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便忍不住帮了他一把。 小孩儿是谁家公子,她已经记不起了,只是一直记着他满含期待的眼神。 就跟现在的豆豆一摸一样。 自从撞上了这个眼神,她就不能撒手不管。 宁星玥转过头,笑容甜甜地拉起豆豆的手摇了摇道:“豆豆,奶奶休息的这几日,去姐姐家玩可好?” 豆豆忽而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干裂的小嘴微张,然后有收敛了喜悦之色,嘟着小嘴,鼓着圆乎乎的腮帮子: “豆豆也很喜欢姐姐,可……豆豆更想守着奶奶。” 张太医点了点头,“豆豆,你跟姐姐去宫里玩玩吧,奶奶这里有大夫爷爷照顾,等奶奶好了,我就让她去接你可好?” 大家都很和善的看着豆豆,豆豆有些犹豫地埋下头,抠了抠直接积满泥垢的指甲,抬眼略带哀求地望着宁星玥,支支吾吾地问: “那大哥哥也去吗?” 萧逸鸿思忖片刻,抬头间正好对上宁星玥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两人相隔不过几步,两边的心思却是天差地别。 萧逸鸿慢慢移上来的目光落在宁星玥冷漠的脸庞,他双眸稍顿,无言的注视却是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期待。 稍候片刻,见宁星玥并未搭话,萧逸鸿一改往日阴沉的神色,现下面色温和地轻拍豆豆的肩膀: “哥哥时间就来看你,可好?” “嗯,豆豆会乖乖等着哥哥的。” 萧逸鸿跟张太医商量好了难民收容院中关于疫情的管制方案后,随即便踏上马车准备回府起草关于疫病的折子,而后上报朝廷。 事关紧急,丝毫不容耽搁,萧逸鸿的车架刚刚停稳在府门前,未待刘理摆好马扎,他就跳车而下。 “欸,主子……” 站稳身形后,萧逸鸿疾步迈入府门。 正当他跨过门槛,只见萧逸鸿顿在门前,左右摇晃几下。 “轰——” 一声巨响,倒地不起。 萧逸鸿只觉眼前景物天旋地转,目识、听识均以模糊不堪,隐约听见,无数嘈杂的声音呼天抢地地喊着: “萧大人、萧大人……” 声音渐渐远去,眼前也陷入一片黑暗…… 萧逸鸿不知自己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摸爬几许,只觉鼻尖拂过桃花的香甜,他情不自禁伸手想抓住这抹清香,向前却是扑了个空。 他顺势睁开了朦胧的双眼。 眼前的景色已不是他昏倒前的正门,这也不是萧府。 而是儿时夏日常去避暑的漓园。 竹林幽静,阳光正好,暖洋洋的洒在一个身着火红襦裙的小姑娘高高地攀在树枝上。 她兴高采烈地朝着属下的萧逸鸿晃了晃手中的书: “我帮你拿到了!” 蓦地,小小的宁星玥面色一冷,将手中的书重重摔在地上:“你一个阶下囚,何德何能敢来攀附本公主的权势!” 登时,萧逸鸿心中一片慌乱,急忙上前解释:“不、不……我没有,我不是阶下囚,我也没有想要攀附你的权势,我只是想跟你朋友……” 宁星玥依然对他横眉冷目,面露厌倦。 “我……” 萧逸鸿本想继续解释,倏然,景物一转,他突然被拖进一个黑暗阴冷的水牢之中,遍地蛇虫鼠蚁,只觉浑身瘙痒难耐,胸口发闷,胃中翻腾。 一个身着红蓝相间衙役制服之人,拖着铁链来到他的面前,一脸狰狞的望着他。 “哟,萧公子好骨气,可你早已不是将军府的三公子了,徒有骨气能当饭吃吗?如果你现在求我,待会儿我还能下手轻些。” 声音渐渐模糊,刹那间,无数的鞭痕爬慢萧逸鸿的全身,他吃疼的伏在地上,分毫动弹不得,任由鼠蚁啃食他的腐肉,羞辱之心早已跨越了他身体的疼痛,眼神木然盯着布满尘埃的地面。 “不如就此死去,也能落得痛快。” 萧逸鸿怔怔爬在原地,不由嗤笑一声。 场景再次变换,萧逸鸿此时独坐在装点着红绸的婚房,他记得,这是他与宁星玥大婚之日的婚房。 他一扭头正正对上宁星玥孤零零的侧立的身影。 那日他喝了好多酒,回房时并未好好看看她。 原来她穿着婚服竟是这般好看,乌黑的秀发自然垂落在身侧,白皙的肌肤如凝脂,胸口的酥雪呼之欲出。 萧逸鸿抑制的移开视线,轻咳一声,纾解胸中的震荡。 霎时,一声惊雷划破散落星点的长空。 “轰隆——” 一个甜甜腻腻的声音夹杂着淅沥的雨点,在萧逸鸿的耳边响起: “郎君,我们和离吧,此去经年,日后不复相见!” 声音越来越远,火红的倩影也渐渐模糊。 萧逸鸿起身扑了过去,双手竭力想握住最后一丝希望: “慧慧,我是罪臣之子,自知配不上大兴的矜贵,公主对我越发好,我越是于心愧……父族尸骨未寒,我又有何颜面在此享乐……” 可心中越急,萧逸鸿越是感觉咽喉似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擒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萧逸鸿满眼殷红,死命挣脱开喉咙的拘束,本欲朝着转瞬即逝的身影飞奔而去,可脚下却如千斤重,分毫挪动不得,他只得放声大喊: “慧慧,你不准走!” “慧慧,我不要你走!” “慧慧,求你不要走!” 萧逸鸿只觉肝肠寸断,可任凭他如何苦苦哀求,那影子却依旧毫不留恋,毅然决然从他的视野中消失。 “啊!不要!” 萧逸鸿瞬间惊坐而起。 他浑身气得发抖,心中的悸动尚未消逝,突然瞥见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让他一时分不清眼前的景物到底是梦是幻。 耳边嗡嗡的轰鸣声夹杂着传来刘理一众人的惊呼: “萧大人醒了、萧大人醒了……” 萧逸鸿勉强撑起沉重的躯体,一时未反应过来,为何他只是睡了一觉,一醒来身边多了这么多的人候着。 马太医提着药箱着急忙慌跑到萧逸鸿床边,不由分说就将他的手拿出,指尖轻轻试探他的脉搏。 而身旁的刘理一边在水盆中拧着手帕,一边为萧逸鸿拭去额边大滴大滴的汗珠。 萧逸鸿只觉周身酸软,身上的里衣已几近湿透。 环视房中拉起的白布,以及身边刘理身上的白色隔离服,眉间轻拧: “刘理,我这是怎么了?” 刘理闻言,握着帕子的双手一颤,双肩微耸,说话的声音早已哽咽: “大人,您这是患上霍乱了!险些就回不来了……呜……”
第27章 “霍乱?那长公主怎么样了?” 素来冷若冰霜的萧逸鸿平静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 他已顾不得身体的虚弱,焦急地将上半身探到了床沿,伸出手紧紧握住刘理的肩膀, 霎那间重心不稳地前后晃动。 “大、大人……太医已经去公主那里检查过了,公主并无大碍,请您放心。” 刘理满脸吃疼地眯着眼, 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向萧逸鸿汇报他目前知晓的所有情况。 “没事就好。” 听到刘理肯定的回答,萧逸鸿这才缓过神来,慢慢倚回床围边, 突然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牵扯着他整个心口都是一抽一抽的颤动, 整个心都被揪起, 疼痛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当下他心中仍旧是非常不安,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大人, 您昏迷的三日,已经服下了两副马太医开的药,现在病情已经渐渐稳定,不日就能痊愈……” 刘理还在一旁诉说着萧逸鸿昏迷这几日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情。 “属下还听说,您得病的事儿在京中传得越来越离奇, 而且这个病感染速度奇快,此前朝中还有不少的大臣都在传说您命不久矣……” 说到这, 刘理不由得恨恨地咬咬牙。 “那……长公主知道我生病的事情了吗?”萧逸鸿突然扬起下巴,眸光下垂, 有一抹异样的光芒在他的瞳孔中一闪而过。 刘理木讷地摇摇头, “属下不知。” 萧逸鸿心中忐忑, 不由地喉结上下滑动,吞咽了几口唾沫,滋润着有些干涩的喉咙,可每咽一口,就像一把刀子在他嗓子生生刮过一下。 “那……长公主可知我清醒过来了?” 她会来看我吗? 不知为何心中竟也生了期待。 萧逸鸿遥遥凝视着窗外早已变换的风景,没留意是何时,曾经紫色的紫藤花,早已换成了淡蓝色的蓝花楹在枝头花团锦簇,偶尔一阵清风吹过,时有时无的香甜拂过鼻尖。 夏天又到了。 萧逸鸿其实并未故意去记,但他却能清清楚楚地记起宁星玥是夏天的生日。 四月初三。 因为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她总是兴冲冲地穿着为生日宴准备的新衣来找他。 明明就只是一件最素然淡雅的雪白暗云纹绣袍,穿在她的身上,却总是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之姿,惹得萧逸鸿舍不得挪不开眼。 可内心告诉他不能沉迷于此。 家仇未报,他还没有权利为自己而活。 心念着,未来的日子还很长,现在对她的亏欠,将来定会一样样给她补齐。 那段日子,虽然很苦,可每当看到她满含爱意地望着他,一副甜甜的嗓音,轻轻柔柔的询问着: “夫君,好看吗?” 甜丝丝的。 而萧逸鸿每每为了抵御心中莫名的悸动,总是故意扭过头不去看她,却又忍不住通过余光去偷看那道雪白的身影,他看似不经意地随口附和一声: “嗯。” 是真的美。 曾几何时,她的一颦一笑早已渐渐占据了他的心跳,举手投足间都不由主地撩拨他的心弦。 她撅着粉嘟嘟的小嘴,“三郎,你也不夸夸我!” 是少女特有的娇嗔。 萧逸鸿听到这话时,内心有些不知所措,可他越是焦急,面上就越是冷漠。 宁星玥抬头迎着他冰冷的目光,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歉意,轻轻笑了笑,“夫君不必在意,本宫说笑而已。” 他曾在宁星玥生辰为她准备了礼物。 可生辰宴当天,无数的王公贵胄呈上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萧逸鸿低头在看了看手中自己刻的小木雕,心想定是入不了她的眼,便作罢。 本以为这些事情经过时间的洗涤,早应渐渐模糊的回忆,也不知怎的,近日来总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原来他记得这么多关于她的事。 原来他错过这么多关于她的事。 是从她说出和离那日就应去找她求和,是从她受伤那日就应陪在她身边,还是从成亲那日就应好好宠她。 错得太多,他不知应该从何开始弥补,只觉心中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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