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蠢货,若不是我这一刀,谁胜谁负还未可知。你以为你这回将赌注押在他身上,他就会忘记从前的背叛任用你?别忘了,当初死在你手上的人有多少!我亲眼看着你杀了他们,他们每一个人都拿你当至亲知己,没有一个人能想到你会动手,他们死前的模样我可替你记得呢,每一个都死不瞑目!” 唐远之眼角微微抽搐一下。 姜凤声太熟悉他了,知道怎么样可以刺痛他。 “放我出去,”姜凤声道,“放我出去召集旧部,待我东山再起,昔日的诺言一样可以兑现,你依旧会是我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杀了那么多人,手上沾了那么多血,风承熙不会相信你的——” “你算错账了。” 风承熙走进牢房,他依旧是一身衮服冠冕,衮服乃是玄底,仿佛要和周身的黑暗融为一体,上面的金线刺绣却是无比耀眼,金龙仿佛要挣扎衣料,一飞冲天。 “人是朕让他杀的。”风承熙的声音稳定,清晰,“那些人命,应该算在朕的头上。” 姜凤声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到了极大,“你……他……” “表哥这么聪明,还一心想要把他当作临阵反戈,是不愿意相信自己被骗了这么多年吗?” 风承熙道,“被耍的滋味很不好受吧?可这有什么办法?你自小就没有朕聪明,连骗人都骗不过朕,难怪舅舅对你那么失望。” “嗬啊!”铁链“当啷”直响,伤口上的纱布重新渗出了血迹,但姜凤声好像没有一点儿感觉,“风承熙!我要杀了你!你该死,你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谢氏那个贱人为什么要生下你?!她应该带着你一起死!” “这样,你便一直是人人交口称赞的天才小公子,便一直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是天神化人,定能青史留名,万古流芳,对不对?” 风承熙的神情平和极了,像是和老朋友聊天似的。 “朕起先一直不明白,若单纯只是想篡位,你何必这么多戏?后来朕终于想明白了,你是因为嫉妒。 在这个世上还没有朕的时候,你受尽宠爱,你父亲逢人便夸你小小年纪就能背下一本诗经。其实那本诗经你背了足足半年。而朕只花三天就背完了。 朕还记得舅舅当时的脸色,听说你当天回去挨鞭子了?别太难过,朕猜他当时一定比你还要失望,因为姜家把帝星让给风家的传言就是他放出来的,他就是指望你能胜过朕,指望姜家能压倒风家。 可你让他失望了,你所谓的天才,在真正的天才面前不堪一击,朕活着的每一天,随手做的每一件事,对你来说都是一记耳光。 每天被打脸的日子可真难受啊,是不是,表哥?” 姜凤声脸色惨白如死,双唇颤抖,眼眶血红,眸子里除了愤怒与怨恨,还有深深的恐惧。 七岁之前的风承熙是他的噩梦。 那个明明比他小两岁的男孩,却什么都比他强,他第一次在百官面前出现的时候双腿还会紧张得打软,但风承熙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却像坐在花园里那样轻松。 他拼命努力才能做到的事,在风承熙那里却不费吹灰之力,这让他的努力显得十分可笑。 父亲本来视他为姜家的希望,随着风承熙长大,却开始怀疑天命仍然属于风家,甚至想让姜家继续蛰伏,等待风承熙的时代过去。 就在那个时候,一位从南疆来的蛊师来到姜家,告诉他种种南疆奇境,以及噬心蛊。 “子蛊永远听从母蛊的召唤,永远不可违抗。”蛊师说,“对于子蛊来说,母蛊就是皇帝。” 他拿着那对蛊虫让父亲改变了计划,然后将风承熙死死攥在了手心,就想攥着一只小虫子。 他想让虫子痛苦,虫子便得痛苦,他想让虫子死,虫子便得死。 这就是,真正的权力。 这么多年,他觉得自己活得就像神——你不是天才吗?你不是聪明吗?你不是天子吗?还不是活成了我手心里的玩具? 可这一刻,他才发现,一直被人攥在手心里的那一个,竟然是他自己。 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旁边的狱卒眼疾手快,刀子一划,割掉了姜凤声的舌头。 姜凤声惨叫出声,伤口血流如注,险些晕了过去。 “母蛊死了,子蛊也得跟着死。”风承熙道,“凭你想和朕同归于尽?你配吗?” 姜凤声口中嗬嗬作响,拼命扭头抗拒狱卒给洒在嘴里的药粉。 “好叫表哥得知,朕体内的噬心蛊已经解了,所以你做什么都没用了。朕不想让你死,是因为你活着可比死了要难受得多。” 风承熙道,“毕竟表哥为朕操劳政务多年,又允许远之替朕在朝堂培植心腹,朕其实感激得很。表哥就在这里安心住下,朕会替表哥养老送终的。” 他说着,露出一个深深的笑容,礼数周全地微一颔首,带着唐远之转身离开。 姜凤声看着他的背影,又是怨毒,又是惊恐。 他可能从来没有了解过风承熙。 他以为风承熙是一条他可以随便揉捏的虫子,而实际上,风承熙是一条毒龙。 他竟然将一条毒龙当作了自己的玩物…… * 风承熙走出牢房,转过拐角,站定。 叶汝真站在那儿,已经待了很久。 康福侍立在叶汝真身后,悄然无声。 姜凤声的似哭似非的惨叫声传来,在这里听得异常清楚。 风承熙沉默了片刻,然后道:“都听到了吧?”
第100章 正文完 风承熙的声音有点紧绷。 牢房光线幽暗, 火把的光芒斜斜从风承熙身后照来。 是个逆光的势态,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叶汝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这样了解他,都不用看他的表情,单听这几个字, 便已经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她微微吸了口气, 只“嗯”了一声, 然后向风承熙身后唐远之道:“阿堂哥哥,你是不是打算待此间事了, 便当唐远之不曾存在过,做回张远堂去找文鹃姐姐?” 唐远之点头:“是。” “……”叶汝真, “……那你快点去找文鹃姐姐吧, 她应该什么都知道了。” 入宫之后家里人两度进宫看她,但文鹃一次也没有出现,这明显不大对劲。 谢芸娘第一次入宫看宫看她的时候, 叶汝真就让谢芸娘去铺子里取走那只锦盒。 第二次入宫的时候, 叶汝真问起文鹃,白氏说铺子里生意太忙, 文鹃说走不开。 这个理由显然很迁强,文鹃与她情同姐妹,姐妹出嫁了, 怎么可能都不来看一眼? 唯一的可能是, 文鹃已经知道了唐远之的身份,所以尽可能置身事外,不给姜凤声怀疑到唐远之身上的任何机会。 唐远之脸上明显惊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风承熙道:“张卿,去吧。” 唐远之:“陛下,大事尚未了结……” “你给朕办的大事已经办妥了。”风承熙道, “接下来的事情朕自会处置,你去忙你该忙的吧。” 说着,风承熙抱拳,深施一礼:“这一礼,替散星诸君谢你。” 唐远之眼圈微微泛红:“陛下可还记得当日所言?” 风承熙:“诸星聚火之日,与君同饮,不醉不归。” 唐远之躬身还礼:“臣会备好美酒,与陛下痛饮。” 他转身离去。 “阿堂哥哥!”叶汝真忽然叫住他。 唐远之回头。 “万一文鹃姐姐还是着恼,你跟我说,我帮你一起哄好她!” 唐远之轻轻笑了一下。 这么多年,他一定很少这样笑。 笑容和当初那个时常和文鹃一起带她出去玩的少年没有任何分别。 唐远之离开后,风承熙问叶汝真:“你没什么话想问我吗?” “问你什么?” 天牢的火把映进叶汝真的眼睛,她的眸子柔润莹亮。 风承熙无意识舔了舔嘴唇:“我在蜀中的时候……” “那时候你没有打算完全把我拉下水,自然有所保留。而且阿堂哥哥是你最大的一张底牌,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易揭开,自然不会告诉任何人。” “……”风承熙开口有些艰难,“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你不想让我知道你是怎么让唐远之取得姜凤声的信任。” 风承熙的表情就好像被刀子捅了一下,但又无法反抗,脸上有一种认命的痛楚。 “真真,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这地方竟然是康福的私宅。 宅中书房里有一道暗门,暗门后是一间密室。 密室中陈列着许多灵位。 灵位上的名字用御笔常用的朱砂写就,叶汝真一看就认出了是风承熙的字体。 “当年就在这间密室里,我召集了散星中所有人。” 室室里没有窗,只燃着香烛,烛火微明,映着风承熙的脸。 “按照父皇的原计划,他们将慢慢接近姜凤声,摧毁姜家。但姜凤声疑心甚重,他们当中的人即便混进姜家,也近不了姜凤声的身。” “于是我告诉他们,我的计划。”风承熙的声音飘忽得很,“我说我要问他们借一样东西,好为张卿打造一块通行金令,直达姜凤声身侧。” “……那样东西,就是他们的性命。” 风承熙顿了顿,像是要停一停,才能把话接着说下去。 “他们每一个人都向我交付出了他们的性命,在张卿一家家去找他们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逃离。” 叶汝真没有说话,轻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肩上。 “真真,这就是真正的我,那些血不是沾在张卿手上的,而是沾在我手上。”风承熙道,“这么多年,我让康福在供奉他们,自己却从来没有进来过,因为我不敢见他们。” “现在你可以了。”叶汝真轻声道,“他们没有白死,你的计划成功了。” “以前我也是这样想的。我想,只要能扳倒姜家,他们便是死得其所。但遇见你之后,我才明白,其实不是的。除去父皇的散星大计,他们还有自己的人生。他们不仅是父皇和我的臣子,还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夫君、别人的丈夫。但当初我在此地下令之时,全没有想过。” 在那时候的他看来,一切皆是棋子。 是在遇见叶汝真之后,他才开始感觉到日升月落,四季变幻,花开花落,衣增衣减。 才开始感觉到活着是件多么美好的事。 叶汝真静静地抱着他,细算一下,当散星中人找到他时,他才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罹患奇疾,身世成谜,跌落泥地。 这群人是先皇为他洒下的一片星辰,在他最黑暗的时候照亮了他。 他抓住了这把光,将之变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刀,在淬炼了许多年后,捅向了姜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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