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味苦涩清冽的,与他大不相同。 “你今日去了明渊阁?” “是。” 姚玉书闭着眼,任由少女柔嫩的手指在太阳穴那里轻按着,“你觉得,白卿如何?” “臣妾依陛下之言试探,确是可用之才。” 少女一身宫装用的是流光锦,绣着她最喜欢的杏花,在夜色中会散发出银光,好看极了。 姚玉书许久不语,许久才轻声问。 “给朕讲讲宫外的事情吧,朕很好奇。” 蓁蓁笑了笑,她取下朱钗,素发披肩,合衣躺下,躺进他的臂弯。 她说小月洲。说起她的朋友。 皇帝看着帐顶,忽然没头没尾道: “你身上有杏花的味道。闻起来不错。 他的语气甚是平淡。 身为帝王,他的生母与他憎恶的人留下了一个女儿,该是何等奇耻大辱。 如此丑闻,若是有人知晓。 他脸上划过一丝阴鸷。 那是与人前的懦弱全然不同的神情。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女。 她睫毛纤长,肤色白净,没有一丝警惕,让人觉得纯洁无瑕至极。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又慢慢地闭上了双眸。 蓁蓁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忽然想起第一次,被他翻牌子的时候。 那时,她还只是个小小的贵人,心中并没有多少紧张与羞怯,袅袅起身: “臣妾侍奉陛下就寝。” 她在秋娘那里待了整整一年。 什么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早就清清楚楚。 她看着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奇异。 如果她获知的讯息不错,她跟面前的人,乃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真奇妙啊…… 她甚至只比他晚出生一年。 “你的眼神,朕很在意。不像是你这个年纪会有的眼神。你经历了什么?” 皇帝俯身,轻轻地说。 他苍白的手指抬起少女的下巴,打量着她。 男子举止之间,满是常年上位浸润而出的强势,令人不敢直视。 但少女丝毫不惧。 她盯着他看,甚至冲着他微笑。 容色娇艳,楚楚动人。 她笑起来,真的很美。像是一朵带露的昙花,有种难以触及的虚幻。 让人想要捧在手心,精心呵护。 “皇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呢?” 她柔声问。 他冷哼一声,“不必与朕虚与委蛇,朕今日来,是想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从袖口拿出一张纸条,那是她派人送来,上面大致的意思是想要与他结盟。 “你是俪韦送进宫的人,朕如何信你。” 她反应很快,“皇上若是不愿信我,今夜也不会来。” 姚玉书眯起眼。 若俪韦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怎么也不会送进宫来。 能够解释的原因只有一个,俪韦根本不知,她究竟是谁。 姚玉书却是心知肚明。 少女的存在,正印证了俪韦那厮,究竟猖狂放肆到了何等地步。 她,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 姚玉书身为皇帝,却大权旁落,能活到如今,都是在生母虞太后的庇佑之下,若没有太后,俪韦怕是早就骑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了。 他们母子表面不睦,说到底还是同气连枝,是以看到蓁蓁,看到这张与他母后肖似了七八分的脸,他心中是亲近的。 “朕不可能平白无故地相信一个陌生人。” 蓁蓁默了默。 “或许,圣上可以听听我的过去。” 过去可以编造。全在他愿不愿意相信。 他点头,于是蓁蓁向他说起南星洲,说起白雨渐,神色却是极是平静: “……后来,他恋慕旁人,又听信人言,认为是我害死他心爱之人。他冤我恨我,想要杀我,最后将我驱逐。” “可怜。”姚玉书垂眸,轻叹。 “所以你进宫来,是为报复于你那兄长?” “是,也不是。” 她盈盈望着他,唇齿轻启。 “皇上,即便俪韦是我的生父,可他于我,从无半点养育之恩。他作恶多端,戕害无数人的性命,致使民不聊生,四处战乱。在我眼里,他是个罪该万死的恶人。蓁蓁惟愿,辅佐圣上惩奸除恶,还太行皇室一个盛世太平。” 姚玉书满是狐疑: “可他收你做了义女。” 是的。俪韦成了她的靠山,若非如此,她也无法进得宫来。 蓁蓁望着姚玉书,“可与我而言,圣上才是我此生的倚仗。” 她说这话,表情认真得就像是在袒露情意。 姚玉书一怔,轻咳了两声。 她的眼神太具有欺骗性。 不知是在哪里修炼成这样,不见半分狐媚之色,却偏偏令人错觉她对你情根深种。 “你要什么?” “我要贵妃之位。” 蓁蓁说。 她目的明确,毫不犹疑。 “好大的口气。”姚玉书哼笑了一声,“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同朕说话。” 随即脸色变得阴沉: “你是俪韦送来的人,完全可以狮子大开口,跟朕要皇后之位,你知道的,朕还未亲政,见到俪韦,还要管他叫一声亚父。放眼整个太行,百姓只知俪韦,而不知我姚玉书。” 少女垂眼。 “蓁蓁庶人出身,贵妃之位已是极好。” “你要如何帮朕?” 蓁蓁沉吟片刻,莞尔道,“臣妾愿为皇上耳目。当年之事,皇上难道不想弄清楚?也许这会是击倒俪韦的筹码。” 一个人不可能完美无缺、无懈可击。 而俪韦与太后的过往,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蓁蓁虽是区区医者,却也明白这个道理。” 姚玉书盯着她。慢慢地,脸色由阴转晴。 他亲自弯身,将少女搀起。 “你比那些世家千金,有意思多了。” 应该说,有用多了。 姚玉书叹了口气,有点落寞地说,“不瞒你说,朕没有亲妹妹。安宁是母后从宫外抱养的。朕的血亲极少。这个世上,很少有人是真心实意是为着朕着想的了。” 蓁蓁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甜甜一笑,“皇帝哥哥。” “为皇帝哥哥分忧,是蓁蓁分内之事。” 就此,盟约初定。 姚玉书嗓音轻柔,“今夜,只会是朕与爱妃共度良宵,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们的对话。” 面上阴狠褪去,又变成初见时温润的模样。他拿出一件什么东西,为少女戴在腕上。 “这是朕特意令人赶制,送给爱妃的见面礼。” 蓁蓁低头,看见一串细细的宝石手链。 红色的宝石像是石榴籽,颗颗排列,清透耀目。 “真好看,谢谢皇帝哥哥!”她特别上道,笑得极甜,顺势倚进了他的怀里。 姚玉书搂着她的肩膀:“只要爱妃开心,朕做什么都愿意。”他眉眼含情,斯文俊秀,像个宠妃入骨的昏君。 蓁蓁暗叹,看来入戏极快的人,不止她一个。 她低声询问: “不知皇上将来,打算怎么处置俪韦?” 少女眼中似有濛濛水雾,看得姚玉书有些晃神。他忽然风牛马不相及地想,南星洲是有名的鱼米之乡,那里娇养出的女儿家,都似她这般水灵动人吗? “皇上?” 姚玉书骤然回神,冷笑一声。 “朕想要他死。” “想要一个人死的办法有很多种。” 蓁蓁笑了,她指尖撩过发尾,明明不带任何狎昵意味,落在旁人眼里,却是风情万种。 “皇上恨过一个人吗?” 姚玉书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不由自主去想她的话语。 自古爱与恨,总是放在一起谈论。 他年幼登基,身边不缺世家女,个个都是出挑的美人,可他一举一动,都在俪韦的监视与掌控之下。 光是想要自保就用尽了力气,如何尝过情爱的滋味。 若她说的恨,是憎恨, 那俪韦倒确实是个人选。 …… 后来,白雨渐被钦点为状元的那一夜,姚玉书来过碧梧宫,“朕查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爱妃想要听听么?” 蓁蓁奉上茶盏:“臣妾洗耳恭听。” 姚玉书低声,“你的那个兄长,他是朕的姑母——华清长公主与明徽所出。” 蓁蓁暗暗心惊,没想到皇帝连这个都查到了。 姚玉书看着她的眼睛: “爱妃,你会帮朕,对吗?” 他声音温柔,“爱妃知道,怎么将他变成朕棋盘上的棋子吗?” 蓁蓁看着他,吐出三个字,“美人计。” 姚玉书失笑,“爱妃这一招恐怕不成。白卿生性刚直,不近女色。你以为朕没有想到这个法子?这些天朕送去多少美人,都被白卿拒之门外。” 蓁蓁笑了,“只要是人,都有喜恶,也许只是送去的那些女子,不合他的心意呢?” 她多么了解那个人啊,七情六欲全被死死压制,圣人一般维持着他的秩序与底线。 可是人,怎么可能没有七情六欲呢。 没有欲望,那就引出他的欲望。 姚玉书觉得贵妃说的有理。 于是第二天,按她所说,姚玉书精挑细选了一个女子送去,容貌性情都与池仙姬极为相似。 对了,说起池仙姬。 蓁蓁让姚玉书帮她查过,果真如她所想,池仙姬并未身死。 而且,她根本不是一个沦落风尘的世家女。她真正的身份,乃是广宁侯的棋子。 当初扶绥池家败落后,她被人从教坊司带走,带走她的人,便是赫赫有名的广宁侯姜远道。 此人乃是天子表哥,手握兵权,远在千里之外的封地——临清。 姜远道带走池袅,为她更名仙姬,送她进烟雨楼,为的就是找到明氏后人,拿到连枝佩。 华清长公主留下的那枚连枝佩,可不仅仅是定情信物。 此物藏着惊天绝密。 背后有无尽的财富,以及一支强悍到可以威胁皇权统治的军队。 而其中的机密,唯有长公主与她的后人知晓。 也就是说,这世上尚且存活、且唯一知道连枝佩之秘的,只剩白雨渐一人。 然而池仙姬不知为何,私自改变计划,假死脱身,导致任务失败,并未获得连枝的秘密。 广宁侯大怒,狠狠责罚了她。 之后的事,再无可探。 但池仙姬,肯定还在广宁侯府。 如今看来,皇帝想要连枝。 她想要白雨渐跌落神坛。 他们一拍即合。 可令蓁蓁没想到的是,送去的美人失败了。 皇帝烦躁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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