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须发花白,但整个人宛如千锤百炼的钢枪,腰杆笔直,目光炯炯,“若陛下没有手段破蜀中这场乱局,老臣即便前去勤王,也不过是空将十万蜀中男儿葬送在京城而已。蜀军是大央的蜀军,有本事稳住大央的人,才是蜀军的主人。” “那朕现在算是蜀军的主人了吗?” 萧宏单膝跪地。 在他的身后,所有护送的兵士齐刷刷跪了一地,秋日长风之中,只闻整齐一片的铠甲摩擦之声。 萧宏沉声道:“老臣誓死效忠陛下!” “蜀军誓死效忠陛下!” 将士们齐声高喊。 “好。”风承熙扶起萧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老将军回去做好部署,来日朕在京中与老将军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叶汝真坐在马车上,只见所有人皆臣服在地,日光映在风承熙脸上,光华耀眼,难以直视。 * 叶汝成说的那个三年之约言犹在耳,叶汝真一直想找机会告诉风承熙。 但是因为牵涉到叶汝成和姜凤书,又不敢多说。 而且风承熙对她爱搭不理的,一天到晚只是阴沉沉看着她,害她不知怎么开口。 这日距离京城也就两三天的功夫了,在驿站吃饭的时候,叶汝真搜肠刮肚,却不知道怎么打开话匣子。 而眼看风承熙已经吃完,搁下筷子准备起身。 “等等!”叶汝真一把按住他的手。 风承熙整个人震动了一下,然后就像是被烫着了,迅速抽回手,背到了身后。 这态度让叶汝真心里在有点凉——这嫌弃,也太明显了吧? “何事?”风承熙冷冷问。 “呃……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叶汝真生硬地道,“姜凤声来大牢探视那一日,曾经跟我说过,让我等上个三年两载,说不定便能与姜姑娘再续前缘……” 这话一出口,风承熙一直冷冰的神情仿佛面具般破裂,“你还想着她?!” “没有没有没有,”叶汝真急忙道,“我只是突然觉得这话里头很有古怪,姜姑娘是要当皇后的,如何与我再续前缘?难道,这两三年间,她会因为什么事情不当皇后了?” 风承熙冷笑了一下:“那倒是巧了,用不着三年两载,她根本就当不成皇后。” “我觉得姜凤声他可能就打算这两年动手——” “叶卿,”风承熙打断了她的话头,“朕带你回京,不是让你管这些的。” 叶汝真一愣:“那是让我管什么?” 她还以为自己就是个讨人嫌的摆设,敢情还有用途? 风承熙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原本没有想过带她回京。 是在离开白府的那一刹那,他被巨大的痛苦和悲怆击中。 他没有办法把她扔在那里然后离开,她好像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看不见她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华服之下残缺不全,血肉模糊。 现在这样把她放在面前,是痛苦。 但看不到她,更痛苦。 听见哭声是意外,闯进白府是意外,带走她更是意外。 一连串的意外,连起来就是天意。 他原以为她是老天爷给他的一颗糖,却没有想到,她是老天爷给他的一颗毒药。 偏偏那样清甜,让人甘之如饴。 他的目光沉沉,“老老实实地当你的起居郎便好。” * 回宫之日,太后设宴为风承熙接风洗尘。 皇帝离宫数月,消息灵通的都知道了蜀中之事,当然也有消息不灵通的,真以为皇帝一直在护国寺修养。 太后自然是消息灵通的那一类,为褒奖叶郎君一路随行的辛苦,降旨特请叶郎君的妹妹赴宴。 男装的叶汝真和女装的叶汝成在宫中见面了。 叶汝成:“不是告诉你不要回宫吗?” 叶汝真:“我也不想的……” 时值黄昏,殿内笙歌阵阵,灯火辉煌,兄妹俩借着树木的掩蔽,在御花园交换了一下这段时日宫中与路上的情形。 叶汝真让叶汝成跟姜凤书打听打听姜凤声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叶汝成:“你难道想给风家陪葬?” “谁给谁陪葬还说不准,不过哥哥你最好从姜家搬回来,不然姜家万一出什么事,只怕会牵连到你。” 叶汝真说完这句话感觉有点不对劲。 叶汝成也意识到了。 兄妹俩好一阵发愣。 “……不是吧?我们是一家人啊,站成两边了?”叶汝真喃喃问。 “别胡话,这里头水深得很,根本不容我们站边。” 叶汝成道,“你根本就不应该再回到这里。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以为你是女子所以心悦于你,而今知道你是男子了,然后还在打你的主意?” “没这回事。” 最初的时候叶汝真确实有这样想过,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风承熙一路来的冷漠打破了。 “倒是哥哥你要小心,他在蜀中的时候惦记了你一路,我真怕他收拾完姜家就要纳你入后宫。” “……”叶汝成一阵恶寒,正要开口的时候变了脸色,换了嗓音,“我不管,这么久没见,哥哥都不给我带点礼物,我要生气了。” 叶汝真立即领会,哄小孩一般摸摸叶汝成的头:“是哥哥错了,哥哥回头补给你。” “嗯咳。”旁边有人清了清嗓子,是康福。 兄妹俩这才像是恍然察觉有人似地回身,就见不远处,康福提着灯笼,风承熙站在灯笼晕黄的光团里,长身玉立,凝立如一道剪影。 兄妹俩连忙行礼。 起身之时,叶汝真立即一脚踩上叶汝成的鞋尖,压低声音,从唇缝里挤出两个字:“快走。” 这时候让风承熙看到叶汝成,简直是送羊入虎口。 叶汝成自然知道厉害,找了个借口退下。 叶汝真生怕风承熙阻拦,急忙开口问:“陛下这是要去殿中吗?” 风承熙没说话。 天色并未全黑,天边尚余着一缕淡青色的云霞,晕黄的灯笼光芒映上他的眉眼,让他看起来很像一尊漆金的佛像。 他的眼神让叶汝真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的视线没有去追逐让他心心念念的“真真”,反而一直落在她的身上,面沉如水,有点吓人。 他一步步向叶汝真走来。 就像战场上的兵士走向他的敌人,身上有一种近乎悲壮的杀气。 叶汝真不由自主后退,不知碰到了什么,身后假山里忽然“嘎”地一声,紧跟着一阵扑啦啦作响,有样白生生的东西从里面冲了出来。 “来人啊!”康福扯起嗓子尖叫,“快来护驾!” 羽林卫迅速冲过来,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十分紧张。 而那样东西已经冲到叶汝真跟前。 “小心!” 风承熙扑上来。 身后是松软草地,还积着一层蓬松的落叶,散发着秋日草木特有的干燥芬芳,叶汝真被风承熙扑倒在地上,两人跌作一团,息息相闻。 风承熙只觉得她的呼吸里仿佛溅着火星子,而他就是一团干柴,一点就着。 明知道不可以,明知道不应该,身体却是一意孤行,难以自控。 “嘎嘎嘎!” 愤怒的叫声打破两人之间异样的气氛,一只大鹅被叶汝真捏住了颈子,但犹不甘雌伏,正叫个不停,大概在疯狂骂人。 风承熙立即起身。 叶汝真也翻身坐起,和这大鹅看了个对眼。 大鹅坚贞不屈,嘎嘎叫唤。 御花园里养了梅花鹿,也养了仙鹤和孔雀,从来没见过养大鹅的。 “这是大人离京之时送给陛下的那对啊。” 康福道,“那位夫人正在假山里头孵蛋,这位郎将骁勇得很,从不让人靠近的。方才老奴正想提醒大人,莫要在这一带逗留,它啄起人来可疼得很。” “……郎将?” 叶汝真还记得这两只是她随手从厨房里抓出来代替胭脂鹅脯的,不是早应该被御膳房炖了吗? “陛下没舍得吃,封它作郎将,命它守卫御花园——” “康福!”风承熙一声断喝,“谁舍不得吃?朕明日便把它炖了!” 郎将大人不知是不是听懂了这句,顿时向风承熙怒目而视,发出洪亮的一声抗议。 “嘎!”
第86章 耳环 风承熙入席后一直沉着脸喝酒。 以前风承熙在这种筵席之上虽说一直没什么好脸色, 但多半也就是一脸淡漠地神游天外而已,这般面沉如水的模样还是头一回。 像以前一样,叶汝真的坐席就安排在风承熙最近的位置。 这是恩宠,是殊荣, 但现在好像是麻烦。 各宗亲贵胄都在, 姜凤声清雅, 古王爷雍容。这里歌舞升平,语笑晏晏, 人们不时向叶汝真敬酒。 康福很贴心地将叶汝真席上的酒换成了清甜的果子酒,只带一点酒香, 完全不醉人。 但每次她和别人对饮, 都能感觉到风承熙的视线冷冷地停在她脸上,像刀锋似的。 姜凤声忽然笑着向风承熙道:“陛下休养了这么多时日,龙体可还好?” 风承熙的视线挪到姜凤声身上:“好得不得了。” “那臣等就放心了。”姜凤声道, “陛下离宫日久, 御书房里积下的政务越来越多,只等陛下回来处置。” “这不是有表哥吗?”风承熙慢慢地笑了, “有表哥在,大央有没有朕这个皇帝,有什么要紧?” 姜凤声立刻离席请罪。 这样的戏码总是在众人面前上演, 风承熙微微笑了一下, 头一回离开御座,亲手扶起姜凤声。 “表哥莫要如此。”风承熙一脸温和,和姜凤声一惯表现出来的不相上下,“朕是真心话,朕不在的时候,多亏了表哥。有表哥在, 是社稷之幸,亦是朕之幸。” 姜凤声当即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叶汝真回想了去蜀中的路上,风承熙跟她说的话。 当时他已经把自己打扮成叶家的上门女婿,但还没有抵达锦州。 他们经过一处乡间时,路边搭着戏台唱戏。 戏服粗糙,油彩浑沌,且戏子不多,上一个被打死的家丁带血的衣服都没换下来,就继续去下一出戏里当士兵。 但农人们都看得津津有味。 风承熙看着那戏台,问叶汝真:“你知道谁是这天下最好的戏子吗?” 叶汝真:“应该是陛下吧?” “不,是姜凤声。”风承熙道,“他演得可好了,有时候可能把自己都演得当真了。” 此时此刻姜凤声眼中的激动与感激简直能化为有形,感动在座所有人,他的眼圈发红,声音颤抖:“臣以终身侍奉陛下为荣,只要陛下用得上,臣哪怕是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 叶汝真瞧着,觉得风承熙的演技确实略逊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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