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您说。”皇帝俯身下去,听太后耳语。 包括皇后都默默地退到了一边,只有姚玉书强忍的哽咽之声,还有虞氏说一句话便要细微喘一口气的声音。 蓁蓁低垂着眼,她向身旁的全子衿行了个礼。 “院正大人,当真没有半点法子了么?” 全子衿一怔,没有想到这位皇后娘娘竟会与自己搭话,他恭敬道,“想必方才娘娘把脉也知道,太后娘娘她……大限已至。” “怎会如此突然?”蓁蓁喃喃。 她明明都控制住了太后的病情,她明明都做到了。 全子衿道,“太后娘娘的身体本就虚弱至极,原本太医院断言,不出半个月就会……拖至今日,已是万分难得。皇后娘娘,您已经尽力了,然而天命难违,您千万不要太过自责,保重凤体要紧。” 他不知想到什么,又叹了口气,“若是微臣的师父尚在燕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也未可知,可惜……” “你师父?” “正是白仲祺白老先生,”全子衿叹道,“微臣的恩师医术无双,可惜他老人家如今隐居山林,踪迹难寻。微臣才疏学浅,未得他一半真传,若是微臣的师兄……” 他猛地抬头,眼中希冀闪动,“皇后娘娘,微臣想起一人,或许可以挽救太后娘娘的性命!” 不用他将那个名字说出口,蓁蓁都已经猜到是谁了。早在听见白仲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便想到了那个人。 白雨渐。 传授她这一身医术之人。 帐子中,虞氏气若游丝,“先帝欠明家的太多了,早就还不清了,皇帝,你要善待明氏后人。丞相的事哀家都听闻了,此人可堪大用,玉书,重用此人,不要再如从前一般任性了。哀家相信你会做的比你兄长,比你父皇还要好……” 虞氏的手似乎要抬起抚摸儿子的鬓发,可抬到一半又无力垂下。姚玉书满面湿漉,将她的手拿起,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脸上,好像小时候那般眷恋地紧贴着。 他到底只有弱冠之年,还未经历过丧母之痛,光是一思及便是心痛难忍,也许他真的不适合坐这个位置,他太优柔寡断。 “你这孩子……”虞氏万分不舍,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叹息。 “娘,儿子知道错了。”他从来没有恨过她,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一直受到旁人的摆布,连自己的生母都护不住。 全子衿在说完那番话后便起身赶往丞相府,蓁蓁则是缓步靠近床榻,几乎是瞬间便感受到了虞氏的注视。 或许是某种心灵的感应,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 “母后,您……还有何未了的心愿么?”蓁蓁轻声问道。 “哀家……想见一个人。” 她胸膛起伏着,看向皇帝,眼眸轻轻地闭上,“罢了,不必见了。” 姚玉书却握住她的手,哑声道,“去传召。去传掌印大人,即刻进宫觐见!” 他的额角青筋隐隐,可那握着虞氏的手却不曾松开半分。 不论何种境遇,不论后来陌生成任何模样,他永远记得她是他的娘亲。 虞氏的眼角有些湿润,她手指微动,似乎想要反握皇帝的手,可到底是没了力气,“哀家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小时候害怕打雷,总要哀家陪你睡。但你那时候是储君,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监视之下,哀家不能同你亲近。只好趁你熟睡了的时候,悄悄去看你一眼,给你唱一曲摇篮曲。哀家的玉书啊,不知不觉,长得这么大了。” “以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有皇后陪着你,哀家放心。” 她绝口不提俪韦之事。 蓁蓁心口发酸,忍不住低低地唤了一声,“母后。” 有人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跪在了帝后面前,浑身震颤不止。 蓁蓁看出端倪,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与那人走到偏僻处。 那人汗出如浆,却不敢抬袖去擦,连声音都是发抖的,“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掌印大人的府邸被丞相带兵包围了,怕是、怕是要出大事!” 白雨渐…… “皇上您且陪伴母后。”蓁蓁行礼,姚玉书看她一眼,道,“慢着。” 他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了她,眼神接触间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定要把人带回来! 蓁蓁面色一凝,她一句话不说便走了出去,“给本宫准备马车!” 明月高悬,俪韦府外重兵把守,火光冲天,水泄不通。 看清为首的那玄衣将领,那熟悉的面孔,蓁蓁立刻掀起帘子走下马车,顾不得仪态,大步往前。 “皇后娘娘。”瞿越明显一惊,拱手行礼。 蓁蓁冷笑一声,“这般架势,丞相这是要造反不成!”她环视一周,“没有皇上圣旨,深夜私自调兵围剿朝廷重臣,他白雨渐还有没有把皇上放在眼里!” 她怎么也没想到,白雨渐竟然在这个时候对俪韦动手,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的脸色骤然变得严厉,“让开!” 瞿越却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蓁蓁猛地往前一扑,他下意识地侧身躲开,却叫她唰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让本宫进去!” 少女凤袍华贵,长剑指着瞿越。 瞿越脸色发白,却是一动不动,“皇后娘娘,属下不能从命。” 蓁蓁蓦地笑了,“天子之令也无法让你们屈服吗?” 她扔掉佩剑,将那龙形玉佩举到眼前,见此玉佩如见圣上亲临,瞿越与众位兵士脸色一变,立刻跪倒在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蓁蓁不看他们一眼,快速往府中走去。俪府的所有人都被士兵控制着,见到她纷纷跪下,“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震天。 少女的衣袍上绣着金凤,袖袍翻飞间那凤凰振翅欲飞,华美无比,眉眼却是沉冷一片。她脚步不停,侧头问身旁之人,“丞相在何处?” “书房。” 俪韦的书房在府中西南角,她脚下不停,头一次感受到何为心急如焚。 那个女人没有养育过她一天。 在她最需要母亲的时候,从来没有陪伴在她身边。可是,还是想要满足那人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 也许这一生她真的没有办法去恨谁,憎恨的心情带给她的从来不是解脱,而是越来越多的痛苦。 对待虞氏,她没有办法将她当成自己的生身母亲,而是将虞氏看作是姚玉书的母亲,一个陌生的,待她还算不错的女人,一个可怜的女人。 来到俪韦的书房。 房门紧闭,怎么也推不开。一下子令她想到了在南星洲的那一日。 那个时候,白雨渐的书房也是像这般紧闭着,好像永远都不会开启。只是如今,她的心中不再是满满绝望,而是一片平静。荒芜一般的平静。 她屈起指节,在门上敲了三下。 “白雨渐。” “出来见我。” 她命令道。 可是,里面没有一丝回应。仿佛里面的人早已睡着。 但她知道,他就在里面。 “白雨渐!”她又提高了音量,“俪韦必须活着,听见没有!你还欠我一条命没有还,难道你还要再欠本宫一条性命吗?!本宫要你即刻罢手,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那扇门,依旧纹丝不动。 她的声音终于开始急切,“丞相大人今日行径,与谋逆有何不同?你就不怕今日之事上达天听,累你满门抄斩?!” 唰的房门被人拉开。 那人修长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嗓音清寒,“微臣一人做事一人当。娘娘何必牵累无辜?” 蓁蓁却懒得管他,径直往里走。 “别去。”她的胳膊被人拉住,那人几乎是艰难地吐字道。蓁蓁这才看到他另一只手上,紧握着一把剑。 那剑尖正在滴滴答答往下滴血,浓郁的血腥气四散开来,蓁蓁猛地甩开他的手往里走,那人一怔,快步跟上。 血,都是血。 流淌到了脚边,一踩便是湿腻粘稠让人胃里直犯恶心。她的视线,却忽然被一只手掌挡住。 “别看。”他又是低低的两个字,带着一丝乞求。 “你把他杀了?”她很轻地问。 他没有说话。 “你知不知道……”她的身体发起抖来,“你知不知道……” 白雨渐沉默着,好像成了哑巴。 忽然一道悠远空旷的钟声响起,由远及近地传到他们的耳中。一声接着一声,一共响了三声。 白雨渐一怔,那是宫中传来的钟声,代表有贵人薨逝。 是谁的逝去?会在宫中敲响三声丧钟。 还能有谁?宫中病重,唯有一人,太后虞氏,当今天子的,生身母亲。 他看到,少女的面色,骤然变得惨白,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他感到掌心中流下了湿漉,冰凉凉的一片是她在哭,那一瞬他的心像是被一把尖锐的刀给刺穿,呼吸都是血腥之气。 “蓁蓁……!” 他的声音低哑得不像话,她的生身父亲到底还是死在了他的手上。 他们已经走到了末路,这不过是把她推得离他更远一点。 可为什么心里还是如此地疼,疼得像是要死掉了一样。 白雨渐猛地俯身将她抱住,那样沉默那样绝望地把她再抱紧了一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里的疼。 为什么会哭?蓁蓁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在这一日她永远地失去了双亲。 血都蹭到了她的凤袍之上,那振翅欲飞的凤凰染上血色,褪去那高高在上的威严,而增添了一丝艳丽诡秘。 “白雨渐。”她靠在他怀里,冷漠地说,“你好大的胆子。” 比起他将俪韦杀死的残忍和恐怖,她更感到忌惮和可怕,什么时候他竟然有如此大的权力,在宫中全然不知的情况下调动重兵,快狠准,结束了朝中曾经显赫一时的权宦的性命。 前后加起来,恐怕不超半个时辰。 只要他想,这燕京随时都能易主。这一刻她终于清晰地认知到,他是掌握两大家族,权倾朝野的丞相。 为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你是不是觉得很痛快?”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看向地上的尸体,轻飘飘地问,“下一个是不是,就是我的夫君?” “你当真要剪除我所有的羽翼,杀死所有我爱的人,你才甘心,对不对?” 他的心脏骤然缩紧,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不是。” 他说,“没有了俪韦,还有我,蓁蓁,我会举全族之力支持你,你以后的孩子,会是太行的储君,绝对不会有人能够越过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发着誓,说会永远效忠。 她却将他狠狠地推离自己身边,那么冷漠地看着他,“你让我怎么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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