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抽搭搭,终是说了实话:“我舍不得姐姐,也有些舍不得……那人。” 莒绣本以为她早将人撇下,一听这话,心里发慌,忙问:“那你是怎样想的?” 美绣摇头道:“本该丢下的,昨儿早上在老太太院里见了一眼,就忘不了他那可怜样子。我就不该抬头的,哎呀,烦死了!” 她见姐姐比她还难过,忙抹了眼泪道:“姐姐,我错了。你放心,我就是这会子突然伤感起来,不是真的牵肠挂肚。明儿我铁定是要走的,便是他愿意娶我,我也不愿意嫁他,这样的人家,我傻了疯了都要逃的。一想起要跟老疯子长久打交道,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抬起两手,胡乱蹭净了脸,又举手要起誓。 莒绣不是质疑,就是心疼她,忙道:“你想得明白就好。你既担心他不好,这样吧,给他留些银子傍身,以解你的担忧和愧疚。我这还有些闲钱!” 丢了钱虽然心疼,总好过让美绣深陷。 美绣点头道:“也好,银票我要自己留着,现银还有许多,还那么多首饰呢,一样都是钱,我就给他留五十两吧。姐姐,你的钱不要动,你告诉过我的,既要嫁人了,总要有些私房在手。” 莒绣见她面上松动,也不再坚持。横竖姐妹两个,往后谁有难处,再彼此相帮就是。 美绣只想痛痛快快脱身,翻身起来,将银子找出来,找了块废料子包起来。她把银子放在柜上,拿定主意道:“姐姐,明儿你让冬儿想法子送过去吧。” 莒绣点头道:“让梅姐姐想法子转交吧,不赶在这一日,省得他惦记。” 美绣叹道:“也好。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也算对得起他。呸呸呸,我本来也不欠他什么!他起了心思是他的事,又不我故意勾人。我这是扶贫济困,侠肝义胆。” 莒绣笑道:“正是如此。” 一说到侠义,美绣立刻想起了要紧事,慌慌忙忙去翻找,嘴里急嚷:“我的书,我的书,哪去了?” 她要找的,正是那套《风雨十三刀》。她记得清清楚楚,初四那天从老宅背回来了的。那天那样累,她回来后,还先确认过才歇的,可如今,一本也不见了。 莒绣帮着她翻找了一遍,两人还不死心地到美绣先前住过的那屋里也找过。其实两人都记得清楚,搬家那天虽然仓促没有清点明细,但这屋里,确确实实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那书……究竟去了哪呢? 美绣懊恼地拍着额头,沮丧道:“该死该死,怎么忘了放哪呢?我还打算看个三四五六遍的,姐姐也没看呢。” 莒绣确实想过要借,只是近来忙着做衣裳,便落下了。 她这多疑的性子又起,春儿有蹊跷,又有机会动美绣的东西。只是……一定就是她拿走的吗?这书虽不是正统,也没有什么违制的地方,了不得说她们贪玩被闲书耽误了进业,一句话带过的事,犯得着吗? 她又劝自己,这样对春儿不公平,兴许就是她那出了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有些恍惚而已。 为保万一,莒绣拉住美绣问道:“书里边……可有不妥之处?” 美绣摇头,随即又迟疑起来,喃喃道:“就一些江湖打打杀杀的事,全是编出来的。不是写妖魔鬼怪都可以吗,难道这也不行?” 莒绣便道:“那无妨,往后我出得门去,见了这样的,还给你捎。” 找也找过了,美绣无奈,只得点头道:“顺路碰上了就带,不必强求。” 莒绣笑道:“好。” 两人重新躺回去,莒绣怕她白日扛不住,劝道:“歇下吧,有话往后重逢再叙。” 美绣闭眼,小声道:“姐姐,你听到声了吗?” 莒绣方才心事重重,听她这样一说,立刻闭上眼静心,果然听到了窃窃私语。 夜已深,巡夜的婆子走了过场,按说都该歇下了。 “我再问一次,这么晚了,你找我做什么?”这是方姑娘。 答话的人声音压得特别低,离得又不近,只含糊听得到是个男声。 “你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 “不必了。” …… “有这心思,不如多惦记你自家人,用不用我替你去叫?” 男声突然高了些许,莒绣终于听清了一句,那是“我等着,我会一直等着”。 这个声音好似在哪听过,但莒绣记不起了,只是好奇这个“一直”是何意——方姑娘替他去叫人,他也不需要一直等着呀。 莒绣以为美绣要发问,扭头一看,哭笑不得。 她偷听之际,竟已睡着。 也对,别人的事,与她们何干,听起来方姑娘没有危险,她就没必要再听下去。窃听不光彩,莒绣便沉下心,把这些完全丢开,只筹划着:该怎样找时机将剩下的衣赏拿给他呢? 天亮以后,美绣照尚梅韵安排的那样,先去老太太房里问过安,然后回鹿鸣院用了早膳,再大大方方由她领着出院子。 鸿雁站在正房台矶上,一看见那几个包袱,飞快转身往里报信去了。 莒绣不能跟着去,站在门口目送她们远去,转身就见大姑太太脚下匆匆从里边出来。莒绣忙道:“姑太太,眼下得不得空?我有个事,想请教您。” 大姑太太迟疑了一下,勉强笑笑,道:“有空的,方才是你妹妹吧?” 莒绣引着她往自己屋里去,也笑着答话:“是的,家里边有点儿事,托人捎了信来,让妹妹先回去看看。梅姐姐热心肠,帮着找了熟人捎带她回去,我也安心。” 大姑太太再一笑,没答话。 莒绣请她落座,取了正在做的一块料子来问:“姑太太,您见多识广,帮我看看这个线,用得对不对。我……没见过这样名贵的牡丹,只在书上见了这图样,画有些糊又未着色,我不知该选樱粉、薄红梅还是嫣红。” 其实他都细心标注了,在学画那本册子上,还细心地调出了一百四十四色,一一注了名称和调色法子,也不知费了他多少功夫。 姑太太心事重重看了两眼,然后随意答道:“用嫣红吧,鲜亮些。你做这个……” 莒绣小声道:“闲来无事,如今……妹妹也走了,总不好整日睡觉,便随意做一做。” 姑太太好似想通了,泄了一口气,真心实意笑道:“你是个好孩子,沉稳又乖巧。” 莒绣生怕人夸她,忙道:“当不起您的夸赞。我手艺不好,嘴又笨,不好出去走动闯祸,只能捂在屋里闷着。” 姑太太又笑,站起身道:“你姐姐还在屋里等我呢,我就不坐了。等你不忙了,就到我那儿坐坐。你放心,你三姑太太也是个和善人,只是历来喜欢清静,寡言少语的,你不必怕。” 莒绣笑着送到门口,等看到她返回正屋了,才落了笑回屋去。 冬儿春儿都跟着送美绣去了,这屋里再没别人。莒绣忙掩上门,躲回里屋,仓促开了密门,将早就包起来的衣裳放在檐下淋不着雨的地方,又匆匆赶回这面。 她不好传信,只能暗自祈祷他能早些看到。 回了房,她一时坐不住,起身去了佟清浅住过一夜的屋子。佟清浅没有住美绣睡的那间,而是选的最靠近正房的里屋,此刻房里空荡荡的,熟悉又冷清,但她仔细看过,并无不妥。 那“鬼”到底是什么呢? 她抬脚跨过门槛时,听见身后有碎碎的响动,一扭头,就见那六角窗上露着个淡淡的影子,有人在那呢。 莒绣照着原先的步伐往外走,到了外间,一把拉开门,往左侧看去,人影早不见了。 她在心里纳闷:大白天的,谁又会这样无所顾忌地偷窥这没人住的空屋子呢? 她在门口一迟疑,正屋走出个范雅庭,远远地叫住了她:“张妹妹,你这是……” 她一面说,一面往这边来。 莒绣不好躲,便笑道:“正要寻我的丫头呢。姐姐今日好气色。” 范雅庭正是刚得了好料子,做了几件新衣裳,垂头欣赏了一下裙摆,又仰脸笑道:“多谢妹妹好言,贵人赏的,不算违制。” 莒绣便知她误会了,忙道:“姐姐多虑了,我好像听谁说过:新律里边,放开了衣裳制式限定,除龙凤金冠外,平民百姓,只要出得起钱,也可以用金线锦绣。” 若放前朝,四奶奶和方姑娘没有品阶,都不该用那样名贵的料子。 范雅庭显然有些意外,扬眉道:“多谢妹妹,是我孤陋寡闻了。娘娘赏我这个,我还忐忑不安,原来是这样!” 莒绣笑道:“姐姐聪敏好学,自是我们比不得的。我不过凑巧听了句闲言。” 她垂头,腼腆笑笑,又道:“我愚笨,读书上不行,也就爱这些热闹事。” 范雅庭笑得真挚了些,大声道:“妹妹若有空,可以过来坐坐。” 莒绣摇头,道:“多谢姐姐好意相邀,只是姐姐是要做大事的,我怎么好打扰。” 范雅庭却不知哪来的兴致,非要拉上她,热情地挽着她胳膊,往正房引。 莒绣不好用蛮力挣脱,只得跟上她,好在此刻冬儿已经回转,站在廊道上看着她。 莒绣朝她略点头,冬儿便点头致意,匆匆赶回去守屋子了。 莒绣捉摸不透范姑娘是何意,不过青天白日,又有他人在,她倒是不怕的。 她进了屋,见姑太太身边还坐着个方姑娘,心里大安。 姑太太见了她,很是高兴,起身拉她,她只好跟着坐到了姑太太的另一侧。 鸿雁木着个脸帮忙倒了茶,莒绣知她不情不愿,也就不白给那句“劳烦”了。 姑太太热情地招呼她俩吃点心,说了两遍:“这是新出的方子,尝个鲜。” 莒绣大大方方取了一块入嘴,用帕子接了碎渣,等吃下了,才道:“果然好吃。” 方书音跟着取了一块,左右看过了,才道:“这有竹子的清香,又不见竹叶,倒是不常见。” 范雅庭跟着坐下,笑盈盈道:“是用竹沥做的,这个吃了好,镇咳祛痰。味道也好,淡淡的,不腻人,口齿留香。” 莒绣没听明白,方姑娘却是懂的,点头道:“我只在书上见过,道是消风降火,润燥行痰,养血意阴,利窍明目。这是好物,不想还有做成吃食的。” 她吃下一口,又道:“甘淡清香,不错不错。” 这便是读书多和读书少的差别。 莒绣笑着看她,眼里有她自己不曾察觉的羡慕。 方书音看在眼里,笑问:“莒绣妹妹,如今西厢没有别人,你……怕不怕?” 莒绣心里一暖,他果然托付了她,因此笑道:“多谢姐姐。子不语怪力鬼神,我不信这些的。” 方书音笑笑,又和范雅庭说起这糕点里边的另一样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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