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道身影颀长挺拔,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口,月色照得他一张面容冰雕雪塑,神色酷寒,堪称可怖。 尤其是那一双眼,覆了三尺冻雪。 白雨渐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打开。” 沉沉二字,却是疾言厉色。 “可这,这是禁室……”小顺子支支吾吾,然而男子的眼神却令他感到战栗。 便是圣上,都没有这般迫人的威压。 不得不咬牙掏出钥匙,插.入锁孔。 只是还未打开,身边人便一脚踹开了房门。 “轰”的一声巨响,饶是见惯大场面的小顺子,也傻了眼。 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清高如月茭白如云的男子,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男子额角渗出汗水,愈发显得发色乌黑、肌肤皙白,如同佛像一般不可亵渎。 一双桃花眼里嗔黑暗涌,分明怒到了极致。 白蓁蓁, 白蓁蓁, 白蓁蓁。 他满心只有这个名字,焦躁与怒气一股一股冲刷着心脏,鼓.胀到了极点,濒临爆发。 “白——” 他扬声,却是戛然而止。 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室,男子面色愕然。 小顺子的声音从后边儿飘来: “大人,您是不是听错了……小的一直守在这里,未曾见到有什么人啊。” 男子蓦地扭过头来,眼里竟是猩红一片。 看得小顺子一阵骇然。 白雨渐闭了闭眼。 抬手按住太阳穴,额角青筋突突直跳,难以形容心里是什么情绪。 愤怒,失望,躁郁…… 到最后化成了一片平静。 古井无波的平静。 似乎连那飘至鼻间的,淡淡的杏花香气,都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小顺子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有点不放心: “可要小的给您请太医?” “……不必。” 也许是最近太过劳累,忧思成疾,生了魔障。 他想。 “小兄弟,能否请你帮个忙。” 白雨渐转身,温声开口。 小顺子惊讶:“大人有何吩咐?” 他默了一默,从怀中取出一物: “烦请将这个交给芳华宫……那位娘娘。” 他垂下眼,又加上一句: “只是此事,还请千万保密。我妹妹失踪已久,我心中念她,遍寻不获,不知她竟在宫中。我别无他法,却也不愿看她继续受苦。此物虽然作用不大,或许可以……保她平安。” 男子眼神清明,言辞恳切。 …… “这是白大人要奴才送去芳华宫的。” 小顺子低着头,恭敬捧出一物。 蓁蓁拿过来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很是有些分量,上面还残留着体温。 她不可思议地笑了笑。 白雨渐不过上任数月,每月俸禄不过尔尔。 这满满一袋子的银两,是攒了多久? 不过嘛,白家薄有家底,要拿出这些,应当也不算困难。 她没放在心上,将钱袋随手扔给婢女,一点点折起书卷。 “奴婢不解。娘娘为何对……避而不见?” 玄香忍不住发问,她不明白为何娘娘只是在隔壁念书,却不露面。 “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蓁蓁接过玄香递来的清茶,眼里分明荡着笑意。 “这攻心之事,得慢慢来,急不得。” …… 幻听之症,接连持续了数日。 白雨渐怀疑自己病了。 他指尖搭在腕上,沉下眉眼。 这两年筋脉经过润养,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只那毒素淤积在体内,时有阵痛传来,搅得他睡不安宁。 加上那扰人的声音,接连几天下来,饶是他之前休养得再好,身子骨也有点吃不消了,脸色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苍白。 小顺子每次见到他,都要担忧地询问两句,见他神色平常,似乎本人也不大在意,便也不再追问。 …… 今夜,无星无月。 滴漏声声,正到寅时。 少女甜美的嗓音按时响起。 他握着笔,坐在案前,脸色静默。 她吐字清晰,声线清嫩,令人想到小荷才露尖尖角,世间最纯洁最稚嫩的事物。 说起那些不堪入耳的字句,却是画面感十足。 她似乎是又翻过一页,纸页沙沙,伴随着上扬的尾音,猫爪子般挠在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白雨渐不禁感到困惑。 她究竟可以做到何种地步? 似乎有意放纵,他没再理会。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笔,重新书写起来。 男子神色沉郁,心如止水,额头干燥光洁,滴汗未出,不复当初的混乱无措。 倒好似那道嗓音,成了他锻炼定力的法门。 这天,蓁蓁换了一个戏本子。 这戏本子的内容,她第一次看的时候也大为吃惊。 她躺在软垫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抚过那段放.浪的字迹。 还没开口念呢,书本蓦地被人从眼前抽走。 “玩够了没有。” 男子的声音响起,玉石轻击的清朗微寒。 她浑身一僵。 缓缓抬头,对上一双漆黑淡漠得几乎没有感情的眼瞳。 白雨渐不知何时就等在这里了,那本露骨至极的书被他攥在手心,隐隐怒气地用力。 男子身量极高,雪青色的官袍上一双展翅仙鹤藏于华贵云纱,眼眸低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蓁蓁一怔,随即收起了惊讶,好整以暇地迎上他的眸光。 “接连几日这般戏弄。好玩么?” 他开口。 与以前管教她的语气一般无二。 像是长辈训斥自家学坏的孩子。 蓁蓁眨了眨眼,眼里闪烁着好奇。 还有一丝不解。 之前秋娘精心培养于她,一把嗓子如同黄莺出谷,常让她坐在珠帘之后,读一些话本。 收效甚佳,每每都是宾客满座,读到那艳.情片段,更有人频频叫好,甚而想出重金包她,皆被秋娘挡了回去。 今儿这话本上的字句,饶是她看过不少,都会感到面赤耳热,他却无动于衷。 这般冷感,难怪娶不到老婆。 “你从哪里找到这种书的?” 少女轻轻哼了一声,低下头,玩着自己的指甲。 白雨渐却自己找到了答案。 是了,这里是禁室,自然到处是禁书。 他看她一眼,声音沉缓,“或许,我应该问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听出他的怒气,忍到现在才发作,还真是为难他了。 不过她选择无视。 少女对他的话完全没有反应,甚至抓住他的袖子,想从他手里把书抢回来。 白雨渐垂眸。 曾经最熟悉的人变得陌生至极,花香飘到鼻尖,掺杂着一股幽幽的体香。 她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纤白细嫩的手腕。 上面挂着一条链子,宝石血红,闪烁着幽微的光。 她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把书还给我。” 白雨渐看着她,仔细分辨她的神情。 分明没有破绽,他知道蓁蓁说谎时,眼神会不自觉地飘向其他地方。 而且右手会不自觉地抓着衣角。 这些他熟悉的小习惯,都没有了。 少女面容娇俏,纯净之中,有种天然的魅。他忽然发觉,在她眼尾,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 “……你不是蓁蓁。” 他后退两步,脸色发白。 少女却喊住了他。 “喂。” “你说的那个蓁蓁,是不是你喜欢的人啊?” 她嗓音甜美,指尖绕着一缕发丝,绕啊绕的,忽地眼珠一转: “我叫做元贞。” “你喜欢的那个蓁蓁,是不是长得跟我很像呀?” 白雨渐不说话,一双桃花眼深深地凝视她。 蓁蓁笑了,视线从他的面庞,缓缓下落到他手中: “你快还给我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我还没看完呢。” 隔了好久,男子低哑的声音响起: “这不是你该看的。” “你管得着嘛。” 她呛他,却用一种撒娇的语气。 她直接将那本书抢了回来,手指擦过他的尾指,触感滑腻。 然后转身躺下。 躺椅在晃,她整个人也在晃,裙摆飘啊飘,纤细小巧的脚上套着一双绣花鞋,欲落不落,她看得津津有味,偶尔看到精彩的地方,还会轻笑起来,唇边浮现浅浅的梨涡。 “别看了。” 一想到那些不堪入目的字句,他便觉得眼前的场景十分刺目。 骨节分明的手伸到面前,这一次她学乖了,飞快将书卷压在了屁.股底下。 她挺起上身,迎着他的眼眸,生气地说: “你好烦。” “你为什么管我?” 白雨渐默了默,决定采取迂回的策略: “告诉我,为什么要看这种书。” 她跟蓁蓁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但是蓁蓁,绝对不会沉迷这种东西。 她生性单纯,就像一张白纸。 “嗯……为什么,嗯……” 她歪头想了一会儿。 她走下躺椅,裙摆拂过地面。她走到了白雨渐的面容。猛地踮脚靠近,那双蒙着泪膜的眼,似有水光倾泻而出。 “因为,我要勾引圣上。” 轰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她绝不是蓁蓁。 蓁蓁不会这样。 少女的神色天真无邪,好像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何等大胆放肆的话语。 她纤细的手臂,几乎攀在他的肩膀上,吐气如兰,说完就轻轻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他的眼眸刹那间变得寒冷无比。 像是天山上终年不化的雪。 他推开了她,毫不留情。 少女被他大力推离,惊呼一声,踉跄几步,柔软的裙摆飞扬而起,缓缓飘落。 她趴伏在了躺椅上,以一种窈窕的姿态,身形颤颤,起伏有致。 乌发在后背上散开,顺着瘦削的肩膀滑下,抹胸是烟云紫,压出雪嫩酥香,斜露绯红一角兜衣。 她好像并不在意他的举动,伸出手。 他看见她纤细的手腕上挂着一条红宝石手链,衬得肤光胜雪。 她拿起书,重新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无视身后那冰寒的目光。 白雨渐冷冷看她片刻,转身就走。 少女嗓音娇娆,像是湖底的水草,拖着人一点一点,往下沉没。 “……真个在下星眼朦胧,莺声燕语。柳腰款摆,香肌半就,口中艳声柔语,百般难述,迎来送往……” 蓁蓁指尖闲适,再次翻过一页。 她知道他没走。 他待自己严苛至极,做事绝不半途而废,更何况是君主交代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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