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风承熙的声音极低,极平静,“朕记得,朕是咬了他之后,才失去神志,在咬上去之前,朕只是愤恨,咬上去之后,朕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了然大师沉吟一阵,问道:“之前陛下面对叶施主,当真和面对姜凤声发病时一样吗?” 风承熙有短暂的迷惘。 一样的,因为在那间禅房中的感觉就和每一次发病之时一样,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浑身发烫。” 但又不全然一样。 发病时他会怒,会恨,一颗心像是要在胸膛里爆开来。 但之前…… 他只觉得像是有一只小手伸进了他的胸膛,在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轻轻地掐了一下。 “一滴血会不会太少?”了然大师问,“陛下为何只要一滴?” “一滴便够了。其实朕嗅一嗅血气大致便知道了。” 旁人的血多滴几滴无妨,但是那位叶卿…… 风承熙想起在屏风的缝隙里看见银刀划下去之时,叶汝真别过脸闭上眼睛的模样。 ……很怕疼啊。 * 白氏沉浸在叶汝真身带佛缘的喜悦里,一路回忆叶汝真小时候发生的细小事件,好像桩桩件件都表明叶汝真身受佛祖庇佑。 ——比如家里的厨子每次都能买到最新鲜的鱼,因为那是叶汝真爱吃的。 叶汝真靠在窗子上发呆。 风承熙临去之前那有点仓惶的模样,有点奇怪。 忽地,后方传来急速的马蹄声,紧接着越过马车,在前头将马车逼停,紧跟着有人道:“起郎居叶汝成接旨!” 叶汝真吓了一跳,连忙下车,跪地接旨。 来宣旨的是一名小内侍,带来的也并非圣旨,而是口谕。 小内侍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陛下口谕:叶卿明早上朝之时,莫忘了替朕带书。钦此。” 叶汝真:“!!!” 谁上朝? 上什么朝?!
第23章 辞吗 叶汝真在宫门口遇见了袁子明。 “喏,”叶汝真递过去一只锦匣,“我们店里最好的货色都在这里了。” 袁子明连忙道谢,只是等宫门开放的时候,才猛然想起:“不对,我从今日起便不再去御书房当差了,齐公公说你的手已经好了,我还回秘书省校书。” 锦匣就这么又回到了叶汝真手中。 叶汝真便托一位小内侍给赵晚晴送去,递过去一点银子当辛苦费。 结果小内侍怎么都不肯收:“能为叶大人效劳是小人三生求来的福分,叶大人可莫要折煞小人。” 紧接着各省大臣鱼贯而入,每一个都对叶汝真含笑拱手,热情招呼。 “阿成,你红了。”分道之前,袁子明小声道,“我听人说,抗旨不遵还能这么快官复原位的,你是头一个,说句鸿福齐天也不为过。” 说着还悄悄比了个大拇指。 叶汝真:“……” 这福气谁要谁拿去吧。 螭首之侧就剩她一人,她翻开起居注,胡乱当起差来。 下朝之后,到了御书房,风承熙把手一伸。 叶汝真从袖掖里掏出书本递过去。 风承熙翻开来,忽然把书凑到鼻前,眼望着叶汝真:“今日这脂粉香气分外浓郁,叶卿不会是从青云阁过来的吧?” “实不相瞒,臣这辈子都不敢再踏进青云阁了。”叶汝真道,“这是给朋友带了盒胭脂水粉,所以沾染上了香气。” 风承熙:“哪个朋友?” 他这问得看似十分随意,但叶汝真注意到他握书的手紧了紧。 叶汝真猛然想起赵晚晴虽有官位,但说起来也是后宫的女眷,若是入了皇帝青目,是可以承宠的。 外臣与内眷私相授受,罪名可不轻。 叶汝真立即指了一个莫须有的朋友,说他就住朱雀大街上,她上朝路上顺路带的。 风承熙这才闲闲地坐下,翻起书来。 叶汝真瞧他看得甚是投入,也不好打扰。 她在来时路上就打好了一肚子的腹稿,准备好好进言一番,此时却找不到机会,只能对着窗外发呆。 窗外花香阵阵,鸟鸣幽幽,御花园中春光明媚,景色宜人。 风承熙从书页中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吩咐康福:“摆驾御花园。” 御花园的滴水亭中布设好了书案、茵席与茶水,御前侍奉的人皆有巧思,还现折了一枝海棠供在一只青瓷瓶中。 风承熙摘了朝冠,换了常服,宽袍缓袖,发上只簪了一支玉簪,微风吹动他的发丝与袍角,整个人神清骨秀,望之不似凡人,有天人之姿。 叶汝真趁着他再展开书之前,抢先一步跪在席上:“陛下,臣有事启奏。” 风承熙以手支颐,笑道:“好啊,奏折呢?” “……”叶汝真,“就几句话,臣便没有写奏折。” “大臣言事,岂能没有奏折?”风承熙道,“来人,给叶大人备笔墨,让他现写一个。” 他的眼角带着一丝笑意,如此时的春风般和煦,显然是逗她玩的。 叶汝真直挺挺道:“陛下,臣想辞官。” 风承熙的笑意一下子顿住了:“辞官?” 声音里蕴着低低的不悦,他起身走到叶汝真身前,盯着她的眼睛,“叶汝成,人要知道好歹,朕如此待你,你竟然还想辞官?” “陛下待臣极好,臣感激涕零,但臣实在当不了这个官儿,宫里的事臣样样都看不明白,且性子又固执,不肯为陛下分忧,臣自知才学浅薄,就算留在陛下身边也没什么用,说不定还会给陛下惹麻烦,不如——” “谁说你没什么用?”风承熙打断她,语气坚定,“你自有大用。” 叶汝真愕然半晌,坚毅道:“陛下,臣无论如何也不会娶郡主的。” 风承熙:“……” “不止郡主,臣也不会娶任何达官贵人之女。” 叶汝真道,“世上的女子不管是什么出身,心里都盼望着能与喜欢的人白头偕老,你们……我们男人争权夺势,为何要把女子牵扯进来?” 风熙熙觉得这话天真。 女子生于世家,自小所受的娇养与供奉,哪一样不是男人争权夺势而来的?既然身在局中,早就逃不出去了,还用旁人牵扯? 但四下里花团锦簇,叶汝真一身青绿官袍,官帽落在饱满的额头上,双眉飞扬,眼睛圆润,目光皎洁明亮,一脸大义凛然,小嘴叭叭不停。 那唇色是一种非常柔和的淡红色,与之相比,海棠过于浓丽,桃花过于俗艳,杏花过于寡淡,世间竟寻不出哪一种花色与之相似。 牙齿也生得甚是齐整,一颗一颗白而小巧,说话之间甚至还隐约可见柔润的一截软红舌尖…… 叶汝真越说声音越低,因为发觉风承熙起先脸上还有一丝嘲讽的冷意,但渐渐便只是直直地盯着她看,脸上像是放空了一般没什么表情,看上去非常不对劲。 近来总是怠工的敬畏之心骤然上身,叶汝真觉得不妙。 就见风承熙猛地抓起了手边的茶盏。 叶汝真一把抱住脑袋,缩在一旁。 茶盏并没有砸向她,风承熙一口气灌完了一盏茶,搁回去案上。 风承熙虽说偶有昏君之举,但举手投足,皆是处处优雅至极,叶汝真还从没见过他这般牛饮的时刻,仿佛要用这茶水去浇熄胸中的怒火。 风承熙看着她,慢慢地问她:“说完了?” 叶汝真舌头有点打结:“完……完了。” ……真完了。 这脾气发作起来那还了得? “知道了,不娶便不娶。” “……”叶汝真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朕答应你,不逼你娶妻。可以了吗?” 风承熙的怒气看上去已经平息,一副有商有量的样子,让叶汝真有几分懵,“臣……才疏学浅,胸无大志,恐不足于辅佐君王成就大事……” 风承熙:“本就没指望你。” ……嗯? 叶汝真抬头。 “咳,朕的意思是……朕本就没想过让你一人担大事,大事朕自会去做,你乖乖当你的起居郎就行。” 叶汝真:“可臣……臣那明经也是勉强考来的,字也写得一般,陛下之前见到的,都是臣花了大功夫慢慢写的,起居郎一职却容不得臣慢慢来……” “你爱怎么写怎么写。”风承熙手一挥,“反正朕又不看。” 叶汝真:“……万一臣给陛下惹麻烦……” 风承熙:“朕担着。” 叶汝真:“……是不是臣不论做什么都行?” “差不多吧。”风承熙道。 “陛下待臣如此恩宠——” “废话少说。”风承熙直接道,“就问你,还辞吗?” 叶汝真:“…………” 叶汝真:“敢问陛下,臣这般一无是处,陛下留下臣,能有什么用?” 风承熙笑出了声:“叶卿,你的用处可大了,比满朝文武加起来都有用。” 叶汝真实不知自己竟有这份能耐。 风里吹来清脆的谈笑声。 凉亭不远处有一片蔷薇架,满架密密重重的枝叶与花苞,挡住了这边的视线,那边也不知帝驾在此,大约是几个宫女正聊得开心。 风里飘来几句,落进叶汝真耳朵里—— “白记胭脂铺?倒是没有听过。” “是新开的吧?” “这可是叶大人送来的,叶大人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太后又极疼陛下,用这个准没错。” “但这粉怎么是这样的?和宫里常用的不一样……” “这胭脂也很奇怪呢,竟不是一张一张的……” “这能用吗?” 叶汝真可听不得这话,要不是风承熙在这里,她当场就要过去分说个明白。 康福自然也听到了,正要带人去驱赶。 风承熙止住他,然后道:“那边叽叽喳喳的在说什么?叶卿,替朕去看看。” 叶汝真巴不得这一声,中气十足地应了个“是”,绕过蔷薇架,就看见架下石凳上坐着三四个宫女,其中一人服色稍有不同,手里正捧着她早上送出去的锦匣。 那应该便是赵晚晴。 赵晚晴同宫女们皆躬身行礼:“见过叶大人。” 叶汝真这才理解到袁子明说她红了的意思,不单外朝的大人们一个个把她当回事,连后宫的姑娘们都认得她了。 她招了招手,把姑娘引到远一点的地方,然后打开锦匣,一样一样告诉她们用法。 凉亭中,风承熙原是侧耳细听,听得声音渐远,便起身走向蔷薇架,只听叶汝真的声音道: “这一排是玉簪花粉棒,由深到浅,十根十色,不像平常的铅粉那般凝涩,也不像米粉那般容易晕妆。里面兑了珍珠云母粉,上妆之后,无论在灯下还是在日头底下,脸上每一寸肌肤都能白得发光,你们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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