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婴眨了眨眼睛,像是回味了一番楚尧的话意。两道视线交汇,白婴勾起唇角,说:“值得呀。没有宝贝儿想的这些弯弯绕绕,我做的选择,仅仅是因为梁国有你,如此简单罢了。” 楚尧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知过了多久,他别开目光,负手道:“既然如此,楚某也不苛责女君,这段日子,女君照旧暂居此院。只是多事之秋,若无他事,尽量不要四处走动。” “好。”白婴乖乖点头。 楚尧欲要回房,她又赶紧加了句:“那我还能出府溜达吗?” “女君认为呢?” “估计是……不能了?” “你明白就好。” 一语落定,楚将军已然关上了房门。白婴独自一人在院子里站了半晌,方才慢慢悠悠地回到隔壁厢房。 这日过后,都护府加强了戒备,白婴也被变相软禁在了主院里。她素来随遇而安,不闹也不折腾。正如楚尧所说,她清楚这是多事之秋,楚尧亦是防止她多生枝节。她成日里无所事事,早间便狗腿地跑去给楚尧打洗漱用水,眼巴巴去叫楚将军起床。若非楚尧坚定拒绝,她还想看他更衣。用过早膳,楚尧去处理军务,她则安分地待在院子里,与花花草草为伍。没用几天,杂草就被她清理得一干二净,池塘里的锦鲤也被她喂得一条比一条肥。 她的日子过得尚算安逸。转眼入了七月,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白婴能见着楚尧的机会越来越少。楚尧仿佛是有心避开她,常常天不亮便不见人影,及至深夜,白婴饮酒睡下后,他方回转。 白婴猜不透他这态度转变的缘由,只能从早到晚盼着楚尧回来。可楚尧就像另寻了院子住下一般,一连数日,白婴都是孤零零一人。她心烦意乱,巡逻兵又偏生不让她离开主院,一日三餐皆是由人送来。哪怕她使出浑身解数想从巡逻兵嘴里套套口风,那些士兵也畏她如猛虎,一见她开口,当即退避三舍,让她无比心塞。 到得中旬,白婴手边的一壶“长梦”所剩不多,她整天焦虑着如何打破眼前的僵局,恰逢赵述来主院,和正在喂鱼的白婴打了个照面。 彼时,赵述行色匆匆,看上去甚是疲累,眼皮底下还挂着浓重的淤黑。他进楚尧的屋中拿了件衣裳,出门便要离开白婴觑准了时机,挡住他的去路,笑盈盈道:“赵副将。” 赵述瞥她一眼。他向来对白婴没有好感,也不打算与她多说,径直绕开就要走。白婴冲着他的背影喊了好几句,见他死活不肯停下,索性拿出撒手锏,如早年一般,启齿唤道:“述哥。” 赵述一顿,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颤声问:“你叫我……什么?” “述哥。”白婴温声重复,缓步走上前去。 赵述愣怔地望着眼前女子,刹那间便失了神。 这么多年,有人叫他“老赵”,有人称他“副将”,也有人直呼其名。军营里的新兵蛋子,即使熟络地唤他一声哥也是以“赵”字开头。在他的记忆里,叫他“述哥”的,只有将军府里那个调皮捣蛋的小丫头。 可那丫头,已经死了整整八年。是他亲眼看见,一箭穿胸,鲜血溅在城外的战场上。 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直到白婴在他跟前挥了挥爪子,他才反应过来,肃穆道:“女君不要乱叫,我与你,没有这般熟悉。” “好的,好的。”白婴应得干脆,张嘴却是,“述哥拿着这件衣裳,准备去哪儿?” 听到“述哥”二字,赵述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琢磨了一下白婴对楚尧的称谓,又回忆了一番楚尧的态度,估摸着他就算把嘴皮子说烂,白婴该叫还得叫。一念至此,他也懒得反驳,只回道:“与女君无关。” “述哥何必拒人于千里嘛。我这不是许久没见着我家宝贝儿了,委实想他念他,担心他吗?我不打听你们的军务,就只是问问,尧尧他去哪儿了?” 赵述拧紧眉头。若是要把白婴一把掀开,倒也不难。只是他素来不对女子动手,看白婴这拦路虎的架势,他不回答也不好脱身。 两相计较,赵述坦言道:“都护近来琐事繁忙,今晚要暂宿军营。” “哦,这样呀……”白婴摸了摸下巴,龇着牙道,“十六国有动静了?” 你刚刚说好的不打听军务呢? 赵副将瞬间垮脸,冷冰冰道:“无可奉告。” 白婴见他欲要举步,手疾眼快地扒拉住他的袖口,嬉皮笑脸地说:“述哥你别误会呀。我之前回转时,顶着头上这正义的光环已经把十六国接下来可能的举动一五一十地告知宝贝儿了,你们有所应对,也在我意料之中。再者,我被困在这院子里,哪儿都去不了,就算述哥告诉我十六国兵临城下,没有宝贝儿的指令,我也迈不出去半步。我只是想略尽绵力而已。” 赵述闻言,眉间拧成了一条线,问道:“你告知了都护什么消息?” 白婴扬扬得意道:“我跟宝贝儿说,排查遂城外的村落。这段日子我都有注意到,校场上的操练声一日比一日小,府内的将士是不是调遣出去了?可有收获呀?” 赵述不语。 白婴等了又等,都没等来他准确的回复。按道理,她把话说到这一步,若都护府真是调兵遣将肃清遂城周边,那赵述对她也无甚可隐瞒。但他的表情看起来…… 白婴一颗心直往下沉,好一会儿,她道:“你们……没有去排查?那狗尾巷呢?可有注意近来战俘的动静?” 赵述冷然拂开白婴的手:“这与女君无关。” “等等!”白婴高声叫住他,再不复一贯的吊儿郎当,神色凝重道,“请述哥不吝相告,楚尧他最近,在做什么?” “女君有立场质问吗?” “非是质问。我的态度,在天途关时,述哥已看得一清二楚。我亦说过,我是梁国人,不会与叶云深沆瀣一气,我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诚然,述哥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但这并不妨碍你我二人互换消息,总归我被困在此处,倘若我所言有假,也只能自讨苦吃。” “互换消息?” “是。我想知道楚尧的动向,同时,作为回报,我会把我猜测的十六国动向尽数告知述哥。” 赵述微缩瞳孔,沉吟少顷,他竟是踱回了白婴跟前。 白婴只觉手脚都寒凉起来,瞬时间脑子里便是千回百转。赵述和楚尧自幼相识,关系亦兄亦友,又是楚尧的伴读,感情何其深厚。但他此时此刻,却选择了和白婴互通消息,只能说明,他对楚尧有所猜忌。 想到这儿,白婴心底五味杂陈,连带着舌尖都漫出一股子苦涩意味。 赵述道:“近一个月,府上的兄弟确实有所调动。”他稍是一顿,将分寸拿捏得刚刚好,只挑皮毛说,“另外,月底是遂城的秋宴,都护府和城守那方都在忙碌此事,三州境内的大户人家陆续赶来,常常会呈上拜帖求见都护,都护繁忙,亦是与此有关。” “秋宴?什么是秋宴?”白婴仔细问道。 “是近四年兴起的一种百家宴,出席者多为三州的达官显贵,富商人家。本意是与都护府齐心协力,共抗外敌。” “谁组织的?” “城守。” 白婴抿了抿唇。她算是听出来了,这大抵是遂城的城守为了讨好楚尧,抓来一干冤大头上缴军饷。归根结底,这也实属无可奈何,大梁的朝廷不干人事,看楚尧平日的做派便知,都护府为了养兵,已是一穷二白。三州境内受他庇护,这些人无论是甘愿或心有愤懑,都得躲在都护府的羽翼下,才能避免战祸。 白婴思索片刻,问:“秋宴是每年一次?参与者都是同一批人吗?” “相差不远。”赵述面无表情道,“我能说的都已告知女君,现在,也该女君释出诚意了。” 白婴点点头:“上回离开都护府,我知悉叶云深养着的那批山鹰,没有守在王帐附近,便猜测他们已潜入遂城周边伺机而动。我走访过几个村落,判断山鹰藏匿于四明山脚那个村子里。他们皆是叶云深培养出来的精锐,但因大多为江湖中人,更擅单打独斗,直接对上都护府将士的可能性不大,我更倾向于,叶云深会同时挑动城中俘虏作乱,内外夹攻。只是我之前一直琢磨不透,叶云深打算何时动手。”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赵述。 赵述脸色乍变:“你将这些事向都护明言过?” “是……” 他默了一默,转身便走。将将行至洞门边上,白婴突然呢喃道:“述哥,奉安二十七年后,楚尧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赵述停下步伐,并未回头,道:“女君何以如此问?莫不是你与都护,曾经相识?” “没有……”白婴勉强笑笑,“只是感慨,人情翻覆似波澜。” 赵述没有详细追问她这话的意思,他加快步伐,眨眼便出了主院。 此后,白婴又是日日独处,心神不宁地等着那场所谓的秋宴。 七月的天气变化无常,几日的晴朗过后,一连下了七八天的豪雨。院子里的两棵枇杷树被劲风吹得摇摇晃晃,枝叶脱落了一地。白婴生怕树干折了楚尧回来空手劈了她,急急忙忙找来麻绳,将两棵树从上到下缠了好几圈。她每天提心吊胆地守着树,任凭风大雨大都要围着树打转。 这日,一场雨刚刚变小,白婴拿着伞正要出门,便见着久违的身影站在树下。楚尧撑一把油纸伞,脊背挺拔,只手负在身后,走神地望着那两棵树。白婴一喜,忙不迭丢了手里的伞,拎起裙摆箭步窜到楚尧伞下。楚尧云淡风轻地睨了睨她,她咧着嘴就冲他笑。 “宝贝儿,你还知道回来呀?”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好像他是一个流连花丛抛家弃妻的王八蛋…… 楚将军眯了眯眼,不动声色道:“如果楚某没记错,这是楚某的院子。” “对呀,你也知道这是你的院子!你说说,你有多久没回来了?留我一人,独守空房,独面风雨,你怎么忍心?你们大男人想搞事业,我理解,但你好歹也要抽空陪陪我呀。” 白婴哽了一哽,改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好歹也要抽空回来看看我。你就不怕,我跑了……” 话至最末,语气里竟带出了几分委屈的鼻音。 楚尧没有看她,目光仍旧落于那两棵树上。 良久,他伸手轻抚着树干,问:“女君如此了解我,知晓我喜欢什么吗?” 白婴一个“我”字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好不容易压下来,低下头道:“你喜欢武学一道,最趁手的兵器是剑。你不喜欢话多,更乐意用行动解决问题。你不重口腹之欲,对吃的通常没要求,唯一说得上偏好的,是面条和枇杷。” 楚尧讶然看向白婴,他没有料到,白婴对他的了解,甚至于胜过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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