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这药方是错的怎么办?她不敢想。 “对。”祁叙露出一丝久违的笑,低低的嗓音弥散在夜色中,“我傻。” “你还笑。”纳兰初生气地擦擦眼泪,把头别到一边。 “不笑就是。”少年眉眼温柔,兜头浅笑的样子,宛若月沉湖底。 “夜深雾重,你穿得少,早些回去。” 纳兰初垂下眼睛,明明他比她穿得少,却劝她早些回去。 “祁叙,你真傻。” “对。”他并不否认。 “我骂你呢,你怎么还承认。” 他又笑了,淡淡的,尾音带着几分缱绻。 “若不是我傻,你怎会来寻我?” 纳兰初急了,耳梢微红:“我那是担心你!” “哦——”他蓦地拖长了声音,显出几分无赖的调子,“原来是......” “不许说。”她气愤跺了下脚。才半天不见,祁叙怎么变成这样了! 天地间寒气从地面蔓延而上,沿着脚往上,她搂紧身上的衣袍,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快回去吧。” “明天我来接你,你可一定,一定......” 他接过话头:“一定好好的。” “嗯。” 祁叙见她眉头紧蹙的样子,心中竟有些难言的高兴:“你是不相信你的药方,还是不相信我?” 纳兰初带着哭腔道:“我不是害怕吗。”要是真能时光能倒转,她绝不会让他去送。现在好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呸,不是,什么夫人。 “放心。”他转过头,缓步往后面走,低声浅喃,“一定会,好好的。” 随着身影后退,他声音幽幽,随着夜色渐渐渺茫。 纳兰初把衣袍裹得紧了些,往家里走去。 在树底下,原先离去的人却转过身,凝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四合的夜晚。 树下满是□□与呼号,祁叙躺在树上,却睡得异常安稳。 疫病来得快,半夜时症状就上了身。祁叙借着月色,瞧见手臂上的斑点,每个都有指尖大小,泛着微微的痒。 他撩下袖子,继续躺着。 月至中天,树下的人早已鼾声如雷。祁叙一阖上眸子,眼前就出现了一双朦胧的泪眼。 他轻轻笑了:“年岁不大,眼泪不少。” 楚崀一大早就把药给他送了去,亲眼看他喝下。心中不停乞求上苍保佑这药管用,面色焦躁异常。 过了一个时辰,看他手臂上的红斑消去一大半,楚崀瘫坐在地,几乎喜极而泣,不停道:“好,好,好啊!” 他找了处地方把祁叙安置下来,便回到医馆配药。 有了解药的消息很快在村子里扩散开,一众人挤在医馆门外求药。就算家中没人患疫病,但有了药也算图个心安。 有人称赞楚崀是华佗在世,楚崀笑着答自己配不上这等赞誉,真正拿出药方的是另外的人。问的人多了,他便没有再掩饰祁叙的身份。 一大早,纳兰初梳洗后便准备去往医馆。她昨日回来得晚,眼下浮着青灰色,一副气血不足,一吹就倒的脆弱样。 张氏昨日不知她去向,心中也是担心了许久,直到她摸着月色回来那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那么晚才回来,想必是去找祁叙了。也就只有这孩子,才能让自家这姑娘整日牵挂着。 这会儿见她又要出去,本想厉声叫住她,但一望见她苍白的脸色,声音不觉软化下来。 “这一大早的,你又要出去,怎不知多穿点。” 纳兰初被当场捉住,有些心虚,扯了扯衣服。 今日她穿的比昨日已经多了很多,甚至还带上了兜帽,连走路都有些不自在。穿得这么多,可张氏居然还嫌弃她穿得少? 难道真要披棉被出门不成? 她视线往自己屋里一瞟,瞧见张氏在里面翻箱倒柜,连忙推开门走了。 张氏在柜子里寻到一件压箱底的棉袄,甚是满意,推门出去打算给她披上。 院子里却人影空空,门大开着,她踮脚望远处,连半片人影都没见着。 张氏气得咬牙,把棉袄重新怼进原处,忿忿道:“果真是女大不中留,早些把你嫁给祁叙算了!” 纳兰初提着心来到医馆,却发现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她挤入人群想去看个究竟,但很快又被人群挤了出去。 “你早有药方,为何不早些拿出来,非要等到人都死光了才拿出来?我看你就是居心不轨!” “就是!依我之见,楚郎中都没解决的疫病,你一张药方就解决了,说不定这疫病就是你在背后搞的鬼!” 这句话像是水滴落进油锅,人群纷纷炸锅,看向中间祁叙的目光也油刚才的感激变为了憎恶。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他站在中间,神色淡然,仿佛周围说的不是什么诅咒和咒骂,而是不相干的人在闲聊。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肠竟如此歹毒。” “这种人实在是不配生活在我们方塘村,赶出去!” “对,赶出去!” 不过三两句话,就完全颠倒了黑白。他原以为宋家是被排挤才住在那深沟里,原来是不屑与之为伍。 他嘲讽的笑意顿时激怒了人群,有人拿着石头竟朝他砸来。 祁叙侧身避过一个,却没能避过第二个。石头砸在眉骨上,离眼睛不过一指距离,立时见了血。 纳兰初在人群中气得浑身发抖,她往后退了几步,猛然冲向人群。 “诶,谁挤我!” 她憋着心头的怒气,冲到人群中间一把攥住他的手。 “你们,这群卑鄙无耻之徒,要是没有药方,你,还有你,你以为你们能活得过这个月底?”她颤抖的手指向方才扔石头的两个女人,气得头发丝都在颤。 “你们狭隘的心肠,只知道他拿出了药方,又怎会知道是他亲自试的药?你们脑袋没指头大,心眼比麻雀的小。出了事只知道牵连无辜的女子,只知道早早撇清自己,做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美梦,等到有人解决了,又跳出来嘲讽......” 她咬着牙关,让直冲头顶的气血平息下来:“你们就是一群长舌妇,一群懦夫!若是他有事,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她面容苍白如纸,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瞪着人,头发因为冲进人群的时候早已散乱,看上去活像是从地狱出来索命的女鬼。 纳兰初攥着他的手臂,带他走出人群。 走了好久,她开始拉着祁叙跑。 祁叙不动声色地手臂,换上自己的手。纳兰初丝毫没有察觉,拉着他的手往家里跑。等跑得累了,就放慢脚步走,仍旧紧紧攥着他的手。 身后传来几声轻笑。 纳兰初怒气还没压下来,冷不丁听见后面的笑声。 “你笑什么?” “高兴。” 他视线从两人紧攥的手移到她后脑勺上,眼尾染上一抹疏朗的笑意。 “被人打了还高兴。”她都要气死了。只恨身上没带几块石头,要不然她定会往那两个女人脸上砸,砸到她们破相采购。 “不是这个。”是被她在乎的高兴。一股淡淡的欢愉从心底升起,又被他压抑住。 还有三年。 若是她以后一直如此,那一天想必也是可以预见的吧。 纳兰初跑了几步就开始喘气,清晨时分空气还是冷的,吸了不少,现在浑身都是彻骨的寒。身上的衣服仿佛只是负重,沉沉地压住她,一丝热气都没有。 她停下来猛烈地咳嗽着。苍白的脸颊因为憋气产生几丝红晕,看上去总算有了几分活人气。 少女腰肢纤纤,纵使穿着肥厚的衣服,也不堪一握。 坚强又脆弱。 祁叙突然生出想要揽她入怀的愿望,但想到她可能的反应,手指轻蜷,重新收了回去。 纳兰初咳了很久,咳到眼眶都泛上了红。祁叙把她的手握得紧了些,想把身上的热气给她传一些。 “祁叙,你身上好暖和呀。” 因为实在太冷,纳兰初心中男女大防的那座墙已经在不知不自觉中轰然倒塌,连一直牵着他的手都浑然不觉。 两人走得慢,所以走了许久才到。若不是想着她的身体,他只盼着这距离远些,走到天荒地老才好。 回到家,祁叙正打算烧些水让她暖暖手,却被她一声不吭拉入了房间。 “你坐下。”她指着旁边的椅子道。 说完,她就跑到桌子上翻翻找找。桌上已经积了一层灰,一翻动便灰尘四起。她不小心吸入了尘灰,伏在桌案上,又是一通咳嗽。 祁叙眉头微拧。 她这病,实在耽搁得太久了些。 纳兰初不知在哪里翻出一瓶伤药,还找了块帕子和布条。 祁叙正要去接,却被她用眼神制止。 “你别动,坐那儿,我来就好。” 她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拭去他额角的鲜血,然后把药粉一点一点撒上去。 药接触伤口,分明是微微的刺痛,可他心中却好像是蚂蚁在爬似的,泛着麻,透着痒,染上他满心说不出口的情意后,便愈发志得意满地往上爬。 撒好药粉,她用布条包好伤口,等一切做完,才大功告成地拍拍他的肩膀。 “好了。” 祁叙内心轻叹。不用看,顶着这几圈布是没办法出门的,好在他也不需要出去,待在她身边就很好。 他正想着,余光却瞟见方才还凶巴巴的姑娘眼里含了一包泪,鼻尖透着红。 纳兰初看着擦拭他伤口的帕子,眼泪啪嗒一声落下来。 “对不起,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 祁叙伸出手擦擦她的眼泪,莞尔放下手。 “在我面前,你永远都不用道歉。” 纳兰初眼尾泛红看着他,眼底复杂莫辨。一句话在口中辗转许久,终于开了口。 “如果我说,我不是......” “喵?” 她话音未落,煎饼就从门缝中窜出来蹦到祁叙身上,被它摇动的尾巴遮住片刻的视线,她忽然就失了说出口的勇气。 罢了,有些话说了,也没有办法改变什么。 “怎么了?”他抬眼。 “没什么。” 她能在这梦中生存这么久,遇到他,遇到张氏,遇到宋砚哥哥,已是她的幸事。她不确定这梦是否会破碎,但即使是片刻的停留,也让她感到弥足珍贵。 祁叙目光微闪,他在低头那一瞬间将她的犹豫看得很明晰。虽有失望,但也并没有太大意外。 这件事对她而言一定很重要,他慢慢等,总有让她亲口说出来的一天。
第36章 一日过去,风平浪静。张氏得知外头疫病平息,特地出门买了几块豆腐烧着吃。纳兰初身体还没好全,又有今天早上的事,张氏为了防止她偷偷跑出去,竟把院门都上了锁。不仅如此,还叮嘱祁叙和宋砚仔细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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