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最好。”楚尧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眼看时辰不早,嘱咐白婴道,“出了院子往西走,是士兵们的公厨,你若要用膳,错开午时初和申时末,否则,小命难保。东边是校场和军舍,你最好退避三尺。” “哦。” “另外,都护府没有下人,凡事自力更生。” “那如果我要沐浴呢?”白婴甩着两条又细又瘦的胳膊,“宝贝儿你瞧我这身板,也不像能抬水桶的人吧?” 楚尧轻叹口气,纠结了片刻,此事的确略有些棘手。府上只有一处大澡堂,素日里他和士兵们都在那里沐浴。但白婴是一介女子…… 白婴见他不语,撑着头笑:“军营里的规矩,我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儿,都在澡堂里沐浴吧,要不我……” “不可。”楚尧坚定拒绝。 白婴怔了怔,笑得更开怀:“宝贝儿你顾虑我的清白?” 楚尧极其严肃:“不是。楚家军都是些正经人,楚某顾虑下属的清白。” 白婴一脸无语。 直到楚尧走出了水榭,她才跺着脚喊:“行呀,那以后就有劳楚将军帮我抬一抬水桶了。” “抬水桶楚某爱莫能助,但如果女君碰了这院子里的两棵树,抬你的尸体,楚某必会出一分力。” 白婴张嘴还想说点什么,楚尧已经径直入了主屋,关门带起的劲风,让白婴隔着数丈远,都能感觉到一阵透心凉。她抱着手在水榭里哼哼唧唧,哼了又哼,左右没人理她,她也深感无趣,只好自顾自去两间厢房看了看。对比下来,白婴挑了左边稍微干净些的那间。 诚如楚尧所言,整个都护府没有下人,平日大抵也不怎么收拾空着的院落和房间,致使厢房里的灰尘厚得惊人。白婴一直擦洗到半夜,才总算让屋子里有了丝人气。赵述给她送了被褥来,待她铺好床,已是子时。白婴连洗漱都没力气,饮了口腰间的烈酒,便锁好门窗,倒头大睡。 自此过后,她算是暂时在都护府里落了脚。
第十一章 缝底裤的贤内助了解一下 光棍儿府突然住了个女人,这对全体将士来讲,原本就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特别是李琼,他隔三岔五就给楚尧提建议,尽早送白婴去狗尾巷。白婴则是日复一日,坚定卖力地出演色令智昏的形象。 除却一日三餐,通常情况下,白婴不会踏出院子。若闲来无事,她就将院子里的每个角落仔细打扫一遍,再喂喂鱼浇浇花,俨然一副贤内助的姿态。楚尧军务繁忙,每日早出晚归,白婴也不想给他平添烦恼,便收敛了不去缠着他。 起初到府的半个月,她会趁着夜深人静,在都护府内四处逛逛,吹吹夜风,缅怀过往。可眨眼入了六月,白婴身上药人后遗症的发作时间越来越早,有时天黑不久,她就疼得难以忍受。她须得靠着掺了叶云深鲜血的酒压制痛苦,但凡饮酒过后,她为了不撒酒疯,就把自己锁在屋内。久而久之,她也不怎么趁夜溜达了。 如此闲散到月中,某日夜深,白婴听院子里头生出了动静。她一个激灵,生怕是向恒冒死来寻她,急急忙忙推开了窗框,往外打量。 这一打量,场面一度很是窘迫…… 她贼眉鼠眼地扒拉在窗户口,而距她四丈开外,日常威风凛凛铁血善战的“战神”将军,穿着一层白色亵衣,裤腿卷至膝盖处,赤着一双脚,蹲在院子里,面前放一个木盆,边上搁一块皂荚,正在搓洗他惯穿的那件黑色外裳。 楚尧僵住。 他看了看天,算了算时辰,脱口而出:“女君为何还没睡?” 白婴也看了看天,算了算时辰,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观察了好些日子,知道我这个时候早就睡着了所以才会跑出来洗衣服?” 楚尧面无表情,捡起皂荚和木盆,转身便要回房去。 白婴叫住他道:“宝贝儿,你是不是不愿下属见着你做这些事的模样呀?我帮你可好?” “不必。”楚将军严肃拒绝。 白婴寻思一件衣裳,左右用不了须臾,大抵能撑到后遗症发作前。一念至此,她飞快跑出房间,绕到楚尧身后拉住了木盆边缘:“我来洗。” “楚某说了,不……” “你这都护府,一个下人都没有,放眼梁国上下,无数官阶低于你者,家中不仅三妻四妾,还家丁成群。你看那柳成信,满脑肥肠,手比我还光滑呢!你是西北都护,是定远大将军,洗衣这等事,哪能让你亲手为之?平素里你在战场上挥洒热血,私底下要为了十万将士计较分文,那天杀的上位者没心没肺,可我……”白婴自知失言,哽咽了一番,请求道,“让我替你洗,好不好?” 楚尧默不作声,睨了她半晌,终是松了手去。 夜幕上星河璀璨,一轮圆月皎皎生辉,西北的天空比京都纯澈,万千星光仿佛触手可及。水榭檐角的灯笼随风摆荡光影在两个人的身上摇来晃去。四下一片静谧,只闻白婴不断吸鼻子的声音和她利索搓衣物的动静。 楚尧坐在石桌旁,脊背笔直,表情复杂。白婴则像他先前一样,背对他蹲着,瘦削的身板缩成不大不小的一团。 大概是致命的尴尬还没从楚将军的心头化解,他努力找话问了句:“你染上风寒了?鼻子不舒服?” 这要换成从前,楚尧早知她是在哭。如今他这问法,要么就是伙同一群光棍儿待久了,要么就是不在意,所以不曾用心。 白婴咬了咬下唇,不答反道:“你这衣裳……缝缝补补好多次了吧?补丁都是从里面缝的,又是黑色,外面不细看倒是看不出来。你喜欢穿这种颜色,是这个缘由吗?” 楚尧默了默,良久才道:“女君想多了。穿这种颜色,只是耐脏。拧了别人的头,血溅在身上,看不出来。” 白婴轻笑两声,泪珠子却是大滴大滴地砸进木盆里。 这是她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啊,是那个自己曾经被他牺牲,都没法憎恨的人。他也曾是京都的少爷,怀揣一腔热血精忠报国。可他忠于的君,用尽手段牵制他,把那一颗赤子之心贬低到了尘埃里…… 光是想想,都让白婴生恨。 楚尧见她双肩战栗,反应过来,问:“你哭了?哭什么?你的眼泪……” 楚将军刚想说有没有毒,会不会腐蚀他的衣裳,话没出口,白婴就道:“你腿上的伤,都是在战场上落下的吗?” 楚尧一怔,低头觑了觑自己的小腿。那一道道痕迹纵横交错,密集恐怖。还有好几个圆疤,烙在那些伤痕中间,凹凸不平,看不出是如何造成的。楚尧的眸光暗了暗,一刹那,仿似如墨的夜拓进了他的双目。 白婴得不到他的回答,哭得越来越厉害,越想越心疼。她忽而起身,猛地扑进了楚尧的怀里。 楚尧一愣,抿紧了唇。 白婴紧紧搂住他的肩背,打定主意就算他一掌劈晕自己她也绝不松开。她把头埋在他的颈窝,一句“兄长”拼了命地克制在喉咙里。白婴说不出任何话,千言万语都只能根植在她的血肉中。她哭到头疼,楚尧瞅着穹顶的月亮,也很头疼。 他试着推了推白婴,喊道:“女君,你清醒点,松开楚某。” “我……我……我难过,你让我抱一会儿……” “你抱着楚某,楚某也很难过。” 白婴噎了噎,不情不愿地从楚尧身上站起来。 楚将军用幽深的眼神看她片刻,跟着起了身。他两边肩头湿了好大一片,飘出一股子极其浓烈的皂荚味儿。他道:“楚某原本只用洗一件衣裳,现下托女君的福,要洗两件。” “我来!我来。洗多少件我都行,你回房把衣裳换了,脏衣物给我便是。” 楚尧的表情古怪了一瞬,抢先端起木盆就要走:“楚某还是回房自己解决。” 白婴步步紧跟,抽噎道:“你的外裳都让我洗了,亵衣又有何不可?这件事我绝不外传,不会让人知道我洗了你的贴身衣物,我保证,我发誓,行吗?” “与这无关。” “那你是因为……”白婴突然顿了顿。 楚尧直觉不妙。 她木讷道:“该不会是……我的宝贝儿,外裳和亵衣,都只有一件吧?” 白婴张开嘴,“哇”的一声,哭得惊天动地,如同看了一出人间惨剧…… 楚尧当机立断,几步走近捂住她的嘴,无可奈何道:“给你洗。” …… 这一晚。 堂堂西北都护裹着一床被子,在院中央生火,准备烤干衣服。他一边架起干柴一边揉着眉心道:“你别哭了,楚某没你想的那么惨。” 白婴止不住地打哭嗝,搓着衣裳说:“哪里不惨啊,穷苦百姓都没你惨,里外都只一件,你一个大将军,过的什么日子啊!” “你小点声,大半夜的,号什么?引来巡逻兵,惹他们笑话。” 白婴老实本分地憋回哭腔。 楚尧看着她那模样,竟是有些许动摇。若他的阿愿还在世上,想来会如她一样,因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哭得不可开交。他收回视线,眸光定格在窜起又消没的火星子上。短暂的笑意被黑暗吞噬,他又想…… 可惜,阿愿不在了。 白婴看他出神,下意识地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或许女君,应该活着……” 白婴的五官都扭到了一块儿:“你这话什么意思呀?就因为我撞破你只有一身衣裳,你要杀人灭口?” 楚尧难得地笑了一声,旋即道:“楚某倒不止这一身衣裳。” “那你怎么……” 他一记掌风下去,火舌霎时跳动,火光炽盛。 “还有些旧衣裳,只是常年与刀兵为伍,容易破损。府上也没几个会针线活的,多缝两次,便不大能穿了,只能压箱底。” 白婴呆呆道:“那你这件,绣工不是挺好吗?” “慢慢练出来的。我是说……咳,赵述他们练出来的。” “哦。”白婴的双眼饱含热泪,再次泫然欲泣,“所以,你不止随身带皂荚洗衣物,还随身带针包缝缝补补吗?” 楚尧一脸冷漠。 她知道得太多了。 楚将军当真开始考虑要不要杀人灭口的当头,白婴已被自己的想法虐得死去活来,一只手捂着嘴“嘤嘤呜呜”,另一只手轻轻柔柔地搓衣裳,生怕搓破了,又多一个补丁。 楚尧望着天,深深叹了六七八口气…… 这日过后,兴许是楚尧念在白婴洗了衣裳的功劳上,对她和颜悦色了不少。眼看二人的相处算是和谐,不承想,临到六月十九这一天,白婴中午没去公厨用膳,楚尧为防她闹出幺蛾子,折返回院子一看,白婴果然不在她自个儿的房间。他转头又去主屋,推门的那一刹,山河脊梁楚将军,踉跄着扶住了门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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