已。”
小碗垂着眼睛看着桌面。
“小碗,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人应该向前看,而不是看以前,”小碗依旧低着头,“王爷怎会不知这个道理呢。”
“小碗……”江慕安趋近了一点。
“是因为我们没有好好道过别吗?”小碗突然抬起头,“所以在王爷心里,还不算结束。”
其实小碗不愿意追溯往事,过去的东西就该被埋在过去。
可小碗又觉得自己挺双标,和江知酌那些过去,她想起来的时候,就 想要加倍补偿。
“当年的事,我很抱歉,”江慕安说,“让你受了那么大委屈,也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小碗摇摇头,极其郑重地说:“不必说抱歉,那些和你曾经时光于我而言很珍贵,我知道你很认真地对待过。”
这是小碗这么多年第一次没用决绝的语气和江慕安说话。
以往无论小碗
反倒令江慕安有些惊慌失措。
“我不想听你说这个,”江慕安说,“我好像醉了,这么多年都没清醒过来。”
“小碗,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很久以前我喝了一碗酒,入口而过很清淡,时至今日,我依然忘不了那个感觉,即使她变成一碗烈酒,我依旧甘之如饴。”
江慕安言辞恳切,甚至有些卑微,小碗喉头滚动两下,她不能动摇。
“军营里不让饮酒,”小碗装作听不懂,“什么酒都不行。”
江慕安听懂了小碗的拒绝之意。
“是因为知酌吗,”江慕安笑了笑,“你们才认识几个月而已。你把我留在这,也是为了他,是吗?”
小碗有些头晕,她起身将一扇窗户支起来,望了望被月光洒满一层银霜的地面。
“王爷请回吧,”小碗朝窗外呼出一口白气,“我的事,不用跟任何人交代。”
江慕安背朝小碗坐着,缓缓地说:“你为了他,把私养亲兵的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可事是他做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小碗猛地回头看着江慕安。
江慕安看着小碗,说道:“江山和美人,向来只能取其一。我和知酌都是皇家子,从小比别人得到的多,也得有取舍。”
小碗把窗户关上,静静地看着江慕安,眼里是江慕安看不懂的情绪。
屋内落针可闻。
“我想扇你。”小碗皱着眉头。
“什……什么?”江慕安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小碗?”
“我说,你再威胁我,我就扇你耳光。”小碗说,“你没被人这样打过吧。”
“没……”江慕安有些磕巴,“只有太傅打过我手心,很久以前的时候,你见过。”
小碗白了江慕安一眼,说:“我当时还给你偷御膳房的冰块了呢。”
秋太傅以在南书房极其严厉,江慕安有一次课业完成的马虎,课后被秋太傅叫到书房里打了几下手板。
江慕安向来是皇子们的典范,自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此事。小碗在门外听见以后,偷偷用布巾包着冰块塞到了江慕安手里。
年少时的囧事被提起,江慕安和小碗都忍不住笑起来。
刚才还有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破冰了。
“江慕安第二天在课上说,他要做君子,”小碗说,“你方才说的话,是君子应所为吗?”
江慕安咧了下嘴角,说道:“你对我的事记得那么清楚?”
“那是因为我记性好,”小碗缓缓道来,“那个时候是我很快乐的时光,自然记得。不过跟现在的你无关。”
“如果能得到你,不做君子也无妨。”江慕安说地坦荡。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曾经喜欢的人,是个温润坦荡的矜贵皇子,”小碗说,“你想告发江知酌,是你的权利和自由,你可以用这个把他拉下来,朝堂之上这个不算阴暗,不过跟我没有关系,我不会因为这个就委身于你。”
江慕安点点头:“难怪太傅最看重你。”
“别夸,”小碗说,“我这不是扣下你了吗,我不会让你去告发他的。”
江慕安看着小碗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初十七推门而进,用自己提醒小碗时间到了。
江慕安很有眼力见的起身准备告辞。
小碗走到阶下,了然轻笑:“那些祈安福是真的,我不会再否认过去,但是我真的向前走了,我依旧希望你能安好,真的开心顺遂。”
校场值夜的士兵低头向江慕ᴊsɢ安见礼。
江慕安长身鹤立,直到小碗屋里的烛灯熄了,江慕安等来了今年的最后一场雪。
有人醉不自知,有人逃避清醒。
*
守备军各忙各的。
小碗天天除了点兵就是练习射箭,每天不连中几把靶心就不下来。
天一趁着混在军营里逮着年纪小的士兵跟他打雪仗。
白竹和初十七给小碗开小灶补身体。
乙尘大师无事不出现。
一直等到了仲春二月,也没等到苍赤的动静,反而等到了来抓捕小碗的杨由。
不用假装,杨由来真的也打不过小碗。
刑部的官兵充到了守备军里面,杨由成了小碗的第五个陪练。
李庄是山匪出身,颇有号召力,也是副将里唯一一个非军籍出身的,前两年一直是个兵痞子样。
杨由和小碗坐在土跺上休息。
“大帅,”李庄扯着嘴角,把那些飞出去的羽毛箭抚平,“你不杀负汉派来的人啊?”
小碗梳着高马尾,回头时甩了杨由一脸,茫然地问,“什么?”
李庄抬抬下巴,指向杨由。
“您和太子刚和离,他就派人来捉你,”李庄怪笑,“真是无情”
小碗瞪了李庄一眼。
杨由拾起地上的土块就扔李庄,骂道:“轮得到你指手画脚,我替太子殿下教训你一顿。”
李庄抽了两根箭杆打回去,小碗微微后靠,让他们滚远点打。
小碗搓着手指上被弓弦勒出的印子,默默地想,确实是负心汉,都一个多月了,半片信也没收到,难道真生气了。
杨由毕竟是正经京官,下三滥的招式路子比不过李庄,被李庄打得浑身是土,跑去搬救兵了。
李庄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小碗抬头看了一眼,“有事?”
“大帅,大楚好儿郎多的是,”李庄局促地抿了下唇,盯着小碗眼角的痣,“要不你考虑……”
李庄挡住了小碗身前的光,把小碗笼罩在他的影子里,浓密的眉毛不自然的微动,秋麦色的面庞棱角分明,下颌线紧绷着。
“刚才让你俩滚,你耳朵不好用?”小碗把箭杆抽在李庄胳膊上,疑惑和嫌弃在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来,“你找抽呢。”
李庄难得觉得自己唐突,脸烧得慌,转身就走,小碗在背后叫住他,说道:“我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以后军营里有一条关于太子和恒安王的闲言,直接拔了舌头炖汤里。要是再传到我耳边一句,我不找别人,就单找你负责,你给我把汤喝干净。”
小碗有意整治军营里的闲言碎语,也是给李庄一个警告。
李庄背对着小碗应是,想到那个场景就浑身冒鸡皮疙瘩。
他是脑子进了骨头汤,大帅的美丽是极其危险的。
第91章 背筹谋
南疆的温度在二月中旬就转了暖,早春比小碗在石渔镇的时候还来得早些。
小碗也在这冷热交替的气候里染上了风寒。
军营议事帷帐里。
“大帅,反正苍赤也不来,咱们就举办一场春时畋猎吧,”副将郑凌看小碗有一点好转,便提议,“您带了我们一个多月了,也检验一下成果?顺便放松一下。”
小碗摇摇头,微蹙着眉头,说道:“苍赤没有动静,这事不太对,对我们现在的处境很不利。”
李庄不懂就问:“为什么?说明他们不敢来呗。”
容词站在小碗身后补充:“各位,我有必要再提醒一下,咱们虽然越来越正规,粮饷大帅也给按时发放,但是咱们现在是不听命于朝廷,只听命于大帅,跟叛军无异,京城没派大批人来,那是太子殿下压下了,但如果苍赤迟迟不动,就这么相安无事,咱们这个军营迟早会被赵孟将军那边缴收。”
李庄点点头,哦了一声。
小碗吩咐道:“春耕的日子要来了,这关系到百姓一年的生计,让恒安王安排人手,以恒安王的名义,带着些人去把越州个个士兵家里的农田还有老幼贫苦家的田地先处理了,去年家里没粮的,组织去咸州买粮,去年咸州丰收,粮价不会太贵。就着春耕的名义,在咱们的粮仓里也储备下一批粮食。”
副将得令而去。
之前以为苍赤会出兵,所以赵孟和守备军不会再这个时候内讧。
小碗不想让江知酌为难。
两日后,小碗自己坐在帷帐里思考。
“老大!”天一掀帘跑进来,“师父叫你去找他,他有事同你说。”
翻身上马,小碗带上容词直奔乙尘大师的宅院而去。
“师父,”小碗轻轻敲门,“我来了。”
乙尘的房间内站着一位脸生的和尚,至少小碗在落烛寺没有见过。
两人互相低头简单问好后,小碗坐在乙尘对面的蒲团上。
“现在军营里怎么样?”乙尘问。
小碗答:“一切都好,我也没想到这么顺利。”
乙尘点点头,说:“是太子殿下之前部署的周到。但如今苍赤不动,你们的处境很危险。”
小碗说是。
“苍赤皇后前几日病逝,大满怂恿官宦,现在苍赤在忙着立后,”乙尘说,“苍赤内部出了问题,所以不会再动。”
小碗不问乙尘的消息从哪里来的,她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师傅。
据小碗所知,苍赤皇室只有正室之子可以继承皇位,之前只有夏侯冲和他亲大哥两个选择,她不知道夏侯冲和大皇子夏侯勇关系如何,是不是夺嫡的关系。
如果苍赤立了新的皇后,能继承皇位的不止他们兄弟二人,大满是另寻了人选,如今苍赤的储位之争要紧过跟楚国打仗了。
小碗的心凉了半截。
可世间没有“早知道”。
“军营的银钱还够吗,”乙尘问。
“够的,”小碗弱弱地说,“太子私房钱很多。”
乙尘笑了笑:“你安排了春耕事宜?”
小碗点头说:“恒安王如今在此处,这本该就是他做的事。”
乙尘若有所思。
“苍赤不出兵,你可以有所动作,”乙尘说,“如今是你的时机到了。”
“可我们只有两万人,基本没胜算,”小碗不解,“我主动去进犯苍赤,赵孟怕是不会帮我。”
乙尘摇头,说道:“别忘你了另一个身份,你的背后是尘字苑。”
“师父,我不敢用这个名号,”小碗低下头,“您和尘字苑在民间向来备受赞誉,我如今自己的名声不好,又是跟朝廷作对……”
小碗只觉得,她不能以尘字苑的名义做这些事。
“何碗,你没做的事都能被议论纷纷,”乙尘说,“你能管住军营的声音,管得住天下万民吗?师父既然把尘字苑交给你,你用得到的地方就好生利用。”
*
几日后,恒安王归顺越州守备军首领大帅何碗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满了越州。
天一在小碗房里汇报:
“连恒安王都听大帅的,大帅这人厉害着呢。”
“哎呀呀,听说了吗,何碗就是尘字苑的现任苑主呐,可不得了了。”
“那可是乙尘大师托付的,乙尘大师信得过的人,咱们也跟着信。”
“今年我家的地就是大帅派人来帮我种的,大帅为咱们百姓办实事啊。”
“是啊,是啊,有大帅在,咱们也不怕苍赤再生事了。”
天一说地绘声绘色,小碗抬了下天一的下巴让他可以闭嘴了。
小碗知道天一是只捡了好听的说,外面揣测她的风言风语不比夸她的少。
初十七把小碗的药端来,小碗看了看,没去摸。
“我都好差不多了,”小碗问天一,“谁家风寒要喝十多天的药啊。”
江慕安随后而来,把一碟蜜饯放在小碗面前。
小碗端起小碟子,用蜜饯贿赂天一:“我不用再喝药了吧。”
天一表示在蜜饯和实话面前抉择很为难,还是把医者仁心放在前面:“老大,你身体不比旁人,要彻底好了才能断药,今日的药都熬好了,你先喝吧,明日我给你诊过脉以后视脉象再定。”
初十七将药碗推近了些,比划道:“不喝就打。”
天一也看得懂一些手语了,歪头问:“打什么?”
小碗把药碗摸到手心里,端起来,特别大义地说道:“不喝就打不过苍赤,我还是喝吧。”
看着小碗喝完,天一偷了颗糖块放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老大,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再来。哦,对了,师父交代我说后天让我陪你一起去苍赤。”
江慕安挑了一个甜杏干给小碗,小碗说药不苦,没接。
“小碗,即使你不听我的,我还是要劝你,你去苍赤不可行,”江慕安说,“太危险了,苍赤西北挨着护国寺便有一支兵营,你就算把守备军全带去,也是落入了苍赤的南北包抄里面。”
小碗也知道,可她没别的办法了,乙尘也让她去。
“我会留一些人在这里,春耕已经开始了,现在是很重要的时刻,王爷做的事还是要继续,”小碗说得平静,“只要拿掉苍赤皇城,我就回来。”
江慕安站起身,忍不住放大了声音:“你还能回得来吗!?皇城是ᴊsɢ那么好攻下的?你为了五弟能坐稳朝堂,竟想白白牺牲自己。”
小碗说:“不止是为了江知酌。”
江慕安按住小碗的一个胳膊,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缓了缓,江慕安说:“我知道你现在是两难的境地,你放出的那些风声,我没有任何异议,我们可以继续呆在越州,我和五弟内外合应,保得住你和守备军,再过两年,就没人计较之前的事了。你还是可以回京城,守备军也可以编到越州管辖。”
小碗看着江慕安说道:“两年以后呢,苍赤不管哪个皇子上位,都对楚国的土地贼心不死,等那时候苍赤准备好了再攻打我们,楚国的损失不是更大?”
江慕安蹙眉看着小碗。
“我跟你一起去。”江慕安良久才开口,“你能成功最好,成功不了,我也把你平安带回来。”
“王爷,你还有你的事要做,你不是武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小碗拍拍江慕安的手臂,站起来退后一步,“这世间并非搅弄风雨才是大事,你这几日下地指挥春耕,种下的每一粒种子,对百姓而言都是大事。”
“而且王爷要留在这里,替我守住消息,继续散一些我的动向到京城,”小碗倚在门上看着江慕安,“别让江知酌知道我去了苍赤。”
江慕安恍然大悟,反将小碗一军:“只有知酌能拦住你了是吧。我这就派人告知他。”
小碗叹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不会的,就像你最终还是选择不告发江知酌一样。”
“而且江知酌远在京城,”小碗耸耸肩,“楚国地大物博,你一去一回,我兴许都回来了。”
江慕安彻底拿小碗没办法了。
小碗劝道:“我师父替我算过了,我此次之行,是大吉之签,所以我师父才会让我去的。”
“我竟不知道小碗何时信奉这个了。”江慕安还是有点低沉。
“一直都信的啊,事在人为,也要讲究一点气运嘛,”小碗眯了眯眼,微微一笑,“我之前还差点入了佛门呢。要不是……”
要不是奉旨完婚,小碗现在估计已经出家了。
又想到江知酌了,小碗变得有点烦躁,没再听江慕安说什么,把人送走了。
初十七又在屋内添了一盏烛灯,小碗在伏案写信。
刚还说大吉之签,小碗提笔却有一种在写绝笔信的感觉。
快两个时辰了。
长长的墨迹划花了半幅字迹,小碗团起来扔在一边。好话赖话感动的煽情的,都写了一遍,小碗都不满意。
这快俩月了,自己好歹写了三封信回去,江知酌那边却一个字没给她回过。
小碗甚至去刘青峰府上和江凌远那里旁敲侧击的问过,都没有!!
难道变心了?这么快?臭男人,小碗把自己写生气了。
小碗灵机一动,决定多写几封,交给她最信任的初十七。
若是江知酌变心了,就把那封谴责他无情的信递上。
若是不慎被江知酌发现自己偷去了苍赤,就把那封各种道歉,各种保证的那封信奉上。
若是自己得胜归来,就把过程含糊其次,把求表扬的信甩到京城去。
那要失败了呢……
小碗怀揣各种心情,艰难的写完了四封信。郑重交代初十七。
“我也要随你去苍赤,没办法给太子殿下。”初十七摇头。
“你不去。”
“我去的,生死都跟着你。”
“你不去,你一个小哑巴丢了都问不到回来的路,不行,你不去。”
在主仆二人的争执里,没人发现门悄悄开了。
“不去哪?”
一道清润的男声灌进小碗的耳朵。
第92章 瞒天海
转身跑到江知酌面前,小碗惊喜地问:“你,来找我的?”
小碗的眼睛闪着兴奋地光芒,仰头看着江知酌,江知酌嘴角含笑,抬了下眉毛说不是。
初十七已经把信藏到了身后。
小碗还傻怔怔地抬头望着,问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知酌说话没摸了下小碗的耳朵,然后把人抄起来往内室走。
“来抓人。一个劫持了恒安王,又扣押了刑部侍郎的女子,太子殿下派我来抓她,”江知酌把小碗扔床上,“何大帅,你认识吗?”
小碗楞了下,在床上坐起来,然后把两个手腕并在一起,举到江知酌面前,说:“就是我。”
手腕被捏在一起举过头顶,江知酌尝到一些淡淡地清苦味。
“生病了?”松开小碗的手腕,江知酌摸摸小碗的额头问道。
“风寒……,已经……差不多好了,”小碗陷在被褥里,有些呼吸不稳,唇边带着泛红的水光,反应有些迟钝,“你怎么知……”
小碗摸摸自己的嘴巴,难怪上次江知酌发现她没喝药,不由分说地打了她一顿,她心虚也不敢问江知酌怎么发现的,原来除了窗台上的两盆积雪草,这儿还有一个证据。
小碗味觉弱,自己发现不了,以为别人也尝不出来区别。
看着小碗才反应过来的样子,江知酌低笑出声,捏捏小碗的侧腰,说:“是乖了,也没瘦。”
江知酌跑了几天,早就累了,把重云丢在刘青峰那里,简单跟刘青峰交代几句就直奔了校场。
去江慕安屋里洗个澡,顺便借身衣服换上。
“知酌,京中如何?”江慕安隔着屏风问。
江知酌泡在浴桶里,都快睡着了,强撑着抬起眼皮,说:“父皇又病了,调养了些日子,现在稳定了,不过父皇上不了朝。”
江慕安嗯了一声,没说别的。他知道江知酌如今接手了朝政。
“你此次是刻意来看小碗的吧,”江慕安问,“那你何时回京?”
江知酌顿了顿,从江慕安的语气里听出了他只是单纯的关心的此事,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他之前还暗自担心小碗和江慕安朝夕相处再死灰复燃,虽然江知酌相信小碗,但吃醋这个事,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是啊,京中局势稳定,藉着交代刘青峰事项的由头,我便出来了,”江知酌站起身,扯过布巾盖在身上,又轻叹口气,“路程太远,路上就花费好几天的时间,最晚明日申时,我就得回去了。父皇那你放心,有太医照看,你母妃……陪着呢。”
江慕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去苍赤的事,让小碗自己想想要不要交代吧,江慕安最近摸清了小碗的性子,尊重小碗的意愿。
江慕安明白,江知酌这是多挂念人,才会策马来回跑个十几天只为见小碗一面。
江慕安有些羡慕,也终于有了一点释怀。
一点点。
江慕安到小碗房里里,只有容词一人在门外守着。
“殿下,您来了。”容词躬身行礼,“属下也很惦记您。”
江知酌呵笑:“行了,一个大男人别这么酸了。太子妃擅作主张留在军营这件事,我知道你拦不住,不罚你。”
容词低着头谢过,等江知酌走了才敢抬头。看着江知酌进门的背影,愁得要死。
江知酌来得太突然了,谁事先也不知道。初十七和白竹把他推出来值夜,他到底该听哪个主子的,要不要告诉江知酌,新主子后日就要去苍赤了呢。
容词只得冲着漫天的乌云祈祷:“最好是大帅今晚主动交代。”
小碗正靠在床头看书。
“怎么还没睡?”江知酌明知故问。
“还不困。”小碗淡淡地说。
没得到满意的答案,江知酌扔了小碗的书,把小碗堵在床头,捧着脸把人吻到喘不过气。
小碗从床头出溜下去,解江知酌的衣裳。
“怎么两月不见,筝安怎么这般主动了?太想我了?”江知酌腹诽。
江知酌忍不住调侃小碗:“你对我这般不轨,我可是有妻子的,差点忘了,她给我写了和离书,你解吧。”
小碗把腰带甩江知酌胸前,轻轻蹙起眉头,说道:“你穿着江慕安的衣服,跟我亲热,我觉得很奇怪!非常奇怪!”
江知酌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没顾上尴尬,三两下除了外衫,只剩下里衣,把自己和小碗盖到被子里。
还是彼此熟悉的体温和感觉。
小碗有太多的话想说,太多的话想问,她知道江知酌肯定累了,择了个最关键的问题,“你什么时候走?”
“明日申时,朝中有太多的事等着我处理。”江知酌带着歉意,“我只能陪你一天。”
小碗在江知酌怀里缩得更近,小声地说:“我很想你。”
江知酌闭着眼,满意地拍拍小碗,在小碗耳边说道:“我也是。”
“你不用这么辛苦,我过年前就能回去了吧,”小碗说,“我努力在越州做好事,等你再厉害一点,就能把我接回京了。我乔装也行,在京城偷偷和你见面。”
只要确定你心里还有我。
“不用你这么辛苦,我忍不住了就来了。”江知酌声音懒懒的,“你想我了就给我写信。”
小碗想,这不是很公平,凭什么你想了就能见到人,我只能写信。
“睡吧,”小碗声音轻轻的,“ᴊsɢ明天我什么都不做,只陪你,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
江知酌没吭声。
小碗在江知酌怀里盘算,既然你明日就走了,那可能是天意,不让你知道我去苍赤的事。
……
不是……
怎么这么累了还……
小碗抬头戳了戳江知酌额头。
江知酌语气无奈:“我是个正常成年有家室的男子。”
“那你来吧。”小碗再一次献出宝贵的四字箴言。
“现在有点累,”江知酌说,“这个地方也不好。”
你还挑上地方了?
“那你想在什么地方?”小碗问。
江知酌清清嗓子,说道:“喜床上。”
小碗回想了一下他们成婚时的情形,那样的话,很有可能喜床成凶床。
“说现在和以后!”小碗闷声说,“现在……你……”
“既然你同意,那就在这儿,”江知酌说,“只是我现在没精神,怕你不舒服,我睡一会儿,你四更天叫醒我。”
小碗在江知酌胳膊上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江知酌很快睡着了,小碗却越想越不对。
“怎么反倒成了我要在今晚……和在这里啊?”
“江知酌的礼貌和尊重一定要用在这个上面吗?”
“我叫醒江知酌,告诉他到时辰了,可以开始了?”
我才不管你,最好一觉睡到明天申时好了!
小碗自己气呼呼地闭上眼睡了。
*
再睁眼时,不多不少,整好刚到丑时四更天。
小碗郁闷地想,睡前还说顺从天意,这也是天意吗?
总不能承认是自己惦记这件事吧。
小碗决定在江知酌怀里拱三下,醒不醒看天意吧。
只一下,江知酌就按住小碗的后背,还带着一些刚睡醒的嗓音,问道:“怎么了?”
小碗装死。
过了会儿,江知酌看着小碗通红的耳尖,幽幽地笑了两声。
江知酌真没想到小碗当了真,怎么这么招人怜爱。
小碗在装死的时候也反应过来,江知酌可能在逗她,谁家夫妻还看时辰啊。
轻轻吻在小碗的眼皮上,小碗像被烫到一般缩了缩。
四更,太安静了。
江知酌的呼吸声跟平时不一般,小碗都能感受地一清二楚。
小碗闭上眼想逃,那种蚂蚁噬心的感觉追着她跑得更快,肌肤被触摸过的地方像被羽毛轻扫,没被羽毛追上的地方也焦灼的酥痒,忍不住地颤抖。
陌生又诡异,比在陈府时更燥热,可她那个时候是不太清醒的。
睁开眼睛被雾气挡住,小碗费力地眨眨眼,看清了江知酌的脸。
江知酌一样沉沦,太温软了,让人想捧在手心里,又想揉碎拆干净。
江知酌在无尽温柔和暴戾之间徘徊,想呵护又想掠夺。
在小碗满是春潮的眼睛里,江知酌觉得小碗在引诱他。
他是无辜的。没人能在这汪清泉里清醒。
江知酌咬上那通红的耳尖,小碗痛得打颤。
我的匕首呢,我的玄烛呢?
刀人的想法不过一瞬,江知酌的啃咬又变成温柔的舔舐,小碗在这份温柔里融化。
小碗在潮湿的空气里笨拙的回应,她自以为是的回应不过是曲起的手指无措地按在江知酌身上。
手臂攀上江知酌的脖颈,渴望江知酌带她逃离这可怖发麻的感觉。
可这份陌生的不安本就是江知酌带来的。
直到小碗身上被揉的遍布潮红,在微张的唇齿里含住柔软的舌,江知酌挺了进去,把小碗的声音绕进自己嘴里。
想刀人的感觉又来了,小碗却提不起手,只能在颠簸里轻声啜泣。
江知酌吻尽那勾人的眼角,不让泪水落在枕上。
在这个不是很满意的校场,江知酌大发慈悲,只把时间转到了辰时一刻。
差不多三个时辰,小碗连手指都不想抬,被江知酌抱到浴桶里的时候昏昏沉沉地想,都是头一次,为什么江知酌的状态看上去还能去凰鸣山上打一窝野兔回来。果然年轻一岁就这么体力好吗?
江知酌摸着水温快变凉了,伸手把人捞出来。小碗躺在臂弯里,轻声说:“我有点饿了。”
一张口嗓子又成了破锣,小碗打手语:要吃牛肉。
小碗恢复味觉后能吃的肉除了牛肉就是鹿肉,越州不比京城,鹿肉难得又价贵,小碗急需一口肉来补充体力。
给小碗套上新的里衣,江知酌说:“好,我去厨房跟牛商量一下。”
小碗在江知酌的伺候下,在床上用完了早饭。
用完早饭,小碗本想带江知酌去演武场跟江知酌一起射箭,转了转脑子,又决定在卧房里荒废到申时。
第93章 现端倪
小碗拉着江知酌的胳膊说有点不舒服,想和江知酌待在一起,问江知酌能不能出门。
江知酌有点意外,但他自然很乐意。
午饭后,江知酌开了一扇窗透气,有些纳闷,今天怎么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对了,薛中的事,到底是如何?”小碗问,“你怎么处理的。”
江知酌摸摸小碗的额头,问:“还有没有不舒服。”
小碗摇摇头:“没有不舒服,早上只是有点累。现在能跑能跳的。”
江知酌笑了下,看着小碗没什么异常,才坐在椅子上,给小碗倒了杯润喉茶,说:“你推测的没错,一直跟苍赤互通消息的,就是他。薛中已经被砍,不过不是因为通敌,而是因为受贿。”
小碗一点就通,问道:“那你发现别的线索了吗?”
“发现了,”江知酌说,“在他京郊的庄子上,有几本册子,记录着他做御史大夫这些年的一些事迹,涉及了不少官员,简直就是一本官员罪行录,大到贪赃枉法,小到平庸怠职。不过没有有关苍赤的消息,看来是他交易楚国的信息给苍赤这样的形式。”
小碗点点头,回忆道:“薛中是明德三年的榜眼,不靠家世,一步步被提拔到御史大夫之位的,可惜……”
“可惜父皇没有重用到他,”江知酌接过话,实话实话,“可能他刚入仕的时候也曾怀有一颗为国尽忠之心,可是以北省为首的组织官官相护,御史台的弹劾非但没有震慑到,反而被打压了下来。这也是父皇看不到各地真实情况的重要缘由。”
“御史台是一国之眼,不能看得到说不出,更不能没作为,”小碗说,“官职过低,没有实权,也是阻碍。你如果……”
“是,我明白,”江知酌捧了下小碗的脸,“会办这件事的。”
正事说完,小碗问:“为什么你不给我回信?”
江知酌用拇指搓了一下小碗的脸颊,抱起胳膊问:“我还没找你兴师问罪,你反倒问起我了?你往京中递的什么信,你忘了?气得我当时想把你抓回去。”
一封和离书,一封陈情书,一封关于薛中的密信,一封关心江知酌近况的普通家书。
还有四封没决定递哪个出去的信。
小碗想了想,等江知酌走了要去把第一封指责负心汉的烧掉。
“形势所迫嘛,太子殿下,”小碗不会哄人,只能放软一些声音,“我希望你在京中一切顺利。”
江知酌何尝不知道小碗的心意。
只是想到那封和离书就生气,小碗太敢了。
不过两人如今见一面不容易,江知酌只好说:“一提起笔给你写信,就忍不住想来找你,几次都……牵上了缰绳,可我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来了,对不住你为我筹划的那些事,为了我们的以后,只能生生忍住了。”
小碗知道江知酌这次为了来找她,一定是在京中安排了好久才能脱身。
“我让刘青峰修路了,一条新的民路直通京城,”江知酌说,“越荆两州的百姓来往更方便,我来这里也能更快些。我下次再来看你,估计也要两个月左右了。”
小碗点点头,盘算着,一个多月,她能做的事儿挺多的。
“你在这要乖,”江知酌抚着小碗的鬓边的碎发,“军营没人能欺负你,你就这儿当养身体了,等我接你回去。”
说到这个,小碗有点没精神了,江知酌抬着小碗的下巴,问她记住没。
“记住了,我有点困了,”小碗说,“昨夜,没睡够。”
江知酌起身,托着小碗的臀腿抱了起来,小碗把下巴垫在江知酌肩膀上,偷偷叹口气。
“我陪你睡会儿,”江知酌把小碗放床上,“等你醒了,我估计已经走了。这样我也不用看你舍不得的样子。”
小碗侧身躺着,口不对心地说:“没有舍不得。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
小碗也真的困了,她也不想看江知酌离开的样子,万一哭出来,多丢人。
枕着江知酌的胳膊,被江知酌轻拍着,小碗很快进入了梦乡,江知酌身上的味道让她心安。
*
再醒时,刚过了申时,小碗咕噜爬起来,迷茫地问床边的初十七:“太子殿下走了?”
初十七看了小碗一会儿,才摇摇头。
小碗以为自己睡懵了,又问道:“现在几时了?申时还没过吗?”
初十七点点头,比划道:“刚过一刻。”
刚想着,江知ᴊsɢ酌从门外带着风进来。
江知酌现在的脸色和眼神小碗可太记忆犹新了。
小碗收回脚,往床里侧缩。
江知酌上前抓住小碗的脚踝,抬臂把小碗翻过去,狠厉的巴掌立马就落在了小碗的身后。
小碗仰了仰脖颈,痛得丝丝呼气,只能生生受着江知酌的怒气,能让江知酌如此生气的事,瞒着江知酌的事,也就那一件。
江知酌被气昏了头,这次都没等侍女出去,就开打了。
“何筝安,你好大的能耐,”江知酌咬牙切齿地说,“你敢去苍赤,还能让所有人都瞒住我,你现在真是厉害了。”
这不是没瞒住吗。
小碗抿嘴忍着疼,它外祖母的大鸡腿,让我知道谁告得密,我要劈了你……
小碗挣脱江知酌,江知酌气得眼睛都红了,小碗反手捂着屁股,着急地说:“别打了,再打明天我不能骑马了。”
江知酌右手握了握拳头,见小碗不知悔改,新账旧账一起算,把小碗的手腕交叉按在其后腰上,又是几巴掌抽上去:“你还要骑马?我今天起码给你打得坐不下为止。你擅自留在军营里,我没跟你算账,你是不是以为我能纵容你干任何事,让你现在都胆敢以身犯险了。”
小碗觉得自己挨揍的样子实在狼狈,扭头看了眼刚才还在床边的初十七。
只见初十七跪在地上,头垂得极低。也不拦着点江知酌,小碗看出来了,告密者竟然就在她身边。
“看她做什么!”江知酌又一巴掌拍上去,“他们现在自身难保。”
江知酌指着初十七,冷声道:“你、白竹、还有容词,每人给我到外边领五十杖。我让你们跟着太子妃,照顾她,看着她,这么大的事,你们合起伙来瞒着我。”
初十七站起来点点头。
“还有,去告诉李庄和郑凌,革了副将之职,每人五十军杖,让他们想想谁才是这个军营的第一个主子,郑凌也瞒着我,李庄还要跟着去,赏他们一顿,奖励他们效忠新主子,也赏他们不分事情轻重。”
小碗知道,她在这个军营说一不二,江知酌也有同样的权利,这本就是他一手创立的军营。
“不要,”小碗爬到床边拽住初十七,“不许去传。”
“你知道他们是无辜的,只是听我的令而已,”小碗抬头看着江知酌,“别为难他们,你有气冲我来。”
“冲你来?好,何筝安,我是今天把你打到下不了床,还是把你带回东宫里关起来?”江知酌垂眼看着小碗,“你在这儿给我胆大妄为。”
小碗紧紧抿着唇,眼睛里立刻蓄满委屈的泪水,却倔强地仰着头,小碗的肩膀抖了抖。
江知酌见状,有片刻的慌神,小碗要哭了。
小碗的泪水宝贵,从未轻易落过,江知酌知道都是极其难过时才会流泪。
小碗此刻能轻易地用眼泪击溃了江知酌。
江知酌压下刚才的情绪,去分开小碗拽着初十七的手,小碗还在紧紧拽着初十七的小臂,江知酌认输般地缓声说:“让十七去拿些药膏来。”
小碗趴在江知酌怀里小声地抽泣,宣泄着她的委屈和压抑,她知道此行危险,她也想好好待着,等江知酌来接她。
可小碗有自己的信仰和使命。
小碗只哭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小碗认为被揍哭是件挺丢人的事,抬头红着眼眶看着江知酌。
江知酌用拇指抹去小碗眼尾的泪珠,他比任何人都心疼。
不算初十七告的密,江知酌早就发现了不对劲,小碗没那么黏乎过人。
小碗睡着以后,江知酌逮住初十七和容词几句话就问出了个大概,校场里无一人幸免,连江慕安都跟着挨了批评。
小碗醒得时候,江知酌刚从江慕安的住处回来。
“此事没得商量,你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江知酌看着小碗的眼睛,“你有一点异议,就跟我回京城。”
“我有异议,我也不回去,”小碗吸吸鼻子,“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属下。”
“安安。”江知酌眼神深邃。
小碗听到这个称呼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她昏迷不醒时,江知酌也这么叫过她。
“你是故意装傻吗,”江知酌凑近,“你在我这里有多重要,我多在意你,你不知道吗?”
小碗怔怔地点头:“我知道,没装傻。”
“所以你不能以身涉险,好不好,”江知酌说,“你答应我。”
江知酌的语气太有蛊惑性了,可小碗不能答应。
白竹和初十七此时进了内室,小碗正跪坐在江知酌面前,看到侍女进来,把脸扭到冲床里面。
江知酌接过药膏,说:“出去吧。”
“殿下,天一在外面,说乙尘大师有事同您说,”白竹禀报,“刘大人也派人来问,您何时返京。”
江知酌明白,因为有尘字苑,小碗才更加要去苍赤。
而校场外面等的,也不是刘青峰的人,是重云没等到江知酌,才来问一问。
江知酌不让重云出现在小碗面前,担心小碗会想到沧海殿那晚的事。
“我一会儿就去随天一去,”江知酌说,“刘青峰那边让他等我回来再说。”
白竹和初十七悻悻地出了内室,江知酌捏着药膏罐子,小碗又学会了坐着装死。
第94章 行前路
“你趴好,”江知酌站起身,“给你抹点药。”
小碗一把抢过药膏,盖在被子底下,装得十分淡定地说:“已经不疼了,不用涂药”
江知酌轻笑一声,伸手想掀开被子。
小碗抓住江知酌的手,岔开话题:“我师父那……你好好地说。而且师父早就知道你改他的密信了,都没有质问过你。”
江知酌不在意:“那是借了你的光,太傅也一直在帮我。”
“你先趴下,我看看。”江知酌去按小碗的肩膀。
“我又不是傻子,我疼自己会抹药,”小碗缩到床里面,“你赶紧去吧,还有那么多正事呢。”
江知酌看小碗很拒绝的样子,不再强迫小碗,妥协道:“我一会儿回来再看。”
打发完江知酌,没想到还有一个。
小碗趴在床上,有点烦躁,把脸埋枕头里,拒绝跟初十七交流,眼不见就听不见。
初十七安静地站在床边。
不过没一炷香的时间,小碗抬起头,皱着脸,不可思议地问:“挨打的是我,你哭什么。”
初十七哭得更抽抽搭搭了,小碗撑起身子跪坐在床上,把初十七拉到床上坐下,小碗在身上摸了摸,没摸到帕子,只能举起袖子给初十七擦脸。
“怎么了,是不是吓到了,十七不哭了哈,”小碗着急地哄,她算是理解了一些,刚才江知酌看自己掉眼泪是什么感觉了,“有我在,太子殿下还能真罚你们不成?尤其是你啊,一直跟着我,我会护着你呢,犯错我都不会罚你,何况你又没做错什么。太子殿下那是跟我生气呢,你不怕啊。”
初十七长这么大,哪被人这么哄过,更何况眼前的是自己的主子,是外人都说性子很冷的人。
初十七只是有点后悔,是她在江知酌问话的时候,先交代的小碗明天要去苍赤,才导致小碗被太子打,江知酌生起气来实在吓人,她没敢去拉,而且初十七跪着听小碗挨揍的时候,心里在想,希望太子殿下能拦住小碗不去苍赤。
初十七不想和小碗分开。
她跟了小碗以后,才觉得生活看见了一点光芒。
“是我害你挨打的。”初十七比划着,“你哭了当时,你疼不疼。”
小碗擦干初十七的眼泪,还能笑出来,说道:“想得真多,跟你有什么关系,都怪太子殿下太精明了。而且……几个巴掌……,一会儿就好了,能有多疼,不用担心。”
初十七眼神在床上看了看,问道:“药呢?”
小碗从被子里摸出罐子,初十七接到手里。
“不用了吧……”小碗支吾地说,大白天的,而且这哪算什么伤。
初十七挺有个可怜样,拿着罐子不说话。
小碗无可奈何地趴下去,初十七才是被吓到了,衣摆下半掩着的位置能看到小碗腰侧都是印子,那是江知酌昨晚掐的。
小碗雪白如瓷,肤如凝脂,红印子在她身上显得格外严重。
初十七报告伤情:“屁股很红,还有点肿,要上药。”
初十七更后悔了,她应该拦着江知酌的,她没想到江知酌的手掌能把小碗打成这样。
小碗尴尬地点点头,说:“可能是看着厉害,我还好。”
衣服被推上去,初十七把小碗腰侧的地方也涂了药。
小碗羞得要命,脸红的能滴血,咽了下口水,小碗低声说道:“你不许告诉别人。”
*
乙尘的宅院离校场很近,院内一株迎春开得正盛。
屋内点着檀香,房内布置简单,各处散落着几本经书,随意却不凌乱。
江知酌沉了沉心,推门走了进去。
乙尘正在等他。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乙尘缓缓地ᴊsɢ说,“苍赤之行,的确是我提议的。”
江知酌看着乙尘面前的棋盘,乙尘正执着对面的一枚黑棋自弈。
黑棋明明有落子之地,乙尘却没落下。
“黑子怎会相让,棋子输了可以再来,”江知酌坐在乙尘对面,“人输了,就回不来了。”
“你确定何碗会输?”乙尘把才才的黑子置到一边。
“我不会用‘可能会赢’让筝安去冒险。”江知酌说。
“别人看如今的太子殿下风光无限,运筹帷幄,”乙尘说,“太子殿下是一直以为自己会赢吗?”
江知酌沉默不答。
他之前明明是最没希望的那个。
“做个闲散王爷不好吗,”乙尘说,“太子殿下当初又何必走在刀尖上。你在意何碗,就要尊重她的选择,她如当年的你一样,有自己想要的。”
她要百姓安乐,要和江知酌并肩。
“大师,这样的事,别人也可以去做,筝安明明有别的选择,”江知酌不解,“您何必让她走最艰险的路。”
乙尘坦然地笑了笑:“太子殿下别问我,这些问题您自己可以回答。而且……”
“她就是唯一的人选。”
日月之辉不可挡,何必拘于烛灯里。
*
酉时已过,江知酌带着落日归途。
“跟着你的近卫都挺不容易的,能见人的要被你吓唬,不能见人也战战兢兢,”小碗站在校场门口给江知酌整理氅衣,快入夜了还是冷,“你要不把容词带走吧,重云总躲着我,都不能好好伺候在你身边了。”
江知酌嗯了一声说:“还是让容词留在这儿。”
四个副将在另一边,看着新主子和旧主子缠绵分别。
“沧海殿的事又不是重云的错,你惯会惩罚无辜的人,”小碗仰头看着江知酌,“容词和重云都是你的心腹,不必因为我那样做。”
江知酌有点冤枉,他下的令因为小碗的眼泪,最终也没实行,这还是他做了太子以后第一次收回成命。
凑近一点,江知酌问:“我今天罚得人无辜吗?”
小碗没想到还能扯到她身上,小碗后退一步,摆摆手,示意江知酌可以上马了。
“我让赵孟接应你,”江知酌嘱咐,“情况不对就撤,听到没。”
小碗知道江知酌做了最大的让步,立马连连保证。
天边的最后几片夕阳也染了灰慕色,小碗站在原地看着江知酌离去的背影出神。
喉头有些涨,原来相思这么苦。
江慕安刚提好靴子追出来。
“知酌走了?”江慕安问小碗。
江知酌申时过来批评他三哥的时候,那架势怎么也不像把这事善罢甘休啊。
小碗背对着江慕安,哑声说嗯。
“我还以为他要留下来看着你,”江慕安纳闷,“或是得把你带走才行。”
小碗吸吸鼻子,转身就是与平时无异的样子,说道:“他不能留在这儿,我也不回去。”
“一个多时辰以前,他还去我房间里质问我,瞪着眼问我为什么也瞒着他,说我不知轻重,”江慕安轻皱眉头,“看那样子是气急了,我若不是他兄长,我都觉得他一定要掀了我的房顶才罢休。”
小碗想了想当时的情景,一定有些好笑。江知酌一直对江慕安以礼相待,贸然换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得惊到江慕安。
“失礼之处还请王爷担待。”小碗说。
江慕安便问:“那你明日还去吗?”
小碗点头说去的,只是改变了一些计划。
“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说服知酌的,他从我房里离开的时候那样子还有些吓人。”
小碗省去中间被揍的环节,淡淡道:“我说我要去,师父帮我劝了几句,江知酌就答应了。”
听起来还挺容易的。
*
翌日清晨,何碗带兵打开了楚苍两国城门,守备军一路赈灾,直至苍赤护国寺。
江知酌肯放小碗出兵的理由也在于此。
昨日乙尘告诉江知酌,大满选定的登基幼子,为躲避夏侯勇和夏侯冲两兄弟,现被安置在苍赤护国寺内。
苍赤的粮田被官员被侵占,秋收不丰,又错过了春耕,苍赤难民已经哀鸿遍野。
而小碗就是那个“主持正义”之人。
苍赤难民大量流入越州,小碗动用了江知酌的举家之财。
江慕安在越州成为了赈灾救济之首。
江凌远和赵孟的军营被迫成为了维持秩序之用。
苍赤皇帝那自顾不暇,且难民很容易发展成流寇,也没把小碗的两万人放眼里。
夏侯冲两兄弟更是动了别人花钱为他们办事的好心思。
只是小碗这一路都不明白的地方是,她要怎么智取护国寺。
仅凭救济苍赤的一些难民吗?
护国寺是苍赤百姓的信仰,护国寺也在赈灾,只是难民人数越来越多,护国寺已经有心无力了。
“狗日的苍赤朝廷,”李庄看着没有尽头的难民,“越州兵败那两年都没这么惨,这孩子怎么饿得头这么大。”
初十七手里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婴孩儿,孩子娘饿得一点奶水都没有,初十七舀着米糊喂进去。
小碗摸了摸小孩温热的脸蛋儿,说:‘把我睡前的那碗牛乳给孩子喝吧。’
小碗一路赈灾救济,背着初十七和白竹,把自己的吃食都分给了难民,自己和士兵一样喝米粥,守备军用了一个月有余才到护国寺。
望着护国寺的灯火通明,小碗还是有些心虚的。
佛寺是神圣的,她没师父那么无私大爱,她知自己带有目的,她走的是权力之路。
第95章 夏侯郁
“老大,漂亮吧!”天一时隔三年多再来护国寺依然很激动,“这些烛灯会亮一晚上。”
的确漂亮,小碗一行人一路走来,有不少处都是饿殍遍野的景象,护国寺却依然辉煌华丽。
对比苍赤现在的情况,漂亮的有些残忍。
寺口有镇守的官兵,都是大满派来保护那个年幼的皇子。
小碗勒了缰绳驻足。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还不赶紧离开,”苍赤官兵挥刀相向,“再不走可别怪我们刀剑无眼。”
守备军已经整队以待。
“累了,找个地方歇歇脚而已,”小碗口气如常,对着天一说,“这个佛寺挺漂亮的,在这儿住几天怎么样?”
“好!”天一满口答应,从马背上下来。
来着不善。
官兵们一拥而上,守备军也早做好了准备,第一场战役开战在即。
“等等,”小碗指着为首的一人,“怎么不讲理呢,我一路散财行善,就看中这个地方了,凭什么我不能进。”
为首的官兵说道:“里面是我们五皇子,岂是你说进就进的。”
切,小碗不屑,我稀罕你们这个五皇子?
我自己有。
“何大帅来此地是帮助护国寺赈灾的,”副将郑凌扬声说道,“你们要真的行,至于出动我们大帅吗?”
“我们苍赤的事何时轮到你们楚国插手,假意惺惺,意图不正。”
李庄不耐烦了,嚷道:“废话真多,来跟你爷爷比划比划。”
兵刃相交,小碗坐在马背上屹然不动。
天还未完全黑,护国寺还有上香的百姓,见此情形,有往寺内躲避的,有顺着山路跑走的。
小碗吩咐道:“容词,你带一队人盯着,别伤百姓。”
官兵不算多,小碗垂眼等着。
忽而身侧冷光一闪,小碗跃下马背,抽出玄烛解决了偷袭之人。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天一被惊地语无伦次。
小碗把天一护在身后,抬脚踩在那人头上,把鲜血淋漓的脑袋扭踢到冲向背对他们的另一边。
“孩子也下得去手。”小碗在泥土上蹭了蹭鞋底。
“大帅!没事吧,”容词疾步跑过来,“都解决了。”
寺门已紧闭,小碗看了眼,继续蹭着脚底的脏污。
蹭不干净了。
天一蹲下身子,把珍藏了三年多的银杏帕子拿出来,细细地擦了擦小碗的鞋尖。
“传令下去,所有人在山上扎营。”小碗低着头把玄烛擦拭了一遍。
冰白的刃口明明看不到血迹,白布擦拭而过,却留下一道腥红。
小碗带上天一一人,淡声说:“去敲门。”
天一敲了好久,终于有人打开了寺门。
天一认得,是护国寺监寺空远,天一激动到:“空远法师,是我啊,我三年前来过。”
天一不说还好,就是天一来的时候,大满公公的义子福公公死了,天一还带走了一株忍番,跟天一同行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明镜,而是楚国太子江知酌。
空远向小碗行礼:“恕贫僧直言,施主沾染血杀之气,不宜入内。”
寺门一开,方才躲进寺内的百姓们都悄悄朝门外看过去。守备军已经清理了官兵的尸体,郑凌和容词正指挥着扎营。
“天已经黑了,你们不回家?”小碗冲着里面的百姓说话,“你们今晚也住这里吗?”
百姓们低着头挤开空远,顺着护国寺的墙边跑了。
小碗一脚踏进寺门,把玄烛举到距离空远眼睛不足一寸的地方,说道:“您看,我擦干净了。”ᴊsɢ
先礼后兵,要么你让我进,要么我的剑让我进。
“不是擦干血迹就能抹去施主……”空远在看清玄烛剑以后突然顿住了,“这把剑……”
空远后退一步,小碗抽出一截剑刃,还未开口,空远突然说道:“是我寺的玄烛剑。”
小碗收回剑,皱眉道:“这是我的佩剑。我师父给我的。”
是叫玄烛没错,也不能同名长得像就说是你们啊。
而且是我三个多月刚起的名字,哪有那么巧……
天一看着百姓们已经出了寺,很乖巧地把寺门帮空远关上,顺便插上了门闩。
天一倒不是自来熟,他之前来过一次,而且天一一直坚信,天下佛门是一家。
空远问道:“施主拥兵围寺,意欲何为?”
是师父让我来的,小碗心道,大概是这个地方好突破,只要收了护国寺,那苍赤百姓便要很多能追随小碗了。
“拥兵围寺?没有啊,”天一解释,“是大帅的人太多了,寺里住不下,大帅才让他们住山上的。”
小碗说:“我也不属楚国管,我的人和我的钱,我想用在有意义的事情上,苍赤百姓是无辜的。”
空远盯着小碗腰侧的玄烛,半晌后才说:“佛门之地不可妄语,但愿施主心口相一。”
夜已深,空远安排了两间禅房给他们。
初十七要照顾小碗,白竹自己住营帐不方便,三人挤一间。
天一刚想去寻寻三年前的床伴还在不在,容词就跟了进来。容词可不敢不跟着,让小碗自己住寺院里,江知酌知道能宰了他。
*
做个好人可真困。
又是天不亮,小碗就起床要去施粥。
小碗自从入了军营,一直没刻意打扮成男子的装束,但为了简洁也没簪过钗子步摇等发饰。
白竹从袖兜里掏出一个银发饰,放到小碗额前比划了一下。
初十七“嗯嗯”点头表示赞同。
禅房里没有铜镜,小碗闭着眼让她们胡来。
耳旁两侧的头发被挽到脑后,鬓角留有薄薄的两缕碎发,白竹把额坠的银链条和脑后的长发梳在一起,欣赏自己的佳作。
“太子妃,好了。”白竹轻轻说。
小碗含糊地嗯了声,揉揉眼把自己弄醒。
眉头往下皱,眼球极力地向上看,小碗的神态是说不出的俏皮和滑稽,“绿色和白色的珠子,”小碗看见了,“我喜欢。”
身着一身灰蓝色斜襟外衫,在寺内和军营里也不招摇突兀。
配上今天的头饰装扮有点精巧。
李庄自发地站在小碗身边,咳嗽一声:“我怕有些个暴民觊觎大帅美色。”
小碗摆完碗,回头皱着半边脸,从头到脚看了李庄一遍。
一切嫌弃都在不言中,李庄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站在原地。
小碗此刻毕竟只是“借住”在护国寺。
守备军的救济棚搭在了寺外的砖石路上。
有一些百姓就近在领了粥,大部分还是选择去了护国寺内领粥。
山上群树环绕,小碗靠在树荫下嘬饮一碗白粥,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
师父说的没错,这些百姓和楚国百姓没什么区别。
柳树抽了条,一片细长的柳叶被一味身染檀香之人摘下。
护国寺主持了恩站在寺门外,看着小碗坐在地上,举起指尖的柳叶,远远地在小碗脸上比划了一下。
柳叶遮住了小碗的眼睛,脸型、鼻子、嘴巴、下巴,了恩依次看过去。
看到了另一个人。
三月的风本该是温暖抚人的,了恩却如一桶冰水自头浇下。
微风吹走这片障人的陈事,那双眸色清浅的眼睛已经望了过来。
小碗只是四处看看,一个东西就砸了过来。
“牛肉干?”小碗打开布巾,“你哪来的?”
李庄嘴里衔着一片柳叶,说道:“刚抢的。”
小碗没放嘴里,又盖上了布巾,低头说道:“我一会儿再吃,刚才护国寺主持看我呢。”
“您再瘦点,他就看不见您了。你这小身板,换身衣服扔难民里,得多发一碗粥给你,”李庄挖苦着,“你又没在里面吃,怕什么?我就不信那个五皇子在这儿久了没吃过肉。”
了恩让空远把五皇子夏侯郁带出来。
夏侯郁来护国寺三个多月了,主动讲过的话不超过十句,沉默寡言又不愿意跟任何人接触。
“住持,五皇子他不愿见生人,”空远提醒,“何碗心思不纯,也许就是冲着五皇子来的。”
“他是皇子,也是大满定的储君,他不能一直待在寺里,发个粥而已,让他去吧。”
夏侯郁被空远领到小碗的粥棚里。
小碗歪头瞧着这个小男孩,不过十岁出头的样子,长得还算端正挺拔但是神色总是恹恹的。
小碗让他干活,他也干,只是不正眼跟人对视,更不与人说话。
这孩子身边没个跟着伺候的人,大满就这么把人扔到了寺庙里。
快到午时,太阳就已毒辣,清晨的树叶被烤得微卷。小碗热得淌汗,不习惯才三月就这么热了。大帅要亲力亲为,小碗只得催促夏侯郁动作快点,夏侯郁一声不吭地继续慢动作。
终于发完了午时人最多的时候,小碗寻了个树荫靠着。
初十七捞了一碗米多的粥递给小碗,小碗从袖袋里掏出布巾,“分你两个肉干。”
初十七有些歉疚,小碗这一个多月又瘦回去了。
“把那个小孩儿叫过来,”小碗指着夏侯郁,“难道大满要让个小哑巴做皇帝?”
夏侯郁对跟他比手语的初十七感到莫名其妙。
“不是哑巴,”初十七总结,“他看不懂手语。”
“也许是跟咱们的手语不太一样呢?”小碗猜测,当着夏侯郁的面直言,“还是脑瓜不行?”
还没人这么说过他,不过夏侯郁也没表现出不高兴,只是小声说:“我听得懂。”
第96章 不了恩
第二日傍晚,小碗发完粥,去敲了了恩的门。
了恩拨了一圈手里的菩提珠,才让小碗进来。
“大帅请坐,”了恩合手行礼,“寻老衲有何事。”
小碗没想到护国寺住持对她还以礼相待,也对了恩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佛门弟子礼。
小碗没有四下张望,而是直接说道:“大师,如今境内流民这么多,只施粥救济也难以改变现状,百姓们错过了春耕,还得从别的地方再谋生计。”
了恩笑了笑说道:“确是如此,依大帅所见,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我也没有经验,以前读过几本杂书而已,不过是纸上谈兵,想与大师商议一番,”小碗语气诚恳,“民以食为天,百姓以耕种为生,眼下已经错过春耕,但良田不能耽误,您去过楚国,自然知晓二地气候相差有异,种植的粮食品种却相同,据我所知,每年秋收的收成也不如楚国。”
了恩微微点了下头,示意小碗继续说。
“因土地和气候种植相宜的农物才更更合适,苍赤的气候更适合种植水稻而非粟米。楚国凰鸣山一带,百姓家养肉食和朝廷圈养的肉类繁多,绿蔬却甚少,只因干燥少雨,蔬菜量少而棵小,现在楚国集市上的绿蔬除了商贾人家和高门官宦,普通百姓每季只有一两种。说到这里,我就想到寺内这几日款待的斋饭里,菜蔬多汁肥大,天一到了这里都要多吃两碗饭。”
小碗是想让苍赤的百姓异种种植,了恩已经听出了小碗的意思。
“大帅所言有理,但百姓一直以粟米为口粮很多年了,一朝怎能轻易改变,”了恩也分析现状,“且百姓不以蔬菜和果类做主食,种子也比粟米贵几倍不止,寻常百姓轻易负担不起,收成之际也无处可销。老衲只是一名敲钟和尚而已,这些事,做不来。”
小碗是带着答案来的。
“这些难民都要饿死了,现在有人给粮,他们不会挑的,”小碗说,“我算过了,一直这样施粥救济,人数太多了,时间久了,就是朝廷也撑不住。我可以去咸州和扬州买种子,以护国寺的名义分发下去,登记入册,不要他们给钱,只要收成以后,把粮食蔬菜和水果交还一部分,明天他们有了种子,再一年的收成,我可以花银子买。这样,这两年的百姓生计问题就能解决了。”
是个好主意,小碗要搭上护国寺的名号,这样苍赤百姓才不会排斥。
可护国寺是属于苍赤皇室和朝廷归管,这么做,就要归属守备军的管辖了。
小碗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然后把苍赤朝廷的对百姓的不仁和佛门救济百姓的大篇章拿出来尽力说服了恩。
了恩却迟迟未语,看了小碗须臾后,问道:“昨日听空远说,大帅有一把配剑,是您师父相赠,敢问大帅的师父是哪位,师承何人?”
小碗睁大眼睛看了看了恩,他没想到了恩问这个,还是告知道:“幼时承蒙太傅所教,秋太傅是我的启蒙先生。后来我到了咸州,机缘巧合之下,拜了落烛寺乙尘大师为师,我的玄烛剑,就是ᴊsɢ乙尘师父给我的,跟空远大师说的应该不是同一柄。”
玄烛剑天下独一无二,只此一柄。
了恩闭眼,果然如此。
那柄护国寺丢失了二十三年的玄烛宝剑,竟落到了她手里。
“你今年……”了恩起身背对小碗,声音轻颤,极力压制着,“二十二岁,十月出生……,是吗……”
小碗没发觉了恩的异常,点点头说道:“大师还会算命?”
那些封尘了二十多年的记忆,一并猛地涌入了恩的脑海里。
冲撞的了恩一时接受不了,他年过不惑,久居寺内,百姓视他为高堂神明,自认已经狂风呼啸过而不起一丝波澜,乙尘却把何碗送到他的跟前。
是债。
是他还不了的债。
*
了恩出家之时,师父给他取的法号是了尘,他闭目摇头,“师父请赐弟子法号了恩,尘缘已断,余生皆还师父之恩。”
二十多年了,人人皆知他是住持了恩,无人再记本名何辞风。
护国寺二十多年以前,也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寺。
越州有一医术与剑法超绝的大师名为玄潭,其座下有两名弟子,和尚乙尘与贡士秋自白。
玄潭创办了尘字苑后,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救治了苍赤的现任皇帝,皇帝信奉佛教,认为玄潭就是护国之人,便邀请玄潭到苍赤内,并为其建造护国寺日夜供奉。
可玄潭不是和尚,又想借护国寺沽名钓誉,便让乙尘和秋自白随他同行到苍赤。
秋自白踌躇良久,不愿放弃殿试机会,也不想做和尚,一个夜间决定去找玄潭。却意外听到了苍赤皇帝和玄潭商议侵占楚国的计划。
秋自白告别玄潭进京殿试时告诉了乙尘事情的经过,自小视玄潭为师为父,乙尘挣扎许久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就在前往苍赤的最后一天,发生了转折。
当届越州所有的贡士中摘得第一名会元的便是寒门子弟何辞风,何辞风的青梅竹马张槿云意外中毒,无人可解,何辞风带着张槿云去了玄潭的住所。
何辞风聪慧睿智又仪表不凡,玄潭当时就动了收何辞风为徒的心思,筹码便是张槿云的性命。
明德二年,贡士第二名秋自白摘得了殿试状元榜首,而当年有望连中三元的何辞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师徒三人到达护国寺一月后,乙尘提醒玄潭,要回越州为张槿云诊最后一次脉,确保她痊愈,才算完成单日的誓约。
玄潭思索良久后,让乙尘代他回越州一次。
玄潭把尘字苑的玄烛剑和半块尘字木牌交给乙尘,没说别的。
玄潭知道,乙尘知道真相后,不会再回来了。
因为乙尘给张槿云诊脉的时候,发现了张槿云已经有孕的脉象。
而玄潭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过了恩。
张槿云只身一人去了荆州,乙尘带着半块尘字木牌创建了小小的落烛寺。
二十几年过去,每个人都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命运之路。
乙尘明明记得,师父最常教导他的,便是一土一尘皆为贵,毕生只为天地安。
可是师父还说了,日月必有争辉之时,苍赤就是新生的太阳。
所以师父把代表月亮的玄烛剑让乙尘带走了。
*
小碗看了恩一直背对着她不说话,想必是不愿再跟她多言。
“大师算到以后苍赤的命运了吗,”小碗问,“苍赤的苦难就在眼前,您算到转机在哪里了吗?”
了恩提了一口气道:“算到了,就在眼前。”
小碗眼睛一亮,还有商量的余地!
“那我方才说的,大师觉得哪里不妥……”
了恩从袖袋里拿出另一半尘字木牌递给小碗,小碗双手接过,眼里满是震惊。
它竟然真的是一对。
该还债了。
“没有不妥,”了恩说,“你是苑主,是大帅,是百姓的希望,以后护国寺尽听你差遣。”
小碗低头把两个木牌合在一起,不禁感叹,这小牌子的力量这么大吗,难怪师父让我来护国寺,原来他知道另一半木牌在这里。
“可是……大师早知道我是苑主,”小碗犹疑地说,“为什么突然就改了主意,不是因为这个木牌,是因为玄烛还是……因为别的……”
好事落在小碗身上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怀疑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她幸运过,却总被更残忍地剥夺。
玄烛……,到底为什么?
小碗心想,这次她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小碗脑子变得很混沌,一定有原因的。
“你这个额饰,很好看,”了恩抬手指着小碗的额头,“很久以前,我见过一个女子也佩戴过,她戴着也很好看。”
小碗不可置信地说:“你这么做,是因为我……?我……”
了恩闭上眼睛缓慢地点了下头,一行眼泪顺着脸侧滑落。
“是我欠你的,”了恩说,“我对不起你们。”
小碗猛然间就明白了,乙尘说她就是“唯一的选择”是什么意思。
所有的机缘巧合,兜兜转转,都落在了何碗一人身上。
第97章 首次袭
小碗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喜还是该悲,那种奇怪的感觉她形容不出来。
扔下一句“谢谢,没关系。”后落荒而逃。
小碗没想过自己还有要面对自己亲生父亲的一天,张槿云没告诉过她,乙尘师父也没告诉过她,真相就这么猝然地砸到了她的脸上。
是父亲吧,小碗想,还是我自己幻想的。
小碗脑内神游,被了恩房门的门槛绊倒在地上。
小碗狼狈地爬起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在外等候的白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咚”的一声,然后一个灰蓝色的影子就跑远了。
“太子妃您没事吧,”白竹拿来湿帕子给小碗擦手,“您怎么从主持房里出来就这么魂不守舍的。”
小碗刚想张嘴,就想到,即使是父亲又如何,他是住持,也不能相认。
小碗想问问初十七和白竹,应该怎么跟自己父亲相处,可她看看初十七,自小无父无母,再看看白竹,父母都死在了越州之战里。
还是算了。
小碗让白竹告诉郑凌,赶紧安排人去买农物种子。
小碗躺在床上失眠,初十七怎么拍都不行。
第二日,小碗拒绝了额饰,她换上男装,梳了一个男子束发发冠。
也许了恩也不知道怎么面对突如其来的女儿,那小碗就以男子外形示人。
可小碗多虑了,了恩一直没出现。
守备军的粥棚换到了寺内由小碗主持,这一简单的变化,也让苍赤百姓们感受到护国寺对守备军的接纳。
施粥第七天,夏侯郁主动贡献了跟小碗的第二句对话。
“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小碗扭头问:“你多大。”
夏侯郁踌躇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十四。”
江知酌十四岁都会吃醋了,这个十四岁连男女都看不出。
“叫大帅就行,”小碗说,“不必在乎我是男是女。”
李庄在后面偷笑,大帅只是穿个男装而已,跟那些士兵还是差距大了,一眼就能看出是女子,怎么这个傻孩子就看不出来。
小碗看夏侯郁也实在可怜兮兮的,就让天一带着他,毕竟是同龄人。
戌时都快到了,太阳还挂着,小碗托腮看着夕阳。
一阵马蹄声奔涌而来,容词来报:“大帅,是夏侯冲带兵来了。”
护国寺归顺小碗的守备军的消息传到皇宫里,夏侯勇和夏侯冲立马就坐不住了。
夏侯郁那个狗崽子还在护国寺,最好一起解决了他们。
苍赤各怀鬼胎的人太多了,大满并不想让夏侯冲出兵,夏侯冲集结了皇宫两万禁卫军直奔护国寺。
小碗不能让这场恶战持续太久,苍赤还有援兵,她没有。
“擒贼先擒王,”小碗冷静地说,“李庄,你跟我去前锋。”
李庄得令,上马就跑,容词在后面着急喊道:“大帅!太子妃!!太子不让你去前锋!!!!!”
小碗挥起马鞭,头也不回道:“你可以不告诉他。”
她要亲手杀了夏侯冲。
夏侯冲却在后方坐镇,“把箭给我,”小碗向一旁伸手,士兵将箭筒递上。
骏马嘶鸣,箭头呼啸而过,却没抵达到夏侯冲的位置。
太远了。
马蹄震得石板路都在微颤,百姓们四下逃窜。
必须冲散禁卫军的队伍,不然一定够不着夏侯冲。
“妈的,懦夫,”李庄叹骂,“龟儿子,你爷爷看不起你。”
李庄带头杀出一条血路,禁卫军被节节逼退,小碗趁势钻进那条通道,又是一箭。
妈的,她一定是被李庄传染了,喉头一紧就想骂人,小碗在血雨中后悔不该偷懒赖床不练箭,箭又没达,夏侯冲在马背上提刀嗤笑。
容词带人死守寺门,他想死的心都有了,大帅的令他不敢不听,可是江知酌又饶不了他,奋力挥动尖刀,剥开如狗皮一般的禁卫军,只求能快点去支援大帅。
可寺门的禁卫军越来越多,是冲夏侯郁去的。
没人知道夏侯郁在哪里,寺门关闭的时候,他趁乱逃了出来。
他想死。
最好死ᴊsɢ在他哥哥手里。
他们本就是混乱的。
夏侯郁在暴乱的战斗环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宁静。
可夏侯郁的希望被小碗射穿了,正中眉心。
小碗不做停留,扬声高喊:“回撤。”,禁卫军本就被冲散一团,李庄一队善后,其余守备军即刻调整队伍返回寺门。
天一找不到夏侯郁,只得打开寺门,又出来寻,在混乱中低身寻找夏侯郁的身影。
夏侯郁如黑暗中邪性的黑猫,睁着眼清醒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天一看到了夏侯郁,也看到小碗已经疾驰而归,夏侯郁屹立不动,唯一发现她他保护他的守备军被禁卫军的尖刀砍到一边,天一念着“阿弥陀佛”就砍断了禁卫军的马腿。
为小碗拖延的时间不多,但也够了,“夏侯郁,后退,让开这个地方,”小碗朝夏侯郁喊道。
夏侯郁却像听不见一样,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低喃:“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小碗以为夏侯郁被吓到了,只得下马,拉起夏侯郁的就跑。
夏侯郁年纪虽小,小碗却拉不动他,玄烛冷光而过,解决掉面前的禁卫军,后面还有几个。
小碗抱起夏侯郁想撤几步,夏侯郁对突然触碰到他的小碗又打又踢。
“滚开,你这个不男不女的狗杂碎,猪狗不如的畜生,”夏侯郁失声尖叫,声音凄厉,“你真恶心、恶心,放开我。”
小碗一手执剑一手挥挡夏侯郁,还要应付紧追不舍的禁卫军。
面对如此慌乱的场景,小碗咬紧牙关站在夏侯郁身前,劈开敌军。
可夏侯郁猛地拽了一把推开小碗,“滚!”,小碗身形不稳,将将勉强躲过面前的尖刀,尖锐的疼痛却立刻在耳边炸开。
郑凌带十余人追赶过来,击退了寺门口的禁卫军。
小碗把玄烛交给天一,就地跌坐在地上,后怕地捂着自己的左耳,“我的耳朵还在吗?”小碗声音颤抖。
她感觉到鲜血爬满了她的手心,从指缝中流出来,温热黏腻,血在一旁散开。
“老大,小碗姐……”天一也怕,颤抖地去轻摁住小碗的手,“我看不见,太黑了,我看不清楚,我们到寺里去……”
夏侯郁神色微变,后退一步,像是刚醒过来的样子。
容词方才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却没办法脱身,李庄带兵回撤,容词几步冲到夏侯郁面前,一个耳光呼啸而过,带着铁手套的手掌直接拍在夏侯郁头部脸侧,“操,狗东西”
夏侯郁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停下,眼角和嘴角当即渗出血,咳嗽不止。
“好痛啊。”夏侯郁咳完却笑了,血沫在他嘴里淌出。
他今天的话格外多。
容词看夏侯郁这个样子,当即想抬脚跺死他。
“住手!”小碗喝道,“军纪呢,都围在这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容词和副将去收拾剩余的残兵和队伍,小碗撑地站起身。
左手捂着耳朵,右手拽住夏侯郁胸前的衣领,冷声道:“跟我走,你再反抗,我亲手弄死你。”
小碗揪着夏侯郁的衣领,把他拽到了天一和夏侯郁住的房间。小碗已经冷静了下来,耳朵还在,但是伤到了。
初十七和白竹点了几个烛灯,屋内瞬间通亮。
耳尖的耳骨自下而上连皮被砍出一道豁口,伤口不大,却止不住淌血,天一咽着口水将伤处包上。
“疼吧,耳朵上的骨头是软的,”天一心有余悸的坐下,“阿弥陀佛,再近一点不是削下半个耳朵就是砍到头了。”
小碗整个耳朵痛到发颤,好在耳朵还在,也能养好,小碗在心底默默跟着天一念了几句佛经。
“太子妃,身上还有别的伤吗?”白竹问。小碗不敢摇头,轻声说没有。
白竹端着水盆,初十七蹲着用帕子擦干净小碗侧脸和脖子里血迹,小碗回头看了眼坐在自己床上默不作声地夏侯郁。
夏侯郁看上去比小碗严重多了,半边整个左脸都肿起来,眼睛几乎肿得看不见,面颊和嘴角渗着丝丝血迹。
“我没事了,”小碗打发白竹和初十七走,“你们先去洗漱,回房里等我。”
初十七不走,愤恨地指着夏侯郁,眼神像能把夏侯郁一刀捅死。
小碗按下初十七的手指说道:“十七回去,我亲自收拾他”
小碗说的亲自收拾就是让天一给夏侯郁看看伤,上点药。
容词的铁掌一掌打成这样,也是有点惨。
*
“如果不是老大救你,你已经被砍死了,”天一冲着夏侯郁,“你怎么恩将仇报呢。”
小碗确定了自己的耳朵掉不下来,她猜夏侯郁可能反感她离的太近,起身离开了桌子,跟夏侯郁拉开距离。
夏侯郁已经没了之前张牙舞爪的劲儿,他现在就是疼。
自小没挨过疼的小孩儿,在那股诡异的亢奋劲儿下去以后,垂眼看着桌面。
“耳朵怎么样?”小碗冲着桌子问。
夏侯郁迟钝的捂住自己右耳,天一敲了敲桌子。
半响,夏侯郁才低声说:“听不见了。”
小碗叹口气,问天一:“他这是暂时这样,还是以后一直一只耳朵听不见了。”
天一给夏侯郁上完药,才摇摇头,说不能确定。
“你小小年纪,骂人可够难听,跟谁学得”小碗站在窗边问。“你贵为皇子,先生没教过你不能骂人。”
天一也猛然想起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转头盯着夏侯郁。
夏侯郁有点难以启齿地低着头,说:“对不起。我没上过学,那些话也不是骂你。”
第98章 计划升
小碗出了天一和夏侯郁的房门,远远地看见容词站在自己房门前。
“主子,”容词单膝跪地,“请主子责罚。”
夏侯郁在小碗手里,做什么时也是师出有名。要不是小碗制止,容词大概已经杀了夏侯郁,这消息一旦传开,百姓难免会臆想大帅杀皇子的目的,小碗之前做的一切,将大打折扣。
“你为我出气,我罚你什么,”小碗淡淡道,“起来吧,人没事,但是有一只耳朵可能听不到了。”
容词起身,眼神瞟向小碗包着纱布的左耳。
小碗眼珠转了转,说:“我写封信,你亲自给我送回京城,你跟太子殿下说清楚,只是特别特别特别小的一个伤口,还有,千万拦住太子殿下,别让他一时冲动就来了,这里还不稳定。李庄和郑凌他们,你也看到了,很服从我,放心去吧。”
第二日,夏侯冲攻山杀弟的消息就从护国寺的百姓口中传遍了。
另一则消息则是大帅舍身救五皇子,身负重伤,昏迷不醒。
小碗奔波了一个半月,终于可以在禅房里睡几天懒觉。
农物种子已经被守备军买回来了,超乎小碗的预测,种子一天就被百姓领完了。
白竹替小碗在外面办事,问过当地的一些有过经验的村民,把什么时节该种什么,什么时候除草,什么时候收成等一应俱全的事项告知到每一个百姓。
李庄办事更靠谱,一万多的禁卫军,除了宁死不降的,收了一万左右的禁卫军入军营。
因为禁卫军也有家人,百姓饥荒,他们的全部月银都要拿来贴补一整家人,家人受大帅恩惠,他们很容易就倒戈到小碗的军营里。
最惨的是夏侯郁,一只耳朵彻底听不见了,还要每日去施粥,分发种子,登记,即使他不会写字,天一受小碗的指示,一笔一划的教。
百姓们看见五皇子半边脸被夏侯冲的禁卫军打得惨不忍睹,无不唏嘘。
这是天一让尘字苑的人放出的消息,夏侯郁不反驳,因为他根本就不说话。
再后来,甚至有百姓自发地把家里珍藏的鸡蛋和牛乳送进寺内,让小碗补身体。
小碗收到这些礼物,装病装不下去了,决定亲自感谢一番。
“老大,伤口已经在往一起长合了,”天一一早来给小碗处理着伤口,换药时还是一桌子带血的纱布,“千万别沾水,再过二十天,应该就会结疤了。”
小碗默默点头,祈祷容词能顶点用,江知酌别来捉她。
“还有,昨天,夏侯郁他……”天一声如蚊呐,“跟我说了一些事。”
天一永远那么天真纯善,夏侯郁在忍了几天后,前一天深夜告诉了天一他的经历。
也是他这些年说过最多的话。
“我很羡慕你,大帅把你当孩子一样。”
两个人睡得是连铺,天一把脸扭过去,说道:“你不也是孩子吗?”
“谢谢你教我写字,也不嫌我笨。大满为了以后能有一个白痴傀儡皇帝,不让我学习,我母亲也不管我。”
“我不是讨厌大帅,我是讨厌不男不女的人,他的身体很奇怪。”
夏侯郁在很小的时候,就在垂帷后面,看见过赤身的母亲和大满缠磨在一起……
后来大满甚至摸过夏侯郁的手背和手臂,夏侯郁惊慌跑开,又不敢告诉任何人。
大满要他做皇帝,他便想做了皇帝第一个就杀死大满。
小碗从袖口里掏ᴊsɢ出两个糖块,拆开其中一个塞到天一嘴里,“我知道了,你还小,这些话说过就忘了。”
天一张大嘴巴,“啊~”,表示他的嘴可以放下两块。
“这个,给夏侯郁,”小碗把糖块放天一手里,“玩去吧。”
*
很快到了四月,小碗要下地去看田,又怕晒,初十七找了把伞,二人从房门内出来,经过后院,小碗停下来看了一会儿。
“这些小东西挺有意思,”小碗弯腰指着菜地旁边的一块,“怎么长这么小,好像什么草药。”
“此物名叫忍番,观赏叶子而已。”
小碗回头,了恩站在她身后。
自从上次两人谈话,已经过去了半月,小碗是头一次见到了恩。
“去哪儿?”了恩问。
“去地里。”小碗答。
“耳朵怎么样?”
“不疼。”
“快好了。”小碗又补充。
气氛有些微妙,二人都在后院半路上不尴不尬地站着。
“谢谢大师成全,”小碗说,“种子前几日都领完了, 我今日无事,要去地里看看出芽怎么样。”
了恩没在说什么,侧身让开路。
小碗低头走过,那天的对话二人心照不宣地压在了心底,没人提及。
*
苍赤皇宫已经彻底乱了。
五皇子的母妃刚成为皇后没几天,便被夏侯勇毒死在后宫里。
皇城没有禁卫军,大满逼着皇帝写下了传位五皇子的诏书,而夏侯郁还待在护国寺,根本够不着人。
大满不敢去硬碰硬地去护国寺要人,怕让夏侯勇渔翁得利。
夏侯勇则想趁这个时机称帝。
大满放出守备军扣押新帝的消息,却没人买账,夏侯郁日日在寺内外干活,百姓们都看着呢。
大满和夏侯冲瓜分了权利和兵力,就如此拉锯着。
倒是便宜了小碗。
越州那边越来越多的苍赤难民回归了家乡,只要回苍赤,大帅便发粥发种子,参军者还可以领和守备军一样的月银。
李庄带人“友好”地跟衙门协商以后,有了办差大院。
小碗带着夏侯郁一行人搬到了守备军办差大院。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除了……
小碗翻来覆去的翻账本,每日都是流水的银子出去,开销太大了。
“大帅,你这么来回翻,我们可没贪,”李庄早坐不住了,他一个守备军副将,之前除了练兵练器没别的事,如今每隔几日就要来上报章程,“都怪咱们士兵现在太多了。”
小碗把账册合上,拍在李庄肩上,言简意赅:“滚吧,你以后不用来了。”
“得勒,”李庄站起来伸伸懒腰,“您四位慢慢磨,我去放个水,放完水再去跑个马,然后啊,冲个凉水澡,得劲。”
李庄接连办成事,难免忘形,小碗想得寻个机会敲打敲打。
三个副将面面相觑,郑凌硬着头皮道:“大帅,您知道我们是粗人,您让我们上阵杀敌,兄弟们绝不含糊,命都给您提手心里,这种看账本定规矩的事,实在是办不来。”
小碗点头说:“不为难你们,我会想办法,你们四个看好军营,最近新添的人不少,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了吧。你们是我的副将,从今天起,军营里我只管你们四个,你们四个谁手底下的人出了岔子,我唯你们是问。”
三个副将颔首称是,纷纷退下了。
议事房间内只剩小碗一人,手指划在账册上思索事情。
江知酌的老婆本已经快被我花完了,
第一批赤根菜还有一个月才可以成熟,到时候再运到越州换银子,
水稻种得晚了,今年又是第一年,收成还不知道怎么样,
万事得用银子说话,江知酌的钱如果用完了,就得去借,有钱的人,朵朵……
朵朵的孩子还有一个多月就出生了,她现在一定很辛苦,大哥能不能去扬州陪着啊,
生完就该回京了,先生见到小孩子一定高兴,
白竹进来奉茶,小碗看见后面还跟着夏侯郁。
“大帅,容词回来了,在外面等着您传,”白竹禀报,“奴婢先下去了。”
“白竹,”小碗叫住她,“你这些日子辛苦了,以后侍奉的活交给天一和夏侯郁。”
小碗手底下没人,发种子,登记数目,记人名,采购,记土地数量等等都是白竹在帮小碗做。
“伺候您是奴婢的本分,您教奴婢办事,奴婢很乐意学,也不觉得辛苦。”白竹字字诚恳,又说道,“而且……他们两个年纪太小了,又是男孩子,怕您永不惯。”
“我不嫌弃他们,”小碗指着夏侯郁,“年纪小才应该多干活呢。”
白竹退下后,夏侯郁拿着一面镜子,放到小碗桌上,说:“我每天也有帮白竹姐姐干活。”
“哦,”小碗当做没听见,举起镜子看自己的耳朵,“歪歪扭扭的,好丑。”
以后可以不缠纱布了,伤口长在一起了,不像开始那么半个耳朵摇晃着吓人,还没彻底结疤,小碗小心地摸了摸。
“对不起。”夏侯郁在一旁低着头。
“不想听这个,”小碗还在看,江知酌会不会嫌弃啊,两个耳朵尖都不一样大了,“你找我干嘛?”
“你是不是想利用我在苍赤取得名声和权利,”夏侯郁说,“我……”
小碗把镜子拍到夏侯郁面前,“你照照镜子吧,我稀罕你?”
“我可以配合。”
小碗斜睨着夏侯郁。
第99章 身中箭
“皇上去了行宫修养身体,朝堂政事现在都由太子殿下负责,枢密院又成立不久,”容词替江知酌解释,“太子殿下实在脱不开身……”
哦。
小碗笑了下说:“我自然理解他。你回来了,我有事安排你做,你明日起跟着白竹熟悉流程,让我的脑子也歇一歇。”
小碗最近要整合的章程太多了,两个眼窝中都带着疲累。
“殿下给您的信,”容词把一本书递给小碗,“您早点休息,属下告退。”
小碗翻开,中间夹着一个信封,指腹摸着信封,还有一点凸起的棱子,小碗拆开倒了出来。
两片银杏叶。
一片金黄色,一片绿色。
小碗分别摩挲了几下,金黄色是去年十月摘的,绿色是今年的新叶。
“吾妻见信舒颜,
日盼夜盼不能见,孤枕难眠。
恭奉薄物,聊表寸心,望妻笑纳。
盼妻早日归。”
没了。
小碗又在信封里找了找,江知酌没躲在里面。
小碗把两片银杏叶盖在一起,正面闻亦或是反面闻,都是江知酌的味道。
信封搁进里衣,贴着白嫩的皮肤,小碗也不怕硌得慌,拍拍胸口,说睡吧。
初十七进来熄烛灯,疑惑小碗今日怎么自己就睡着了,给小碗扯了扯被子,发现了小碗衣服里似乎是有东西。
以为是衣服不平,初十七在碰了下才发觉好似是有东西,踌躇了一会儿,初十七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抽了出来。
每一个字初十七都识得了,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初十七看了小碗的睡颜一会儿,熄了烛灯关好门出去了。
小碗翻个身朝向床里侧,捂着心口,很轻声地叹了一口气。
*
小碗让人去请了大满来守备军办差大院两次议事,故意弄得很高调,夏侯勇不想知道都难。
果然夏侯勇坐不住了,走了夏侯冲的原路,下场也和夏侯冲一样。
“为什么你不让我杀人,”夏侯郁站在书案前问小碗,“自己却杀了夏侯勇和夏侯冲。”
小碗把案务放下,说道:“因为我不杀他们,就威胁到了我最在乎的人。”
两国交战,下场最惨的一定是其中一国的皇子,小碗不会把这个隐患留给江知酌。
“而且我是大帅,杀敌正道是我的职责,”小碗看着夏侯郁,“你还这么小,你亲手杀了人,会记很久。你不是要做个清心离佛的小和尚吗,从放过自己开始吧。”
夏侯郁抿着嘴站在原地。
“我不让你杀他,我没说他不该死啊,”小碗淡然地说,“小傻子。”
“不过你真的想好了吗?”小碗问。
“想好了,”夏侯郁毫不犹豫,“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我知道你才是那个能解救百姓,带领苍赤国的人。”
夏侯郁本以为小碗会谢谢他,没想到小碗说,
“那我做了你本该做的事,你要怎么谢我?”
夏侯郁噎住了,慢慢地说:“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可以替我做一件事,”小碗把夏侯郁叫到跟前,“在护国寺好好的生活,好好对待寺里的每一个人,可以吗?”
寺里也有我很在乎的一个人。
小碗伸出小手指,笑道:“拉钩。”
夏侯郁咬了咬嘴唇,像完成什么重要的仪式,伸出了自己的手。
“很好,”小碗摸了下夏侯郁听不见的那只耳朵,“即使以前有过很多黑暗的时候,也要相信,路上还有很多温暖的事情,住持会待你很好,我虽然待你不怎么样,但是我保证不会更坏了。”
夏侯郁没躲开小碗抚摸他后脑的手,身体微微颤抖着,夏侯郁努力克服自己的心里障碍。
“小碗姐,ᴊsɢ”夏侯郁含着眼泪,凄凄地说,“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以后好好的,我的小郁弟弟。”
*
夏侯郁回了宫,坐上了那个高位。
大满的美梦没做一秒,因为夏侯郁身后站着的是李庄和容词两头猛虎。
谁在操控新帝不言而喻,可没人敢挑战训练有素的四万守备军与一心拥护大帅的百姓。
百官入了政事堂,里面赫然坐着的女子便是小碗。
小碗盈盈一笑:“各位大人早上好。”
小碗却没时间天天进宫,赤根菜到了成熟期,她得收账去了。
没有夏侯郁的帮助,小碗也能成功,只是定然没这么快。
“可以早点回家了。”小碗想。
*
明德帝的传位诏书已下,江知酌是板上钉钉的储君新帝,太子却让司天监以“时运未到”,按下了登基大典。
大满自知黔驴技穷,蛊惑了旧部要跟小碗鱼死网破。
大满和兵部特意在皇城的街上拦下了小碗的马车。
“妖女作祟,蛊惑胁迫我朝新帝为其质子,”兵部官员当街大喝,为的就是擒杀小碗而师出有名,“杀了此女,正我苍赤山河。”
小碗掀帘望向街外,今日正值集市,百姓商贩皆在,二楼的茶馆酒肆也有人探出头观望。
小碗探出身子,站在马车前室,冷眼看着兵部的官兵。
跟她随行的只有十几人,对面却百人不止,更有弓箭手已经翻上了二楼对准了她。
“主子,您往宫内撤,这交给我。”容词站在马车旁眯眼盯着对面。
小碗看了一眼旁边的初十七,对容词说道:“把她给我扔到楼上去。”
此时小碗是将,容词是兵,容词拦腰拖起初十七就往道路一旁的馆内走去。
初十七弓着身子扑腾着双脚拚命挣扎,就听到小碗对她说:“别添乱,你伤着了我上哪有个这么听话的小哑巴。”
初十七便不再动了,站在茶馆门口推开容词,让他去保护小碗。
小碗朝下伸手,容词便把玄烛递上。
“无关人等都退到房门里,”小碗朝着街上的人们说道,“我还没见你们衣食无忧,我信苍天有眼,必不会让我横尸街头。”
可大帅的现状无异于是以卵击抵石,人群开始激愤,“大满无义,强占粮地,大帅才是护我们之人,保护大帅!”
“保护大帅!”
“保护大帅!”
人群中乱作一团,有人跑近马车,要把小碗拖下来。
大满上前几步,指使士兵和弓箭手,尖声道:“别废话,杀了何碗,各位便是豪雄。”
小碗甩开衣袖,拔剑相向马车周遭的百姓,高喊:“你们都给我退到一边,对面都是豺狼,别白白送死。”
官兵已得了令,尖刀箭矢齐发,直冲马车而来。
“王常满,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小碗斩开来飞奔疾冲的箭,“但你太脏了,我定不跟你同路。”
大满得势多年,已经有近三十年没人叫过他的本名,王常满是他刚入宫,人人得以欺凌时的名字,他一步一步爬到从小太监到宦官,再到只手遮天。
如今小碗看向他的眼神如尖刀,大满恍然冷汗直流,自己又要回到那个刚入宫的时刻。
大满推搡着官兵上前:“杀了她,杀了她。”
小碗跳下马车,疾步奔冲,没躲避冲她而来的马蹄和尖刀,而是直接翻身落座在其官兵身后。小碗坐稳之时,玄烛已经抹掉了那人的脖颈。
大满的人只分敌我,见人就砍,没躲避的百姓已横街不少。
夹紧马腹,弓箭手的速度都追不上,小碗直取大满人头,大满拽来旁边的官兵相挡,小碗愤恨地看着大满又躲进人潮里。
小碗回头之时,竟还有百姓以一己之躯为她搏斗,热血忽涌,大喊道:“各位同我杀奸佞,我以身护诸位相报,在所不辞!此誓定终生不忘!”
不足十名的守备军拚死杀出一条条血路。
小碗下马,提剑直砍大满,见官兵就杀,是百姓就踹开,冷刃一闪,砍掉大满一支手臂。
大满倒地痛苦哀嚎,大满再也不夹着嗓子拿腔调,其声音粗矿惨厉,回荡在长街里。
刚才为首叫嚣的官兵见此情形,调转马头就逃跑了。
大满痛苦地抓着一旁的一个人,十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年跌倒在地,表情极度害怕惶恐。
“大满已败,尔等还不束手就擒,”容词朝剩下的人喊,“此刻缴刃,大帅饶你们不死。”
官兵们互看几眼,有的已经放下了刀。小碗看着地上的少年,半身的衣衫沾上了泥土血污,小碗忍着不适,想拉他起来。
当街刺杀掌政大帅,不死也难活,躲在暗处的一名弓箭手,咬牙拨弦。
“嗖”地一声划破空气,箭芒却歪了,拐冲少年而去。
少年睁大了双眼,随后闭上了眸子。“彭”声已至,少年茫然地睁开眼睛,小碗的身体已挡在了他身前。
小碗身形未动,站在原处以箭指着二楼的窗角,说:“停战后仍对无辜少年下手,其心可诛,你们谁杀了他,我赦其无罪,赏白银二十两。”
已有几名官兵蜂拥冲上二楼。
弓箭手最后一枚箭方才已经离弦,以弓体挡在身前,还未想明白方才的事,就被人抹了喉咙。
箭头嵌进,鲜血已浸出衣衫,百姓们无人敢上前,没人愿意相信,战无不胜的大帅要倒了,初十七在小碗倒下的前几瞬冲出来,小碗缓缓地跪倒在地上。
第100章 终安定
天下已定,蔬菜水果采摘在即,水稻长势良好,百姓们的希望就在眼前。
护国寺里摆满了百姓们为大帅祈福的烛灯和香囊各种水果,珠宝等等。
夏侯郁在此时剃度出了家,跟着了恩答谢香客。
“诸位不必再送物前来,大帅一直希望各家各人都能有饭食,有屋住,”夏侯郁穿着僧衣行礼,“大帅乃我苍赤福星,此番会无恙渡过难关,佛祖不收人间祥瑞,大帅会没事的。”
夏侯郁已昭告天下,将君主之位传给大帅何碗,以求上天保佑苍赤。
*
江知酌在到达扬州时就听闻了此系列消息。
大帅当街除奸佞,护百姓,自己却身中一箭,重伤昏迷不醒。
江知酌心急如焚,连夜策马疾驰,在越州边境遇到了要回京报信的郑凌。
郑凌带路,几日后便抵达守备军办差大院。
小碗原本是要被挪到皇宫里救治的,天一说不宜挪动,太医们为大帅诊脉后,确是脉象虚浮,面色苍白,肢冷汗出之症,天一是跟着大帅的亲信,医术又超出太医,太医们第二日就离开了办差大院。
“殿下。”容词跪在房门外的地上。
重云颇感同情,容词作为江知酌近卫首领,这几个月可谓是几次要被太子殿下扒了皮。
江知酌没空理会请罪的容词,小碗也不让他迁怒近卫,推门进了小碗的房间。
戌时三刻,小碗穿着里衣正靠在床头跟白竹讲收成的分配事宜。
初十七端着药等在一边。
小碗听到声音,放下册子,微微起身前倾就望见了进来的江知酌。
两人三月未见,百个日夜的辗转相思都盛在了彼此的眼里。
白竹收好册子,说时辰不早了,让两位主子早些休息便立马告退了。
江知酌看了一眼药碗,从初十七手里接过来,自己尝了一口温度,舀了一勺递到小碗嘴边。
小碗伸手去拿药碗:“我自己喝。”
江知酌也握着碗,没松手。
初十七没走,反而上前一步,江知酌转过头问“怎么了?”。
初十七伸手指在自己肩膀,那是小碗受伤的地方,“她该打,你打她的屁股,要比以前都重。”初十七认真比划。
江知酌皱眉看向已经不跟他抢夺药碗的小碗,小碗正垂着眼看自己的交叉在一起的手指。
“好。”江知酌没问为什么,用勺子搅了搅黑苦的草药汤。
知道事情有端倪的,不止是小碗和那个弓箭手,容词他们或许还忙着来回观察敌军和百姓的状况,百姓也不知道小碗的身手如何。
可初十七知道,何况她一直紧盯着小碗,小碗明明可以用剑打落那支箭,却选择了硬生生的用肩膀抗下。
小碗看着两个人就在自己跟前商量怎么打她,也不敢说什么,飞快瞥了一眼江知酌毫无表情的脸,低头继续用指甲划自己的指腹。
江知酌答应地太快,初十七又后悔了,但是不后悔告状,能管住小碗的,只有江知酌一人了,初十七又比划道:“还是别打了,她病着呢。”
小碗没看见初十七为她求情,江知酌对初十七说:“你先去吧,我喂完药再说。”
初十七走了,小碗才抬起头看着江知酌。
江知酌把药送到嘴边,小碗乖乖喝着,药很苦,但小碗希望这个药再喝久一点,小碗知道江知酌这会儿喂药有多温柔,估计一会儿揍她就有多手重。
“解开衣裳我看看。”江知酌把空碗放到桌子上。
七八天了,隔着纱布看不见ᴊsɢ血迹,江知酌又不能揭开看看。
把衣服给小碗拢好,江知酌低声道:“还疼不疼。”
小碗脱口就想说不疼,免得江知酌担心;又觉得自己说了不疼,江知酌揍她便能无所顾忌。
“还有一点疼。”小碗说。
“别人说的我分不清,你自己交代交代。”江知酌用手心托着小碗的下巴,让小碗看着他。
小碗看着江知酌的眼睛,抿着嘴不说话,江知酌应该猜到怎么回事了。
从越州就听到了何大帅不光掌握了兵权,散钱财为苍赤百姓买粮,舍身救百姓,无数的赞扬,也有少部分对大帅称帝的质疑,可局势已定,小碗就是乱世枭主,江知酌是皇家子,他怎么能不知道小碗为了什么。
江知酌伸手指戳着伤处下方,心口的位置,问小碗:“这是什么?”
再偏下一点到心脏了,太危险了。
“是你。”小碗不假思索。
不是情话,是真心,江知酌险些绷不住,江知酌又看了看小碗结疤的耳朵,“我去洗澡,回来再收拾你。”
初十七和容词一左一右的站在门口,容词忍不住问:“你在听什么?”
江知酌突然打开房门,初十七险些向前栽倒,被吓了一跳,后退一步看着江知酌。
“十七回去休息吧,今晚让容词守着,”江知酌扯了下嘴角,“放心,我有分寸。”
初十七看江知酌神色正常,没生气的样子,点点头,打算退下了。
“你做得很好,太子妃不听话,有你帮我看着她,她做事也能多考虑些。”江知酌转头又瞪了容词一眼。
“背弃旧主”的容词耷拉着脑袋去吩咐人烧水,殿下不是去洗澡了吗,怎么还烧水。
“要不装睡吧。”小碗心想,江知酌总不能把她叫醒揍一顿吧。
“也不是没可能,成婚那天不就被拽起来又掀了次盖头吗?还是积极认错,争取从轻发落吧。”
江知酌进来的时候,小碗正巴巴着眼睛等着他。
脱靴上榻,江知酌将人搂在怀里,吻了下小碗扭扭歪歪的耳朵,沉声说:“以后不许受伤了。”
小碗乖乖点头,江知酌刚想亲下脸颊,小碗突然仰头看着他,声音又小又卑微:“那这次……能不打我吗……”
江知酌快要忍不住笑了,小碗这是多记打。
“你肩上有伤,我还怎么舍得打你,但这是最后一次,”江知酌轻咬着小碗的耳垂,“没下次了,否则我真的把你绑在床上,让你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等着挨打和……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江知酌的呼吸喷在小碗脸颊和耳朵上,小碗没装傻,搂上脖子,偏头去吻江知酌的唇角。
“你别动,”江知酌伸臂抬起小碗的后腰,让小碗的臀腿腾空,“别碰到伤口。”
小碗仰了仰脖颈,尽力稳着声音:“没事,我可以动。”
不想让江知酌担心,而且这个伤口恢复地很好,只要小心一点就可以了,江知酌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会错了意。
小碗双手背在身后,江知酌替小碗握着,没人能碰到肩头的伤口。江知酌被对自己的贴心很满意,小碗却成了儿时顽劣的学生一般。
坐不住也吃不下。
小碗皱着脸求饶,“江…………知、酌”三个字小碗要喘几口气才能说完整,江知酌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善解人意”地挺挺腰腹,问小碗怎么了。
如此反覆两次,求饶的话再也不敢说出口;小碗才后知后觉,江知酌在故意欺负她。
小碗只能咬牙完成眼前的课业,她自幼聪敏,今天格外笨拙吃力,不得其法。
她成了头脑混沌的学生,想逃学,想弃课,……都不行。
“江知酌再厉害也是只个普通、男人、而已、”小碗仰着雪白汗湿的脖颈,眼尾潮湿含泪,“我,唔……”
江知酌另一只手护在小碗身侧,防止小碗掉到床下去,即使这种时候掉下去的概率很低。
小碗额前的发被汗湿,江知酌想替小碗撩上去,小碗又仰着头不规则地呼吸起来,江知酌闷笑。
像条滑腻握不住的鱼,可小碗就在江知酌手里,这让他很安心。
小碗累到脱力,终于让江知酌泼墨着笔交了画。
低头看着江知酌,小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用眼神问:“怎么不放开我的手腕。”
“不满意,再来一次。”江知酌仰躺着闷笑出声。
小碗惊恐地看着江知酌,然后把求饶的话换成好多句我爱你。
*
江知酌两日后回了京,小碗留在苍赤养病。
小碗始终没坐上那孤独的高位,照旧以大帅的身份为百姓办事,越州与苍赤的城门已通,粮食等都销往了越州,再由越州销往其余三州。
百姓有了钱,有了粮,时过九月,小碗也要回家了。
大帅不登龙椅,已经有人开始议论大帅要臣服楚国,小碗用兵权管住了朝中异样的声音,
护国寺带头拥护大帅的决定。
城门之上,小碗身着一身绿衣飘然,要给苍赤百姓一个解释。
“我永远是苍赤的大帅,也是楚国尘字苑的苑主,你们都是我要守护的人,我自不敢推辞,”小碗注视着人头涌动的士兵和百姓,“我往后之举,并非臣服他人,而是要为两国百姓谋更多的利益,两国交好合一,对大家都有利。”
是啊,谁为君主又如何,百姓要的是安乐与稳定。
“请诸位信我,只要我生于此世,就永远挂帅于此,必保苍赤安宁。”小碗拔出玄烛剑立誓,“此剑斩奸佞,斩世间不公,我与诸位永远齐心。”
人群里渐渐没了声音,了恩住持站在大帅身后,就是苍赤百姓最好的护身符。
“大帅!”有人高喊,“把楚国皇帝叫到楚国当赘婿,让他尝尝我新种的昆仑瓜好不好吃!”
小碗看了看身后的了恩,两人无言相笑,小碗走下了城门。
第101章 真相揭
小碗觉得那个百姓说得有道理。
一封盖着苍赤玉玺的公文章快马加鞭被送到了楚国京城。
江知酌当着使者和百官的面读了出来。
百官顿时面上颜色尽失,纷纷劝阻,“殿下,何碗本就是叛逆背道,如今统治了苍赤后,竟想用这法子逼我国屈服于她,实乃日月颠倒,必生祸端。”
夏侯郁和一名官兵站在两侧官兵中间,听他们各种反对之声。
江知酌位居首排,捏着折子不合时宜地想,日月颠倒又如何,谁上谁下也不重要。
“那各位有何解决办法,”江知酌打断他们,“越州已然归为苍赤所有,出兵么,刘尚书,户部的银子可够?”
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刘大人出列,说:“钱财军饷上尚可一战。”
夏侯郁缩着身子倒吸一口凉气,小碗姐为什么让他来啊,受罪。
江知酌点点头,说好。
陈旭立即站出来,说:“不可,何碗不仅掌握着苍赤的政权,尘字苑的木牌已出,我国已有民心早已倾向其方;且出兵劳民伤财,请殿下三思。”
江知酌听着他们的争论,半响也没个结果。
“你过来,”江知酌让夏侯郁上前几步,把折子拍到夏侯郁的光头之上,“你回去告诉你们大帅,我只做正室皇后之位。”
此言一出,全部人被震惊说不出话来,沉稳的太子殿下怕不是疯了。
“太子殿下……”
江知酌的话还没说完,他慢慢道:“还得要大帅保证,此生不许娶他人,看一眼都不行。我楚国的官员不可轻易革职妄动,最重要的是,我楚国的百姓,每一人不可受一分剥削不公。如此一来,两国交好,我便没有异议。”
有些年老的朝官还是不能接受,如此就能去他国做皇后吗?
年轻的朝官默默地想,他们也不能接受。
“我回去问问大帅,”夏侯郁仰着头,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顺口问,“太子殿下提的这些要求自己能做到吗?”
“能啊。”江知酌毫不犹豫地说。
“那便迎娶何碗为后,”陈旭高声地说,“如此一来,问题不都解决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
江知酌暗自思忖,陈旭成了家以后果然上道。
司天监按照江知酌的意思,去行宫里请示了明德帝,明德帝在躺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听闻以后,成全了江知酌的心意。
登基大典与婚期定在了同一天,首冬十月十五日。
淑妃在一旁伺候,心中哼笑一声,疯子。
*
小碗在九月下旬被楚国礼部官员迎回了——东宫。
完全没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东宫的所有人对太子妃的的突然归来只有惊喜而没有一点诧异。
金玉台更是如此,今年春天,江知酌让人移栽了两棵银桂到这个院子中,小碗走近只觉得清香扑鼻,是回家的味道。
院子中的秋千还在,小碗只摸了摸麻绳,对着秋千沉默了许久。
经过金玉台的厨房,里面正在张罗晚饭,主厨探出一个头,口气随意地问道:“晚膳太子妃要点什么菜吗?ᴊsɢ”
小碗点点头,问有没有牛肉。
院子并没有刻意收拾过,如往常一般模样,地上还散落着一些中午开败的桂花花瓣。
床边小几上是江知酌明天出门要穿的衣服,小碗明白了,
原来一直有人在鸠占鹊巢。
赶了十几日的路程,小碗没等到晚膳上桌,就在床上睡着了。
江知酌从枢密院回来,已过戌时,看小碗还没醒,自己也没用晚饭,直接睡了。
只是刚搂上那腰,小碗就醒了。
干脆把小碗拖到身上,低声问:“吵醒你了?”
小碗动了动,把头顶抵上江知酌的下巴,嗓音含糊:“嗯,没等你就自己睡了。”
江知酌去亲那只歪扭的耳朵,小碗把耳朵收回来,压在江知酌胸膛上。
“怎么了?”
“丑的。”
伤口早已经长好,形状却恢复不了正常,小碗不想让江知酌盯着看。
江知酌闷声笑,震得小碗也跟着起伏。
小碗手掌按着江知酌的肩膀支起上半身,问他笑什么。
“一想到半个月后要娶你,就高兴,”江知酌说,“和第一次一样高兴。”
小碗看着江知酌诚挚又充满爱意的眼睛,她总能感受到最真切的爱。
小碗把耳朵贴到江知酌心口的位置,小声地说,
谢谢。
*
枢密院与苍赤商讨新的官职流程,礼部忙着筹备登基大典。
小碗还没适应一起来就能坐着赏花喝茶的日子,想了想,决定先去秋舟聿府上,去揉揉新生的小孩子,然后和钱朵朵一起去给太傅和秋夫人请安。
东宫门外,小碗还没蹬上马车,就有一个自称是行宫里的宫娥说有话通传。
“皇上有事交代?”小碗问。
“是淑妃娘娘让奴婢来的,”宫娥细声细语,“有话跟太子妃说。”
小碗看着她,眼神幽暗而锋利,带着一丝愠怒,刚才那种平和立马转变成危险的盖人气势,小宫娥立马跪地上,太子妃下一刻就能拧断她的脖子。
“淑妃算什么东西,”白竹一巴掌拍在宫娥面颊,“能跟大帅平起平坐说上话的,除了太子殿下便只有皇上皇后和德妃娘娘,淑妃真当自己是主子了,也敢来东宫传话。”
宫娥含泪低泣,头快要磕到地上,小碗不欲为难她,淡声说:“让淑妃安分在行宫里度日,是我给她最大的宽容,也是给皇上何恒安王面子,她若再生一点是非,我就杀了她。”
小碗如今不只是太子妃和未来的皇后,她手中的兵权不会交给任何人,小碗以苍赤君主的身份与江知酌结亲,其余人是够不着的。
小宫娥噤若寒蝉,抖得像筛子,可她收了淑妃的钱,淑妃又是皇上的心宠,她不敢不把话传完。
小碗已经上了马车,缓缓吐了口气,淑妃自始至终不喜欢她,她不能让淑妃破坏自己今天的好心情和计划。
“走吧,”小碗轻声吩咐。
“淑妃娘娘让我转告太子妃,问您想不想知道张槿云的……死因……”
那轿帘猛得被掀开。
行宫淑妃房内。
淑妃正在修剪一盆茉莉,原本好好的一盆花,淑妃却觉得每一朵都碍眼,剪到最后已所剩无几的光秃的杆子。
淑妃听到有人进来了,也未回头,像是刻意在等谁一般。
小碗没戴佩剑,把匕首从袖口里抽出,轻放在茉莉旁边,“这把匕首很锋利,可以轻易割断一截喉管,剪刀不满意,可以试试这个。”
“你果然是个疯子,慕安从小听话懂事,也能被你迷惑到,”淑妃话语里是一如既往的鄙夷,“如今又勾得江知酌娶你为后,你在苍赤使得也是这样的手段吗?”
小碗把匕首抽出来,抵在淑妃脖子上,冷声道:“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个的。”
淑妃后退几步,有些癫狂的冷笑,小碗盯着淑妃,杀意肃起。
淑妃看到了小碗眼里的杀机却毫不在意,装作不懂的样子问:“你这么恨我,不该是因为我断了你攀附慕安的路吧,你如今不是攀上更高的枝了吗?不该谢谢我?”
“秋家小少爷的事,我也不是冲着他去的,”淑妃见小碗不语,继续用语言绞着小碗的神经,“可他不是为了保护你才死的吗?”
小碗唇线紧抿,神色冷漠,极力克制着。
“你这般仇恨地盯着我,我真是害怕,”淑妃冷笑出声,“我真是好奇,你会怎么对害死自己母亲的人呢?”
“是杀了她,还是唤她一声‘母妃’?”
小碗盯着淑妃一张一合的嘴巴,怒意已经冲冠而出,强撑着说:“说清楚。”
“别着急,我今天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淑妃坐下,把断头的一颗茉莉揉在指尖挤压揉碎,“其实你出身卑微,想伺候在慕安身边做个贱婢本是可以的,还有你知道德妃为什么在你和太子成婚以后从不见你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长得太像张槿云了。”
小碗只觉得自己要站不住了,握着匕首刀柄的手指僵硬泛白。
“推你母亲入御湖的,就是太子殿下的生母,德妃娘娘,”淑妃继续残忍地鞭笞小碗,“哦,对,不久后就是太后了。”
“为什么?”小碗从喉头挤出几个字。
淑妃看了一眼闭着的窗扇,而后才说:“因为张槿云在丽妃的饭菜发现了被充作百辣云的附子。”
百辣云是宫里和王侯贵族才能用得起的调味食材,而附子是一位中药形似百辣云,其功效却可致有孕之人流产或者难产而亡。
丽妃则是当时张槿云侍候的后妃,江凌远的生母。
“附子是你让人换的,”小碗面色阴沉,“跟德妃娘娘又有什么牵扯。”
小碗只是推测,淑妃没否定小碗的话,接着说道:“张槿云是负责丽妃膳食的人,她要保命,自然要把这件事告诉皇后,或是后宫能做主的人了。”
小碗闭了闭眼,后妃之首便是淑妃,张槿云的告发不过是羊入虎口。
“那天下午好巧啊,德妃也在,就在御湖边上,”淑妃慢慢地回忆,“德妃不过是依附在我脚边的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又生了一个不受宠的儿子,要不是我的提携,她还在嫔位。她自然要替我拦住张槿云……,后面的话,那个场景……你还听吗? ”
小碗像被人一拳打在肚子上,跌跪在地上,把昨天半夜的牛肉,今早江知酌哄喂的粥呕吐了个干净。
小碗捂着心口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
第102章 阴差错
竟是如此。
看着小碗失魂落魄地踏出房门,淑妃心思生出扭曲的快感。
淑妃精心修剪的茉莉,终究成了残败不堪的样子,捡起小碗丢落的匕首,可淑妃不会用,但她只想只想修剪掉那些碍眼的花苞,靠蛮力就够了。
明德帝进房门时,淑妃没有抬起头看,依旧用匕首铲着木质地根茎,终于只剩一朵花苞摇摇欲坠在花盆里。
“皇上都听见了吧,”淑妃带着微微笑意,“自从搬来这行宫,皇上就总是在窗子外面看臣妾。”
明德帝站在离淑妃有段距离的地方,心底升起无尽的冷意,自己宠了二十多年的女人,没想到会狠毒到这般地步。
“就像年少时那般,”淑妃自顾地说着,“皇上的心里、眼里也只有臣妾一人。”
“可是后来皇上身边的人越来越多,皇上的孩子也越来越多。”
“您说只喜欢臣妾,您的后宫却有那么多人,您说皇子中最疼爱慕安,却把皇位给了江知酌,不是说皇上的话是金口玉言吗,怎么到了臣妾这里就不作数了呢?”
明德帝被淑妃的话堵得气闷,没喊旁人进来,屋内只有他们两人,明德帝不解又愤怒地指责淑妃,走近半步说道:“这不过就是你戕害丽妃母子找的借口罢了,这些年,朕在人前给足你面子,你想要的,皇后没有也得先给你,实是贪心不足!”
淑妃面对指责,难得的没有辩驳,在桌前坐着。
“还有当年……,”明德帝长纾一口气,“在御膳房井水中下药一事,朕知道是你做的,这么多年,朕何曾因此事问责过你,你犯下的诸多错误,朕都袒护纵容,才致你愈发泥足深陷,对朕的怨念也如此深。”
淑妃刀尖一顿。
继而嗤笑道:“皇上是袒护臣妾,还是为了彻底除掉柳氏一族,皇上心中自有衡量。”
“臣妾也很钦佩皇上,知道臣妾是什么样的人,还能假装如年少时一般情深。”
“你……慕安知道自己母妃这些年作恶多端,该如何自处”明德帝被气到手捂胸口,“心狠毒辣,就没想过自己的后路吗?”
此刻若没有明德帝的庇护,淑妃的下场终究是废黜冷宫或是被赐死
淑妃抬头看向明德帝,互相眼里早没了情谊,如今不过是相看两厌。
匕首的刀尖转向最后一个花苞,也落了。
“真是个好物件儿,”淑妃看着小碗的匕首,“凭什么她可以有。”
凭什么那样的出身,也能让江慕ᴊsɢ安执念到今天。
凭什么她可以一直为人正妻,乃至成为皇后,而我却始终为妃为妾。
我为儿子筹划的一切,终究成了所有人的恶人。
的确是把好刀,淑妃没留半分力气,刀刃几乎全部钻进胸膛里。
“臣妾有罪,才落得身边空无一人的下场。”
明德帝霎时慌乱,怎么也没想到淑妃会这般做,房内宫娥太监进出急寻太医。
“若有来世,我再也不要认识你,”淑妃表情痛苦地伏在桌上,“我再也不会信你说的话了。”
“下辈子,我若是个寻常人家的公子,只娶你一人为妻。”
骗子。
*
小碗只身一人出了行宫。
经过之地宫人们无不恭敬行礼,小碗却如行尸走肉一般。
小碗低身走进马车轿厢里,在这无人窥视的密闭空间内恍惚。
白竹看着太子妃从气忿到现在的模样,很是忧虑,好半响也没听到任何声音,掀开一角轿帘小心地问:“太子妃,我们现在回东宫吗?您气色有些不好,奴婢去把天一叫回来,让天一给您诊诊脉吧。”
“天一……,让他去宫门口等我,”小碗看向白竹,“我要进宫。”
白竹不知道江知酌在哪儿,以为太子妃要去找太子殿下,太子妃脸色甚差,也只有太子殿下能处理了。
天一在使馆正和夏侯郁玩小牌,就被东宫的侍从叫去了宫门口。
“我要走了,”天一眼看要输了,把牌一扔,“老大身体不舒服,急需我出马,走了,走了。”
夏侯郁默默把桌子收拾好,看着天一一溜烟就跑远了,“我也想去。”
夏侯郁被大帅任命为苍赤使者,等小碗和江知酌成婚以后,便要回护国寺了,可他来楚国京城已经一个多月了,连小碗姐的面都没见过一次。
他还带着了恩住持的任务,要替他见证小碗的幸福。
“成婚时总能见到的,”夏侯郁安慰自己,“我也要好好完成小碗姐对我的嘱托。”
天一在宫门口钻进马车上,小碗正闭着眼仰靠着。
“老大,哪里不舒服啊,”天一摸着小碗的脉,“还是老毛病,除了虚弱一点点,没发现别的啊。”
小碗抓过天一的手,在天一手心写下几个字,天一看明白后蓦然地睁大眼睛,本就又圆又大的眼睛放大了天一心里的震惊。
“别说你没有,”小碗半睁着眼,“我不信。”
医术高超者,身上必然也有致命毒药。
“你要做什么啊?”天一凑近用传不到外面的音量问。
“你倒管起我了,”小碗已经换上了平常的语气,“苑主办事自有道理。”
天一很为难,小碗的话不能不听,在自己的袖袋里慢吞吞地摸索,除了糖块就是一包粉末状的东西。
“不过是处理一点小事儿而已,也不一定用得到,”小碗说着,把那一小包东西捏在指尖“是这个吗?”
“啊……是,”天一迟钝的点头。
“用多少?”
“一点点就够了……”天一咽了下口水。
“下去吧,”小碗把东西收起来,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
天一悻悻地掀开帘子。
“太子妃怎么样?”白竹上前问。
“没事,只是心情不好。”天一隔着帘子望向小碗。
小碗从马车上下来,“我去找太子殿下,你带着天一回去吧。”
看着小碗进了宫门,天一扯扯白竹的衣服,歪着头问:“我老大今天是怎么了。”
白竹没跟小孩儿透露太子妃的私事,她也不敢随便讲,便道:“刚去了行宫,大约是淑妃提起了太子妃的伤心事,太子殿下会照顾太子妃的。”
在所有近卫和侍女的眼里,太子和太子妃恩爱非常,是羡煞旁人的亲密关系。
*
德妃身边的宫女对太子妃的突然到访有点诧异,“参见太子妃,奴婢这就去通传。”
小碗面无表情地绕开宫人们,迳直走进了德妃的正殿。
小碗本以为江慕安和江知酌兄弟都是长得像明德帝,如今见到德妃,才发现江知酌的长相还是随了几分像母亲。
小碗还是规规矩矩地向德妃行礼,她是天底下的最希望淑妃所说之事是胡言语之人。
“这么久了,未曾向德妃娘娘请安问礼,是我做晚辈的失礼。今日贸然来访,除了给德妃娘娘赔罪,还有事想请教您。”小碗站在一旁说道。
德妃微微扯起嘴角,让宫女们奉完茶就出去了。
“筝安果然是长得出众又懂事,知酌每次来我宫里,总是不出十句话,便能提到你,”德妃没坐主坐,挨着小碗坐下,“知酌自小不喜欢与旁人接触,自从娶亲以后,性子也变得开朗些,想是你的原因。”
小碗转过身,毫无顾忌地盯着德妃,说道:“太子殿下自幼不得父亲疼爱,母亲又早早将他交给宫人抚养,没有双亲的庇佑,难道这宫里就没有见风使舵,苛待皇子的下人吗?太子殿下能长成如今的性子,我倒觉得十分不易。”
小碗跟张槿云长得像,但不完全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十分漂亮但能在盯着人时透出压迫的气息。
小碗的话中,有着对德妃的不满,那也是江知酌从未对德妃表达过的委屈。
屋内有着熟悉地味道,小碗眼睛扫过打量,发现了德妃宫里燃着的檀香,小碗微微静了静心。
面对小碗的不满与指责,德妃点头默认了,无奈的笑了笑。
“深宫多寂寥,为事不由己,”德妃说,“过去之事,我无可推脱。”
小碗摸了摸茶盏,刚上来时温度适宜,入了十月,天冷得格外快,现在只剩一些只能暖手不能暖心的温热。
“过去之事……,我还有一事要问德妃娘娘,”小碗低头看着茶盖,小碗自从去了石渔镇,自觉害怕之时甚少,此刻生出了揭开真相的怯意,“关于我母亲的,我想知道我母亲去世那天,德妃娘娘是不是还有点印象,那天,四皇子生母的丽妃……”
“是我,”若不是小碗知道了什么,她也不会来问,德妃从见到小碗的那一刻起,就明白了。
去年江知酌娶太子妃,所有人都以为不过是权宜之计,德妃也这么认为,她侥幸地想等他们分开以后,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如往些年一样,淑妃不会自毁前路地提及,这件事只有她和淑妃知道。
不光因为明德帝会问责,她们都是母亲,母亲犯错,皇子也会受牵累,德妃以为这个秘密会永久不被人发觉。
可后来德妃明白了,江知酌走了心,这辈子要与何筝安牵扯上了,她的余生,会一直等待何筝安来扯开尘封的旧事。
淑妃在此时暴露此事,无非是看皇位与江慕安彻底交错,才用这个秘密来报复所有人。
“为什么是你……”小碗的声音微颤,“为什么偏偏是你啊……”
为什么那个害死小碗阿娘的人,会是江知酌的母亲。
第103章 德妃忆
“为了家族的兴盛,为了在朝为官的族人,我被送进宫伺候皇上,”德妃缓缓地说着,“可我入宫后,并不得皇上的宠爱,上面有皇后,还有盛宠的淑妃和丽妃,我那样普通的家世,又不得皇上青睐,只想安稳渡日,可后来我怀孕了,我期盼未出生的他是个公主,既保得自身平安,又可以在这深宫里有个自己的亲人。”
小碗的心被淑妃的话拧得发紧。
“我将我有孕期间所有皇上给的赏赐,都悉数献给了皇后和淑妃,后来,知酌出生以后,我甚至庆幸,皇上不喜爱这个孩子;我跟在淑妃身边,像个宫女一样的伺候淑妃,只为了告诉所有人,我自认卑微,没有争宠之心。”
“我不觉得苦,因为知酌小时候太可爱了,每次看到他,我都觉得值得,我日夜祈盼他能平安长大,以后出宫建府,平安顺遂一生。”
“可淑妃怎么愿让丽妃再生下一位皇子跟她争宠,淑妃害怕丽妃有两位皇子以后,会取代她的位置。”
“那天……,丽妃腹痛不止,你母亲发现了丽妃的食材有问题,在御湖旁向丽妃告知此事,我当时就明白了,此事大有可能就是淑妃做的,但你母亲太单纯善良了,根本想不到,淑妃能对丽妃和腹中的孩子下手。淑妃听完你母亲的话,便让我带你母亲回淑妃殿里,让她再好好讲一讲。”
小碗此刻已被仇恨裹挟了思维,根本不想听德妃的话,也更心疼江知酌的童年时光,“然后呢?”小碗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身体。
在小碗面前说那些事,德妃都觉得不忍心,可小碗还想要知道具体的经过。
“我见过我阿娘几日后被捞出御湖的样子,”小碗瞠目欲裂,“是你推她入水的……?”
德妃知道,自己若在此刻表现出心疼小碗的样子是不合时宜的,可小碗现在极力克制自己,身体微微发抖,一动不动地红着眼眶望着她。
“我ᴊsɢ不是故意的,”德妃说,“你母亲后来似是发现了淑妃的不对劲,转身就要走,估计要去皇上那里,石路上只有我们三人和淑妃的一个宫女,我的心被提到了喉咙,淑妃说丽妃的食材有问题,你母亲告诉了皇上,你母亲自己也难逃其咎,你母亲很正直,坚决要告诉皇上此事,让皇上定夺。宫女在淑妃的授意下截住了你母亲的去路。”
“我跟在淑妃身边那么久,太了解皇上了,淑妃的家世又跟前朝相关联,皇上对淑妃的包容超出一般,在淑妃的眼皮下,我上前劝说你母亲,让她先不要去皇上那里,负责诊脉的太医一直都没发现丽妃身体异常,此事万一不是附子的原因呢,你母亲觉得我要拦住她,便想要推开我,此时宫女也上前,慌乱推搡之中,她便掉进了湖里。”
小碗立刻追问:“太医也是淑妃安排的吧,就算我阿娘是不小心掉进去,那为什么当时没有宫人来救,直到几天后才被人发现,我阿娘不会水,你眼睁睁看着她淹死的吗?”
淑妃别过头,那也是她这些年一直不能忘记的场景,张槿云在水中从扑扇胳膊到沉溺,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我想拉你母亲一把的,也想着去唤人来;淑妃威胁我,附子的事如果暴露,淑妃就推到我的身上,我当时真的很害怕,知酌当时才八岁,我……”德妃眼角流下一行眼泪,“淑妃心狠手毒,连身边的人都没有放过,当天那个宫女就因为犯错被杖毙,扔出了皇宫。”
后来德妃称病,不再轻易出门,搬到了现在的寝殿里。因为忌惮淑妃,也为了保住江知酌,从此事过后,淑妃便同意江知酌被淑妃的宫人带走,养在淑妃的偏殿里,说是淑妃的偏殿,不过是无人问津的荒废院子,除了去南书房,江知酌一度被人宫人看管,不可外出。
江知酌只记得他被带走的时候,德妃流着眼泪对他说,在宫中低调度日,在南书房不可展露聪慧,更重要的是,什么都不可以跟江慕安争抢。
江知酌不明白为什么,他只知道自那以后,他许久没有见过德妃,那些话,成了幼时德妃对他最后的嘱托。
小碗看着德妃忏悔流泪,自己却哭不出来了。小碗记忆中张槿云的相貌已经模糊不清,小碗每次照镜子的时候,也不觉得自己和阿娘有什么相似之处,她记忆里的阿娘是惠风和畅般的存在,跟她全然不一样。
茶水彻底凉了。
不过还能化开药粉,小碗当着德妃的面,把所有的药粉倒进了茶盏里。
“这杯给你,”小碗把茶盏推到德妃那边一些,“淑妃那里,皇上已经知道了,皇上若不赐死她,还有江凌远。”
为母报仇的事情,小碗要亲自动手。江凌远也一样,毕竟丽妃和未出世的弟弟妹妹之死,是淑妃直接造成的,江凌远对淑妃的仇,大过小碗,小碗知道,江凌远绝不会放过淑妃。
即使德妃说得如此明白,张槿云落水是个意外,可张槿云的死亡,和德妃脱不开关系。
依后宫律法来说,德妃受淑妃胁迫,罪不至死,而且德妃的儿子是储君新帝;可小碗怎么会容忍害死自己阿娘的人还活在世上,甚至坐上太后之位,有着安度晚年的待遇。
张槿云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七岁。
“我应该得此下场的,”德妃看着面前的茶水,“只是,我若喝下它,你和知酌要怎么相处。”
小碗此刻眼前只有复仇,冷声说:“杀母之仇,我必报之。”
德妃没端起茶杯,说道:“你先回去吧,这杯茶,等你走后我会喝的。今天的事别告诉他。以后知酌交给你,我很放心。”
德妃比起小碗,还留存着理智,她知道自己此时喝下这杯茶,小碗跟江知酌就彻底完了。
“我跟江知酌,我杀了他母妃,还能在一起?”小碗苦笑一声,“不可能了。”
“就让他以为我是服毒自戕吧,”德妃说,“你不告诉他,就没人会知道。”
小碗眼中带着诸多复杂的情绪,转身看向德妃。
“是我贪生怕死,一直心存侥幸,以为这件事不会再有人知道,后来……,也不希望你知道,所以自欺欺人地不见你。”德妃说,“看到知酌现在的样子,我更舍不得了。”
江知酌曾对德妃说过,“筝安是我好不容易等来的幸福”。
小碗不允许自己心软,闭了闭眼,她想摒弃一切想法,她一定要为张槿云报仇。
“我藏不住这样的事,我和他,没可能了,”小碗像是在说服自己般,“我们之间隔着这些……”
小碗生生扼断了自己的惋惜,忍不住在心里自嘲:
我自小倒霉,怪不得石渔镇有人管我叫霉星,跟江知酌相爱,这么大的幸福怎么砸到自己身上呢。我早该知道的,我不信命,可命运似乎一直在耍我。
小碗转身背对着德妃,心口不受控制地起伏。
德妃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了,看着茶盏,微笑道:“我会遵守承诺的。瞒着他吧,别让他知道,他虽为皇子,遇到你之前,却还没有寻常人家的孩子那般自在快乐过。”
“你也放过自己,我不是你杀的,”德妃说,“是我自己不愿继续被困在这深宫之中了;二十多年了,我还未踏出这里一步,也许真的有来生,我先去看看。”
小碗挪动着沉重步子,要离开这个让她压抑的房间。
“我阿娘是很好的人,”小碗突然折返到德妃面前,“我只要活着,就一定要为她报仇。”
德妃楞了一下,然后说“是,我理解你,不怪你。”
“可是失去母亲的感觉,太痛苦了,已经十三年了,那种感觉,分毫不减,”小碗喃喃地说,“太痛了。”
德妃眼眶湿润想向小碗道歉,就看到小碗端起茶盏,饮尽了面前的茶水。
这种痛,小碗不想让江知酌也经历一遍。
可是让德妃好好地活着,小碗觉得对不起张槿云。
痛苦与压抑占据着小碗所有的想法。
“你!快吐出来,”德妃慌忙站起身,字不成句,“吐……出来……,太医……”
小碗终于脚步轻快了一点,茶盏落地,碎成一片狼藉。
小碗去了御湖,那个她在皇宫内后来的七年间,都一直绕路而过的地方。
虽然到了秋天,但御湖附近景色依然不减。
小碗坐在御湖边上,宫人们不敢靠近,只能在一旁紧紧盯着太子妃,恐生什么意外。
“阿娘,对不起,我做不到杀了她为你报仇,”小碗垂着头,看着湖面,“我若杀了她,根本不敢去看江知酌的眼睛,就在我这里结束吧。”
御湖对面的一株枫树红透了,小碗想起了自己穿上嫁衣的情形。
我明明要嫁给他了。
第104章 爱生忧
江知酌根本不知道小碗进了宫,正在枢密院处理政事,行宫就传来消息,说淑妃殁了。
明德帝伤心过度,无力处理淑妃后事。
江知酌紧急去了行宫,同时安排了人召恒安王回京。
江知酌在塌前宽慰了几句明德帝,明德帝欲言又止,摇头不语。
“父皇?”江知酌低下身子,“可是身体不适,儿臣叫太医……”
一小太监闯进来连忙跪地,慌声禀报:“皇上,太子殿下,德妃娘娘紧急传来消息,说太子妃出事了。”
另一太监补充道:“太子妃从德妃娘娘宫里出来以后,德妃娘娘慌忙让奴才们来请太子殿下去宫里,具体的,奴才们也不知道。”
江知酌头猛地一疼,脑子空了片刻后,抬脚往殿外冲。
筝安会出什么事?!!
“知酌!”明德帝坐起身,“拦住太子,朕………有话跟……”
江知酌还未走远,闻声回过头,为难又焦急,“父皇。”
明德帝招手,“你过来,就是关于何碗的事,朕来告诉你。”
明德帝把今天淑妃说得话,转述给了江知酌。
江知酌如坠冰窟,半响才反应过来明德帝说得是什么。
“我母妃她……”江知酌从未如此无力,不愿相信事实如此,“我要亲自去问问我母妃。”
“何碗在你母妃宫里出了事,她定是知道了,”明德帝叹口气,“皇宫里如今没人敢动她,她又武艺在身,先别担心那个。”
江知酌皱眉看向明德帝。
明德帝说:“你应该先考虑,你们的婚事,和今后与苍赤的关系,她那样刚烈的性子,会善罢甘休吗?”
江知酌根本考虑不了那么多,他只想尽快去找小碗。
“儿臣有任何事,都会跟太子妃见面以后再商议,”江知酌沉重地呼口气,“请父皇体谅,儿臣先走了。”
*
压了压自己的舌根,除了干呕就是口水。
小碗抬起另一只手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她后悔了。
白皙细腻的脸颊上立刻涌出重叠交错的指痕,红肿以后又挤ᴊsɢ在一起。
宫人们见状,也不敢上去前,太子妃不让他们凑近上前,那可是在苍赤英勇的大帅,有聪明的小太监动了心思,去宫门口找找东宫的下人们。
天一和白竹根本没走,在宫门口默默地等着呢。
天一合着手掌,低头偷瞟着华贵着宫殿,又大又豪华。
从宫门口到御湖,足足走了两盏茶的时间。
怪不得那么多人想当皇上,住这里岂不是想吃什么斋饭都有,想要多少糖块管够。
天一弱弱地坐在小碗身边,歪头瞟着小碗红肿的面颊,什么都不问,难得的安静。
小碗燃起在天一的反应里燃起一丝希望,又有些不可思议。
“你学会撒谎了?”小碗扭头问。
天一含糊地回答:“小碗姐,你当时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装没事装得也不像,我害怕,就……”
“那包药粉到底是什么?”
“是……夏侯郁他……水土不服,”天一挠挠自己的小光头,微微皱着脸,“我和他打小牌,玩得太尽兴了,忘了给他了……”
小碗扭过头,看着平静的水面和对面的枫树,默默了良久。
天已经擦黑,江知酌从宫外赶来,白竹赶紧跟了上去。
德妃在宫门口里面已经等了很久,见到江知酌,只择了重点,说小碗饮毒以后,去了御湖,不让任何人靠近。
德妃那简短的两句话,短暂的几瞬间,足以把江知酌的神经绷断。
寒意从四肢蔓延,江知酌霎时就面上毫无血色。
“你快去找她,”德妃掩面低泣,“都是我不好……”
去往御湖的每一步路,江知酌都腿沉地想跪地,却强撑着不让人扶。
容词自小跟着江知酌,从未见过太子殿下这般模样,听闻太子妃出事,心里也酸涩得紧,只能紧步跟着江知酌。
白竹听出了端倪,留在原地问德妃,毒药长什么样子,比划着问,是不是小小一包,用灰黄的纸包着。
问清楚后,又追上江知酌的步伐,天一进宫前就告诉了白竹,那不是毒药,可她也不敢确定,直到远远地看见小碗坐在御湖边,背影孤单又单薄,天一坐在小碗身侧,用石子打着水漂。
白竹拦了江知酌一步,把她知道的告诉了江知酌。
容词立刻喜出望外:“太子妃没事,殿下!”
可江知酌没有像白竹和容词那般如释重负,只远远地望着小碗的背影,眼神幽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知酌派了白竹去德妃殿里,让白竹告诉德妃此事。
直到天彻底黑了,江知酌就那么看着小碗的背影,不动也不语。
容词喉头滚了几次,想开口劝,却不知道说什么,终于想起一个“天冷了,再待下去,太子妃怕是要着凉了。”
江知酌和容词走近,天一扭头去看,小碗却还呆在原地,她知道江知酌来了,可她不敢看。
江知酌把小碗抱起来,小碗顺势把脸埋进江知酌脖颈。
小声地重复着“对不起”
小碗从未如此贪恋江知酌的怀抱,这是世上最安心最温暖的地方。她却差一点永久地失去了。
马车上,江知酌依旧把小碗抱在腿上,小碗缩在江知酌怀里。
小碗又在马车上一句句地说着对不起,江知酌没说任何话回应。
把小碗放在金玉台的床上,江知酌终于看清小碗红肿的面颊,问道:“怎么弄得。”
“自己打得,”小碗抿着唇,把这边脸颊扭进冲着床里,低着头又说,“不疼。”
江知酌转身去了门外,白竹已经回来了,正守在门外。
初十七去找药膏,白竹低声向江知酌禀报着话,小碗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却什么都听不到。
江知酌用布巾把小碗的脸擦过一遍,又沉默地给小碗抹上了药膏。
屋内静得可怕。两人从皇宫里到金玉台,只有那一句交流,小碗知道江知酌被她的行为伤到了。
小碗很少主动找话题,他们之间,向来是江知酌先说话,小碗给回应。
过了很久,江知酌才哑声说:“我母妃,给我点时间……”
“给德妃娘娘找一处行宫,”小碗尽力稳着自己的气息,“以后,你可以去看她,但我……,不要再让我知道了,不要跟我提起她,永远不提起,就好了。”
江知酌低下头,眼眶发热。
“就算有人不小心提起,我就当没有听到,”小碗一再退让,“我不要再看见,就好了,行不行?”
当小碗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她才明白德妃说得“舍不得”是什么意思。
无尽的遗憾和痛苦,会留给活着的人。
这样的小碗,把例外和无限的退让给了江知酌,江知酌怎能不深爱,可他爱得越深,那种后怕得感觉就越强烈。
江知酌又在深夜进了宫,让小碗先睡。
小碗一直等,直到天亮,江知酌也没再回来。
第二日,江知酌傍晚回了金玉台,晚膳时看了看小碗的脸颊,捏着小碗的下巴叹口气: “终于消肿了一些,以后……”
江知酌没再往下说,小碗感觉到江知酌的情绪很低落,可她还没明白为什么。
“夜里冷了,”晚饭后江知酌拿着本书看,“晚上加床厚一点的被子。”
小碗换寝衣的手顿了顿,看向江知酌,慢吞吞地说:“好。”
“早点休息。”江知酌放下书,替小碗熄了一盏烛灯。
“江知酌。”小碗叫住江知酌。
江知酌回头看着小碗,眼里是小碗没见过的情绪,有些除了忧郁还有……疏离。
小碗被这样的眼神冷到了,即使江知酌只这样看了她一眼就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江知酌依旧没在金玉台留宿。
第三日,德妃就出了宫,小碗不让别人提,自己却主动问了。白竹说,德妃不仅离宫,以后吃斋念佛,为国家、为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祈福。
如此,也算一切尘埃落定了。
江知酌只陪小碗用过晚膳,到了睡觉休息的时候,江知酌又去了宫内处理政事。
第四日,小碗才忍不住问白竹和初十七,“太子殿下,是不是因此事生气了。”
若不是小碗,德妃本该被敬奉为太后,享尽荣华,何至于像现在这样,如同在宫外出家。
白竹一时语噎,初十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小碗,毫不客气地指出问题:“太子明事理,而且德妃娘娘说自己也不愿再待在宫内了。你就没有想过,你服毒自杀之事,太子至今不能接受吗?”
白竹默默地点头,补充道:“那天,太子殿下从行宫赶回宫里,非常焦急,面色很难看。后来太子殿下在您身后,看着您的那种哀伤,奴婢形容不出来;奴婢办完事,在东宫等了一会儿,太子殿下才抱您回来,推算着殿下看了您的背影应该有一个时辰。”
江知酌在想什么。小碗设身处地得换位思考,如果是她猛然知道江知酌要死掉的消息,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小碗不敢想了,她也接受不了。
小碗决定今天江知酌过来以后,她便郑重地同江知酌说开此事。
可江知酌今晚直接没回东宫。
一整天都没出现,小碗和衣而卧,辗转反侧了一夜。
第105章 互在意
江知酌把笔丢给秋舟聿,秋舟聿与陈旭对视一眼,默默写着折子。
“恒安王过几日便能抵达京城,眼下除了登基大典与殿下大婚的事宜,最重要的还是苍赤那边的官职制度,”陈旭说,“如今夏侯郁与太子妃都在京城内,此事还得尽快拟出个章程来,殿下……您……”
陈旭看着出神的江知酌,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
江知酌听到陈旭欲言又止,不禁皱眉,“这没外人,直接说。”
陈旭和秋舟聿本以为江知酌没在听,陈旭又赶忙道:“太子妃的‘大帅’官职,还是要挂着的,可毕竟太子妃日后要留在京城皇宫里,苍赤依旧无主,苍赤西北与越州商路已通,下官是怕有人趁机钻了空子,枉费太子妃这么久的筹谋。”
“所以这个空子我们先钻?”江知酌言辞犀利,一语道破。
苍赤的国主嫁到楚国,时间久了难保苍赤的旧臣不会勾结鼓动到一起。
可苍赤除了何碗,别人也没有立场去管辖苍赤的朝廷。
“如今收成正忙,小至七品官员都能捞到不少油水,这个时候生事,走的是死路,太子妃把四个副将留在了苍赤,单靠兵力镇压也无人敢造次,暂时还无妨,”江知酌手扶额头支在桌子上,“我知道此事很重要,但还是要与太子妃商议过后再决定,我近日有点累,大婚过后再向太子妃提及。”
陈旭默默整理着折子,太子殿下何曾说过累,近日很是反常,江知酌一连几日宿在宫内,勤勉异常,枢密院与政事堂所有人都不敢松懈精神,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宫里,在太子面前好好表现着。
“先开咸州商路,让咸州刺史李千山把脑袋提手心里盯着,把赵孟的军营也派过去,”江ᴊsɢ知酌说,“四皇子的那边依旧留在越州,若有暴民趁乱生事,即刻关押,通商路是第一步,不能出差池,伤了本国百姓的心。”
陈旭告退后,秋舟聿将折子拟好给江知酌看,江知酌脸色实在不好。
淑妃暴毙,德妃去行宫修行,这中间的内情,只有几个人知道,事已至此,无人再提。
可秋舟聿看出了江知酌跟小碗之间应该也出了问题。
别人不敢劝,秋舟聿私下得里说几句,看了看江知酌的嘴角,便劝道:“深秋了,天干气躁,太子殿下勤勉是好事,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筝安刚从苍赤回来,她久居军营里,性子一时转不过来也是有的,若是哪些地方惹殿下不快,您就跟我说,她官职比我高,我管不了,还有我父亲呢,秋家嫁出去的女儿,我们管一辈子。”
江知酌终于客气地轻笑了下,说道:“筝安哪里都好,秋大人多虑了。”
“是,那就好,四日前,筝安说去我府上看孩子,后来说有事不过去了,”秋舟聿点点头,“我还担心是不是跟殿下吵架了,这几天也没见她人。”
江知酌说没有。
“朵朵是任性,生了孩子也还是长不大的样子,”秋舟聿说起家常,“筝安是性子太倔强了,从小就要强,有什么事也不轻易透露给旁人。”
可见背后不能说人,小碗就在此时进来了,小碗朝门外轻点了下头,小太监又把门给关好。
江知酌看见小碗的那一刻,就垂着眼看折子,听着小碗和秋舟聿寒暄几句,秋舟聿识相地告退了。
小碗轻轻抽出江知酌的折子,塞给江知酌一样东西,就低身伏在了江知酌腿上。
江知酌看着手里乌黑沉重的戒尺,又垂眼看膝上的小碗还特意选了个这样趴伏的姿势,方便江知酌动手。
可江知酌不打小碗,也不跟她说话。
终是小碗拽了拽江知酌腿侧的衣服,闷声说:“我知道错了,你打我一顿消消气。”
“我先前两次打你,是为了消气,”江知酌毫无温度地重复小碗的话,“是这样啊。”
“不,不是,你为我好,担心我,关心我,我知道的,”小碗慌乱的解释,没成想第一句话就触到霉头,“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这么跟我说话,不要不理我,你不理我我心里十分难受。”
江知酌听了小碗的话,轻声“嗯”了下,把戒尺搁在桌子上。
“你不用这样,”江知酌说,“我这几天,的确在想一些事情,我自己也想不通,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
“你想和我取消婚约!?”这就是江知酌不回东宫的原因吗,小碗急了,手掌按着江知酌的大腿撑起身子,扭头去看江知酌的脸。
便看到江知酌左边嘴角和下唇挨着长了两处溃烂的水泡。
刚进门时江知酌微低着头,小碗没看到,现在就在眼前,小碗的眼泪登时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江知酌着了急,上了火,嘴巴上的破皮的痂不影响颜值但是看着着实疼,小碗起身站在江知酌身侧,不出声音地流泪。
两人看着一个比一个惨。
“不哭了,过来。”江知酌把小碗拉到挨近腿边,小碗横跨在江知酌腿上,两人面对面坐着。
江知酌掏出帕子,小碗不让江知酌擦泪,把帕子胡乱盖在眼睛上止不住地哭,小碗趴到江知酌肩头,把脸上和下巴上的眼泪都蹭在了江知酌外衫上。
“我不是重病,也不跟你取消婚约,”江知酌拍拍小碗的后背,“做什么哭得这么厉害。”
“我错了……”
“别再说对不起,也别说你错了,”江知酌带着小碗往后,背靠在椅子上,声音里是疲意,阖着眼睛,“这次的事,我是最没资格怪你的。”
小碗摇摇头。
“可是安安,”江知酌声音里是解不开的沉闷和压抑,“你这个人,这条命,就单单是你一个人的吗?”
“我是你的。”小碗立刻带着哭腔抬头,对上江知酌带有血丝的眼睛。
小碗看到江知酌这个样子,她真的后悔了,小碗终于能体会到她的每一次有危险,每一次受伤,疼的是江知酌。
这人世间有人牵挂她至此,小碗每一次回头,江知酌都会在其身后。
江知酌苦笑一下,还没说什么,嘴角就疼。
“你是我的,但是安安我抓不住你啊,”江知酌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那么做;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若你真的要离开,我是拦不住的,只不过你应该先杀了我,做一对死鸳鸯,也好。”
“不要……,”小碗摇头,“我再也不会了。”
“我现在看到你,就只想把你绑起来,关在屋子里,让你再也不能离开我的视线,”江知酌说,“可你本该是最自由的人,所以我忍着不见你,我如果放下一些对你的偏执控制欲望,就不会这么纠结难受,也不会伤害到你。”
江知酌能做的就是站着小碗背后,让小碗做最自由的风。
小碗哭到脑袋肿胀,又会错了意,她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江知酌的爱意包围,江知酌要收回他的情感,让小碗感到害怕和窒息。
“你把我绑起来吧……”小碗极力忍着哭,却看起来更难过,用力抓着江知酌的手腕,像一个溺水之人的发出的乞求,“关起来……,关起来吧,我愿意的。”
小碗讨厌死自己现在的样子了,她在外的坚强和伪装都在江知酌面前卸得一丝不剩,成了一个只会用眼泪来讨江知酌心软的人。
小碗想把江知酌的手掌抓在手心里,可江知酌的手比她大太多了,小碗改用两手心合着,用眼神央求着。
此刻小碗更像那个患得患失的人。
“是不是这儿太闷了,没打你也没欺负你,你哭成这样我还有什么不答应的,你回金玉台等我,”江知酌推推小碗的膝盖,“回去先泡个澡,我处理完这些折子就回去绑你。”
小碗不走,她动动腿,挨得离江知酌更近。
“你看吧,我不打扰你,”小碗把自己贴到江知酌怀里,只占一小块地方,“我在这等你一起回去。”
小碗看不见的时候,江知酌才舔了舔嘴唇上的痂,不是特别疼,但难受得很。
江知酌微微吸口气说:“我又不是柳下惠,你都坐我怀里了,我还看得下去什么折子。”
江知酌本没那个意思,天色还早,想让小碗早点回去休息,小碗的脸色看上去也不好,昨天估计也没睡好。
小碗的胳膊已经环上了江知酌的脖子。
江知酌就着这个姿势站起来,小臂和手掌托着小碗的腿根,把人带到了后面的一间房间内。
这几天江知酌就睡这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殿下登基前要勤勉执政一番。
小碗很快被剥了干净,整个人如无暇的白玉,只有眼眶因为刚才的陨涕而浮起绯红。
江知酌的腰带刚被扔在一边,小碗又摸起来捏在之间。
“绑起来。”小碗把自己的手腕合一起,递到江知酌眼前。
江知酌喘息一滞,小碗理解的和他吓唬小碗的,好像有些出入,难怪小碗不怕。
不过没关系,江知酌很乐意。
绑完一个漂亮的系扣,江知酌咬了一口泛着粉红的脸蛋,“我说的是手和脚都绑,防止有人逃跑,就像前年被官府剿掉卖丫鬟的牙行一样,敢跑的话,就打断腿那种。”
小碗也没在怕的,江知酌对她做什么都行,“也行,”小碗喘息不匀,“我不跑。”
小碗的狠戾是披着的护甲,那爱潮里的乖顺只有江知酌能窥见和占有。
第106章 安国策
翌日,小碗醒过来以后,睁眼不知道时辰,但估摸着已经不早了。
动一动浑身散架般的疼,小碗想到昨晚就……头皮发麻,江知酌白日里看着跟着正常人一样,温和又有礼,可晚上要把人折腾到昏过去才罢休。
床头放着温水和叠好的衣裳,小碗膝疼,腰疼,胯骨疼,没一块骨头不疼,小碗已经看不见江知酌的好了,“喝水能管饱吗,”仰头闷完一杯水,小碗决定自己去找点吃的。
门口只守着一位小宫娥,垂头站着,太子殿下叮嘱过,太子妃不传人不能进去打扰。
“奴婢参见太子妃。”小宫娥只瞟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可眼前这位,不似传闻里那般英勇暴戾,能使上万勇士俯首听令,模样更是白净得更不像上过战场的样子。
小碗眼角的潮红还没完全退,慵懒地连眼皮都不想抬,许是江知酌怕小碗冷,刚十月就生上了炭盆。
一个小炭盆小碗都想抱怨一句“奢靡无度”,小碗只觉得热,不愿再呆在屋内。
小宫娥看着太子妃的背影咬咬嘴唇,她方才忘了提醒什么……。
小碗要吹风,要醒困,要去御膳房觅食。
经过外间才发现是枢密院的外间,江知酌和几位朝臣正在参讨政事ᴊsɢ。
江知酌闭着眼睛假寐,他也是凡胎肉体,也困倦,小碗昏睡过去以后,清洗沐浴收拾床榻的杂事,江知酌要亲力亲为,可看着小碗可人的睡颜,江知酌又美得乐,不愿意交给宫人们做。
江知酌虽闭着眼睛,但对政事有敏锐的嗅觉,江知酌掀开眼皮瞥向曹方南时,那狠厉又淡漠地眼神,让曹方南心中一抖。
小碗在后面无声地笑了下,江知酌没撤掉政事堂,即使手握曹以方南为首的一派党羽的罪证,江知酌只查办了几个官员,也没革掉曹方南和魏于杨的职务。
杀老臣,江知酌必会惹人猜忌,但江知酌不是为了这个,他要捏着政事堂的套绳,鞭策他们继续卖力。
江凌远最先发现小碗,起身恭敬又夸张的作揖,“下官参见太子妃。”
按理说文官武将是不必对太子妃如此恭谨,尤其江凌远又是皇子,可小碗不知是太子妃和来日皇后,在朝堂上更是官职超亲王,直抵皇位的女子。
众人起身行礼,江知酌看了小碗一眼,淡淡地开口:“太子妃若是此时有空,便坐下听听,一起拿个主意。”
小碗上前几步,发现没人敢抬眼看她,只有秋舟聿冲她皱了下眉头,不过也很快收回了目光。
“地图呢,”小碗说,“拿出来吧。”
无非是苍赤的官职制度和行政划分,昨天江知酌还说跟秋舟聿和陈旭说等大婚以后再议,今日就又不累了,把小碗推出来拿主意。
杨由把刚收进怀里的地图又拿出来,小碗手点在苍赤皇宫的位置,众人忙齐刷刷低头去看。
只有江知酌背靠椅子,不顾嘴角的疼痛,以拳掩嘴闷笑两下。
苍赤地处楚国越州东南,苍赤三州只有皇城所在之州在地图上相连。
“皇都、中府、长州,长州位处最东南,是苍赤最贫苦的地方,”小碗手指依次划过,“我在皇都的时候,才知道那些难民大都来自长州,中府占少数,之前苍赤一度想放弃长州转而侵占越州,是因为地势原因,长州多雨,地势又低,朝臣贪财,官员们都不愿去长州,想要不放弃长州,就得修直达越州之路。”
几个大臣低着头点头称是,太子妃说得极具道理。小碗拿过笔,想画出马道应在的位置。
只是捏住袖口一提,手腕上的一圈红勒痕暴露无遗。
众人正盯着手指笔尖的位置,顿时找不到缝隙可以钻。
小碗更没有。
小碗火速又盖住手腕,面不改色,手不颤地画完了两条新马道。
江知酌看着新添的两笔,还有太子妃泛红的耳尖,说道:“一条横穿三州,一条向北通扬州,太子妃用意甚深又巧妙。”
小碗想把笔扔在江知酌脸上。
“此二道官民皆通,商贩百姓不只有一条选择,扬州本就是最盛交易之地,”小碗说,“依我愚见,两路同开,军营居中而立。”
江凌远倒吸一口气,太子妃的眼光和做法太毒了。
“皇宫……,本就挨着护国寺,交给护国寺打理吧。”小碗思索,“朝臣官职不改,但办公差的地方要改了,不如一分为二,改成两州。”
“那不是跟降职没有区别,”陈旭提出问题,“苍赤没有了京官,一时沸议定难评,而且两州,恕下官直言,恐会生成两王。”
陈旭说的很有道理,一州之主若是霸权,恐会控制不住。
江知酌刚想替小碗解围,小碗环视一圈众人,故作疑惑道:“难道诸位为百姓办事,就为了‘京官’二字吗,若有此意,其心不正。”
“我知道陈大人说的很在理,但是别低估百姓的力量,朝廷不力,乱世称王的现象多的是,既然要改,那就从越州开始,一州分八郡,刺史封王,提至一品,至于郡王的人选,各位费心吧。”小碗用笔尾戳着下巴,“苍赤二州的王候……”
州分郡,既提高了刺史的官位,又分拨了刺史的实权,一州实在太大,县令官阶又太小。
曹方南眯着眼睛观察小碗,此女若掌权,又没嫁与江知酌,那必是一场腥风血雨。
小碗不能安排出国的官员过去,苍赤百官必不能接受,小碗位于两王之上,这两位王候,必然要信得过,用得顺手。
小碗把苍赤一分划二,抹去中府的名字,圈起了长州,又在皇都的位置,写下了“护州”二字。
有护国寺在,小碗不怕百姓们有异议。
“这得在苍赤择一位德高望重的一品官员,此时太子妃自行决断,”江知酌手指着护州的地方,又挪到长州,“长州,太子妃可有合适的人选?”
“有,恒安王,”小碗说,“恒安王在越州之时,救济不少苍赤百姓,且恒安王人品贵重,才德兼备,长州苦热,百姓迁居甚多,要想恢复长州一带,需要一些时日,恒安王年轻有为,是最好的人选。”
江知酌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毛。
的确适合恒安王,离得又远,只是这般这般夸赞江慕安,江知酌有点吃味。
小碗没理会江知酌,继而道:“恒安王如此能干,又负盛名,离不开当初曹大人的提点。”
曹方南突然被点名,不清楚太子妃的用意,只能客气道:“太子妃谬赞,老臣已年迈,比不得后生可畏。”
“恒安王到底年轻,我也没什么资历,”小碗转向江知酌,“恳请太子殿下割爱,曹大人两朝元老,国之倚仗,我想让曹大人共驻长州,造福一方百姓。”
江慕安是长州刺史,曹方南只能是别驾幕僚,没实权官职不说,还必须实干卖力,不仅如此,小碗还打算在长州再放一个更堵心的人。
李庄在苍赤皇宫当值,觉得背后嗖嗖冒冷风。
曹方南敢动歪心思,李庄的心思只会更歪,恶人自有恶人磨。
曹方南已觉长州不是什么好去处,太子妃这是要他把余生和家财都留在长州,曹方南想推辞,江知酌那边已经应了,而且小碗方才说了“京官”,曹方南不敢当第一个违逆之人。
“既如此,我先写章程,让人传信回苍赤,就等完婚以后,我同恒安王与曹大人一同去往苍赤,落实此事,”小碗起身,“诸位继续,我便先回去了。”
小碗要饿坏了,众人行礼相送。
江知酌跟着小碗去门外,门一关,小碗阔步往前走,江知酌拽住一只胳膊。
“放开我,我要饿死了。”小碗龇牙咧嘴,显然还记得刚才出糗的事。
“不是你让绑的嘛,方才也是你自己提起袖口,才被人看见……”江知酌很委屈地摸摸自己的嘴角,那里已经结血痂了,“不过你要怪我,我就认。我下次会注意的。”
小碗皱了皱鼻子,“没下次了!”
“我很注意了,还是留印子了,我给你抹过药了。”江知酌垂下头,声音里带着不开心,“你还疼不疼。”
其实她的手腕不疼,江知酌昨晚也没用力绑她,只是印子还没消,她不想被人看见罢了。
明知道江知酌装可怜的成分大,小碗还是上了当,扭过脸说:“你回去吧,我要去御膳房寻点吃的。”
“御膳房不是很近,别累到了,”江知酌说,“我让御膳房给你准备了吃食,我让他们端到这里来,你用完饭,我们一起回东宫。”
“你用过早膳了吗?”小碗问,江知酌点头说用过了。
既然江知酌吃过了,小碗不愿意再见那几个大臣,便自己要去御膳房。
江知酌抱着胳臂朝小碗挥挥手。
秋舟聿出来看着小碗的背影,疑惑道:“太子殿下就让太子妃这般模样在宫内游走吗?”
江知酌很无辜地手摊手说道:“我劝过了,是筝安自己执意要去的;大哥不也没提醒,一会儿她回来要发脾气,大哥也得替我担一部分。”
第107章 完结章
初十七正在御膳房给小碗筹备早膳和午饭,前天晚上江知酌没回东宫,小碗前天和昨天来宫里前都没吃几口饭,现在醒了肯定饿。
只有初十七知道,小碗其实有多挑食,自从恢复味觉,不吃的东西太多了,哪个菜喜欢甜的还是咸的,都很介意,小碗喜欢吃辣,江知酌不让她多吃,小碗的膳食一直由初十七盯着。
不过小碗不说不好吃,只会默默地少吃几口,初十七就会记下来。
“参见太子妃” “参见太子妃”,宫人们恭敬行礼,里面还有几位小碗还认识,大部分换成了陌生的面孔。
不过现在身份悬殊,宫人们都不敢平视小碗,小碗暗自感叹因此有些疏远,正想寒暄几句,跟旧宫人说两句话,初十七皱着眉头比划:
“你出门照镜子了吗”
没有,枢密院后面的卧房里没镜子。
“我脸上有脏东西??”小碗惊恐的去摸,江知酌给她洗澡的时候没顺带给她洗把脸吗?
御膳房也没有镜子,不过有大水缸,小碗在水缸里先照了下。
右ᴊsɢ边脸蛋上一个周正的的牙印,整整齐齐的印在小碗脸颊上。
难怪这一路宫人们看见她都不敢抬头,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菜刀呢?”小碗平静地转身问宫人。
“太子妃要做什么吩咐奴才们做,”小太监弓着腰,“这御膳房哪能让太子妃干活。”
江知酌咬她身上不够,连脸上也咬,咬了也不说,还让她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议事。
小碗回想自己方才一本正经的带着牙印同大臣们参政,应该很搞笑吧。
除了江知酌没人敢笑
“我要杀了江知酌!”小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算了,舍不得。
“挖了今早看到我脸的所有人的眼睛。”
太多了,挖不完,而且里面还有大哥。
“大哥……,大哥看到也不提醒我,我要告诉义父,我要告诉朵朵……”
不行,那不是更多人知道了。
小碗带着一肚子怨气,吃了一肚子早膳。
江知酌过来的时候,小碗正在用鸡蛋揉脸。
“牙印下去了吗?”小碗仰着脸问初十七。
初十七摇摇头,听说鸡蛋有消肿的功效,但是没听过消牙印。
江知酌站在背后安慰:“过一两日便会消下去,不必担心影响成婚之日的容颜。”
小碗:?
难不成还要夸你做事有分寸?
想到还有不到十日,便能再次嫁给江知酌,小碗的气势也弱了一半,说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就让我这样出来。”
“你也没问……,我以为你知道的,”江知酌看着小碗,“是觉得我的牙印见不得人吗?”
小碗:??
算了,讲不通,大概太子殿下不知道什么是丢人吧。
江知酌暗自想,等小碗跟江慕安去长州之前,他得咬一双对称的。
*
护州百姓自发送了几车瓜果当做大帅的新婚贺礼,幸而是天气转冷了,不然可得在路上就坏了。
小碗挑了一篮子,其余分发给了城中百姓。
江知酌去登基大大典,小碗在金玉台梳妆。
江凌远沾了喜气,被正式册封为骠骑大将军,实现了身戴红花游街的心愿。
江凌远所到之地,遍撒喜糖,抛头露面的事,江凌远是首选。
“真爽啊这感觉,”江凌远朝身后的宋舟说话,“你说皇后娘娘去护州的时候,我也随行,在护州也来这么一遭,多带劲。”
宋舟笑笑,说带劲。
一次不够你得瑟的。
小碗这次的喜服与上次不同,用的还是皇后服制,只是拖地喜服更精简了些,没有了盖头,珠钗更华美瑰丽。
今晚新皇与皇后要在城楼上接受万民朝贺。
万家灯火齐亮,孔明灯尽数升空,亮如白昼,是今年除夕小碗和江知酌未能欣赏的景象。
“护州的灯火也很明亮,”江知酌指着护州的方向,“是给你的生辰贺礼。”
这么远看得见才怪。
不过护州真的很亮,护国寺今晚添了一倍的烛灯,整夜寺门未闭,百姓香客们络绎不绝地为大帅祈福祝贺。
了恩身穿僧袍,站在山头最高处眺望,他能看到。
江凌远骑马游行了一天,依旧精神抖擞,在人群中格外扎眼。淑妃已死,明德帝和小碗都没对江凌远再提起丽妃的往事,江凌远依旧是心中满是阳光的少年。
两处行宫里,明德帝和德妃才恍然觉得自己的儿子真的长大了,如今能安社稷,也娶妻和睦;那些未能弥补的儿时之遗憾,夹杂在今日的喜悦之中。
新帝登基,六州免了一年的赋税,商贩趁机出了夜摊,老人小孩儿都出了街,一派祥和繁华,堪比年节。
钱朵朵的幼儿还不足三月,嬷嬷说太小了,不能上街。
钱朵朵便把孩子送到秋府,给太傅看着,自己拉着秋舟聿上了街。
是个男婴,白胖讨喜,秋夫人高兴地偷偷抹泪。
落烛寺依旧静谧低调,除了值夜的僧人,寂竹提了一壶茶,敲开了乙尘的门。
“自从何碗走后,便没人能与住持对弈,”寂竹说,“今夜我陪您。”
乙尘落下一子,“今夜是最后一局,今后不必了。”
天一和夏侯郁两个小光头,游走在人群中,因着那包药粉的事,天一从江知酌那里得到一个大红包,迫不及待地要花光它。在小碗的角度看,两颗圆溜溜的光头格外显眼,“小孩子就该讨糖吃。”
天一掏出其中一锭金色,就够买完这一街的糖块。天一默默塞回袖子,花不完,根本花不完,有钱不能花,只能摸出自己零散的铜板,两个人共吃一串糖葫芦。
那件被匕首刺破、沾上江知酌鲜血的衣服,被初十七永远地锁在了柜子里。
“小碗穿红色真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可我永远记得她一身男装,救我于泥淖的样子。”
江慕安隐在一角月色中,抬头注视着城门之上鸾凤和鸣的一对。
他终于相信,小碗是真的喜欢江知酌。
因为小碗那真切含情的眼神,他也曾拥有过。
只不过,再美好,也是昨日之月,今不可攀。
“惊叶,告诉我阿娘和师父,”小碗一手抚着心口处的圆环玉佩,另一只手牵着江知酌十指相扣,“如今我知人间暖,有良人在侧共享余生。”
山河平定,圆日新生,破晓的光将延伸到每一个地方。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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