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蠕动着,就好像某种虫子一般,随时都有可能,顶破那层薄薄的皮肉跑出来。 看得她心惊肉跳。 她想起他尽断的筋脉。 想起他莫名恢复的武功。 一时间思绪复杂。 所以,他时隔了整整两年,才来到燕京,就是因为……中了毒吗? 她静默片刻,缓缓叹了一声。 “连你身边的人都不知道,瞒得真好。” …… 蓁蓁推开门,却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脊背佝偻着,等在灯下。 却是许久不见的何渡。 念着这位管家在白家时,待她还算不错,便冲他轻轻颔首。 何渡却缓缓走上前来,他双膝一弯,竟是直接跪在了地上,冲她深深叩首。 “皇后娘娘。” “有些事,家主想要瞒着您一辈子。” “可老奴,却不想瞒下去了。” 他叹气道,“当初,家主与广宁侯定下君子之约。早在那时,广宁侯便想揭杆而反,而南星洲,就是他的第一个目标。一旦开战,整个南星洲,包括周边洲郡,都将沦陷于战火。” “而家主不愿看到这一幕。” “家主受明氏祖训,一生忠君,永不反叛。他有两年的时间,手刃仇敌,拨乱反正。“ 而让广宁侯接受这两年之约的条件,就是他白雨渐的,投诚之心。 投诚的礼物,是她白蓁蓁的性命。 亲手斩除俪韦的血脉,在广宁侯的眼里,便是他白雨渐的诚心。 广宁侯轻贱世上女子,即便是由他亲手养大,他也能毫不犹豫地舍弃。 在他看来,作为他的臣属,白雨渐也合该如此。 就像他对待那些女子一般。 怎么能,留有半分余地呢? “其实,家主从未想过,要与广宁侯为伍。” 何渡眸中怜悯,“昔年,长公主在家主体内,种了一种奇蛊,叫做长命蛊。此蛊名为长命,却并不是那延年益寿的仙丹良药。” “长命蛊,存在一定的休眠期,在其休眠期内,可以吸收各种毒物,让人百毒不侵。但也只能吸收一定数量,当毒素突破一定的限度,便会悉数爆发,这比单一的剧毒发作,还要可怕……所以,家主到燕京去,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他知道,他的归途,从来都是一死。 所以,从不连累旁人。 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都在行医救人。 他救了那么多的性命。 只是为了提前赎罪。 他的一生,从八岁被灭门那年,就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按照必定的轨迹在进行,绝无更改。 最后,他也只取了俪韦一人的性命,从不牵连无辜。 她,是唯一的变数。 是她让他活下来了,选择在亲手结束一切后,依然活着,在她身边默默守护,用他所剩无几的时光。 “如果,长命蛊被唤醒呢?” 何渡语气沉重,“在他体内的蛊虫,就像一个不知餍足的怪物,日复一日地吞食那些毒素,却不会将之转化,而是储存起来。一旦被唤醒,它会将从前吸进去的毒,一一吐出来。” “那些毒,或轻,或重,或损伤,或致命……谁都不知道率先发作的,是哪一种毒……最坏的一种可能,便是多种剧毒一齐发作,届时,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长命,长命。 果真是,与天争命。 华清长公主,真奇人也。 不知是从哪弄来这样险恶的东西,不了解清楚副作用,就往自己儿子体内种,究竟是想保护他,还是害死他…… 何渡叹了一声,“也许华清公主当年也没想过,家主会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吧……” 简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成肉.身。 从来就是这么强势,无畏,一意孤行。认为自己要保护所有,被他纳入羽翼之下的人。 他待白家人如此, 待她亦是如此。 身后忽地响起脚步声,是玄香。 她匆匆走到蓁蓁身边,脸上满是惊喜的光,“奴婢刚刚端茶进去,看到白大人醒来了!” 蓁蓁一怔,走到门口,却是有些踌躇。 叹了口气,这才推门走进。 一进去,就见男子斜披着一件外衣,脸色病恹恹地,靠坐在床头,一头乌发倾泻散落了满肩,如同一株清隽的白梅树。 倒是颇有几分病美人的韵味了。 蓁蓁缓步靠近,“原来,池仙姬说的秘密,就是这个吗?” “你身上,有长凝的毒。是当年,从我体内转移出去的,是吗?” 病美人淡淡掠她一眼。 既没点头也没摇头,颇有一种,反正都到这一步了,一切都无所谓了的态度。 这家伙,是不可能承认的。 她还能摸不清他的脾气吗? 除非,他认为自己快要死了,否则绝不可能,跟她流露出半点自己的真实情感。 喝毒酒那次是,这次被刀子捅了,也是。 蓁蓁好笑道,“你不承认,也没关系。” 她坐在了他的边上,低头看着他的手指,修长漂亮得像是雕琢品般,就是皮肤过于惨白。 原来当初,她梦到的是真的。 在她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这只手,真的那样握住过她的手,让她不要怕。 “没关系。” “我有的是时间跟你慢慢耗。” “之前,你假扮成印朝暮,除了眼球的颜色没法改变,” 她认真看向他的眼眸,“你还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病美人终于有点反应了,他长长的睫毛一颤,微微侧过脸来。 “你忘了?我说过,要闻到你身上的气息,才能安心睡着。因为,你身上有一股松香,混杂着药香的味道……” 她平静道:“你忘记掩盖这股气味了。” “……” “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在那个时候,失去了嗅觉,对不对?” 她忽然添上一句。 而他微弱的神情变化,让她知道,她猜对了。 于是,她继续说了下去,“还有,你吃了那块酸枣糕,却没有一点反应,是因为,你失去了味觉。” “对不对?” 随着她一句又一句的质问,他的手指逐渐攥紧了,抓住了身下的垫絮。 “而现在,你没有看我。” “是因为你的眼睛也……看不见了,对不对?” 她忽然逼近,几乎与他贴面,吐息交织在了一起。 盯着那双美丽异常,却漆黑安静得过分的桃花眼。 眼瞳清澈依旧,却分明没有半点焦距,就像是两块乌黑无光的宝石。 同时她的手,慢慢地滑向他的小腹,在伤口一寸处停留。 她轻轻开口,“疼吗?” 他的手指微微一动,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不疼。“ 近乎淡然的两个字。 她扯了扯嘴角,竟是笑了,“被刀子捅了也不会痛,是因为你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能力,对不对?” 所以才会那样,毫不犹豫地将身子挡在她的前面。 反正不会痛。 就这样为她挡住一切危险好了。 只要这具身体对她而言,还有那么一丁点的用处,他就是死了也甘愿。 “白雨渐,你为何总要如此?” …… “你生气了吗?” 他看向她的方向,双眼漆黑空洞,折射不出一丝光彩。 他的世界只剩一片漆黑,只能通过微弱的声源,来辨认她在哪里。 他的声音很轻。 似乎怕她听不见,他又轻轻问了一遍,“你……生气了吗?” 明明是疑问句,却硬是有种“你不要生气了”的祈求感。 “怎么解它。” 她漠然许久,却只问出这四个字。 原本,他们早就互不相欠。 可现在,她却又欠了他一条命…… “我不喜欢别人欠我,同时,我也不喜欢欠别人,” 她抿了抿唇,“尤其是你……” 白雨渐垂下眼睛,修长的手指再度攥紧,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 这副模样真的很脆弱,就像一片单薄的雪花。 “你都知道了。” “是啊,我都知道了,” 她气极反笑,“你想让我愧疚吗?抱歉,我一点都不觉得愧疚,我甚至觉得,你是自作自受,都是你自己选择承受的,我可没有逼你,也没有求你……” 空气静默好久。 “嗯。” 她说了这么多,他就只给她一个“嗯”? 他这是打定主意,她不会丢下他不管吗? 蓁蓁咬牙切齿。 要不是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真的很想揍他一顿啊! 一时无语凝噎。 他亦是沉默不语。 “你走了吗?” 好久之后,白雨渐才对着面前的空气,很轻地问。 蓁蓁看他一眼,放下手里的茶杯。 咚的一声,提醒着她还在。 白雨渐唇边漾过一抹笑,那笑转瞬即逝,却看得她微微一怔。 蓁蓁别开眼睛,起身道,“你先休息吧。” 他们都需要静一静。 “不能陪陪我吗?” 身后却传来又轻又缓的声音。 蓁蓁很想冷嗤一声,脚步却顿在了那里。 她转过头,男子的面庞迎着微弱的烛光,苍白到透明。 一双桃花眼“看着”她,似乎盈然有光。 白雨渐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回应。 就在他合上双目,准备迎接黑暗时。 窸窸窣窣中,似乎有人靠近。 他知道,是她来了。 于是,他的心里慢慢地感到了安定,不再那么恐惧。 在确定她坐在那里,不会离开以后,他似乎有些得寸进尺:“我们,回小竹楼吧?” “……” 那是他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 “在我房中,存放有许多医书,也许可以找到一些关于长命蛊的记载。” …… 回到小竹楼的这段时间,他格外安静。 他很少说话,只有蓁蓁在身边的时候,他才会说上那么一两句。 有些时候,他是听不见的。 只有当她靠近,在他耳边说话时,他才会有一点反应。 她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力一天比一天地衰微。 就好像一棵生长缓慢的树,长到如今,明明该是枝繁叶茂,却被大雪冰封。 不知,还有没有来年吐翠的时候。 一日,瞿越提议道,“或许……家主的师父有办法?只是,如今他仙踪难寻,我也没有把握……” “对了,宫里的全子衿全太医,就是家主的师弟……” “不若传信回燕京问问?” “太慢了。” 瞿越沉默下来,“那就这般等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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