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你不问问我别的细节,以免误入圈套?” 赵述想了想,摇摇头:“你若是假的安阳,刻意来接近都护,在你设局之前,可会仔仔细细了解都护的一切?包括将军府的旧事?” 白婴颔首:“自然要了解清楚。” 赵述意味不明地接过话茬:“那便是了,不会出现此等差错的。” “什么意思?”白婴不解。 赵述没有回答,反而是看了看天色,凝重道:“你既已回到都护身边,为何不直言自己的身份?” “我……” “是因药人之故?” “你果然知道了。” 话至此,赵述的脸色越发难看。他瞟了一眼安静装聋的向恒,欲言又止。 白婴见状,忙不迭解释:“自家孩子,我奶大的,防谁都用不着防他。” 赵述晃了一下:“自、自家孩子?这么大了?都护他……他知道吗?” 这要是知道了,还指不定会疯成什么样……赵述单是脑补一番,都登时觉得,白婴隐瞒身份这件事,干得漂亮。 白婴的眼角使劲抽搐,顶着向恒想杀人的眼神,皮笑肉不笑道:“述哥,是他长太嫩还是我太显老?我的意思是,这娃是我带大的,无须提防。” 向恒当即抗议:“白婴,不准,说我,是娃!” 赵述拍心口:“原来如此,吓我一跳。” 白婴夹在这两个男人中间,一度焦虑地揉眉心:“叙旧的事我们往后再说,先讲楚尧到底怎么了?” 问题抛出,向恒和赵述互望了一眼,都不再隐瞒,把各自的消息一一道出。 一炷香后。 三个人齐齐蹲在池塘边,三脸郁色。白婴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摸着下巴总结:“所以,都护府没有排查四明山脚的村落,也没有格外注意战俘的动向。反而把遂城之内的兵调空,只留了两千余人?” “是。”赵述应道,“我们的细作也确实有话传回,叶云深近来有往博州进兵的迹象,所以李琼和王威,先领了军令,已带兵前往博州驻扎。而我和江安,则是被派往金州。都护及城中两千精兵,城外烽火台驻守的三千精兵,留守遂城。” “这不合常理,且不说遂城是三州最重要的城镇,且依照地理位置,乃是兵家要塞,紧邻绵江与赫连山。一旦冬季来临,绵江结冰,叶云深若是无路可走之下,率领大军过江,那便是将战火带进中原腹地,危及大梁政权。楚尧不会想不到这些,怎么可能削弱遂城的兵力?给叶云深可乘之机?” “他是,故意。”向恒道,“明日,生乱,已是,定局,你跟我,走。” 说着,他便捉住白婴的腕子。白婴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遂又疑惑地看向赵述。 赵述久久不语。好一会儿,他才像下定决心般,矮声道:“安阳,你随他走吧。事到如今,唯一能让都护止步的,大抵就是告知他你的身份。” “我……” “我明白,你不说,必是有你的苦衷。我之所以晓得你是药人,亦是都护看似不经意的透露。他与我相识多年,本应彼此了解,可近些年来,我已经越发看不透他了。我此前猜测,他会利用你的药人之身,大做文章。我怕这中间出任何纰漏,对都护、对楚家军不利,是以今夜前来,本是抱着杀你之心。万没想到,你会是安阳……你既决定不能坦诚身份,那便听我一劝,先离开遂城,待诸事平定,再判断要不要回到都护的身边。” 白婴沉思良久。就在向恒要强行拽走她时,她平静地对向恒道:“你先走。” 向恒:“要走,一起走!” 白婴拂开他的手,半点玩笑意味都没有:“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一来,我若走了,述哥难辞其咎;二来,我……也不放心楚尧。” “白婴,你!” “听我说完。”白婴打断向恒的话,“如今遂城虽然只有五千精兵,但应对山鹰和战俘,尚算绰绰有余。叶云深为人疑心重,绝不会在这样明显的空城计下大举进攻。我有能力自保,你无须担心我。你这会儿离开,带着那名画皮师暂避,待明日过了,我会想办法联络你。述哥违反军令潜回都护府,若我估算不错,楚尧应该也快回来了,你再不走,小心被你姐夫揭了天灵盖去。” 向恒重新去拉她:“跟我,一起。他已经,不是你,熟悉,的人。” “他就只是他而已。变成什么样,在我看来,他都是楚尧。” “白婴!” “别啰唆了。”白婴挥手,“这次我不勉强你走正门,赶紧甩开你的大长腿,翻墙保命去。” “我若,走了,往后,都不会,再回来!” 向恒双目通红。 白婴瞧他片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也好。孩子长大了,总要离开娘亲……不是,姐姐的怀抱。年轻人,放手去飞,不要回头。” 向恒默默站起来,和白婴对视半晌,然后负气似的提起轻功,一举跃出高墙,消失在了漆黑夜幕下。 白婴耷拉着脑袋,赵述则感慨道:“这孩子不错,武功、人品皆是上乘。怎么落到了你手上?早年我们就说过苏……” 白婴眨眨眼。 赵述噎了一下,说:“苏昱,他应该好好教育你,不能让你活在都护的包庇纵容下,否则迟早得出大问题。你看,这不就显现出来了,你这张嘴,得活生生气死多少人?那孩子,他是不是对你……” “等会儿。”白婴截住赵述的话头,“就算是换人教育,不应该是最年长的你吗?怎么轮得上苏昱?” 赵述的眼神飘了飘,讪笑道:“毕竟,苏昱论各方面,都是我们几人之中最拔尖的。” “呸。”白婴深表不屑,“最拔尖的,分明是我家尧尧。罢了,先不提往事,我上回离开都护府,实则也发现城门的部署不对。述哥,他有没有可能,是想借机一次性清理掉包藏祸心的俘虏?” “安阳……” 赵述话刚起头,院子外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已渐行渐近。二人都知是谁来了,齐刷刷瞥向了洞门。赵述率先起身,凝重道:“我无法确定。我虽看不破都护究竟意欲何为,但他此时的心境,早已不比从前,你只需记住这一点。我违反军令潜回都护府,定会入狱,后续之事,你倒不必为我担忧。明日倘若生变,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为自保,你知道该如何做。安阳,他……受不起第二次了。” 白婴的心尖儿一抽,嘴上答应下来,暗自却是思量。她岂会不知,有些事,可一不可再。就是因为深明此理,才决计不能向楚尧坦诚。她理了理裙摆跟着站起,目光锁定着靠近的火光,慢声道:“述哥,有两件事,想求你答应。” “你说。” “其一,方才那孩子,名叫向恒,是梁国人,与我同年被俘。他性子略为冲动,也不太善于表达自己。以后若有机会,还请述哥多替我照顾他。” “你这是……” 白婴没给赵述说话的机会:“实不相瞒,我这次回来,本有自己的打算。此计若不功成,我这副残躯亦是无用……” “你……” “所以,述哥,倘使明天安稳度过,能不能把我不在这些年,发生了何事,一一告诉我?” 第二个要求,赵述没有应允。 二人话至此处,火光已照亮了整个晦暗的小院。数十身着盔甲的士兵鱼贯而入,将白婴和赵述两人围在中间。白婴风平浪静地环望了一圈周遭,听得熟悉的步调,便转过头去。视野尽处,一人负手行来,清冷的月华笼在那袭黑衣上,让他看起来可望而不可即。楚尧神色淡漠地扫视过二人,驻足在半丈开外。 少顷。 他波澜不兴地开了口:“参军副将赵述,欲劫走十六国战俘白婴,有叛国通敌之嫌,将其押入地牢,等候发落。” 士兵们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几人应了声,蹑手蹑脚地上前,反扣住赵述的两手。赵述没有半句辩驳,只深深望了白婴一眼,自行走出了院子。 末了,楚尧也欲离开,白婴见状,三步并两步冲到他跟前,大着胆子挡住了他的去路。楚尧抬眼觑她一遭,默了默旋即挥手遣退了士兵。 待所有光亮消弭,白婴涩声问:“你想做什么?” 楚尧不答,她便逼近一步:“八年前,叶云深声东击西,表面围困金州,其主要目标却是遂城。彼时一念之差,致使遂城城破,将军忘了?” 楚尧眼底不经意浮现出一丝戾气,继而面不改色地看着白婴,仿佛她所言所语,与他没有丝毫的关系。 白婴乍觉他这反应过于异常,失神刹那,后话已是接不上来。楚尧等了须臾,淡淡提醒道:“女君要说什么?” “你……你是明知,就算叶云深向博州进兵,也有可能是局。” “嗯。” “你也晓得我没有骗你,山鹰当真可能潜伏在城外。” “女君骗不骗我,并不重要。” 白婴收在袖口里的五指紧握成拳,指甲掐得掌心生疼。她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停步在楚尧身前,仰起头问他:“那你……到底要做什么?” 楚尧看她片刻,忽而轻声反问:“害怕吗?” 白婴脱口而出:“怕。” “是不是很后悔,那时,不该回来?” “不是。”白婴认真道,“你再放我一次,我还会回来。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点到你身边。” 楚尧的表情甚是复杂。 白婴情真意切地握住他的手:“我相信我的宝贝儿,自有风骨和脊梁,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奉陪。” 楚尧顿了顿,轻巧地把手抽了出来。暗色晕染之下,他似是笑了笑。只是那笑讽刺又凛冽,像是一根针,直直扎进了白婴的心窝子。她回想着,不知从哪一刻起,在她面前的楚尧,好似慢慢剥离了一张面具,收起了一贯的正直、宽和,露出了从不示人的棱角。而这些棱角仿佛是一把双刃剑,逼得人退守,也使得他鲜血淋漓。 楚尧望了望天,说:“世上总有些人,以为凭一己之力便可普度众生。在感情中,以爱为药,妄图治疗他人的不治之症。可这样的人,往往最可笑,行至末路,只得‘执迷不悟’四个字。女君聪慧,希望你不会持有这样的念头。” 白婴的指尖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明日是遂城一年一度的秋宴,女君若不嫌弃,可陪楚某一程。” 此话并非询问,而是他决定之后的告知。白婴明白,她已错失最后一次他让自己离开的机会。既然退无可退,白婴也不逃避。她赶在楚尧举步前,挡住他道:“我只问一句,你会如何处置赵副将?” “怎么?女君还有心思置喙都护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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