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鸿停将《鸡犬斗》一幅一幅看过,点头道:“主题不错,先下去吧,空了再教你。” 莒绣心急荷包那事,垂首小声道:“先生,我那些东西,不值这么多,我拿着不安心,还请先生帮忙调停。” 韦鸿停抬眸看了她几眼,随即又转回来,继续看画,淡淡道:“我知道了。” 说罢,他摆摆手,不再多言。 莒绣行礼退下,先前的欢喜散了个大半。 果然是自己多想了,明明没有学生来,他却不想和她细说那些画,怎么会是那样的心思?张莒绣,你这样顺杆爬,扒着人家的善心利用是很惹人厌的呀! 这心思起起伏伏,让她浑然忘了周边,她坐下,才放好书袋,外边就进来一个好学生——范雅庭。 范姑娘和她一样,进了学堂都不忙着坐好,先上前给先生问好,也拿出画作请教。 韦先生指着画,和她在细说什么。 莒绣心里酸汁子冲了一样,难受地垂头不去看。 云堇书行为不端,不堪配。马家十一姑娘心气高,不相合。可是范姑娘呢,美绣说她们家是犯官之后,采选应是不能的。范姑娘兄长将来有功名,她又是这府里正经的亲戚,家世不算太差。姿容佳,才学好,勤勉上进,又有一颗七窍心,能屈能伸,是个女中俊杰。她和韦先生,恰恰是顶顶相配的一对。 韦先生是那样好的人,就该有个好姻缘啊! 只是…… 唉!
第33章 今日课程,讲的是没骨牡丹画法,着重的是色彩渲染。 调色占了小半节,勾和染的手法又是小半节,留给学生作画的时间便不多了。 莒绣不擅调色,照着样调完,到试色又发现都不太对,只得重来。因此不必特地放慢,她一心扑在画纸上,仍落在了最后。 她上前交了画,几次张嘴,也没能说得出话。 韦先生也心不在焉,只随意指了两处不足,便道:“不急一时,先这样,早些回去吧。” 莒绣默默地点了头,转身之际,又听他说:“回去后不要盲目下笔,等天晴之日,到园子里看过实物,再练一练。” 莒绣又点头,取了书袋,游魂一样飘回去了。 冬儿早早地领回了饭,正和春儿小声说着什么。两人见她进了院子,春儿朝里边高声喊:“姑娘,莒绣小姐回来了。” 冬儿迎上来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早上高高兴兴去的,怎么回来垂头丧气? 莒绣抬头,勉强笑道:“无事,就是累了些,饭领过了?” “嗯,拿回来了,杨妈妈说上边叮嘱过,姑娘病体,要多养养,给熬了个鸡汤。姑娘放心,我揭开看过了,淡淡的,不油腻。” “罐子里的钱可还够用?” 冬儿替她摘了书袋去里屋放好,重新走出来道:“够用的,晚间我去领饭,会记得谢她。” 鸡汤有一整罐,外边还用了棉兜子保暖。莒绣胃口虽涨,也绝对是吃不完的,便一人分上一些,四人一起吃了。 美绣吃过,漱了口,高兴道:“你吃得下东西了就好。我跟春儿说好了,晚膳咱们加个菜,弄个赤苏鱼汤,这个发汗驱寒,你吃了好。” 莒绣微微点头,道:“好,我先进屋歇一歇。” 她对改坐小几上吃饭的春儿冬儿道:“你们多吃些,里里外外都是你们在忙,辛苦了。” 两人齐声道“这是应该的”。 莒绣笑笑,掀帘进了屋,才坐下,就进来一个美绣。 美绣挨着她坐下,问她:“你就要睡了吗?” 莒绣一听便知她这是有话要说,外边有春儿在,冬儿就算要偷听也不便利,因此她道:“你有事,要小声些说。” 美绣趴到她肩头,贴着她耳朵悄声道:“你猜的没错,今儿四老爷去老太太那了,他想借点银子给林姐夫送贺仪,老太太骂得差点掀了屋顶。不光我听到,四姑娘这样的寻常人都能听见,她难受得背过身去抹眼泪。这老太太也太过分了些!” 莒绣忍不住叹了一声。 美绣又道:“四老爷走后,我听见二奶奶在劝,说是林姑爷这回名次好,中举是极有可能的事,等明年春闱,说不得就辉煌腾达了。老太太听不进去,说就算得了状元,凭他们林家,能做个什么官,多半是坐几年冷板凳,再调去偏远地方混一辈子,算什么出息?她又把四老爷的旧事重翻了一遍,说一句骂一句。到最后,老太太也没松口,只让二奶奶包五十两银子给范公子送去。” “你听着,老太太这是好了吗?”骂这么多话,要费不少精气吧。 美绣停下来,仔细思索了一番,笃定答道:“可不是,我听她喊饿,打发鼠姑姐姐去厨房要了份冰糖肘子。” 那匣子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早上还一副死气沉沉样,吃一丸下肚就能上蹿下跳,这也太神了! 许是见了四姑娘哭得动容,美绣仍揪着这个话不放,忿忿不平道:“原来四老爷也是中过举的,春闱让老太太拦了,有同窗帮忙才谋了个从九品的什么官,不过很快又让老太太装病给弄了回来。四老爷一家也太惨了,平日里就算病了,老太太也卡着不让请大夫。四太太就是这样坐下的病根,再没生养,他们一家子,困在这里边,只能一天一天熬。好在四老爷那位好心的同窗,记着往日情谊,一入京就定下了这门好亲事,四姑娘才有了盼头。这些都是梅香说的。” 就算梅香立场有偏帮,以老太太行事的肆无忌惮,这些可能没有夸大,就是事实。 莒绣又叹一声,救命稻草一样看向美绣,问道:“这样的人家!你说要是你写信,让叔叔劝劝家里,早些来接我们回去,祖母会同意吗?” 美绣也摇头叹息,撇嘴道:“我看难,家里那个,也不是好打发的。出来时,我爹都赖地上打滚了,也不管用。至于这老太太,今儿早上我看她那副样子,还以为要去了呢,害我白高兴一场。老侯爷要是身子康健就好了,总有个人管管她吧。” 这样的人,谁管得了? 莒绣不说话了,美绣又凑上来道:“大姑太太倒是个好的,这边送了银子过去,她来老太太房里,温温柔柔一顿劝,都是让体恤家人,老太太这才放下骂,改吃肘子去了。就是可惜了,这样好的人,居然嫁了个那样的人家。” 这话方姑娘也说过,想来大姑太太为人一直是这样的好。 “婚事父母做主,她也没得选。她将范姑娘范公子教得这样好,老来一样安享。” 美绣摇头,得意道:“你可千万别被范雅庭的表面功夫给骗了,她这人呀,怪会做样子,其实心眼可小了。姐姐妹妹喊得亲热,你看她私下里和咱们说过话吗?你知道上回她那丫鬟叫咱们什么吗?泥腿子,乡下妮!范雅庭从来只和这家里几个得宠的说话,甭说咱们了,马家四姐妹,就因为没有个做官的爹,也没有才貌特别出众的,所以不论嫡庶,她一个都没搭理过的。” 好像真是这样的,那她要是和先生结缘,会好好待他吗? 唉,这事哪里轮得到我来操心。 莒绣惆怅一番,转头看美绣,夸道:“你进益了!” 美绣咬着下唇傻乐,乐过随即又愁上了,悄悄道:“上回冬儿那丫头不是瞎传我跟七少爷嘛,还真……” 莒绣急了,忙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美绣掐绕着宫绦,为难道:“我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他就在夹道那等着,问我从哪来,预备去哪,问我要不要到园子里走走。” “你和他说了什么?” 美绣坚定地摇了摇头,她一听园子就不由得想起了那骗子,哪里敢多待,一句也没答,落荒而逃。 莒绣一时也琢磨不透,流言的传出,究竟是七少爷对美绣情之所起,露了痕迹,还是他把美绣当玩意,嚷了玩笑话,让人听见传了出来。 她只好问:“你说你想嫁个好的,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美绣咬着嘴扭捏了一阵,这才放过唇齿,怯怯道:“就是要嫁个好看,又有点才情的。” 得,果然还是个孩子想法。 莒绣笑道:“这样的,说少也不少,说多也不多。我想给你加一条:人得是个好的。要不然,光有那两样,娶你回去好上几日,又去招惹了别人,那有的是苦日子熬。” 美绣干脆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地道:“我就是这么一想,你说得对,人得先认清自个。不说外边,就这破侯府,比我出身好,长得好的,有一屋子呢。这好的,哪里轮得到我来挑?找个还行的我就满意了,比我爹好点儿就成。” “你爹是不讲究了些,但他心是好的,对你和你娘,都没话说。” 这点美绣没法反驳,点头道:“也是,那就找个对我好的,没那么好看,没那么有才情也行。不过,得干净些,胡子拉碴、浑身酒气的可不行。” 这要求就脚踏实地了,莒绣高兴道:“你是真长进了。” 美绣上前抓了她手,愧疚地道:“姐姐,对不起,以前我被惯坏了,不懂事。” 莒绣含笑摇头,她从来没恨过美绣一家。说到底,她们一家过得不好,错的根源是祖母。叔叔虽然冷漠了些,可那年有个糟老头来求娶母亲,祖母盯着聘礼动了心思,是他出声阻拦了。婶娘自私了些,也没像桃花她婶子一样,为了省口米粮,怂恿婆母卖了侄女。 美绣想到过往,再看姐姐如今,真心实意道:“姐,你长得比我好,性子又比我好,定能嫁个十全十美的好人家。” 莒绣再摇头,从前她还想着能嫁个管事,如今到了外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渺小无力。 “再说吧。” 美绣说话间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莒绣催她回房歇了,自个却怎么也睡不着,翻身起来一页一页练字,可这心,左右都静不下来。 搁了笔,穿针引线,抓着那鞋面,怎么也下不去手。 她仔细回想过,老太太虽没露过鞋面,可她人是个矮的,论理,脚长不了。莒绣自个在女孩里算大脚,也比这小上一大截。所以,虽然没有见到鞋底子,单看这鞋面,她也能知道,这鞋只怕是给个男人预备的。 鞋是不能乱做的。除至亲长辈,就只有夫婿,即便是长兄幼弟,到了一定年龄,也要避嫌。 这到底是老太太的疯主意,还是二奶奶借她之名搞阴谋? 二奶奶若是个真心好的,以她的能耐,怎么会看不出来? 莒绣愤怒地丢下鞋面,很想立时将它们绞了,可是,已经应承的事,又如何交代呢? 她伏在桌上,埋首默默蹭干了泪,等着心里缓和了些,捡起鞋面,将它塞进柜子最里头,眼不见心不烦。 冬儿从外间进来,瞧见桌上的针线篓子,笑道:“姑娘果然大好了,我来分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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