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难免养出了几分官威,语气不可避免地带上几分严厉。 果然,她眼底漫上惧意。 抠着书本的指尖愈发白了。 她不说话,娇嫩的唇抿着。 他看到她发髻间插着一枝杏花。花瓣边缘带着红晕,像是美人微醺的面庞。 她的头发很长很长了,却无其他装饰,只戴着一枝杏花,愈发显得乌黑素净。 他抬起手,她的脖子缩了一下,像是某种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最终他的手掌,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 他不习惯主动触碰别人,即便蓁蓁是他一手带大,他与她之间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是揉揉她的脑袋,像个长兄一样。 是以他的动作很是僵硬。 他的眼睛看着她,很温和。 “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嗓音低哑,“这些年,我还以为你……死了。” 为什么整整两年杳无音讯,为什么印朝暮说她死了。 当初那一箭,明明不会要她的命。 她离开之后,他找过她的,却遍寻不获,就好像白蓁蓁这个人,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般。 她说,恩断义绝。不再留下任何的余地。 他也以为,此生不复相见。 可说好的离别,却又在遗忘之前相见。 他的手忽然被她抓住,触感柔软到不可思议,他怔了一下。 “你……”一股剧痛蓦地传来。 她咬得很重,牙齿陷进肉里,淡淡血味弥漫。 白雨渐死抿着唇。 很久以后,他都会想起这一天。 再也没有人能够如她一般,给他带来这样的疼痛。 她忽然松开他,看到他手上渗出的血迹,还有一排深深的牙印,有点被吓到了。 她慌不择路,推开门跑了出去。 像是受了惊的雏鸟。 她跑得飞快,就像当初跑向他时,远离了他。 而他始终望着她的身影,一双桃花眼里云海翻涌。 慢慢慢慢,她停了下来。 她回过头,眸中带着细碎的光,像是一场遥不可及的幻梦。 男子沉静地站在那里。 他的身姿孤高寂寥,像是冰雪雕琢成的玉人。 眸光相接,她只淡淡的一眼,就瞥开了视线。 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白雨渐心脏缩紧,一阵钝钝的痛。 有个宫女走到她的身边,不知跟她嘀嘀咕咕说了什么。 他听见她的笑,轻松又愉快。 然后,两个人并排走了。 只留他一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垂下眼眸,在脑海中翻找出记忆中的她的模样。 流泪的,微笑的,雀跃的,绝望的。 最后定格成她流着泪,唤他兄长时的神情。 他难以形容那个神情,可从那之后,那张脸,就成了缠绕他整夜整夜的梦魇。 这两年,他偶尔会梦到她。 偶尔一两次,并不频繁。 梦里她还是年幼时的模样。 她抹着眼泪,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追赶自己,一声一声地喊他兄长。 然后好像摔倒了,她哭得很伤心,很伤心。 他没有回头,也知道自己不能回头。 他只是迎着风雪,大步地往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只在心里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大概是一个很远很远,又很危险的地方。 但是有那么一瞬间,他后悔了。 那后悔的想法是那么强烈,强烈到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所以他回头望去。 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只有旷野上的风,吹冷了他的身体和心。 他醒了过来。 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他摸上眼角,那里缠绕着厚厚的白绫。 隐隐的刺痛传来,提醒着他都失去了什么。 她早已离开,一切都不复从前。 一切都回不去了。 那日,印朝暮来寻他。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将一根带血的长春花簪掷到他面前。 印朝暮说,短箭上淬了剧毒,她不治身亡。瞑目之前,只留下一句话。 这一生,不愿再与他白雨渐相见了。 他握着那根簪子,尖端深深刺入掌心,奇怪的是他却不觉得痛。 他知道,这是他的触觉在慢慢消失。 …… 玄香“噗通”一声跪在了少女面前。 “贵妃娘娘。方才奴婢冒犯,还请娘娘责罚。” “起来吧。你做的很好。” 少女笑着,随手将秘戏图塞进她的怀里。 她走到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前,树下有一座秋千,两边的系绳是以藤蔓编织,上边爬满了鲜花,姹紫嫣红,千娇百媚。 这是当今圣上,为贵妃亲手扎的秋千。 蓁蓁坐了上去,脚尖点地,秋千荡起,杏黄色的披帛在空中飞扬。 兰花色的裙摆高高飘起,又柔柔地落下,盖住那双缀着珍珠的鞋子。 那珍珠产自南海,个头圆润饱满,全后宫只有三颗,而这三分之二就在她的鞋尖。 她荡得很高很高,又飞快地落下来。 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感受着风从耳边流逝,少女嗓音响起,“我喜欢这种感觉,飞得高高的,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好像就可以彻底脱离这段尘世,飞到天上去。” “不过,这尘世这般好。” 她蓦地睁开了眼睛,眸子里水光脉脉: “玄香,我想到一个有趣的游戏。世人总说,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不过,我不这样认为呢。你有没有见过神明堕落?没人会永远站在神坛之上,我想看看他摔下来的样子,一定很有趣。” 她笑起来眼里有星光。 玄香喜欢她们家娘娘。 应该说是,喜欢极了。 她总是那么富有活力富有生机,明亮得像是天上的太阳。 她太耀眼太美丽了。 莫说男子,就连女子也为她心折。 玄香说:“愿听娘娘差遣。” 看着玄香怀里的秘戏图,蓁蓁撅起嘴,这本没有什么用啊,他看到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将那本书拿过来,举在手里,不堪入目的画面迎风哗啦啦地翻动。 少女咯咯笑着,看着玄香说, “我想要那种话本子,越是露骨越好。神通广大的玄香姐姐,你能够弄到的吧。” 玄香脸红了。 “娘娘这已经是……珍藏版。” “可是我想要嘛。” 她撒着娇,别说是皇帝,就连玄香听着骨头都是酥麻的了,只好收起为难的表情。 “那好吧。” “只是娘娘,千万莫给旁人发现了。” 秽乱宫廷这样的罪名,不是谁都能担待得起的,玄香也怕自己小命不保。 到时候皇上都要说是她带坏了贵妃娘娘。 说起妖妃,人人的脑海中难免浮现出褒姒妲己之流,那妩媚入骨、撩人腿软的模样。 谁又能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她生得太乖巧了,甚至是纯洁无辜的,不带半点风尘味儿。 她长在这座宫廷,就像从欲望中开出的白花。 不由自主地让人想要宠着她,呵护她,不忍她枯萎凋零。 蓁蓁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颊边又浮现了浅浅的梨涡,继续荡起了秋千。 她哼着歌儿,全然不觉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有半点不妥。 有时候玄香觉得她懵懂纯真像是一个小孩子。 有时候又冷漠乖张,像是玩弄人心的妖女。 那样复杂,宛如一个漩涡,吸引着人不断下坠…… “万一白大人明儿不来……” “他会来的呀?”好像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少女歪了歪脑袋。 他怎么可能不来。 催人心肝的真相就摆在面前。 明日,她的眼线就会将消息送到他府上。 池仙姬活得好好的,如今在广宁侯的庇佑下,混的是风生水起呢。 唯一被辜负的,只有她白蓁蓁。 不对,是从前那个傻傻的白蓁蓁。 蓁蓁闭上眼。 眼前又是他掐着她脖子时,赤红的双眼,以及那把直直指着她心口,闪着寒光的剑。 溺水时,怎么也游不上去的窒息与绝望感。 一切的一切,总是在梦中显现。 每一思及,便是锥心刺骨。 放下? 她又不是什么观世音菩萨,为什么要放下。 他该尝尝那种滋味。 那种坠入地狱的滋味。 当初,她被毒箭折磨得几乎濒死。 印朝暮气不过,冲去白家要解药,回来时却脸色难看。 他说,白雨渐不肯交出解药。 冷漠得一如既往。 而白家也表示,不愿再听见任何有关她的消息。 从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不可能放下。 他不是要入朝为官么。 那她便站在更高的位置。 也该感谢他亲授的医术,不然她不会那么快取得俪韦的信任,也不会让皇帝对她另眼相看,获得今日之地位。 她进宫这几年,一直在想。 如果能够重新遇到他,她会怎么做。 秋娘说美貌是女子最大的武器。 她想到池仙姬的那些把戏,忽然得到了灵感。 既然柔弱和无辜,可以打动这个自诩圣人的男人,何不加以利用? 她看着安宁公主围在他身边,就好像当初的自己围着他转一样。 她感到了好笑。 也有点好奇,他到底有哪里好呢?值得从前的她那样疯魔,那样不顾一切地喜欢他。 想不出来。 那就不想了。 可是人就是这样啊。 得不到的很想要。 得到了又弃如敝履。或许如同池仙姬所说,他真的像一件珍贵的宝物。 只有真正到手的那一天,才能彻底驱除这个心魔吧。 等到那一天,他也不再有任何价值。 …… 夜里,圣上摆驾碧梧宫。 当今天子的后宫,算不得空虚。 贵淑德贤四妃之中,唯有贤妃之位空置。 下面还有几个嫔妾美人,皆是妖娆姿色。 然魏贵妃盛宠之下,竟是一杯羹都分不出去。 蓁蓁点起灯,将一些香料洒进铜香炉中。 这些香是她亲手所制,有安抚人心的效用。 这两年皇帝时常会感到气闷烦躁厌食,是蓁蓁小心为他调理还亲自制作药膳。 皇帝已然很是依赖她。 皇帝姚玉书躺在少女膝上,双目微阖。 他生得清俊,有些角度与白雨渐神似,性子却南辕北辙。 大概是在富贵乡中温养久了,有种靡靡颓废的美感,身上常年熏着龙涎香,不重,蓁蓁却没来由地想起今日男子身上那股松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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